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一個人

【Chapter 1. 單身的我，在三十一歲生日那一天，希望自己趕快變老。

過了三十歲後，我無時無刻都希望我的人生可以加快腳步，年華趕快老去，接著結束一生。我不知道這個念頭是什麼時候竄進腦海裡的，可能是擠捷運時、可能是追公車時，也可能是騎著摩托車的時候。想著過去經歷的那些日子，該談的戀愛、該傷的心、該做的事都做了。至於未來，我沒有目標、沒有夢想，只想和自己一起老去，一起走到盡頭。
我弟就常用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對我說：「這麼無趣的日子妳是怎麼過下去的？可以告訴我一下嗎？」
當然，像他這種把下流，呃……把風流當作人生樂趣的人，怎麼可能知道我是怎麼過日子的？他不會像我有大把的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揮霍，只好報名一個又一個課程，星期一到五的晚上，就是英文、韓文、日文、書法、烏克麗麗，再考過一張又一張的證照。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是個好學認真求知慾強的好青年，但其實我只是不想讓自己待在家裡，孤單地躺在床上和棉被擁抱。
假日，我會去上瑜珈課和彼拉提斯課，空下來的時間，就先開著電視看過一部又一部的韓劇，再順便打開電腦追過一套又一套的美劇，老弟送給我當三十一歲生日禮物的iPad和手機放在腿上，輪流玩炸糖果遊戲。
日子就是這麼樣和自己一起過下去，一天又一天，哪來的過不下去？
「雨航，聽說妳考過TOEIC了？怎麼那麼厲害啊？我也想去考耶，妳可以跟我說要怎麼準備嗎？給我一點意見啊！」總經理特助王玲走到我旁邊，一手搭上我的肩的。我正準備向廠商詢價，看見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猜她最近應該又去打肉毒桿菌了。
我很客氣地微笑著回答，「我沒辦法給什麼意見，只是運氣好。」王玲是董事長妹妹的朋友的姊姊，有這層關係，我可是怠慢不得。
在這間公司生存，最重要的就是盡可能低調，並且無所不用其極地讓自己在公司裡當個隱形人。因為，一件小事在經過skype，經過公司電話分機，經過每個同事的口中之後，就會變成另一件事。
例如，我三年前因為被劈腿而失戀，最後傳到變成我被搞大肚子，還被騙光了所有積蓄，甚至變成我介入別人家庭，被大老婆告通姦。連員工餐廳的阿姨都燉了麻油雞幫我補身子，還拉著我的手，眼眶含淚地叫我不要想太多。
我沒有解釋也不想解釋，因為我不在乎。對我來說，他們只是和我在同一間公司一起工作賺錢的人，也許傳言不堪入耳，但只要我不在意，就對我沒有影響，而且我還賺到了一頓麻油雞。
王玲會知道這件事，我想，她的消息來源除了坐在我左邊的上司許桂梅外，沒有別人了。許桂梅是公司八卦交流站的源頭，而我們公司裡的八卦則永遠沒有盡頭。
成績通知的收件地址不應該留公司地址的，我後悔，但也莫及了。
我轉過頭看著她，她也剛好一臉欣慰地看著我。許桂梅大我十歲，現在四十一歲，沒有結婚，感情生活也是零。她常常對我說：聰明的女人就不要談戀愛，傷心傷神傷腦筋，那是愚蠢的人在做的事。
每次只要我談戀愛被她發現，她就會不停地對我耳提面命，說男人有多壞多不要臉，然後不停地增加我的工作量。分手之後，她會以一副先知的姿態來訓誡我，「就跟妳說不要談戀愛了吧！」每次都讓我很想拿起桌上的電話狠狠摔到她面前，對她大吼「干、妳、屁、事」！　
但我沒有勇氣。
就像我工作滿一年的時候就想離開這間公司一樣，從年初說一定要離職，後來又決定領完年中獎金再說。沒多久，又有一個中秋獎金，不領白不領。最後還有年終獎金，一個月拖過一個月，然後又過了一年。
拿出一年前的寫好的辭職信，想著自己現在的年紀，擔心離職後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又默默地放回抽屜繼續工作。那一整疊沒有送出去的辭職信，都是我沒有勇氣的證明。
王玲很想做出惋惜的表情，卻一臉僵硬，「怎麼可能只是運氣好，妳一定很認真準備，唉！單身真好，有好多時間可以運用。我男友太黏我了，沒有我陪他，他就不吃晚餐，我都沒有自己的時間了。」
敢情妳男友是六個月大的嬰兒，需要妳幫他泡牛奶試溫度再幫他拿奶瓶，等他喝完奶再幫他拍拍背打個嗝嗎？我很想這麼回答她，但是我依然沒有勇氣。
只能臉上帶著笑容，希望她趕快離開我的視線。
還好櫃台總機小菁走進辦公室大吼，「雨航姊，有妳的包裹，是貨到付款，要兩千六百八十元，宅配人員在門口喔！」
我馬上從包包裡拿出皮夾，很客氣地對王玲說聲「不好意思」，三步併兩步地走到櫃台，但我根本不記得我上網買過什麼。
宅配人員遞了個小包裹給我，我看著上面的收件人資料是我沒錯，但我真的不記得我到底買了什麼。還在思考時，宅配人員已經有點不耐煩地說：「江小姐，可以麻煩妳快一點嗎？中秋節快到了，我有很多包裹要送。」
我看他滿身大汗，趕緊付了錢。拿著包裹準備回到辦公室時，櫃台的小菁叫住了我，「雨航姊，這些是今天的信件，麻煩妳順便幫我拿進去。」
　　一、點、都、不、順、便、好、嗎？
拿進去都放在我那裡嗎？我難道不用跑每個部門分發嗎？重點是這是總機人員的工作，我不只是「順便」幫她拿進去，還要「順便」幫她發，見鬼的「順便」。我看見她又緊盯著電腦螢幕，想也知道又是縮小視窗在那裡看同人小說，不然就是上交友網站。每次電話都亂轉接，想到，就想把手上的那些信件用力甩到她臉上。
但，我沒有勇氣。
帶著滿腹怨氣走回辦公室，再「順便」幫她跑完了各個部門，花了二十分鐘才回到座位上。看著那盒放在桌上莫名其妙的包裹，仔細回想這幾天自己是不是有網購，卻怎麼也想不出來。用小刀劃開包裹上的膠帶，打開盒蓋，看見盒子裡裝的產品時，我愣了一下。
上面寫了一些日文，以我拿過幾張日文檢定證書的理解力翻譯過後，左邊寫了日本銷售No.1，右邊寫了七級震度、五種震法，再看看標題橫批「最受歡迎情趣用品」，我馬上蓋起盒子，轉身，拉開身後那個沒有人在用的辦公桌活動櫃最下層，把東西丟了進去。然後火大地拿了我的手機走到樓梯間，打電話給江晉航。
第一通沒有接，第二通也沒有接，撥打到第三通他才接了起來。
「妳不知道男人最痛恨女人連環call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就是還在睡覺的樣子。
「不好意思，我對你來說不是女人，請叫我二姊，還有那個寄來我公司的情趣用品是你買的嗎？」我生氣地說。
他的聲音馬上變得很有精神，「到貨了？我昨天才買的耶，二十四小時到貨真心不是蓋的。」
「蓋你的頭，你買就買，寄到我公司幹麼？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寄到我公司？然後我還要先幫你付錢，你是瘋了嗎？」真心不知道江晉航怎麼會如此幼稚，明明只小我十一個月而已啊。
「江雨航，妳也不想想妳媽，我們買的東西哪一次她不是先打開來試用的？這個如果寄回家，讓她先用的話……」江晉航講到這裡就停住了。
然後我們各自想像家裡那位母親大人沈小姐把這個拿起來，還跑去跟老爸研究的話……我相信電話另一頭的江晉航也跟我一樣，硬是吞了一大口口水，才讓自己不吐出來。
過了三秒，他接著說：「我怎麼敢再用？」
「你真的很無聊，你的體力有這麼差嗎？還是實力不到標準被女朋友嫌棄？但通常只有你嫌棄別人的分不是嗎？」
「江雨航，妳真的很不懂耶，生活就是需要製造一些情趣啊！」他又開始嫌棄我了。
「隨便你，但你不會寄去你的工作室嗎？」真心搞不懂他，明明就在知名網路公司上班，他一個月的薪水等於我工作四個月。結果他說離職就離職，硬要跟朋友還是什麼學長一起開工作室開發什麼app程式，說我時間多，他才是真的太閒。
「工作室這兩天在裝修啦！想來想去還是寄到妳那裡最安全，妳打開了喔？妳不要那麼下流自己先拿去用喔……」沒等世界上最下流的他說完話我就掛掉電話了，我怕會被他氣死。
去茶水間狠狠地喝了二杯冰開水，心情才稍微舒暢一點點。這樣一來一往地折騰下來，現在已經早上十點半了，我卻還沒有開始工作。這樣實在不行，我必須珍惜每分每秒的工作時間，畢竟我的上司從九年前教我學會工作流程後，就只負責出一張嘴。
是的，九年。
我們公司是營造業，會承接一些飯店、科技廠房或是公家機關的設計工程，我就是負責整理工程投標書和合約書的助理人員。這麼枯燥乏味的工作，我一做就是九年，想過無數次要離職，卻還是繼續得過且過。
年輕的時候，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能做些什麼。年紀大了，變成害怕競爭、害怕改變，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待續）

【Chapter 1. 單身的我，在三十一歲生日那一天，希望自己趕快變老。

過了三十歲後，我無時無刻都希望我的人生可以加快腳步，年華趕快老去，接著結束一生。我不知道這個念頭是什麼時候竄進腦海裡的，可能是擠捷運時、可能是追公車時，也可能是騎著摩托車的時候。想著過去經歷的那些日子，該談的戀愛、該傷的心、該做的事都做了。至於未來，我沒有目標、沒有夢想，只想和自己一起老去，一起走到盡頭。
我弟就常用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對我說：「這麼無趣的日子妳是怎麼過下去的？可以告訴我一下嗎？」
當然，像他這種把下流，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