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普拉:
「我從未選過這樣一本書,每個故事都讓我心痛地無法呼吸!」
阿克潘筆下的非洲孩子一個個天真卻早熟,他們也許流浪街頭,或是正踏上再也無法回頭的離家之路,他們的生活流轉於世間最殘忍的現實起落之間。那些讓人痛徹心扉的悲慘經歷,大大撼動了西方讀者的感覺神經,沒有人能想像自己的孩子陷入如此可怕而無助的困境。阿克潘不帶批判的筆觸,輕柔而沉靜的對你訴說那片黑暗大陸上的劫毀,你只能強忍即將潰堤的淚水,陪伴著孩子們走過那些再也無法平靜的白天和夜晚。
請屏住呼吸,一個故事,你只有一次喘息的機會……
《就說你和他們一樣》共收錄兩個中篇、三個短篇,帶領讀者深入非洲兒童充滿苦難和離亂的世界。
〈聖誕大餐〉描述居住於肯亞大城的一家人,他們擠在隨意搭建而成的破屋,為了即將到來的聖誕佳節想辦法湊齊聖誕禮物,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突顯了現實的殘酷。
〈為了到加彭,要吃胖點〉中的葛皮叔叔試著將自己的一對親生侄兒女賣給奴隸販子,故事是這樣開頭的:「賣掉你的孩子或是姪兒要比賣掉其他人的孩子更加為難。你得保持冷靜……」。〈嶄新的語言?〉透過一對兒時玩伴的目光,呈現衣索比亞基督徒與穆斯林之間的衝突,孩子們單純而真摯的友誼,該如何抵擋大人世界無法消弭的衝突?
〈豪華靈車〉創造了一個非洲的縮影,穆斯林男孩想要乘車穿越奈及利亞、回到父親的家鄉避難,他一路上掩飾自己的口音、信仰、身家背景,以為只要回到遙遠而陌生的家鄉就能平安,然而當他遭遇全車人的背叛,他仍舊虔誠祈禱,即使他的信仰已讓他身陷險境。
〈雙親的臥房〉是一個盧汪達小女孩的自述,她的雙親正捲入非洲大陸最黑暗的一次事件裡,面對圖西人和胡圖人的暴戾爭端,媽媽囑咐小女孩得照顧弟弟,無論任何人問起你的身分,記得,就說你和他們一樣。
即使在面對人間最不堪的處境,每篇故事深刻證明了孩童的智慧與隨遇而安的態度。撼動人心、滌淨靈魂的作品《就說你和他們一樣》──將激起所有閱讀者內心的火花。
作者簡介:
烏文‧阿克潘(Uwem Akpan)
烏文‧阿克潘出生於奈及利亞南方的艾柯特‧阿克潘‧艾達。二○○三年被任命為耶穌會神父,二○○六年於密西根大學取得「創作」碩士學位。收錄於此書的短篇小說〈雙親的臥房〉為作者第一篇短篇小說創作,同時入選肯因非洲文學獎(Caine Prize for African Writing)短篇故事決選名單。烏文‧阿克潘於二○○七年任教於辛巴威的哈拉瑞(Harare)神學院。
烏文‧阿克潘在高中裡教過書,曾幫助過痲瘋病患者,他演奏班卓琴,還當過古典音樂 DJ。他走遍半個地球,曾在坦尚尼亞輔導街頭少年,也曾在芝加哥擔任國宅的志工。阿克潘的人生經歷多采多姿,創作之路更堪稱一帆風順:第一次投稿的兩篇作品皆為紐約客雜誌所錄用,分別刊登於二○○五年的「小說新秀」專號和二○○六年的「戰爭」專號。
譯者簡介:
盧相如
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目前為自由譯者。譯作有《晚安,美人》、《記憶游離》、《凌空之夢:1974,我在世貿雙塔上走鋼索》、《偷心賊》、《Q&A》(電影「貧民百萬富翁」暢銷原著小說)、《那年夏日湖畔》、《幽暗森林》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就說你和他們一樣》令人眼睛為之一亮,成功創造其獨特性。故事瀰漫著一股契訶夫式的詭譎靜謐氛圍與泰然處之的態度,其驚恐處在於不涉入過多情感卻引發極具震撼的效果;比起發生在主角們身上的駭人事件,他們的記憶與其內在生命更加真實。烏文‧阿克潘偉大的地方,是他緊緊牽住你的手,近距離觀看一幕幕至此再也無法從你心裡抹滅的情節。小說中,語言的嶄新運用令人耳目一新,讓我們毫無選擇餘地,只有去仔細聆聽。」
──法蘭茲‧萊特(Franz Wright),Walking to Martha’s Vineyard作者,二○○四年普立茲詩獎得主
「偉大作家在面對人類極端腐敗時,筆觸既不落入搧情,或是輕易流於道德判斷使其作品庸俗化。阿克潘將故事赤裸裸呈現於讀者面前,然而故事讀來卻無任何窺探事實真相帶來的道德不安感。作者深愛其創作出來的角色──就連殺戮者也不例外……阿克潘宏大的靈魂悅納異己,對於殘酷血腥的逼視因而有所超越。除此之外,其他小說讀來似乎顯得索然無味,宛如塵土般隨即灰飛煙滅。」
──奎格‧薩里曼(Craig Seligman),《彭博新聞社》(Bloomberg News)
「故事令人細讀再三……推薦必讀。」
──《柯克斯評論》(Kirkus Reviews)
「在這本集結豐富的短篇故事處女作裡,奈及利亞出生的耶穌會神父阿克潘將讀者帶進書中混亂與恐佈的不安場景……阿克潘的文筆優美,故事發人深省,具感染力。故事裡所有駭人聽聞的事──不盡其數──透過孩童的眼睛看來更加令人不忍卒睹。」
��《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奈及利亞出生的耶穌會神父烏文‧阿克潘描述自己的創作受到『窮苦者的韌性與幽默感』所啟發,他在這部初試啼聲的短篇小說裡……傳達出非洲孩童的艱苦生活──將令人驚駭、富啟發性的真相公諸於世。」
──麗莎‧席爾(Lisa Shea),《Elle》雜誌
「幽默、堅忍、恐怖與恩典──阿克潘全都含括進小說中……故事不僅令人讚嘆,且感動人心,充滿強烈的道德勇氣──小說中的角色出人意料皆為此方面專家……結構安排巧妙,小說娓娓道來,沖淡情節裡對貧瘠生活的殘酷描述。阿克潘讓你親眼見到並感受真實的非洲樣貌,及其榮耀與苦痛。你的參與讓這部小說更顯不凡。」
──文斯‧帕薩羅(Vince Passaro),《O》雜誌「烏文‧阿克潘透過孩童不知感傷的凝視,捕捉了慘遭蹂躪的非洲大陸樣貌,試圖在一片混沌之中維持一股清流。作者將此深深銘刻進《就說你和他們一樣》這部小說裡。」
��梅根‧歐格拉帝(Megan O’Grady),《時尚雜誌》(Vogue)
「一部重量級的文學處女作……在阿克潘筆下,小說寓意清楚並具有感染力──長久閱讀後,文風依舊清楚透明──書中角色引發內心強烈的無助感,我們在出於恐懼、同情並與現今仍存在的殘酷社會只有幾步之遙的羞恥心作祟之下,內在感到十分絕望……當讀者發現書中的故事深刻撞擊著內心時,我們無處可躲。」
��艾倫‧休斯(Alan Cheuse),《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
「相較於我們通常從新聞裡得知關於非洲的訊息來說,烏文‧阿克潘這部引人入勝的短篇小說《就說你和他們一樣》,提供一個更為包羅萬象與微觀描述的觀點……阿克潘從不讓人忘卻身處在水深火熱環境底下,散發著活力的年輕人總是懷抱著希望與夢想,就連在殘酷的現實裡依舊樂觀看待一切。」
──派崔克‧亨利‧巴斯(Patrik Henry Bass),《Essence》雜誌
「非洲作家,耶穌會神父烏文‧阿克潘盡可能以中立的筆調描述陷入苦難的非洲孩童遭遇,作者全然融入角色──悲天憫人而非帶有優越感。」
──《村聲》(The Village Voice)
「……了不起……故事描繪生動,令人不寒而慄……任何對當代非洲與全球議題感興趣的人必讀的傑作。」
──艾倫‧休斯(Alan Cheuse),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All Things Considered」「驚歎是烏文‧阿克潘這本令人為之一驚的初試啼聲之作唯一適切的形容……書中的五個短篇故事如此動人且悲傷,我後悔曾耗費多時閱讀僅僅只是優秀的小說……﹝阿克潘﹞以精準與富含同情的筆觸描繪信仰與種族相異的人……他不忘在小說中加入幽默與稍縱即逝的奇異恩典,讓人對於永劫不復的悲慘境遇不忍卒睹。小說中的年輕角色並非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廣告裡的流浪兒,或是後殖民文學裡那些背負罪孽的著名受害者……書中角色皆為同會犯錯的平凡人,令人捧腹的孩子墜入惡夢之中……小說讀來該令人感到沮喪,不過角色散發的人性光芒與阿克潘技高一籌的文筆使得此部小說獲選為年度最佳振奮人心的作品。」
──珍妮佛‧瑞茲(Jennifer Reese),《娛樂周刊》(Entertainment Weekly)
「……短篇小說集初試啼聲便享有美名……敘述者從天真無邪到自覺者,連同讀者在內……作者描述的族人與書中角色呈現出夢境般的恐怖世界令人難以忘懷。」
──金‧胡巴爾德(Kim Hubbard),《時人雜誌》(People Magazine)「當今發生於非洲大陸所有令人心碎與懷抱希望的故事,全都精采呈現在這部初試啼聲的短篇小說集。」
��約翰‧馬歇爾(John Marshall),《西雅圖郵訊報》(Seattle Post-Intelligencer)
名人推薦:「《就說你和他們一樣》令人眼睛為之一亮,成功創造其獨特性。故事瀰漫著一股契訶夫式的詭譎靜謐氛圍與泰然處之的態度,其驚恐處在於不涉入過多情感卻引發極具震撼的效果;比起發生在主角們身上的駭人事件,他們的記憶與其內在生命更加真實。烏文‧阿克潘偉大的地方,是他緊緊牽住你的手,近距離觀看一幕幕至此再也無法從你心裡抹滅的情節。小說中,語言的嶄新運用令人耳目一新,讓我們毫無選擇餘地,只有去仔細聆聽。」
──法蘭茲‧萊特(Franz Wright),Walking to Martha’s Vineyard作者,二○○四年普立茲詩獎得主
「偉...
章節試閱
〈聖誕大餐〉
大姊梅莎今年十二歲,家裡不再有人知道該如何聯繫她。她從未原諒我們的父母不夠有錢送她去上學。她就像是隻野貓:愈來愈少回家,只有在換洗衣服時才回來,然後拿錢給我轉交給爸媽。待在家裡時,她盡可能地迴避他們,彷彿他們的出現提醒她家中事事都要用錢。儘管她偶爾跟爸爸頂嘴,卻從未對媽媽說過大不敬的話,即使媽媽偶爾口出惡言地挑釁她,「Malaya!妓女!你甚至連胸部都還沒發育!」她說。梅莎不理會。
梅莎經常跟十歲大的奈瑪交換心得,跟家中其他成員相比,姐妹倆很有話聊,話題內容談的多半是身為阻街女子應該注意的事項。梅莎讓奈瑪試穿她的高跟鞋,傳授她化妝技巧,以及教她如何使用牙膏和牙刷。她還說要盡可能遠離會毆打她的男人,不論對方付她多少錢;如果奈瑪長大後跟媽媽一樣生養太多孩子,她會待她像對媽媽一樣。她還告訴奈瑪寧可餓死,也不要跟不戴保險套的男人出去。
上工時,她忽視奈瑪的存在,或許是因為奈瑪讓她想起家,或者因為她不願讓奈瑪見到大姊一點都不像平日那般酷酷的瀟灑模樣。不過梅莎在外頭比在家裡能容忍我。我可以在人行道上跟她哈拉聊天,不管我如何衣衫襤褸。在她等候接客當口,一個八歲男孩擋不了她的財路。我們清楚知道如何裝作素不相識,那不過是個街頭孩子在跟妓女說話。
然而,我們馬丘柯許家族稱得上是幸運的。不像其他人,我們還能彼此相守於街邊的家,至少,這個聖誕節是如此。
聖誕節傍晚的太陽早早就下山了。這時節的氣候惡劣,大雷雨擾亂了季節更迭,奈洛比淹了水,十二月的雨滴滴答答、輕輕打在防水布搭蓋的屋頂上。我坐在簡陋木屋的地板上頭,房子則位處巷尾的水泥地,緊靠在一棟老舊的磚瓦商店後方。偶爾寒風襲來,吹開了棕色的塑膠牆面,地板上堆滿了我在畢夏拉街上的垃圾場裡搜刮回來的靠枕。入夜之後,我們捲起屋頂的防水布,讓商店的警示燈光照進屋內。一塊被當成門的木板,倚在商店的牆壁旁。
一聲雷響驚醒了媽媽,她緩緩起身,將手從梅莎的行李箱上移開,她睡著時總是緊抱著它。行李箱是海軍藍外觀、黃銅色內襯,鑲有滾邊,在我們的生活空間中占有一定的分量。驚慌中,媽媽在房間四周胡亂摸索,嚇醒一對雙胞胎兄妹歐提諾和安提諾,還吵醒了爸爸,三個人當時睡得正熟,宛如小狗般堆疊在彼此身上。她忙著尋找寶寶的蹤影。媽媽身上的白色T恤是三個月前生產時穿的,前胸還有兩塊沾著奶水的污漬。接著,她肯定記起寶寶與梅莎和奈瑪在一起,頓時心情放鬆不少,她打個呵欠伸展身子,身體敲中了軟木屋椽,其中一顆壓在屋頂上的石頭掉到了屋外。
媽媽把手伸進蘇卡 裡,繫緊綁在腰間的錢包,滿身睡意加上酒氣令她昏沉沉。她在紙箱間一陣翻找,在一堆爸爸從別人口袋裡偷來的沒有用的文件底下,她找到幾件衣服、鞋子和我的新制服。她繼續找,紙箱內的雜物在爸爸跟雙胞胎身上愈堆愈高。接著,她找到一罐黏合鞋子的新桑坦牌強力膠,這罐強力膠是住在附近的馬丘柯許家族孩子們所送的聖誕節禮物。
媽媽望著這罐強力膠微笑,朝著我眨眨眼睛,舌頭探出了缺牙的齒縫。她專業地撬開強力膠蓋子,整間小屋頓時充斥著修鞋匠攤位的味道,我望著她將 kabire 倒進我的塑膠「奶瓶」。在昏黃的燈光下,奶瓶內的液體發出溫暖的黃色光暈。儘管母親尚未從前一天晚上聚會的宿醉中醒來,掛著大手環的兩隻手還是穩穩的,一點都不發顫,那手環可是聖誕節聚會的禮物。等到奶瓶裝滿,她便擺正罐子,不讓液體繼續流出來。最後一道緩緩流入奶瓶的液體,停在半空中好像冰柱一般。她用手掌蓋住奶瓶,留住強力膠的氣味。萬一梅莎沒替我們帶回聖誕節大餐,吸食強力膠能夠抑止飢餓感。
媽媽轉過身去望著爸爸,用腳踢他的身體。「起來,你已經幾天沒去工作啦!」爸爸一個翻身,發出呻吟。他的腳伸出小屋,擱在防水牆下,腳上穿的濕網球鞋已經開口笑。媽媽再次踢踢他,他開始扭動雙腿,彷彿在睡夢中行走。
「吉迦納,昨天晚上跟寶寶一塊乞討的情況如何?」媽媽突然問我。
「賺了一點錢。」我對她說,並交給她一把零錢與紙鈔。她把錢塞進蘇卡裡,錢包的拉鍊聲伴隨了兩個清脆的屁聲。
一般人對於在聖誕節乞討的乞丐頗大方,但我們的誘餌實際上是出生不久的寶寶,我們輪流將他的臉推向路人。
「唉呀!兒子,從沒見識過像今年這樣的聖誕節。」她的臉上漾著笑容,「明年學費有著落啦,不必再到處籌錢,不必再吸食強力膠麻痺腦袋。你可以上學去!大雨有沒有淋濕你跟寶寶?」
「我是回家才淋濕的。」我說。
「寶寶呢?誰在照顧他?」
「奈瑪。」我說。
「梅莎呢?輪到她照顧寶寶時她人呢?」
「媽媽,她正在氣頭上呢。」
「那女孩真傷透了我的腦筋,我已經三個月沒見到她人了。真不知道她的腦袋被什麼蟲給吃了?」媽媽有時候說話會漏風,那是因為她的齒縫實在太寬。「呃,這會兒她正朝那些帶著白花花銀子的有錢人搔首弄姿,以為可以瞞得過我?你說,她為什麼不帶寶寶去行乞?」
「她說這是虐童。」
「虐童?她現在成了NGO 2員工啦?寧可當街拉客,也好過帶寶寶去乞討?」
「我不知道。她跟那些觀光客出去,今天有一個白種外國人,musungu,還帶著猴子。」
媽朝門邊吐了一口痰,「呸,這些人沒用,我清楚得很。他們甚至連聖誕節的稅都不付,說不定還讓那隻猴子上她。吉迦納,你去跟那個女孩說,你不是想要去上學?她不可能只替你籌到買制服的錢而已。」
我點點頭。兩天來,我已經試穿了制服八次,真想去上學。制服是綠白相間的格子襯衫,搭配皺巴巴的橄欖綠短褲。我的手伸進紙箱,從一堆衣服裡拿出制服,輕輕拍著。
「幹嘛弄亂這件漂亮的制服?」媽說,「耐心點,孩子,你的上學日不遠啦。」她把頭探進紙箱、收拾好東西。「梅莎比較喜歡你,」她小聲說,「拜託你,吉迦納,告訴她你還需要鞋子、家長會費和預備金。我們得將聖誕節的稅存起來當作你的教育基金,你可是家中長子。要她別再買那些什麼鬼設計師的衣服,那些衣服聞起來有死白人的味道,叫她好好留著錢當家用。」
媽說這話時,氣得開始搥打梅莎的行李箱,這時行李箱顯得礙眼,雖然這大概是家中唯一一件像樣的家具。一年前,梅莎將這口行李箱帶回家,每回要打開箱子前總喝令我們離開小屋。沒人知道箱子內藏有什麼祕密,除了箱子內傳來的淡淡香水味。這只行李箱不僅引發我們的好奇,同時也帶給我們安慰,隨著梅莎每次帶了新玩意兒回來,這樣的感覺就愈發加深。有時候,梅莎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家,我們只要將焦慮轉移到箱子上,便確信她始終會回到這裡。
「Malaya!妓女!她再不回家,今晚我就要打開這只行李箱。」媽媽氣急敗壞地在暗碼鎖上吐了口水,還不斷搖晃行李箱,我們聽見裡面傳來了撞擊聲。只要梅莎久久不回家,媽就會拿這個行李箱出氣。我伸手抓住她。
「你這個皮條客!」她大吼,「你竟敢幫那個妓女。」
「這不是她的錯,要怪就怪那些白人觀光客。」
「在她逃家前,你最好已經開學。」
「我要去跟她告狀。」
「看我把你跟你這張嘴塞進箱子裡!」
我們開始纏鬥,她的長指甲劃傷我的額頭,我的血順著額頭往下流。不過媽卻還在繼續搖晃行李箱,我一轉身朝她衝過去,咬了她的右側大腿一口,只是並未咬出血來,因為我掉了門牙的一雙乳牙。媽這下才鬆開手,整個人翻倒在熟睡的家人身上。安提諾發出一聲簡短、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彷彿做了噩夢,之後又沉沉睡去。爸爸發出一陣呻吟,嘴裡說著不喜歡見到家人在聖誕節大打出手,「你為了那個妓女咬我老婆?」他喃喃說道,「明天早上你等著吃棍子吧!我會親自去學校拜訪校長,要他好好教訓你一頓!」
媽媽的大腿留有我的齒痕,她翻起衣服開始搓揉受傷的地方,嘴裡喃喃自語地咒罵著。接著,為了懲罰我的行徑,她取走替我倒好的 kabire,拿去敷在腫脹的傷口上,她將奶嘴貼著傷口,以為 kabire 的氣味能夠平復患處。
等媽媽使用完畢就將奶瓶遞還給我。儘管內容物的味道依舊濃烈,我卻不敢直接吸吮,只是將嘴唇貼著奶嘴,緩緩吸食氣味,彷彿聞著一整株的印度大麻。剛開始會覺得嘴裡的唾沫不再分泌,接著,強力膠的氣味會麻痺舌頭的味覺。再來是喉嚨緩緩發熱,鼻孔覺得搔癢,很想要打噴嚏。我冷靜下來並吹走氣味,然後再用力一吸,完全吞噬這味道。我的雙眼溽濕,感到天旋地轉,我的雙手鬆開了奶瓶。
等到我抬頭的時候,望見媽媽替她自己倒了一些 kabire 吸食。她跟爸爸很少吸食 kabire。「kabire 只適用在孩子們身上。」爸爸去世的父親只要瞥見強力膠出現,就免不了責備我們一陣。
「聖誕快樂,親愛的!」媽過了一會兒向我舉杯,摸摸我的頭。
「你也是,媽媽。」
「女孩們呢?她們難道不想在聖誕節祈禱嗎?」她嗅聞著奶瓶直到雙眼渙散,臉部表情猙獰得好似發狂的母牛。「政府竟然禁止這甜美的玩意兒,孩子,記得向鄰居道謝啊,他們上哪兒去找來這能夠抑止飢餓的好東西?」放開奶瓶後,我聽見她咂著嘴。夜深了,她的臉部也開始腫脹,她不斷噘起嘴、咬著雙唇,彷彿在確認它們已經失去知覺,她的嘴開始泛紅、腫脹,紅得像是梅莎塗了唇膏的嘴唇一樣。
「媽媽?我們要送什麼聖誕禮物給鄰居們?」我問,我想起家裡似乎沒替朋友準備禮物。
媽猛然一驚。「汽油……我們買半加侖汽油送他們。」她說完打了個嗝,呼出的氣體傳來碳酸飲料與酸酒的腐敗氣味。等到她再次抬起頭來,我們彼此眼神交會,我困窘得低下頭。在馬丘柯許傳統裡,汽油不比強力膠來得有價值。每個在街頭混的小孩都該有一瓶自己的 kabire 才有尊嚴。「好吧,兒子,明年……我們買好一點的東西送人。今年我可不想惹上警察,所以別再胡思亂想啦。」
此時,我們聽見兩個醉鬼正朝著我們家的方向走來,媽趕緊藏起奶瓶。那兩個人站在屋外,大聲嚷嚷著祝賀我們聖誕快樂。「我丈夫不在家!」媽媽扯謊。我認得對方的聲音,是布瓦納.馬柯斯先生跟他的妻子西西莉亞。爸爸四年前欠他們的錢至今尚未還清。他倆每回都是循著錢的味道而來,然後爸爸得因此躲債幾天。寶寶出生後,我們典當了他四分之三的衣物償債。聖誕節前一周,這對夫妻突襲我們家,沒收爸爸的工作服充當還錢依據。
我迅速拿幾塊破布遮住行李箱,把手伸進口袋,緊握住一把預藏的生鏽小刀。
媽跟我站在門邊。布瓦納.瓦科把長褲束在額頭上,拖在背後的兩條褲管在末端打了結,裡面塞滿了用來烹煮烏加里 的麵粉,這大概是他在街上的聚會裡取得的。西西莉亞只穿了件外套和雨靴。
「噢,媽媽跟吉迦納聖誕節愉快!」作丈夫的率先開口,「別管那些錢了,祝你們聖誕節快樂。」
「我們聽說吉迦納要上學去了。」丈夫身旁的妻子說。
「誰告訴你們的?」媽媽提高警覺。「我可不喜歡謠言滿天飛。」
他們轉過身來望著我,「要去上學了高不高興?」
「我沒有要去上學。」我撒謊,害怕我的學費因此拿去抵債。
「Kai,有其母必有其子!」身為妻子的人說,「你該知道你是家中的希望。」
「媽媽、吉迦納,聽著,」男子說,「梅莎上個星期來找過我們了,她真是個乖巧、有責任心的女孩。她懇求我們勾銷之前的那筆爛帳,好讓吉迦納去念書。我們說好別提錢的事,就當是我們送你們的聖誕節禮物。」
「你可得多念點書,吉迦納。」妻子說完遞給我全新的原子筆跟鉛筆。「將來去念馬帕卡大學!」
媽媽忍不住開懷大笑,一腳踩進積了水的巷弄。她緊抱著這對夫妻,邀請他們入內。他倆搖晃著身軀在門邊逗留,宛若踩著高蹺參加化裝舞會的人。
爸爸在屋內對我們小聲說話,準備落跑,「哈,他們去年也是同一套說詞。你們等著瞧,他們明天肯定又來找我要錢,這次要他們簽下同意書才行。」媽媽迅速拿了紙筆要他們簽名同意,他們將我的背當作寫字板,兩人簽完之後就緩步離去,塞了東西的褲管在身後一蹦一跳。
媽媽開始大聲感謝梅莎,承諾絕不再胡亂敲打她的行李箱。梅莎最近帶了雙胞胎去剪頭髮,還帶寶寶到肯亞塔國家醫院體檢,現在又替家裡解決了債務問題。我真想立刻衝到街頭去找她,緊緊抱著她開心地笑著,直到月亮消失。我要買可樂跟印度麵包請她,因為她有時候會忘了吃東西;但當媽媽見我搔著頭,她說,不准任何人在我們說完祈禱詞之前離開。
有幾個晚上,我曾跟梅莎在街頭鬼混,我們聊些名車以及奈洛比近郊的美麗景致。我們造訪了馬賽馬拉國家動物保護區,還有跟觀光客一樣,在「食肉動物餐廳」吃烤鴕鳥或是鱷魚肉,那會是什麼光景啊。
「你好漂亮喔!」一天晚上,我們在柯伊納吉街上鬼混時,我對梅莎說,當時距離那個要命的聖誕節還有幾個月。
「噢,我一點都不漂亮,」她笑著說,兩隻手拉拉身上穿的迷你牛仔裙,「不要睜眼說瞎話了。」
「瞧你這張臉。」
「kai,誰派你來的?」
「你走路的樣子跟模特兒一個樣。」
「是啊、是啊,一點都沒錯。不過我不夠高,鼻子呢?太大又不夠細緻。臉不夠尖瘦、嘴唇不夠豐潤,也沒有穿高檔設計師的衣服。我不像奈瑪那般膽大漂亮。香水跟化妝品不代表什麼。」
「Haki,你真是美女。」我捻著手指說,「說不定明天你就長高啦。」
「你想約我出去啊?」她開玩笑地說,還擺了一個姿勢,做出一個像是在逗雙胞胎玩的鬼臉,「像個男人好嗎?現在就約我。」
我聳聳肩膀笑著。
「我身上沒錢哪,大女孩。」
「我可以替你這傢伙打折。」
「別鬧了。」
「拜託,不過是玩笑話。」她說完後拉近我,抱著我。
我倆咯咯地笑著,走起路來的步伐隨著歡笑聲而輕盈許多,任何一件瑣碎小事都顯得十分有趣。我們無法止住笑意,甚至還對著周遭的路人傻笑,我笑得直不起腰,非得停下腳步不可,但她仍不罷手地搔我癢。
我們朝著在街頭擠成一團睡覺的小鬼們大笑,有些小團體睡得井然有序,有些則胡亂就地而睡;有些人的頭頂上有避免風吹雨淋的防水布,但有人一點遮蔽也沒有。我們朝著聚在一塊兒喝茶取暖、熱烈談論政治笑話的計程車司機們笑,他們正等待滿載坦尚尼亞和烏干達乘客的阿卡姆巴巴士前來。我們偶爾會見到老舊計程車裡的觀光客露出焦慮的表情,他們將度過十二個鐘頭的旅程裡,最緊張的二十分鐘,每回計程車的速度一減慢就害怕遭搶。
但我們不怕入夜之後的大城,這裡就像是我們的遊樂場。每到這種時候,梅莎彷彿忘卻了自己的正事,她笑鬧著,好不快樂。
「你是好人嗎?」梅莎問道。
「不是。」
我開始拉扯她的手提包。
「你明天就要變成大人囉……」
突然她越過我身邊,試圖攔下一輛備有司機的富豪汽車。汽車在她面前停妥,車窗搖了下來。後座的男子上下打量起梅莎,搖搖他的禿頭。他將目光鎖定在梅莎身後那堆女孩裡的其中一個高個子,她們一個個引頸企盼,試圖引起車窗裡那個男子的注意。梅莎接著衝向一輛銀色賓士車,不過駕駛挑了個矮個子女孩。
「總有一天我要找份正常的工作。」梅莎走回來後,嘆了一口氣說。
「什麼樣的工作啊?」
「一份正職差事。」
「Wapi?」
她聳聳肩膀,「蒙巴薩?達爾?」
我搖搖頭,「真是個壞消息,大女孩。得去多久?」
「我不知道。Ni maisha yangu,這是我的人生。我想全職工作才足夠替你付學費,我自己有餘力的話還可以存錢。我會送錢到教堂再請他們轉交給你。等我存夠錢就不做妓女了。我可不想永遠在大街上拉客。總有一天我也要去上學……」
那些字眼在她的喉嚨間消失。她噘起嘴、雙手交叉在胸前,輕輕搖晃身體,不再趕忙衝向來往的車輛。
「我們再也見不到你?」我說,「不了,謝謝你。如果你要去當妓女,我就不去上學。」
「那我就可以把錢存起來了,哈哈。如果不需要供你讀書,我不會再拿錢回家,絕不會。」她望著我的臉,突然間停下動作,然後噗哧一笑,「關於妓女那件事,我是開玩笑的,好嗎?」
她開始搔我癢並拉我往莫爾巷,我緊抓住她的手。街燈下的妓女們揮舞著雙手,衣著彷彿 帶翅的白蟻。
「梅莎,爸媽他們……」
她突然轉過身來,握緊雙拳。
「住嘴!你丟光我的臉、你這隻鼠輩,你離我遠一點。我不是你的相好,你付不起錢!」
其他女孩紛紛轉過身來看著我倆,咯咯地發笑。梅莎走開。在其他女孩面前提起爸媽這個字眼真是大錯特錯,這麼一來其他人就知道我們的關係,再加上我不該喚她真名。我一路哭著回家,因為我傷害了她。她好幾個禮拜不搭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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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ka,非洲部落傳統服飾,紅格子毛毯。
聯合國非政府組織﹝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的縮寫。
Ugali,以粗玉米粉製作的糊狀食物,為東非人的主食。
〈聖誕大餐〉大姊梅莎今年十二歲,家裡不再有人知道該如何聯繫她。她從未原諒我們的父母不夠有錢送她去上學。她就像是隻野貓:愈來愈少回家,只有在換洗衣服時才回來,然後拿錢給我轉交給爸媽。待在家裡時,她盡可能地迴避他們,彷彿他們的出現提醒她家中事事都要用錢。儘管她偶爾跟爸爸頂嘴,卻從未對媽媽說過大不敬的話,即使媽媽偶爾口出惡言地挑釁她,「Malaya!妓女!你甚至連胸部都還沒發育!」她說。梅莎不理會。梅莎經常跟十歲大的奈瑪交換心得,跟家中其他成員相比,姐妹倆很有話聊,話題內容談的多半是身為阻街女子應該注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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