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個比利》作者刻劃多重人格的精采姊妹作!
30週年紀念版全新完整譯本
當那些不忍觸及的童年之傷,
都化作一個個完整獨立的「女孩」,
保護我、安慰我、折磨我、取代我……
我應該擁抱她們?還是背棄她們?
莎莉依稀記得這樣的畫面:小時候,她帶著四個寶貝娃娃躲到衣櫥裡,度過難以忘懷的秘密時光,她們不僅是小莎莉最親密的玩伴,更帶她逃離童年歲月不堪回首的夢魘。長大後的莎莉再平凡不過,但她卻隱隱覺得有人一直在偷她生命中的時間,一小時又一小時、一天接著一天……
她失去時間、失去記憶,因為她只擁有1/5個自己。她不知道在她一個身體裡其實住著五個靈魂,有時她是諾拉,愛好藝術與閱讀,急欲尋求生命的真理;有時她是貝蕾,性感撩人,喜歡跳舞、音樂;有時她是憤世嫉俗的金妮,殘酷冷血,殺人不眨眼;有時她是杜芮,情感豐沛,對生命充滿源源不絕的熱情。
女孩們輪流登場,上演自殘、偷竊、誘惑等一齣齣荒腔走板的戲碼,直到支離破碎的生活全面失控,莎莉終於鼓起勇氣尋求艾許醫師的協助。然而他沒有想到,莎莉體內的四個女孩都想成為獨一無二的「莎莉」。此時此刻,唯有將零落的時間碎片逐步歸位,回溯她們現形的那一刻,讓塵封已久的往事重見天日,才能讓完整的莎莉重獲新生!
每個人都有不想面對的回憶,我們可以選擇遺忘或面對、抗拒或妥協。然而,當這些傷痛化作一個個與你大相逕庭的「人格」,又會變成什麼狀況?丹尼爾.凱斯這部刻劃多重人格的精采傑作,宛如鑽石稜面折射出既神祕又危險的光芒,讓我們在目眩神迷之餘,也不禁重新審視自己:哪一個我,究竟來自哪一段幽微的記憶?
作者簡介:
丹尼爾.凱斯 Daniel Keyes
一九二七年生於紐約,擁有布魯克林大學心理學學位。一九五○年代早期進入科幻小說雜誌《Marvel Science Fiction》工作,隨後轉換跑道,成為時裝攝影師與中學教師。凱斯在教學之際,利用課餘時間在布魯克林大學進行英美文學研究,再獲得文學學位。
一九五九年,凱斯在《奇幻與科幻》雜誌首度發表作品即一鳴驚人,短篇處女作《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並為他贏得「雨果獎」的肯定,而在擴展成長篇後又再榮獲「星雲獎」,一舉囊括了科幻小說界最重要的兩項大獎!這部探討心智障礙主角查理與白老鼠阿爾吉儂在醫療介入後,身體與心理所產生的變化的作品,更屢屢受到影劇圈的青睞,一九六八年先被改編拍成電影「落花流水春去也 」(Charley),讓男主角雷夫.尼爾遜拿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的殊榮;而NHK也在二○○三年改編成電視劇「獻花給倉鼠」,法國、波蘭與英國則先後改編成舞台劇。
在《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大獲成功之後,凱斯又陸續推出了《撫觸》、《第5位莎莉》、《24個比利》、《比利戰爭》及回憶錄《阿爾吉儂、查理與我》等作品,其中《第5位莎莉》與《24個比利》均以探討多重人格障礙為主題,也使得凱斯成為讀者心目中最擅長以醫療背景描寫人類心理的作家!《24個比利》呈現了美國第一個犯下重案、卻被無罪釋放的精神病患比利體內所共存的二十四種人格,扎實的研究與出色的情節安排,讓凱斯贏得德國「科德.拉斯維茲獎」的最佳外國小說,並榮獲美國偵探作家協會「愛倫坡獎」提名,美國華納電影公司也改編拍成電影「擁擠的房間」(The Crowded Room)。
凱斯的作品已賣出三十種以上語文版權,全球銷量超過六百萬本。一九八八年,布魯克林大學頒發榮譽校友獎章給凱斯;二○○○年,美國科幻協會則頒發「榮退作家獎」,以表揚他在科幻小說上的卓越成就。
譯者簡介:
吳俊宏
台大外文系畢業,曾任報社編譯,現為全職譯者。除了對中外文學及語言有莫名的喜愛之外,還熱中攀岩及冰雪攀等技術登山活動。
譯有《吸血鬼王子》、《暗夜盟友》、《黎明殺手》、《靈魂之湖》、《暗黑之王》等。
章節試閱
1
好吧,我叫杜芮,之所以被拱出來記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因為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總得有人把它記錄下來,其他人才能瞭解。
我得先澄清一件事,說要在下著雨的四月夜裡離開公寓的可不是我。一切都是因為諾拉滿腦子都是那些她常讀的希臘悲劇,讓她沮喪得很。她想起兒時的夏日海濱,決定要再看一次海。她從曼哈頓搭地鐵到康尼島,然後開始步行。所有遊樂設施都被封了起來,馬路上,除了門口有幾個醉倒的酒鬼,可憐兮兮裹著報紙發抖外,海神大道和美人魚大道之間的街道一片荒涼。這樣的景象讓她覺得更難過,彷彿時間也結凍了,只等夏日的人潮來臨。四月夜裡陰雨霏霏的康尼島恐怕是世上最荒涼的地方了,她想。
納桑斯熱狗店是唯一的例外。她還記得納桑斯熱狗店全年無休,猶如一方光與熱的綠洲,此刻她正朝它飄去。店門前的人行道上,幾個人一面喝著保麗龍杯裡的咖啡,一面享用薯條和那「世上最有名的熱狗」。要不是我正在節食,我一定會去挑一根最多汁的,塞滿芥末和酸菜好好享受享受。下著毛毛細雨的晚上,再沒有什麼比得上熱狗和薯條的香味了。但諾拉就是想去看海。她停下腳步,看看時鐘,對了一下手錶,把時間牢牢記在腦海中,十點四十五分。
我看見三個穿著補靪牛仔褲和鉚釘丹寧外套的年輕小伙子。他們把酒裝在棕色紙袋裡傳著喝,諾拉走過納桑斯熱狗店和冷凍牛奶蛋糕攤之間的暗巷時,他們三人不停上下打量著她。諾拉朝海邊走,腦中浮現二十年前的夏天,她在人潮洶湧的沙灘蓋完沙堡後,轉身溜進水裡洗淨身上殘沙的那一幕。
她走在漆黑的木棧道底下,嗅到海沙潮濕的氣味。她一腳踢開鞋,讓赤裸的雙腳感覺趾間的沙。長久以來,在大海懷抱中結束生命的念頭一直在她腦中徘徊不去。她一步步走向墨黑的海水,想起詩人荷馬筆下醇酒般深濃的海,她脫下塑膠雨帽扔在沙地上。海灘上滿是垃圾和屎尿,還有被沖上岸的保險套,彷彿來自久遠以前的信息。但她自己也想不透,當她這樣一個生命旅程中的處女,正打算讓自己的命運胎死腹中時,為何竟會想起保險套?或許她也該留下隻字片語,說她再也忍受不了這支離破碎的生活,而比起割腕,溺水要好得多了。
一想到這她就頭痛。空無一人的海岸上,她朝著轟鳴不已的海浪繼續前進,隨手褪下身上的短衫和裙子,讓雨就打在皮膚上,感覺真好。越靠近海,腳下堅硬的沙就越潮濕,走著走著,浪花打上她的雙腳,海水退去,浪也把腳下的泥帶走,只留下幾許細流。她凝視著發光的手錶,牢牢記住此刻的時間。
十一點二十三分。
夜裡,海水比空氣來得溫暖,諾拉全身發冷,漸漸失去知覺,唯有一雙腳活了過來。她想,蘇格拉底喝下毒芹汁後,兩條腿從上而下漸漸變成石頭,感覺一定和她相反。
現在真不是頭痛的時候。她奮力抵抗頸部的疼痛,一個聲音從腦海深處傳來,不斷重複著不……不……不……她頭痛欲裂。有個人正試圖阻止她。
溫暖的海水漫過膝蓋與股間擁抱著她,她佇立原地,任由海水輕撫。再過不久,她就將投入眾神的懷抱中。她和雅典娜一樣,都是活生生從宙斯的腦袋裡蹦出來的。在海水的擁抱中,她顫抖著往更深處走,卻突然發現,當你思考死亡時,你的肚臍就成了全宇宙的中心。
在海水中呼吸是什麼感覺?如果她是條美人魚的話,不但不怕溺水,還可以深深潛入湛藍的海洋世界裡。尾巴輕擺,就可以和尼莫船長一起遨遊海神的國度……哦,天啊,她從來沒把《白鯨記》讀完過。或許,從來沒讀完一本書是種罪,使她必須在靈薄獄裡永無止境地漂浮。又或許,不停翻動的書頁會無視於她逆流而上,不斷將她沖往未完故事的馬尾藻海。
海水如同一位惡魔戀人,輕吻著她的胸部,舒服極了,她繼續朝浪走去,肩膀也沉入水中。她一步步慢慢前進,覺得越來越暖和,睡意也越來越濃。
她身後傳來幾聲大吼:「嘿!她在那裡,在水裡!快抓住她!」
轉頭回望,她看見三道漆黑的身影越過海灘,朝她而來。
「不要管我!」她嚷著。
她身後濺起激烈的水花。她試著潛入水裡吸入海水,身體卻怎麼也沉不下去。她覺得有點頭暈,海水從鼻子和嘴巴流了出來。有人扯住她的頭髮,又一把抓住她的雙臂,當他們將她拉出水面時,她早已氣喘不止,淚流滿面。
哦,天啊,讓我死了吧……
她整個人癱軟在沙灘上,以為他們會替她做人工呼吸。但他們卻把她拖到木棧道底下,其中一個還把褲子脫了下來。抓住她右手臂的人嚷著:「嘿,我先!」
「放屁!」脫了褲子那人說:「是我先看到她的,你第二,他第三。」
「第三?放你的狗屁,老兄!」
這時她才知道,他們不是為了救她才把她從海裡拖上來。「求求你們!」她喘著氣說:「放我走吧!」
排第三那個人笑了笑。「反正妳本來都要餵魚了,先讓我們享點樂子再把妳扔回去,好不好?別擔心,妳不過是晚點死而已。」
「沒錯,」排第二的人說:「我們只是先借用一下而已。」
惱人的頭痛還沒消失,不停折磨著她,絲毫不肯罷休,但她可沒屈服。這種情形她可以自己搞定,她可有不少成功脫困的經驗,以她的口才,要擺平他們不是問題。
排第二和第三的兩人把她的手腳拉開成大字形,讓排第一的爬到她身上。
「老兄,你不會想在沙地上幹那檔事吧,」她說:「還是到我家去?喝點紅酒,我有些陳年的巧達起司,再配點音樂──」
他張開滿是濃濃威士忌酒味的嘴親了過來,打斷她的話。她奮力扭動身體,不讓他得逞。
「好像在跟鱷魚摔角一樣。」排第三的說。
「我們應該等她溺死才對。」排第二的說。
「救命啊!」她大喊。「強暴!……來人啊!救救我!」
此時,諾拉分裂了。
金妮發現自己全身濕透,赤裸裸地躺在沙灘上,兩雙手壓得她動彈不得,還有個傢伙脫了褲子正準備強暴她,馬上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哪個該死的傢伙把我搞成這樣?」她大吼著。
「再安靜個一分鐘,」壓在她身上那人笑著說:「妳一定會很爽的。」
「混帳!給我滾下來!」
金妮左扭右拐,奮力想要掙脫。她使盡全力把頭轉過一邊,一口咬住排第三那人的手,鉗子般緊咬不放。他慘叫一聲,把手鬆開,金妮的右手順勢往下,一把抓住排第一那人的睪丸,使盡全力一捏。霎時間,他彷彿變成一匹野馬,只見背部高高拱起,隨即癱倒在她身旁。
排第二的在驚慌中也鬆了手,像隻仰翻的螃蟹,沒命地往背後爬,準備溜之大吉。金妮見狀,趕緊抓起一把海沙撒向他的眼睛,連忙追上去。
金妮一陣拳打腳踢,還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她口中嚐到了血腥味。他奮力掙脫金妮,連忙跑開。排第三的見狀也跑了。只剩排第一的留在現場,還沒恢復意識。她狠狠在他臉上揍了幾拳,打斷他的鼻梁,但她覺得還不夠,開始在海灘上四處尋找漂流木或舊木板之類的東西,打算把他給閹了。她要他死在當場,變成沙灘上的一具腐屍,讓海鷗啄食。
頭上傳來汽車的聲音。金妮抬起頭,從木棧道的縫隙中,看見閃爍的紅藍光線。她最討厭面對警察了。她一點都不希望被帶到警察局,讓警察問她:是不是妳引誘他們的?妳是故意讓他們找上妳嗎?妳一個人光溜溜的在海灘上做什麼?妳跟他們要錢嗎?妳是否有和陌生男人發生性關係的經驗?
雖然她本來想在外面晃晃,偷部車去兜風,或是去看賽車,但她覺得現在還是趕快離開比較好。每次都是這樣。某人起頭做了什麼事,後來發現解決不了,騎虎難下,就丟給金妮來收拾。木棧道上的腳步聲逐漸逼近,手電筒照得她好刺眼,她心想,好吧,讓其他人來收拾殘局吧。
莎莉在康尼島總醫院醒來時,完全不記得前一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她看見一位有媽媽味道的胖護士微笑著站在她的病床前。幾年下來,莎莉早就學乖了,昏厥之後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這樣才能搞清楚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又發生了哪些事。她不希望其他人覺得她是怪胎。她飛快瞄了一眼牆上的鐘,九點五十三分。
護士凝視著她,好像就等著她開口問:我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莎莉沒那麼笨。她看見黑底白字的塑膠名牌上寫著:薇娜麗。
「妳知道妳在哪裡嗎?」薇娜麗那張胖臉上的笑容彷彿是用糨糊黏上去的,她針頭般的尖細嗓音,聽得莎莉渾身不自在。
莎莉皺皺眉頭。「我為什麼會不知道自己人在哪裡?」
「妳差點被人強暴,還幾乎把那些傢伙給分屍了,妳一定很煩吧?」
「沒錯,」莎莉平靜的說:「我當然煩,那還用說。」
「妳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為什麼會不記得?」床單下,莎莉雙手緊握。她其實很害怕,但已經學會如何隱藏。
「警察發現妳的時候,妳已經失去意識。」
莎莉轉過頭,鬆了口氣。「喔,那我恐怕什麼都不記得了,失去意識的人大概什麼都記不起來。」
「我需要知道一些妳的基本資料,」薇娜麗邊說邊從側邊口袋抽出筆來,理了理寫字板上的紙,「妳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我叫莎莉‧波特,住在西六十六街六百二十八號。」
薇娜麗的眉毛微揚,彷彿在問:妳大老遠跑到康尼島的木棧道底下幹什麼?但她仍笑著問:「有沒有其他親人?結婚了嗎?有哪些家人?」
「我一年前離婚,十歲雙胞胎的監護權歸我先生,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親人。」
「妳有工作嗎?」
「現在沒有,但我正打算要找。」
「妳有醫療保險嗎?」
莎莉搖搖頭。「直接把帳單寄給我。我有贍養費,付得出錢。」
「醫生說妳沒事,想走隨時能走。」她放下寫字板,小心翼翼把筆放回側邊口袋。
「我想找人說說話,」莎莉說:「精神科醫師或心理學家都好,我搞不清楚他們誰負責什麼。」
「要治療的話得找精神科醫師,」薇娜麗的眉毛又挑了起來,「妳為什麼想見他們?」
莎莉往後靠,深深嘆了口氣。「光是這個月我就自殺了三次。我的內在有個東西逼著我去做些事。求求妳,在我發瘋前幫幫我吧。」
薇娜麗立刻拿起寫字板,有條不紊地抽出筆,按了按,記下些事情。「如果是這樣,」她的聲音有種摩擦的金屬聲,「我會安排妳見我們的精神醫學社會工作師。」
半小時後,她用輪椅推著莎莉,坐電梯上了五樓,穿過閃閃發光的長廊,來到社會工作師的辦公室。門上掛著布區維爾女士這個名字。
「我把莎莉交給妳了,」薇娜麗邊說邊把資料放在桌上,「她剛離開急診室。」
布區維爾女士大約六十歲,嬌小的身材像隻小鳥,臉上戴著丑角的眼鏡,配上染成藍色的頭髮。莎莉覺得,如果自己說的話嚇到她,她大概會倉皇地飛走吧。
「讓我瞭解一下妳的背景。」布區維爾女士說:「妳幾歲?」
「二十九歲,離過婚,高中畢業。有一對雙胞胎,一男一女,監護權歸我前夫所有。」這段說詞她重複過太多次,聽起來就像電話答錄機裡的錄音一樣。她知道,布區維爾女士一定想知道,為什麼監護權會判給她前夫。
「我需要協助。」莎莉說:「我需要找個人說說心裡的感受。」
布區維爾女士盯著放在最上面那張資料,皺起眉頭。「莎莉,在我們開始之前,妳必須瞭解,自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希望妳能在這張表格上簽名,表示妳同意以門診病患的身分,與我或任何一位我推薦的人配合,並在治療期間不會嘗試自殺。」
「我沒辦法簽名。」莎莉說。
「為什麼沒辦法?」
「我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可能沒辦法實踐我的諾言。」
布區維爾女士放下手中的鉛筆,凝視莎莉的雙眼。「可否請妳說得清楚點?」
莎莉雙手緊握。「我知道這聽起來可能有點瘋狂,但有時候我覺得身體裡面有其他幾股力量,我會因為某個人或某件東西做的事情而被責怪。」
布區維爾女士往後靠,手中的筆不停敲打桌面,然後又傾身向前,在便箋上寫了些字。她撕下便箋,遞給莎莉。
「這是我認識的一位精神科醫師的姓名地址,他在曼哈頓城中醫院心理健康中心工作,也有自己的私人診所。他通常不接受曾經嘗試自殺的人,但因為妳覺得似乎無法控制自己,他可能願意破例。」
莎莉望著便箋上的名字,醫學博士羅傑‧艾許。「妳覺得我瘋了嗎?」
「我沒那麼說。我受的訓練和擁有的設備無法處理妳的問題,妳應該去找個更能幫助妳的人。」
莎莉靜靜坐著,點點頭。
「我會打電話給艾許醫生,把妳的情況告訴他。但我希望妳能先在這份協議上簽名,表示妳不會再次嘗試自殺。」
莎莉拿起筆,慢慢寫下名字莎莉‧波特。我也溜出來,簽了我的名字:杜芮‧荷爾。布區維爾女士雖然假裝沒看見,但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當她站起來表示面談結束時,莎莉明白布區維爾女士已經飛走了。
離開醫院後,莎莉朝兩條街外的布萊頓海灘線高架車站走,沿路試著回想自己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又發生了哪些事,腦中卻只有一片空白。在往曼哈頓的地鐵上,她一直提心吊膽,覺得煩躁不安。一小時後,她在七十二街下了車,搭巴士穿過市區來到第十大道,往南走了六條街回到她住的公寓。天色幾乎全黑了,她摟緊皮包,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一路朝那棟褐色沙石造建築走。她很高興看見隔壁葛林柏先生的裁縫店裡還有客人。她總是趕在葛林柏先生打烊前回來。儘管這位個頭不高的裁縫已經至少七十五歲了,但走在路上時,知道還有個人在那裡,總會讓她感到安心。
她一口氣衝上三段樓梯,仔細檢查大門,確定沒有破壞痕跡後,立刻閃身進門。她逐一檢查屋內的四個房間、壁櫥、床底,還重複檢查了每扇窗上的鎖是否正常,確定沒有遭人闖入後,連忙鎖上門上的三道鎖,把門栓推到定位,轉身倒在床上。
她想,明天就有人可以幫她了,那位精神科醫生會知道該怎麼做,她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
我原本打算明天出來,上街買些東西,但想想還是先在旁邊觀察觀察比較好。有何不可?聽莎莉試著向個精神科醫生介紹我們,應該會滿有趣的。
2
莎莉穿上最喜歡的碎布洋裝,來到羅傑‧艾許醫生在萊辛頓大道旁五十七街的私人診所。她把黝黑的長髮編成皇冠,就像泛黃照片中她的波蘭祖母一樣。如果是我,我會戴頂金色假髮。
她坐在接待室裡,雙手交疊在大腿上,彷彿在等人開始為她服務。好不容易等到護士請她進去,她才發現那位精神科醫生很帥,嚇了她一跳。我很欣賞他,他是我最喜歡的領袖人物型。年紀大約四十出頭,身材頎長,我敢打賭他大學時一定是打籃球的。頭上一撮黑髮三不五時滑進眼裡,不過,最讓我心動的還是他那兩道又濃又密,幾乎連成一線的眉毛,你懂不懂?我發現成熟穩重的男人很有魅力。我一定會乖乖和他合作。
我很想出來跟他聊天,拚了命讓她頭疼,她卻沒有被我打倒,只是不停撫摸著頸後。她不敢在他面前失態,這讓我很難過,因為我實在很希望他遇見的是我。從他看她的方式,我敢肯定他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他那深邃的雙眼只透露出冷靜與專業,大部分男人都這麼看待莎莉。她一點特色都沒有,不可能會有人對她感興趣。我告訴自己:「杜芮,總有一天輪到妳。她不可能永遠把妳鎖在裡頭。」
「布區維爾女士打電話來,跟我談了一下妳的狀況。」他說:「我很期待跟妳見面,莎莉。我可以叫妳莎莉嗎?」他的嗓音低沉渾厚,猶如晚間新聞主播。
她點點頭,望著地板,這讓我很不高興,因為我想看他的眼睛。
「我是來幫助妳的,莎莉。先告訴我有什麼事困擾妳好嗎?」
她聳了聳肩。
「一定有東西在困擾妳,莎莉。妳對康尼島總醫院的薇娜麗護士說,這個月妳已經三次企圖自殺。她還提到,妳說妳的內在好像有某些東西逼著妳去做某些事。」
「我不希望你覺得我是個瘋子。」她說。
「我不認為妳瘋了。怎麼會呢?但如果要幫助妳,我得更瞭解究竟是什麼在困擾妳才行。」
「失去時間一直讓我很困擾。」
他凝視著她,「妳是什麼意思?」
她全身顫抖。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會把這秘密告訴其他人。但她腦中有個聲音不斷重複:相信他,是讓其他人知道的時候了,是尋求幫助的時候了。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詭異,」她說:「不過,你知道,每當有男人靠近我,每當我覺得危險,或者必須在壓力下有反應時,我的頭就會很痛,然後當我再次抬頭確認時間,就會發現已經過了很久,而我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妳自己是怎麼看待這種情況呢?」
「一開始,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是這樣。有些人氣沖沖地走出房間,回來的時候卻滿臉微笑,也有人正好相反。有時候兩個人明明對彼此很友善,其中一個卻會突然暴力相向。我以為他們也昏了過去,跟我一樣失去時間。不過,現在我知道不是這麼回事。企圖自殺這件事也讓我很害怕。艾許醫生,我有些地方很不正常。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但這真的是種痛苦的折磨。」
「莎莉,先試著放輕鬆,把妳的過去告訴我,我必須儘可能多瞭解妳一點。」
一開始,她就像每次需要談論自己的時候那樣亂了分寸,但她深呼吸幾口氣,開始飛快地自我介紹。
「我二十九歲,沒有兄弟姊妹,離過婚。為了逃離我繼父,高中畢業後一年就嫁給賴瑞。我的生父奧斯卡曾經當過郵差,有天卻突然消失,從此沒再回來過。六個月後,弗瑞德娶了我媽。我從來沒有任何朋友,就算是年紀很小的時候,我也都是自己一個人。」
她停下來喘口氣,艾許醫生滿臉微笑地看著她。「別急,莎莉,慢一點,告訴我一些妳母親的事。」
莎莉凝望著地板。「她從來不許我發脾氣,我一生氣,她就揍我。我離家沒多久,差不多十九歲左右,她就割腕自殺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相信這會是真的,因為她是天主教徒,弗瑞德是浸信會教徒。」
「妳有宗教信仰嗎,莎莉?」
「現在我已經很少上教堂,」她說:「我想,我搞不太清楚宗教,很多事情我都搞不太清楚。」
「告訴我一些妳前夫的事。」
「賴瑞是成衣公司的業務。他幹得很成功,因為他是個天大的騙子。喔,天啊,一想到他跟法官說過那些關於我的謊話,我就受不了。他說,有時候我會連續好幾個星期消失無蹤。你知不知道,他甚至說我性格暴戾,有一次衝出公寓,一路殺到大西洋城,賭光我們的五千塊錢積蓄。天啊,他就這樣不停說謊、說謊、再說謊,法官竟然把那對雙胞胎的監護權判給他。最後一個月,賴瑞在法庭上告訴法官,說我在深夜打電話騷擾他,要他跟孩子的命。你能想像嗎?他還說我在夜總會當熱舞女郎。這也是謊話,因為我在那裡的工作只是負責清理桌子而已。我敢保證,我的穿著絕對整齊。這不只是為了錢。我的意思是,贍養費絕對夠我用。但我得工作,我得找些事情來做。但法官就是相信賴瑞的謊話,取消了我的探視權。」
她驚覺自己的聲音高得嚇人,連忙摀住嘴。「喔,艾許醫生……真對不起……」
「沒關係,莎莉,表達情緒沒什麼需要對不起的。」
「我從來不尖叫的。」
「妳剛才也沒有尖叫。」
她眨眨眼。「沒有嗎?在我腦子裡聽起來像是尖叫。」
「好吧,」他說:「今天我們談得夠多了。看得出來,回憶往事對妳來說有多痛苦,我們一次一點慢慢來。」
如果莎莉願意讓我出來,我一定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他,讓我們大家都省點力氣。我又試了一次,但她還是把我打回來,她脖子後面和頭頂的肌肉繃得很緊,不停抽搐,我很擔心她會突然痙攣。天啊,我只不過想幫幫忙而已。好吧,我瞭解了,我會耐心等待時機。羅傑‧艾許醫生非來找我不可。
「我到底怎麼了,艾許醫生?」她問。
「這就是我們必須釐清的地方,莎莉。今天我會替妳做些檢測,還有詳細的全身檢查,明天希望妳能到城中醫院心理健康中心來找我做巴比妥鹽測試。」
「那是什麼?」
「是一種藥,一般都叫它吐真藥──」
「你不需要這麼做。我不會說謊。」
「我知道妳不會,莎莉,但那不是重點。這種藥物能夠讓妳放鬆,讓我們能越過阻礙,深入妳的想法和感受,瞭解究竟是什麼在困擾妳。」
「我希望能再恢復健康,艾許醫生。我希望能正常生活,不必一直盯著時鐘看,好怕又失去五分鐘、一小時甚至一整天的時間,卻不知道它們跑哪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去過哪裡,做了什麼事,你沒辦法體會這有多可怕。你一定得幫幫我,艾許醫生。」
「我會盡力而為,莎莉。不過,妳也必須承諾會遵守妳跟布區維爾女士簽的這份協議才行。」他拿起資料夾,搖搖頭說:「她一定告訴過妳,我通常不接受曾經企圖自殺的病人。不過,因為妳失去時間的問題,還有妳對內在種種壓力的描述很不尋常,讓我開始對妳的情況很感興趣。妳和我常接觸的病人很不一樣,我希望能幫助妳。但妳必須承諾,不會再傷害自己才行。」
「我會試試看。」莎莉噙著淚水,點了點頭。
「這樣還不夠,」他指著桌上的資料夾說:「不能只是試試看而已。我要妳給我個明確的承諾。」
「好吧,」她說:「我發誓不會再傷害自己。」
真希望她問問醫生,他為什麼不接受曾經企圖自殺的病人。她的承諾無法保證什麼,因為想尋死的不是她,而是諾拉。我想了想,也罷,我會試著看好諾拉,看看這個羅傑‧艾許能夠幫上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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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叫杜芮,之所以被拱出來記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因為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總得有人把它記錄下來,其他人才能瞭解。
我得先澄清一件事,說要在下著雨的四月夜裡離開公寓的可不是我。一切都是因為諾拉滿腦子都是那些她常讀的希臘悲劇,讓她沮喪得很。她想起兒時的夏日海濱,決定要再看一次海。她從曼哈頓搭地鐵到康尼島,然後開始步行。所有遊樂設施都被封了起來,馬路上,除了門口有幾個醉倒的酒鬼,可憐兮兮裹著報紙發抖外,海神大道和美人魚大道之間的街道一片荒涼。這樣的景象讓她覺得更難過,彷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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