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那麼回事：馮內果短篇

名人推薦：果子離（作家）
高翊峰（小說家、編劇、雜誌人）
張國立（作家）

馮內果的黑色幽默令人莞爾又引人省思。生命寓意在字句間若有若無的展開，是慢讀細思方能體會的作品集。──果子離 小說家s
媒體推薦：亞馬遜讀者評鑑四顆星推薦：
「馮內果能夠在短時間內，親手賦予這個角色真實感；所以讓我對這個角色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馮內果，一如以往精彩。……馮內果沒有完成最後一篇故事，它突然停頓在中間某個地方，我覺得我好像在跟作者聊天，或是在翻閱他的祕密日記。極力推薦！」
「容易閱讀，驚人的結尾！」
「短篇小...

一名年輕畫家站在畫室敞開的落地窗前，此刻這棟房屋一片寂靜。他的妻子兩週前才因車禍去世。他的雙腿張得很開，一副要揍人的樣子，臉上沮喪懊惱的神情和他面前平和的景象格格不入。一片碧綠的斜坡點綴著色彩鮮艷的楓樹落葉，陷入坡下的小池塘，水面溢過他春天才建好的石堰。一個目光炯炯有神的駝背老人在伸入池塘的木堤上，緩緩地來回踱步，他是住在附近的農夫，正忙著把紅白相間的鱸魚餌一次又一次地拋進水裡。
這位畫家名叫大衛‧哈登，他手上拿著一小本字典，正趁著深秋時分宜人陽光的單薄暖意，一讀再讀那個夾在timid和Timbuktu兩字中間的單字釋義：「持續或連貫存在的概念、關係，或事實。」
大衛不耐煩地用兩根修長的手指頭啪地闔上書本。那個字是time，他渴望了解時間，對抗它，打敗它︱回到過去，而不是向前走︱回到他和他妻子珍妮特共處的時光，回到時間沖走的那些時刻。
老農夫的魚線輪嗖嗖作響，大衛抬起頭來，看到色澤鮮艷的魚餌拍擊水面，沉下，再一路蠕動回到木堤上。此刻牠在空中滴水，離釣竿尖端只有幾吋。牠所激起的最後一波漣漪消褪在池塘邊。又一霎那在忽隱忽現的搖曳中過去了︱向前、向前推移，消失無蹤。時間。
大衛睜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對時間的著迷已幾近瘋狂，只是一種掙扎一種對於悲劇的反應。然而，在他較為平靜的時刻裡，卻萌生了一股越來越強的信念，他認為這種回到過去快樂時光的心願，可能有其道理。一位科學家朋友在灌了杯幾指深的威士忌之後，曾經大膽地說，任何腦袋瓜想得出來的先進科技，有朝一日，科學家都會實現出來。可以想像，當一個人想要去其他星球旅行時，這個想法終會成真。創造一臺比人類更加聰明的機器，也會變成一個可以實想的想法。如今大衛一心想要回到珍妮特身邊，他閉上眼睛，一想到自己永遠不能再見到她，這實在令他難以想像……
他看著老農夫揮出釣竿，再次拋進水裡。木堤晃動了起來。「不要到那邊去，」大衛喊道。他一直想要修理那兩根支柱，因為它們已經裂開來，搖搖欲墜。但老人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大衛也懶得去理會。管它的︱這道木堤還撐得住。他的思緒又回到自己身上。
他伸直自己修長的軀體，躺在畫室的長沙發上，任憑字典滑到地板上，自己則迷失在幻想裡，面對著另一個世界的訪客。他想像一些智慧遠遠勝過人類的生物，比起人類的五種感官，他們具有更多的感官知覺，可以告訴他們時間是什麼。他心想：來自外太空的訪客會帶來關於時間的知識，因為這遠遠超出了人類大腦所能理解的範圍。或許生命在宇宙中自有生命形式，比方說飛碟外星人，只要他們心血來潮，就能在時空裡自由穿梭。他們會嘲笑地球人，因為對地球人來說，時空是單向的街道，放眼望去，就看到盡頭。
如果可以，他想要到哪一段時空去旅行？大衛坐起身來，雙手抓了抓他那頭黑色短髮。「回到珍妮特身邊，」他大聲說︱回到五月某個下午時分的聲光、氣味和感受。時間已經模糊、抹平、冷卻了那片珍貴的影像。他還記得那天下午生氣勃勃，快樂幸福，十全十美。他再也無法看清楚那天的情景……
朦朧之間，他可以看到那一天，自己正和美麗 、滿臉笑容的珍妮特在一起，想來就令他心碎。怎樣才算是完美的時刻？數不清有多少時刻，都是那麼的美好可愛。他倆才新婚兩個星期，那天他們回家，回到這棟屋子裡……兩人樂不可支地勘察每一個房間，為每一扇窗戶框起來的那片碧綠、一望無際的寧靜，興奮地吶喊……他們坐在石堰的邊緣，赤腳在池水的旋渦中打轉，還一邊親吻……躺在斜坡新長出來的青草上……珍妮特、珍妮特、珍妮特……
一聲呼喊粉碎了他腦海中的影像。「救命！救我！」
大衛一躍而起，堤防盡頭的那兩根支柱裂掉了，露出大大的缺口。木板最外面的一段不可思議地懸在那裡，就像絞刑架上掛著的繩索套。老農夫消失不見了，水面上絲毫沒有波瀾。
大衛拔腿跑下斜坡，邊跑邊脫衣服，一躍跳入冷得刺骨的池水。他在堤防斷裂的深水裡使勁划水，在他面前隱約可看到那農夫，蜷成一團繃緊的球體，除了池水輕微的波動外，毫無動靜。大衛浮出水面，肺裡吸飽了空氣，然後再潛入水裡去。他抓住老人連身褲的肩帶，吃力拉住他軟綿綿的身體。沒有抵抗，沒有掙扎，沒有為了求生而死命抓牢他。
大衛在坡地上為老人急救，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要把死亡驅趕出老人的肺部。向上、翻轉、施壓、放鬆……向上、翻轉、施壓、放鬆……他剛才叫路上的小男孩去找醫生來，已經過了多久？向上、翻轉……那嘴巴張得大大的蒼白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大衛的手臂和肩膀疼痛了起來；他的雙手沒有辦法握緊拳頭。時間再度獲勝︱又從那些愛他的人中，劫走了其中一人。突然之間，大衛發覺自己一直都在大聲說話，怒氣沖沖︱他的舉動不像是救人時的焦急憂慮，而是跟人吵架的狂暴慍怒。他對於那個壓在自己雙手下的人毫無感情，只對他們的共同折磨者︱時間，懷著滿心仇恨。
車胎輾過坡上車道厚厚的碎石，一個個頭不高，體重超重的矮小男人快步跑下斜坡，手上拿著的黑色袋子猛力搖晃。大衛疲憊地點點頭，已入中年的波伊爾醫生也向他點了點頭，一邊掙扎著要調勻呼吸。他是村裡唯一的醫生。
「有沒有生命跡象？」醫生氣喘吁吁地問，他打開手中的袋子，對著陽光舉起長針頭的注射筒，按著推筒，直到針尖冒出一滴小水珠。
「他死了，醫生︱死透了，」大衛說。「三十分鐘前，他還想要釣鱸魚作晚餐，現在他已經死了。三十分鐘，就這麼過去了，拋下了他。」
波伊爾醫生有點不解地看著他，接著聳聳肩說，「你不知道，要這些老傢伙死掉，可沒那麼容易，」他簡直眉飛色舞。他和大衛把農夫翻過身來，波伊爾醫生面無表情地把長針頭注射進溺水老人的心臟。「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我們就能把他救回來。像新生一樣，或許吧。」他又把老人翻轉過來，肚子朝下。「你已經休息夠了，再來試試吧，年輕人。」
當波伊爾醫生摩擦老人的四肢、大衛為老人做人工呼吸時，老人如蠟般的面頰上出現了極細微的一絲粉紅色澤。一聲喘息，接著是嘆氣，這老人又開始呼吸了。
「起死回生。」大衛充滿敬畏地低聲說道。
「如果你要用這麼誇張的說法，我想，我們是讓他死而復生了。」波伊爾醫生說，他點起一根菸，雙眼盯住溺水人的臉。
「我們究竟辦到了沒有？」
「看你怎麼定義，」波伊爾說。他顯然覺得這個話題很無聊。「淹死的，觸電的、窒息的，他們通常都是身體健康的人︱上好的肺，健全的心、腎、肝，所有的器官都在顛峰狀態。只不過他們已經死了。碰上這樣的情況，如果你的動作夠快，有時候，還有搶救的機會。」他又為農夫注射了一針，這回打在農夫的手臂上。「好了，活過來了，又可以再多釣幾年魚。」
「死亡是什麼感覺？」大衛問道，「說不定他可以告訴我們。」
「不要說這些老掉牙的話，」醫生漫不經心地說，他皺起眉頭，「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幹嘛想死？你至少還可以再活六十年。」他的臉紅起來了，把手放在大衛的肩上，「抱歉︱我忘了。」
「他會告訴我們什麼？」大衛繼續問，他並不在意醫生的失言。
醫生好奇地盯著他看。「死亡是什麼樣的感覺？總歸一句話：死了。就是這種滋味。」他把聽診器放在老人現在已恢復跳動的心臟上。「我們這位朋友會告訴我們什麼？」他搖搖頭。「按照慣例，他會說那句常說的話。你已經在報紙上讀過上百篇報導，死而復生的人什麼也記不得，因此百分之九十都會說些老掉牙的話；只為了好玩。」他彈響手指頭。「而且全都是廢話，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先前我對這個問題一直都沒興趣。」
波伊爾醫生從背心口袋裡掏出鉛筆頭和紙片，在紙上潦草寫了幾筆，然後遞給大衛。「拿著，等我們拯救的這個人清醒過來，開口說話時再看。打賭五塊錢，他會說出我剛才寫下來的話。」
大衛把紙片對摺，握在手掌心。他們倆合力把農夫抬進房子裡。

一名年輕畫家站在畫室敞開的落地窗前，此刻這棟房屋一片寂靜。他的妻子兩週前才因車禍去世。他的雙腿張得很開，一副要揍人的樣子，臉上沮喪懊惱的神情和他面前平和的景象格格不入。一片碧綠的斜坡點綴著色彩鮮艷的楓樹落葉，陷入坡下的小池塘，水面溢過他春天才建好的石堰。一個目光炯炯有神的駝背老人在伸入池塘的木堤上，緩緩地來回踱步，他是住在附近的農夫，正忙著把紅白相間的鱸魚餌一次又一次地拋進水裡。
這位畫家名叫大衛‧哈登，他手上拿著一小本字典，正趁著深秋時分宜人陽光的單薄暖意，一讀再讀那個夾在timid和Timbuktu兩字中...

第一集 TIMID和TIMBUKTU之間的那個字
第二集 羅馬
第三集 河畔伊甸
第四集 傻瓜的投資組合
第五集 史諾小姐，妳被開除了
第六集 法國，巴黎
第七集 最後一個塔斯馬尼亞人
【附錄：機器人城和卡斯洛先生】

第一集 TIMID和TIMBUKTU之間的那個字
第二集 羅馬
第三集 河畔伊甸
第四集 傻瓜的投資組合
第五集 史諾小姐，妳被開除了
第六集 法國，巴黎
第七集 最後一個塔斯馬尼亞人
【附錄：機器人城和卡斯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