第一篇
幸福地接受癌症的方法
第一章 萬般想不到自己會罹癌
▋於夏威夷察覺異狀
二○○八年九月，為了一場很早就說定的演講，我來到夏威夷。一踏出檀香山機場，紅色扶桑花映入眼簾，立刻便有了來到南方島嶼的真實感。
身為泌尿科的主治醫師，我同時致力於患者居家之末期照護。再加上我很早便開始向患者告知癌症，說我是「協助踏上死亡歸途的醫生」也不為過。也因此我有非常多的機會，透過演講等不同場合，向他人闡述個人的生死觀、心與身體的關係、提早讓患者得知罹癌之重要性，乃至發病之後的應對方法等。
我每年演講次數超過一百次，全部加總起來或許能輕鬆超過一千次吧？另外像是參與廣播節目或電視節目，甚或執筆書籍的經歷也不少。當時前往夏威夷，也是系列演講活動的其中一環。
初次造訪夏威夷，同行的朋友帶著我搭上遊艇，一邊欣賞夕陽、一邊享用美味的料理。不僅欣賞到檀香山的壯闊美景，還接受簡單指導、隨著樂曲跳了一段草裙舞，於演講前渡過一段非常愉快的時光。
辭去泌尿科主任一職，離開服務多年的香川縣立中央醫院後，為實現促進社區末期醫療之心願而開立診所，至今恰好開業滿一年。診所營業初期，收支總是不平衡， 著實讓我擔憂了好一陣子。隨著來看診的人日漸增加，診所的經營狀況也慢慢步上軌道。在平順地迎向開業一週年的此般心境下，夏威夷之行自然令我感慨滿懷。
異狀發生在我回到飯店、沖過澡、寫完日記、躺上床準備就寢的時候。我的腹部右側出現疼痛感。試著變換姿勢也沒有好轉。痛楚甚至隨著每次呼吸而增強，逼得我只能輕淺地吸氣與吐氣。
「這可麻煩了。」當時我想。
之後試著磨擦腹部，並針對疼痛的地方進行指壓，仍然沒有改善的跡象。照這個樣子，肯定無法完成來到夏威夷的預定目標。隔天原本已排定一場久違的高爾夫活動，只好取消預約、好好休養。為求能以萬全的狀態參加演講會，非得想辦法減緩痛楚才行。這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只是無法判別疼痛的原因，加上身處他鄉，難免有些不安。但我還是吞下帶在行李裡的止痛藥，勉強入睡。
回想起來，約從七月下旬左右，左側腹就開始出現異樣感。不過並未影響到食慾，平日的排便狀況也很正常，原本只想著要找個時間照胃鏡而已。
緊接著八月時，出現類似夏季感冒的輕微咳嗽症狀。我仍然未多留意，繼續前往各地參加演講會。
時間來到演講當日。約莫一小時的時間，我在臺上談論度過幸福人生的重要性， 以及該如何面對生老病死，以安心走完人生之路。多虧聽眾的捧場，座無虛席的會場充滿歡欣沸騰的熱絡氣氛。順利達成任務的充實感，讓我帶著安穩的心情踏上歸途。
▋「醫生的手，好像特別熱呢！」
回國後，診所同仁認為我的咳嗽不尋常，便進行了胸部的Ｘ光檢查。內科的Ｍ醫生定睛凝視著Ｘ光片，接著表示看起來沒有什麼大問題。離開前與護理人員們握手致意，互相交換著「幸好」之類的語句時，對方說了一句：「醫生的手，好像特別熱呢！」順勢測量體溫得到的結果是三十七點七度。
「有點微熱，謹慎起見，作一下血液檢查吧！」
藉由抽血後的初步檢驗，得知有發炎的現象及貧血狀況。內科的醫師表示「平時太勉強自己的身體了，早點回家休息吧！」於是我返家，用過晚餐，吞下退燒藥就寢。當晚全身發汗到睡衣都溼透了。
隔天適逢春分假期，我騎著腳踏車出門執行延宕了幾天的家庭出診。晴朗的陽光逼出汗水，我明顯感到疲憊，食慾不佳，明明覺得肚子餓，但一看到飯菜便直覺知道自己絕對吃不了多少。即使舉筷用餐，也只能勉強吃掉一半的份量。
再隔天，兩天前的血液檢查報告出爐，反應肝功能的指數頗為異常。經由內科醫師的指示，一早再度抽血進行檢驗。當時自己覺得精神已經好上許多，檢驗結果應該也會改善；沒想到事態不如預期，第二次的結果比前次更惡化。內科醫師也感到很驚訝，並表示：「請讓我作肝臟超音波檢查。」
「至今看診時有被點出過什麼問題嗎？」
「滿四十五歲時作過全身健康檢查，只有肝內結石的狀況而已。」
「結石是有，除此之外還有疑似血管瘤的徵狀。請盡快安排電腦斷層攝影（ＣＴ）檢查。」
▋我會罹癌！？
內科醫師不容置喙地替我預約好大醫院的ＣＴ檢查。於是隔天午休時，我請護士開車載我到醫院，負責的是一名放射線科的Ｋ醫生。
「ＣＴ之前，先重作一次肝臟超音波吧！」
我聽從吩咐躺上檢查床。醫師似乎用超音波診斷了整個腹腔。結論仍然是「肝臟似乎有異常」。
接著進行ＣＴ檢查。至今為止，數不清自己替多少患者作過電腦斷層攝影的檢查，自己受檢倒還是第一次。檢查室的牆面繪有海豚及大魟魚自在悠游的圖樣，非常漂亮，使我感到心境平穩。
▋「……情況很糟糕。」
Ｋ醫生表情嚴峻，躊躇一會兒後才開口如是說。
望向呈現於螢幕上的掃瞄結果，可以察覺我的肝臟上有好幾處陰影。樣子看起來很明顯是「癌」細胞轉移。
我在心中輕呼一聲「真是幸運」！
讀者或許會問，這怎麼會是幸運呢！？詳細理由我之後會慢慢解釋，敬請期待。
Ｋ醫生移動畫面以改變顯示的區域，另外可見胃壁的厚度也極不尋常，並有大幅度的凹凸起伏。不待醫師說明診療結果，我已十分明白那代表什麼意思。
「狀況頗為惡劣。想必是胃癌轉移到肝臟。目前還沒有腹腔積水的症候，但仍然需要立刻進行治療。」
Ｋ醫生立刻幫我與香川縣立中央醫院的Ｓ醫生取得聯繫。Ｓ醫生之後也繼續擔任我的主治醫師。幸運的是，Ｓ醫生正好是我大學同學。他在電話那頭，耐心與我多方討論，提供不小的助力。最後我頻頻致謝並與Ｋ醫生握手道別，同時表示「我會加油的」之後，Ｋ醫生回道：「這個病可不適合用『我會加油』這種台詞啊！」雖然他這麼說，我仍然口頭感激他的細心診療，帶著資料回家。
▋醫療人員構成的家庭，對話總是直截了當
同一期間，妻子一直在家裡引頸期盼我的歸來。我向她傳達診斷結果，她的態度頗為冷靜，同時也考慮著將來的事情。
「估計還有多少壽命呢？」她這麼問。其實尚無法肯定，不過我仍以自己的想法回覆她：「從片子看起來，好的話三年，不好的話只剩三個月都有可能。」
晚餐之前的短暫時間，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還在唸小學的孫子正用「化為千風」一曲在練習彈鋼琴。聽說將在校慶的合唱表演上負責伴奏。「千風是吧……」。我不禁輕哼著歌詞，融入旋律之中。
用過晚餐後，家人聚集在一起，針對我患病的事進行討論。議論最多的是關於診所的事；身為院長的我壽命縮短，而診所才剛上軌道，今後的營運方面該怎麼處理等等。另外也討論了終究要面臨的葬禮事宜；主祭該由誰擔任、喪禮該怎麼安排等。
一般來說，這類家庭會議的氣氛常會陷入灰暗氛圍，不過我們家裡的人反而露出偏明朗的表情。
「一個人睡那麼大一間寢室，感覺有點寂寞呢！」
當妻子淡淡地如此表示之後，懷著孩子與我們同住的長女是這麼回應的：「媽，明年春天妳就會多個孫子了。如果妳願意陪孫子一起睡，我會很感激的。」
此般的一來一往，我想讀者們或許會感到驚訝吧！其實這是因為，目前住在家裡的妻子及兩個女兒均擔任醫師（妻子原本是內科醫師，長女是婦產科醫師、小的則是精神科醫師）。再算上長女的丈夫，同為醫師（泌尿科醫師），排行老三的女兒則是護士。因此在聽聞我的狀況後，家裡沒一個人感到慌亂，所有人都理所當然似地接受事實。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說不定會覺得這是個奇特的家庭呢！
若是家人因自己患病的消息而感到沮喪，會難以釋懷。反過來說，能夠與家人開誠佈公地討論死亡，心情反而輕鬆許多。
能夠讓我們一家人在這樣的氣氛下思考各種事情，甚至研究應對方法，可謂是癌症值得感恩的一面。今天要是把癌症換成腦中風，勢必無法有如此餘裕。若是就此半身癱瘓，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恐怕後半生都難以擺脫這樣的不自由。反觀癌症，就算剩餘的壽命僅有短短一年，也有機會認真思索，有哪些是自己必須在這段期間裡完成的事。
讓自己僅剩的時光過得有意義，這正是我多年來持續試著傳達給患者們的意念。
我從昭和五十八年（西元一九八三年）開始告知患者癌症病況，之後還會再深入說明，總之當年的日本幾乎沒有人會誠實對患者道出罹癌一事。不過在美國，一般的觀念認為，正確傳達癌症病況對患者有益，業已普遍進行癌症的告知。因此我自己作功課，一邊摸索、一邊著手執行。
我通常會用以下的角度切入；
「說不定你命中就是注定要在這個年紀碰上一場大病。你能有的選項大概不出『癌症』、『心臟病』或『腦中風』這幾個。我們一起冷靜地考量看看哪一個比較好吧？如果是心臟病，發作後的治療稍有拖延，現在搞不好已經沒命了。然而你得的卻是癌症。換個角度想，也可以說成是抽到一個幸運的病籤呢！治癒後便可活跳跳地過日子；即便惡化，也不是馬上會過世，有機會好好利用剩下的時間。」
如同我一直以來向患者所勸說的，在我自己被診斷出罹患癌症後，我也立刻開始思索該怎麼善加利用剩餘的時間。
第四章 別著急、別著急
▋不被憂慮淹沒的訣竅
「癌病變的範圍縮小許多。」
這句話是在十二月中，進行第三次ＣＴ檢查後聽到的。檢查途中，Ｋ醫生特別來到我旁邊，對我如是說道。在這之前，他總是檢查全部結束後才向我說明的。會特別在檢查還沒結束就來報告，證明他對於癌病變縮小這件事也感到很開心。
……
話說回來，為什麼腫瘤會變小呢？除了抗癌藥物的效果之外，我想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自己接受罹癌的事實，並且心態轉為積極。
要想變得積極，首要就是脫離憂慮與病情惡化形成的惡性循環。我的祕訣就是時常採納以下的想法。在此說明，供讀者們參考。
（一）重新認識尚存的身體機能
想到身體還有很多部分仍正常運作，心裡便不會覺得那麼緊迫。
至今我也透過書籍與演講向世人傳達，向內臟表達感謝的重要性。在自己罹癌，甚至來到這般狀態後，我也對於還能用餐一事深深感激，並對胃說著「謝謝你的努力」。
接著，隨著病情好轉，我更如此朝著自己身體裡訴說。
「胃癌啊！你的使命已經結束，為了讓我也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是否可以請你退下了呢？你已經讓我學到許多，之後我們好好相處吧！別為難彼此了。」
（二）試著列舉身體硬朗時覺得「理所當然」的事
身體健康時覺得理所當然的狀況，在生病時轉而體會其價值，便能就此脫離過度憂慮的心境。以我自身的情況來說，一向認為任何事均用上全力，拼命完成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在生病後變得很難如常實行，我才如稍早所提，明白重要的並非將時程填滿，而是感謝自己還有機會繼續工作甚至上臺演講。
（三）抱持「在任何狀況下，都試著替別人付出」的想法並實行
人一生病，很容易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苦處上，並對於他人寄予過度的期待，最後常常徒增失望。即便是確定罹癌之後，我仍然留心要以慈愛之心，與來到診所的患者們相處，並在演講等活動上盡力以更輕快開朗的話語，向更多人傳達與生老病死相關的話題。我認為自己能夠極其自然地作到這一點，最大原因應該是我已經達成（一）與（二）所提的內容。
雖然僅止於細微的小事，若能時時留心，維持或長或短的時間之後，心情勢必能轉為輕鬆，也更容易產生面對未來生活的勇氣與希望，建議大家務必嘗試。
被醫生宣告罹患癌症，同時也將得知自己剩餘的壽命，想必大部分的人內心都充滿了煩惱與不安的情緒。這時候首先藉由前面所敘述的幾個方法、接受事實。等心境稍微平靜下來之後，試著將煩惱的事情寫下來，從能夠解決的問題開始下手，也是個不錯的方式。
第二篇
這麼想，癌症就不再可怕。
第五章 「笑著邁向往生」之必要條件
▋您想帶著怎樣的心情離世呢？
大約自二十年前起，我有幸以「衰老」、「疾病」及「死亡」等主題進行多場演講。其間時常向聽眾們提出這樣的問題。
「您希望安穩地嚥下最後一口氣嗎？」
幾乎所有人都回答「但願如此」。
「希望帶著笑容死去」、「想要懷著幸福的心境迎向往生」此等心願應是所有人類共通的期望。
請您想像一下，自己躺在床上死去時的姿態。這個時刻，您的心情會是如何呢？
是否面對死亡這道陰影而心懷憂慮，甚至感到恐懼呢？還是腦中塞滿了對自己人生的後悔之情及對未完成之事的掛心，乃至內心苦楚如火燒呢？說不定也有會為了沒人來送自己最後一程的事實，而感到不滿或寂寞吧。
還是說，您會在踏上前往死後世界的旅程之前，被擁抱於平和及濃厚的安全感之下呢？說不定您能夠滿懷走過美妙人生之滿足感，以及對於援助自己人們的深切感激。若是能確實與家人或朋友、熟人好好道別而感到踏實，也是很不錯呢！
光是消除壓力也無法逃脫的，正是面對死亡的恐懼感。明知死期總有一天終將到來，仍會因不瞭解當下的狀況而憂心忡忡也是事實。不過勢必任誰都想在心滿意足與充滿安全感的狀態下，離開這個人世。
▋幸福地笑著邁向往生之條件
（一）養成每天開心度日的習慣
在本篇第二章裡，我向各位提倡保持好心情過日子的習慣。本篇第四章則談論了罹癌也不會因此感到絕望的訣竅。當我們即將走向死亡時，這些習慣與訣竅也都能為我們帶來幫助。
死期將近之人，大多肉體衰竭、身於痛苦的漩渦中心。因而時常懷抱著對過往的不滿、對未來的憂慮，對他人的抱怨，甚至還會逐步增強。不少人更因此導致自己的生活被不幸的氣氛所籠罩。
不過，請明白，我們是有可能透過努力而避免這樣的情況。透過積極思考、表達感謝、時時留心替他人付出等切入點，練習以平靜且開朗的心境活在「當下」，並確實感受到如是實踐而得之美妙。這麼一來，即便面臨衰老、疾病，甚至死亡，均能成功地邁向幸福。
試著讓自己過著此般生活，連同醫師、護士、家人等周遭的所有人也能帶著好心情看護或照顧您，更能產生每天期待著見到您的心情也說不一定。
（二）減少遺憾與掛心之事
當人生走向終點之時，除了積極正面地過生活之外，能夠讓我們獲得深切安全感或滿足感的，不外乎具體處理非常想實行之事以及心底掛念之事。
雖然無法概括所有的事例，我稍微舉幾個例子，談談他們「在壽命尚存時，確實完成應行之事」的過程。
「謝謝。」──打從心底表示感激
首先是一名前身為國家鐵路局職員之男性的例子。
這位患者罹患前列腺癌，長時間反覆住院與出院。當事人年事已高，加上癌病變的發展業已來到特定的階段。於是他在與太太商討之後，開始抱持「一切全順其自然吧！」的念頭。我則遵循他們所期望的方向來安排治療計劃，兩夫妻最後共享了一段寧靜的時光。
事情發生在患者過世的三天前。當時躺臥在床上的他，望著妻子如是說。
「能夠跟妳一起幸福的生活，我很高興──謝謝妳。」
其後深深凝視著他的太太，笑著繼續說下去。
「我老婆可真是美人啊！」
妻子（同為高齡者）瞬間紅了臉頰，身體靠近床邊，攀到患者身上。
「孩子的爹呀、孩子的爹呀……」
這就是夫妻兩人之間，最後的對話。
患者過世的隔天，我前往參加葬禮，在目睹祭壇時嚇了一大跳。壇上所擺的照片不是當事人的遺照，而是一張映出感情和睦的夫妻生活照。
太太如是對我說。
「醫生，夫婦當中不管有誰先走，仍然心連心。我想陪伴在外子身邊，好好送他上路。所以選擇放上兩個人的合照來迎接前來參加葬禮的朋友們。」
有人這麼貼心地送自己最後一程，想必他先生會非常開心吧！
臨終時的一句感激的話語。短短幾個字，竟能如此填補離去的人與送行的人之心靈，讓我非常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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