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屆日本驚悚小說大賞得獎作,暢銷突破百萬冊!
★貴志祐介最膾炙人口的恐怖經典,日本、韓國接連改編電影。
「這樣,還可以再領一筆嗎……」
當「人」成為換取金錢的道具,
人性,終將被黑暗所吞噬──
貴志祐介 驚悚經典
第4屆日本驚悚小說大賞得獎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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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單純的意外事件?還是駭人聽聞的連續殺人?
任職人壽保險公司京都分行的若槻慎二,擔任保險理賠的審核支付一職。某日,當若槻前往保戶家拜訪時,竟在這棟陰暗屋宅內發現了一具上吊死亡的少年屍體。不久後,若槻接到家屬提出死亡理賠的申請,家屬們引人疑竇的態度,讓若槻決定獨自展開調查,卻身陷如惡夢般的處境……
高潮迭起、衝擊不斷,
帶你進入令人顫慄不已的驚悚境界!
作者簡介:
貴志祐介
Yusuke Kishi
一九五九年出生於日本大阪,京都大學經濟系畢業。曾任職於人壽保險公司任職,後來成為作家。一九九六年以《ISOLA》獲得「日本恐怖小說大賞」長篇類佳作,該作後來更名為《第十三個人格 ISOLA》出版。隔年以《黑暗之家》榮獲第四屆「日本驚悚小說大賞」首獎,銷售超過百萬本,一舉成為暢銷作家。二○○五年以《玻璃之鎚》榮獲「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二○○八年以《來自新世界》榮獲「日本科幻大賞」,二○一○年以《惡之教典》榮獲「山田風太郎賞」。另有《深紅色迷宮》、《青之炎》、《鬼火之家》、《上鎖的房間》等著作。
譯者簡介:
邱振瑞
一九六一年生,嘉義人,曾任前衛出版社總編輯,現為專職譯述,閒暇之餘寫小說、書評。譯有《黑暗之家》、《第十三個人格 ISOLA》(台灣角川出版)等二十餘部作品。
章節試閱
1
1996年4月8日(星期一)
若槻慎二暫時停下手中的藍色鉛筆,輕輕地打了一個哈欠。
百葉窗已經拉上,陽光從總務室東邊的窗戶射了進來,在桌上形成淺淺的白光。插在筆筒的原子筆、印台以及用來確認文件印跡真偽的放大鏡和分規等,微微閃爍著亮光。
抬頭看向窗外,京都的天空一片蔚藍,盡是畫筆渲染似的雲朵緩緩移動著。
他吸了口早晨清新的空氣,再度伏案繼續審查桌上堆積如山的請求死亡給付的資料。
四十八歲的木工,吐血住院,被宣告罹患胃癌。六十歲的公司職員,在練習高爾夫球中暈倒,被發現有腦瘤。今年過完成人節的大學生,開車兜風因超速閃避不及,轉彎撞上電線桿……這些死亡的人,都是若槻不認識也沒見過面的人,一大早就要埋頭苦幹做這種工作,真說不上什麼好心情。
他進公司五年來,一直隸屬於總公司的外國債券投資課。那段期間,他整個腦袋全是美國的長期利率和匯率行情這些總體經濟,與其說是進入人壽保險公司上班,倒不如說他只意識到自己是金融機構的一員。不過,自從去年春天被調派至京都分公司,負責死亡理賠的審查,他才具體感受到自己是處理人的生死的企業一員。
「今天又是一堆死亡的案件啊!」
坐在鄰座的副理葛西好夫,看了若槻的桌上資料出聲說道。
「春季才剛到,真是可憐啊!」
被葛西這麼一說,若槻也覺得今天的件數的確多得異常。從統計上來說,冬季的死亡人數最多,因為身體虛弱的老人和病患多半熬不過酷寒。
在這個季節死亡件數之多,一定存在某些原因。若槻翻閱了一下這疊資料,在由理賠受益人所寫的「死亡理賠申請表」的下面,附著醫師開具的死亡證明、車禍通聯記錄和戶籍謄本等,謎題立刻揭曉了。
「啊啊!這是左京區發生火災的那一件嘛。」
約莫三個星期前,一棟木造房屋燒個精光,一家五口全葬身火窟。由於一次提出總計十五件的死亡理賠案,使得件數增加了許多,這些多半屬於五年期滿的儲蓄性質養老保險。
若槻在心中思忖:這些人的個性大概是很難拒絕他人的請託吧!而且一定是禁不起業務員訴說公司給的業績額過高的懇求,才相繼加入保險的。日本投保人壽保險的比率為世界之最,這些人的貢獻度最大。
「那不是縱火案件嗎?嫌犯抓到了沒?」
「還沒抓到。不過,受益人涉案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在支付上不成問題。」
「說得也是……隨便縱火為樂的傢伙,真該判他死刑!」
葛西兀自嘟嚷道。他捲起襯衫的長袖,兩隻相撲選手般的粗臂抱在胸前,還不時地用手帕擦拭額上的汗珠。他的身高約有一百七十五公分,體重超過一百二十公斤,在散熱量上當然比常人來得大。才初春的早晨,他那藍色XL尺寸的襯衫背後和腋下,已經染成藏青色了。
電話鈴響了。葛西間不容髮地拿起聽筒,按下閃滅著的按鍵。他之所以身體力行,目的在於無聲地督導女職員們要迅速接起電話。
「您好,讓您久等了,這裡是昭和人壽京都分公司。」
葛西洪亮的男高音響遍了辦公室。
「若槻主任,拜託您了。」
進公司第五年的女職員阪上弘美,把初審完畢的一疊有關住院給付的申請資料放在桌上,在這之外,桌上按種類分色的資料早已堆積如山。像是保險期滿的支付、生育給付、年金給付、保戶貸款、解約、印鑑證明、要保人與受益人的變更、住址與出生年月日等契約內容的更正(甚至有人更正家族親屬關係或性別的)、保單的補發等資料。
從以前就常被人說是光靠人和紙在辦事的人壽保險公司,其資料的種類之多是不容小看的。若槻沒有多餘的時間胡思亂想,他趕緊繼續手頭的工作,除了因火災一連串申請死亡給付之外,
幾乎都是因久病而過世的,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不過,到了尾聲時有一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一份一千萬元的終身保險,加入後已過二十年,一般來說,不是一份會構成問題的契約。但「死亡證明」的文字被畫上雙線取消,變成「驗屍證明」這一點必須注意。兩者的差異在於實際勘驗屍體的醫師,是否曾在死亡前的二十四小時以內對當事人進行診察,若是「驗屍證明」的話,由於醫師一開始只看到屍體,有時候無法確實斷定真正的死因。
若槻從上而下依序審查每個項目。
(l)姓名:田中里。 (2)出生年月日:大正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
若槻在心中計算:他若仍在世的話,再過兩個星期就七十四歲了。
(3)住址:京都府城陽市久世……
(11)死亡的類型為外因死亡(自殺)。
到這裡為止沒有特別不妥的問題。過去一年以來,每天看著死亡證明書,已經約略可以看出這個國家的國民大多是死於何種原因。
居死亡原因最多的是惡性腫瘤(癌),接著是腦血管、心肌、肝臟等疾病。
自殺這一項,其實是十分常見的死因之一。日本每年的自殺總人數自一九七五年開始大致趨於平緩,維持在三萬二千人至二萬五千人之間,這相當於每年因車禍死亡人數的倍數以上。
若槻雖然審查的只是京都府府內昭和人壽承辦的業務,但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出現一件這樣的案例,最近,尤其以高齡者自殺的情況最為顯著。
另一方面,至少在京都府內倒極少傳出殺人的事件,在昭和人壽承辦的業務中,一年頂多碰到一件吧。儘管人們都說日本的治安正急速的惡化,不過,從這些證據看來,與外國兩相比較也許還算不差。
(12)項的死亡原因為「反常型縊死」。若槻在閱覽(13)項的外因死亡的追加事項記述時,手中的藍鉛筆停住了。
上面寫著「在高七十公分的衣櫃把手處綁繩上吊死亡」。
死亡證明上並沒有記載體格的欄項,但這裡卻特別附帶註明死亡的老阿婆身高是一百四十五公分。若槻暗自心想:人可以在不到自己身高一半的高度上吊嗎?
若槻拿著大筆的資料,窺視了一下正在講電話的葛西的表情,似乎是來自顧客的抱怨。在京都分公司具有職銜、負責「保全」業務的幹部只有若槻和葛西兩人,因此若槻沒有其他可以諮詢的對象。
在人壽保險公司分公司事務工作,大體上分為新契約和保全兩種。所謂的新契約,正如字面的意義,就是為客戶新加入保險時辦理契約的手續;而保全指的就是已簽約入保的客後服務。正因為這直接牽涉到保險支付等金錢問題,因此也引發較多的糾紛和犯罪。
葛西於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年)自大阪市內的私立高中畢業後,就進入昭和人壽就職,全力投入工作,一直在保全業務上多所發揮,資歷豐富。他曾因北海道的某分公司一次有關住院給付的糾紛,被監禁在黑道流氓公司一晝夜的事件,成為公司內的話題。
面對客戶時,永遠誇張地隨聲附和的葛西,開始傳出足以舒緩人心的爽朗笑聲,看樣子問題似乎不太嚴重。其實,客戶的抱怨幾乎都是因為業務員和事務員的說明不夠詳細所引起,若能充分聽取客戶的心聲,大多能獲得解決。
「葛西副理……」
若槻估計葛西將掛上話筒,正要站起來的時候,驀然地從正面櫃檯傳來咆哮聲。
「你們把客戶當成什麼!」
若槻瞄了一眼,一個五十歲左右、長相貧寒的男子叉腿站立著,用那猿猴般凹陷銳利的眼神瞪視著女職員。他的頭髮黑白參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條紋睡衣,大概睡相不好,後髮凌亂翹立。他似乎是以這身模樣直接搭乘巴士,從家裡來到分公司。
若槻厭煩地在心中嘀咕:又是這個傢伙。這個男子叫荒木,不知有無工作,半是消磨時間,半是興趣使然,沒什麼事便來分公司的櫃檯找麻煩。面對高分貝的怒罵和任何高姿態,保險公司都必須謹慎應對。而這也成了荒木的一種惡習,藉機把自己平日受到公司冷落的鬱憤暗地發洩出來。
坐在櫃檯前面和坐在後面的沙發等叫號的顧客們,也一樣露出不悅的表情。
荒木的旁邊,坐著一位白髮戴著銀框眼鏡看似中小企業老闆的男子。進公司第二年的田村真弓,一邊指著保單,一邊向他說明著。擺在前面的好像是保戶貸款的資料,田村似乎是說那男子帶來的印鑑與原印鑑不同。那男子根本沒用心在聽田村的說明,還不時盯著荒木瞧。過了片刻,他把保單塞進小提包裡,慌忙起身走了出去。
若槻對那個男子曖昧的舉止覺得有些怪異。
「你們不要只認錢不認人!把我當成什麼?」荒木又嚷叫道。
接待這名惡客的是剛進公司的川端智子,對於自己為什麼遭到怒罵也毫不明白,只是驚慌失措。
保全的承辦員,同時也是櫃檯的把關者。因此,若發生什麼糾紛時,都必須由若槻和葛西其中一人應對。
若槻準備站起來,剎時又猶豫了一下。因為,又得跟那種傢伙打交道的意念,突然掠過他的腦海。
葛西站了起來,朝略為欠身的若槻的肩膀拍了一下,快步地朝櫃檯的方向走去。
「非常對不起,不知道有沒有冒犯失禮之處?」
葛西依舊是聲音洪亮。他轉向櫃檯,悄悄地用眼神安慰川端智子,回到自己座位。
荒木向後靠著椅背,露出髒汙的小腿,交疊起趿著拖鞋的腳,用像變聲期前的小孩的聲調,開始數落起什麼對女職員的教育沒做好等等。葛西則絕不會去拂逆對方,一邊聆聽一邊適當的搭話。
若槻慢吞吞地坐了下來,葛西似乎一眼看透自己躊躇的舉措,這讓他覺得羞愧。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阪上弘美拿起話筒,短暫低聲地說了幾句「是,是」之後,按下保留鍵,直接朝若槻的方向走了過來。
若槻抬頭看著阪上弘美的表情,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平常幾乎沒什麼表情的她,眼神裡帶著些許緊張,原本轉接電話按下轉接鍵即可,她卻特別起身走過來,可見絕非普通的事。
「若槻主任,客戶有事詢問。」
「遇到什麼難題?」
阪上弘美有五年的櫃檯經驗,有關保險的知識累積得比若槻多,因此大部分的洽詢應該能夠自己回答才是。
「對方說,自殺的話,有沒有給付?」
人壽保險公司經常會接到這種電話,不過,從阪上弘美的表情判斷,她一定不認為這是一通惡作劇的電話。
「……我知道了,我來回答。」
若槻點了點頭,阪上弘美這才安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些女職員除按部就班地做好固定的業務或被交付的工作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避免做出伴隨責任的決斷,這時候就得仰賴上級的指示。其結果若槻等必然要承擔更大的責任,但既然領取了她們望之莫及的高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若槻從抽屜裡取出對外保密的公司專用保險契約條款的解說手冊。當然,詢問的內容都很簡單,只要在人壽保險公司上班的人,誰都能立即回答。不過,回答的方式卻必須慎重。
「喂,讓您久等了。我姓若槻,是負責櫃檯業務的主任。」
話筒那端傳來輕微的咳嗽聲,對方一語不發,好像是一位女性。
「請問您要詢問什麼事情?」
『剛才說過了。』
那講話聲有點沙啞很難聽得清楚,感覺似乎非常緊張。
『所謂的保險給付,自殺的情況也支付嗎?』
「我們會盡快進行調查。不過⋯⋯請問是哪一位去世了?」
對方沒有回話,再度發出咳嗽的聲音。
「如果您手上有保單,請告訴我上面的保單號碼,我可以馬上幫您查一下……」
若槻再度做出溝通。停頓了一會兒,那名女子才說:
『沒有號碼的話,沒辦法查嗎?』
「是的,有分可以支付和不能支付的情況。」
『不能支付的情況是指什麼?』
「嗯……」
儘管若槻把答覆拖延至此,但既然被問得這麼詳細,沒有不回答的道理。
「大致上來說,入保之後一年以內,自殺屬於『除外責任』。」
『除外責任?』
「就是不能支付的意思。」
『為什麼呢?』
「在《日本商法》中,有關自殺等行為,全部屬於『除外責任』的範圍;但在保險條款上,基本上是以一年為限。」
『所以說,這是為什麼呢?』
那女子的聲音變得焦躁了起來。
「總之,人壽保險的宗旨並不是用來助長自殺……」
她再度陷入了沉默。
對人壽保險公司而言,因自殺牽涉除外責任的規定這部分,也是最傷腦筋的。
保險契約的要保人或保險受益人,如果故意讓被保險者死亡的話,在契約上是屬於「除外責任」的範圍,保險公司將不支付保險金。同此思考的話,或許可以解釋為被保險者讓被保險者本人致死,換句話說,即使自殺,也不應支付死亡給付。
進一步說,如果自殺能獲得死亡給付的話,其結果也有可能導致獎勵自殺的情事;甚至,可能演變成意圖自殺的人,都會在自殺前加入保險。這些來自「反向選擇」的問題,都極可能使人壽保險公司的收支嚴重惡化。
在《日本商法》第六八○條也規定「自殺、決鬥及其他犯罪或執行死刑」,屬於死亡給付的除外責任事由。
可是從投保者的立場來看,被保險者將來自殺的危險性,與因車禍和疾病死亡的危險性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在簽約的時間點,即使沒有死亡的意圖,但之後有可能因精神官能等疾病的發作而選擇死路。
頓失一家之主的話,家屬的生活當然會面臨困境。可是話說回來,就只因為死亡的原因是「自殺」,家屬就無法領取死亡給付的話,這倒又違反人壽保險是為了要保障罹難家屬生活的創立宗旨了。
而且,因自殺而死亡,本來就涵蓋在作為計算壽險保費基礎的生命表的死亡率中,並且占有不容忽視的極大部分。因此,也有人指責如果將這部分因素排除的話,那麼無紅利的契約這部分,保險公司無異是貪得不當的利益。
基於正反兩種意見難定的情況,現在日本的人壽保險公司設定了入保一年內的期間,自殺屬於除外責任的條款。這是因為保險公司考量到即使有人一開始是因為有自殺的意圖而加入保險,
然而普通人很少能維持一整年的輕生念頭。不過,設定一年的期限是否恰當,現在仍受到很多的質疑。
「沒有保單也沒關係,只要告訴我保戶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我們可以馬上調查能不能給付。」
若槻自始至終只能裝做相信自殺已經發生的態度,試圖努力問出對方的名字。
對方不發一語,聽得到略帶猶豫、微弱的呼吸聲;透過話筒,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緊張。
怎樣辦才好?握著話筒的手淌著汗水,若槻已經肯定對方是真的有自殺的意圖。
當然,就算對方在掛上電話之後立刻跳樓,若槻在法律和道義上都不必負任何責任,畢竟他只是回答客戶的詢問而已。相反的,這種情形不容許他任意做出不予回答的判斷。但是,若槻覺得不能就這樣置之不理。
對方之所以打電話來,當然一方面是詢問有關「自殺除外責任」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是否是無意識地在事情發生之前,向他人傳達求救的訊息呢?
若槻心想,如何才能阻止一心求死的人?
那女子嘆了一聲。
若槻覺得對方似乎要掛上電話,慌張地說道:
「對不起!不要掛掉電話,請等一下。」
『咦?』
「也許是我多話,您能聽我說幾句話嗎?」
『……什麼話?』
對方語帶疑惑。
「若我說錯話請原諒。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一件事想請教您:您是否考慮要自殺呢?」
這是什麼蠢話!若槻為自己說出這種話感到愕然。保險公司沒有必要管這種閒事,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可能會惹來毀損名譽的糾紛。
不過,那女子沒有回答。假如自殺只不過是若槻自己貿然的臆測,對方應該會生氣吧!至少也會說上幾句才對,然而她卻只是沉默不語,難道說……
「如果是那樣的話,希望您再重新考慮。」
對方仍沉默不語。不過若槻感覺到她似乎正在傾聽他的話,因此下定決心。
「恕我多管閒事,我只想說明一件事情。透過自殺,也許能使家屬領到死亡給付,可是對存活的人而言,那是一輩子也無法復原的創傷。」
說完,若槻看了一下四周。
荒木在櫃檯不知在吵嚷著些什麼事,總務室內的職員全都側目傾聽。
若槻心想:這會兒大概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在說什麼吧!
「我不是以一個保險公司業務員的立場講這些話的,因為我本身有家人自殺的經驗,才會這樣勸您。」
若槻把這從未向他人表白的私密,告知給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連自己也覺得意外。
『是你的什麼人去世了?』
那女子的口氣出現了些變化。
「是我哥哥。那時候他讀小學六年級,我上四年級。」
對方始終壓抑著的情緒湧現出來。
『⋯⋯為什麼?後來呢?』
「我不清楚,好像是校園的霸凌事件,不過,校方始終不願證實。」
那女子又陷入了沉默,彷彿在尋思著些什麼。接著,她輕嘆一聲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若槻。」
『若槻先生,你做這個工作很久了嗎?』
「不,才一年左右。」
『喔。』
停了數秒鐘,接著,那女子用沙啞的語調說了聲「謝謝」之後,掛上了電話。
若槻放回話筒,暗自忖度:這樣做妥當嗎?雖然他仍感到亢奮莫名,體內熱血奔流,連耳根都燥熱了起來。
當然,他並不認為自己的一番話足以讓意圖尋死的人改變心意,不過,或許果斷地說出想說的話是對的。在談話的最後,他覺得彼此有了些交集。
在櫃檯那邊,葛西好像成功地安撫了難纏的荒木。玻璃自動門敞開,可以看見荒木離去的背影,他瘦骨嶙峋,以致穿上睡衣的背腰部分滿是皺褶。
若槻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把剛才在電話中的談話內容告訴葛西呢?
他沉思了片刻,決定不說了。要將自己超出正常職務範圍管的閒事說出來就令人退縮,而且也沒有什麼需要公司處理的事,反正沒有人會去查明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他心想,接下來就是當事人求生意志的問題了,倒是短期間必須多留意死亡給付的申請案。
「葛西副理,可以叨擾您一下嗎?」
葛西回到座位上,若槻趕緊拿著剛才的死亡給付資料向前走去。
「喔,有什麼事?」
「這個案例,您不覺得奇怪嗎?」
「咦?哪裡奇怪?」
若槻充滿自信地指著死亡方式及狀況的欄項。他質疑身高一百四十五公分的老阿婆,在高不過七十公分的衣櫃把手處套繩上吊自盡,不是違反常理嗎?
「……嗯?」
葛西仔細地看著死亡證明,看來這並沒有格外引發他的與趣。
「……嗯,這是常有的事。」
認定這是一樁兇殺案的若槻感到有些沮喪。
「常有的事?」
「上吊不一定要由高處往下,反倒是從低於自己身高的地方投繩的案例比較多。之前,我在仙台的分公司,就碰過一個被診斷為老年癡呆症的老阿婆為此所苦,竟然利用醫院的病床前頭的鐵管綁上長袍的腰帶,從床上往下滑落吊死的事件,那高度頂多才四五十公分吧!」
「這樣子啊……」
「對了,你要是覺得不妥當,叫營業處長去所屬的管區查問怎麼樣?如果不是什麼刑案,你也可以放心。」
「我會照辦的。」
若槻知道葛西這樣做是為了不傷及他的自尊。他苦笑著收起了資料,半是安心半是沮喪,心情有點複雜。
真正的糾紛發生在那天下午。
「若槻主任。」
若槻抬頭一看,看見阪上弘美和田村真弓站在面前,田村的表情扭曲,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
「是那一位客人。他說他的支票之所以跳票,都是我們造成的⋯⋯還叫我們賠償五千萬。」
阪上弘美一臉困惑地說道。
若槻看向櫃檯,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男子,似曾相識。他一頭白髮,戴著一副銀框的眼鏡,正是今天早上,荒木在櫃檯吵鬧的時候,坐在旁邊看似中小企業老闆的男子。當時,若槻就覺得那名男子的神態有點怪異,但由於注意力都集中在荒木身上,也沒對他多做聯想。
現在,重新再觀察他的樣子,就直接來櫃檯談判而言,他不但無精打采,更是一副落寞、茫然失意的模樣。
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雙手抱胸站在他的背後。那男子微胖、體格壯碩、紅臉橫面、眼睛不大、目光險惡,即使穿著西裝打領帶,仍散發出和一般上班族不同的氣質。
「什麼意思?為什麼是我們公司造成的?」
「就是那一位矢田部先生,他今天早上來辦過保戶貸款的申請。」
阪上弘美把電腦列印出來的試算表交給了若槻。資料上顯示,那個一頭白髮、看似老闆模樣的男子,本名叫做矢田部政宏。他加入的是高儲蓄性的保險和個人年金的項目,以保單作為擔保,可以借貸到一千六百四十萬。
「雖然他已經辦理了保戶貸款的手續,可是他帶來的印鑑和保單上的印鑑資料不吻合。字體倒是一模一樣,我想大概是一起刻製的。」
田村真弓將握緊的描圖紙和今天早上寫好的保戶貸款申請表放置在若槻的桌上。描圖紙可以正確地複製保單上的印跡,雖然字形完全一樣,但蓋在申請表上的印跡,比原印的直徑大了約兩毫米。
「後來,那客戶說了什麼?」
「那時候客人說『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了』,然後就立刻回去了。」
田村真弓有氣無力地說道。
「他剛才就是和站在後面的那個人一起來的,說由於貸款被拒,導致他們跳票、公司倒閉,所以要求我們賠償五千萬⋯⋯」
阪上弘美語帶憤怒地補充說道。
若槻心想:這行動從頭到尾都是經過預謀的,他們故意帶錯誤的印鑑來,讓申請不被受理,然後輕易地就打道回府。到此為止都只是在玩把戲,真正的好戲現在才開始登場。
說不定對方是流氓,若槻深深地吸了口氣試圖穩定情緒。葛西下午去下京的營業處監察,雖然離分公司很近,但在他回來之前,若槻只好一個人應對。
松村佳奈從櫃檯那邊疾步跑了過來。
「嗯……若槻主任,那邊的客戶問到底要他們等到什麼時候?」
不看櫃檯那邊,若槻也感受得到那名站立的男子直瞅著他,若槻硬是不予理會。
「這樣好了,你請客人到第一會客室。」
若槻指示松村佳奈之後,穿上掛在椅背上的西裝,一副全副武裝奔赴戰場的心情。
「我來跟他們談,葛西副理回來的話,請他到第一會客室。待會兒能幫我送飲料來嗎?知道怎麼做吧?」
「知道了。」
阪上弘美點了點頭,催促著田村真弓,回到座位上。
若槻只帶著便條紙和鉛筆走出了總務室。走在廊道的地毯上,他頻頻地深呼吸,終於輕敲打開第一會客室的門。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
那位體格壯碩的男子轉動粗頸回過頭,用銳利的目光瞪著若槻的臉。他的顴骨部分有些泛紅,給人一種易怒的感覺,尤其襯衫的領口幾乎要撐破,看得令人窒息難耐。
「可真的讓我們等了很久呢!看來你得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才行。」
矢田部始終不發一語,低垂著頭。若槻瞥過他們兩人的表情之後,遞了兩張名片放在桌上。
「我姓若槻,是負責櫃檯相關業務的主任。您是矢田部先生嘛!抱歉,請問另一位是?」
那男子皺了皺眉頭。
「我是公司的職員,都是因為你們,才害得我們公司倒閉,我是陪我們老闆來的。」
這種瞎編的謊話,若槻當然心知肚明。那男子怎麼看就不是一個規矩的職員,而且,對待老闆矢田部的態度,幾乎是傲慢無禮。
這時敲門聲響,阪上弘美走了進來,她手上的盤子盛著三杯叫自同一大樓咖啡廳的冰柳橙汁,大概是過度緊張,玻璃杯互碰得噹啷作響。阪上弘美猶如處理爆裂物似的,將冒著水珠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後,旋即欠身行禮不見人影了。
昭和人壽經過長期經驗的累積,制定了一本處理各種申訴糾紛規範的守則;這柳橙汁也是遵從規範守則端送出來的。
換句話說,對於怒火上升的客人,絕對不能端出熱飲料招待,至少得端出冰果汁,好歹勸他喝上一口……
「大致上的事情,剛才接待您的女職員已經告訴我了⋯⋯」
若槻勸他們二人先喝口果汁,確定那男子喝下之後,他才開始發言。
「喔!既然這樣,你們公司是怎樣教育女行員的?說來聽聽!」
若槻很想糾正他不是女「行員」,但還是作罷了。
「有什麼失敬冒犯之處嗎?」
「失敬?一句失敬就能了事嗎?」
那男子從口袋裡拿出菸叼在嘴上,他做出等待若槻為他點火的姿勢,但若槻故意佯裝不知。
他狠狠地瞪若槻一眼,才勉勉強強掏出自己的打火機。
「喂!沒有菸灰缸啊?至少得擺一個菸灰缸吧!」
他吸了口菸後,怒聲咆哮道。
「對不起。」
若槻站起來,把置於會客室架上的輕巧型鋁製菸灰缸放到桌上。
守則上規定,櫃檯和會客室的桌上,絕對不能放置像重石類的菸灰缸等可能成為兇器的物品。而眼前這個菸灰缸,就算被職棒投手丟擲到身上也不會受傷。
「你知道你們公司的女行員幹了什麼事嗎?」
那男子邊吐煙,邊絮絮叨叨地糾纏道。
「我們公司就是因為你們的拖延才跳票垮掉的。明天開始,公司職員和家屬們就要流落街頭了,你懂嗎?你們打算怎麼賠?」
「由於今天早上矢田部先生帶來的印鑑,和保單上的印鑑資料有些微妙的差異……」
「我當然知道啊!」
那男子大聲喝斥,打斷若槻的話。
「那種事情,只要你衡量情形,不是就可以了嗎?是吧?即使印鑑有點不一樣,也可以辦手續的啊!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行不通的啦!」
若槻恍然大悟,原來這件事早已串通好了。
像這次的案例,如果保戶用駕駛執照等證件證明申請者為要保人本人的話,即使印跡不對,一樣可以辦理手續。人壽保險公司和市公所不同,基本上是與客人做生意,總不能老是要客戶遵守死板板的規則。
「那是當然,萬一客戶有急需之困,只要事先向我們知會一聲,我們應該會特別通融的。不過,因為矢田部先生沒有特別提出申請⋯⋯」
「喂!你想把責任推給我們老闆嗎?」他咆哮道。
「還不是因為你們公司的女行員沒仔細說明,害得我們老闆以為沒辦法了,才死心回去的!」
若槻看到對手自鳴得意的表情,覺得這下子糟糕了,爭論怎麼不知不覺偏向乖離的方向,這下子也許中了對方的圈套。
這時,傳來敲門聲。接著,葛西說了聲「失禮了」,手上拿著活頁檔案夾和筆記用具走了進來。
「喲,又來了一個新傢伙!要嘛就一次全部滾出來,難不成又要叫我從頭開始解釋一遍?」
「您的事情,我已了解,這次完全是櫃檯人員處理不得要領,非常抱歉。」說完,葛西欠身鞠躬致歉。
那男子頓時對魁梧的葛西露出些許提防戒備的表情,但看他比若槻的姿態更低,於是趁勢開始提出要求。
「……所以,總歸是二十個職員的退休金和今後的生活保障。本來是想要求一億的,你看五千萬達成協議怎樣?昭和人壽不是鼎鼎有名嗎?就看你們能不能表現出應有的誠意了?」
「對不起,我們沒辦法接受這個要求。」葛西語氣平淡地說道。
「什麼?你說什麼渾話?都是因為你們惹的禍,才使我們的公司跳票!」
那男子激動得拍桌大叫。
「保戶要申請借貸,必須出示與保單上的印跡相同的印鑑或者印鑑證明,因此櫃檯人員要求您必須出具同一印鑑來辦理,並沒有任何不當之處。」
「喂!你不要耍我!就算印鑑不對,你們不是也可以照辦手續嗎?」
「即使曾經有那樣的情形,終究是例外,原則上是必須出具與保單上相同的印鑑才行。」
那男子怒不可遏地繼續罵道,可是葛西堅守「不懼,不失禮」的原則,沉穩地應對。
過了片刻,大概也罵累了,那男子把身體往椅背一靠,啜飲著已退涼的柳橙汁。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若槻反射性地看向會客室的電話,但聲音卻不是由那裡而來。
那男子故意裝腔作勢從西裝內口袋取出行動電話,旁若無人地大聲講了起來。
「啊,你好!好久不見。是!老大,最近篠木好嗎?那就太好了。這邊硬是不放,拿他沒轍。咦?現在?嗯,是有點小麻煩!哈哈哈。那就請你召集過來,債主那頭,請關照一聲……」
那男子刻意似地大聲喧嚷,顯然是向若槻等人宣示自己屬於暴力幫派分子。若槻心想:自從「暴力團新法」通過之後,愈來愈不能公然說幫派的名號,他才用這種迂迴的方法吧。
若槻朝沉默坐在一旁的矢田部看了一眼,他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樣,就連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漠不關心。
那男子掛掉電話,又糾纏了三十分鐘左右,最後撂下還會再來的話,好不容易才離去。
「那個男的真的是流氓嗎?」
若槻目送那個自稱「職員」的男子,帶著失魂落魄的矢田部社長,一起消失在電梯的廂門之後,向葛西詢問道。
「不,他倒不像真正的黑道或公司流氓。」
葛西搖了搖頭。
「剛才在電話中說『幹一番』也無妨,真要幹的話,才不會那麼明顯。我看那個叫矢田部的中年男子,他的公司快要垮了的事情,大概是真的吧!那個男的可能是債權人。」
若槻心中暗想:矢田部這個人倒不像是什麼惡劣的人,他大概是在持續性的不景氣中,因為資金調度困難,情非得已之下去借錢的。結果不但弄得公司破產,自己也陷入難以翻身的窘境。
「你看這個!」
葛西從手中的活頁資料夾,卸下矢田部的保戶借貸的列印記錄之後,用手背狠狠地一拍。
「都借到最高額度了,這就是矢田部苦於資金借調的證據。到了上個禮拜,這些貸款卻突然全額償還了。」
若槻為自己的疏忽感到後悔,因為他竟沒想到去查看過去的貸款記錄。
「難道他是為了要演今天這場戲,才特別籌錢將之前的貸款還清的嗎?」
「他們這樣來櫃檯找碴,是慣有的手段。而且,反正一解約,籌的錢遲早會退回到手中,這對原本就撐不下去的人來說,試試也沒有損失。他們早就做好準備,只要一發現我們在應對上有任何小瑕疵,就緊咬不放。」
「會再找上門嗎?」
「就算再來,頂多兩三次吧!那些傢伙若知道此法不通,很快就會打消主意的。你等著瞧好了,這個禮拜他們應該會全部解約吧!」
葛西哼地歎了一口氣。
若槻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矢田部加入的保險,剛好都是高儲蓄性的保險;也就是說,因解約或期滿所領取的金額和死亡給付的額度差距不大。不過,如果他投的保險是著重在「保障」方面的保險,那就是即使解約也拿不到什麼錢,反而是死亡給付的額度非常高,這麼一來對那男子而言,是否就難以抗拒殺害矢田部,奪走保險理賠的誘惑了呢?
若槻想到這裡,抬頭看見葛西快步地穿過走廊的背影,趕緊追了上去。
1
1996年4月8日(星期一)
若槻慎二暫時停下手中的藍色鉛筆,輕輕地打了一個哈欠。
百葉窗已經拉上,陽光從總務室東邊的窗戶射了進來,在桌上形成淺淺的白光。插在筆筒的原子筆、印台以及用來確認文件印跡真偽的放大鏡和分規等,微微閃爍著亮光。
抬頭看向窗外,京都的天空一片蔚藍,盡是畫筆渲染似的雲朵緩緩移動著。
他吸了口早晨清新的空氣,再度伏案繼續審查桌上堆積如山的請求死亡給付的資料。
四十八歲的木工,吐血住院,被宣告罹患胃癌。六十歲的公司職員,在練習高爾夫球中暈倒,被發現有腦瘤。今年過完成人節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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