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人形．新宿鮫（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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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宿鮫》（1990）以來，經過多年沉潛的大澤在昌，一躍躋身日本一線作家之列。續作《毒猿》（1991）、《屍蘭》（1993），同樣以刑警鮫島為主角，大澤節奏迅速的場面調度、簡潔明快的人物刻畫之獨特風格，也建立起日本冷硬派刑事搜查的創作典範，而《無間人形》（1993）為「新宿鮫」系列第四作，挾其銳不可擋之勢，終於獲得第一一○屆直木獎的肯定，大澤的作家生涯首次攀上顛峰。
刑警鮫島探案之所以獲得評者、讀者的極高評價，主因乃由於鮫島與過去推理小說裡出現的刑警截然不同...

對筈野浩的逮捕令最後還是過期了。不過到了第九天，筈野終於有了動靜。
那天是星期一。前一天星期天，筈野一整天都沒有離開自己在初台的公寓。再上一個星期天，鮫島看到他帶在自由之丘高級酒店工作的小姐到橫濱去，在中華街的餐廳大手筆揮霍。
豪遊的資金應該差不多用盡了吧？鮫島一邊這麼想，一邊監視著一步也沒出公寓的筈野。
隔天星期一。筈野比平常早下班，下午六點半就離開了公司。
開車離開的筈野，沒回家，也沒往鬧區去。
他一如往常開著白色賓士一九○，離開中古車店開上了環狀八號線，鮫島追在後面。
知道賓士開上甲州街道時，鮫島很緊張。在目前為止的監視中，筈野還是第一次這麼早離開公司，也是第一次開上甲州街道。
終於開始行動了──鮫島如此確信。
筈野的賓士開上甲州街道的位置，比環狀八號線更偏市中心。他的目的地並不是市中心，他開在甲州街道出東京的車道上。
匯入甲州街道後不久，就可以看到首都高速公路的永福入口。賓士亮起方向燈，往高速公路入口接近。
首都高速四號線出東京的方向，在永福之後高井戶起就是中央自動車道。鮫島知道，因為高井戶沒有下行方向的入口，所以筈野才開回永福。
中央自動車道下行方向過了八王子收費站後車數就驟然減少。賓士一口氣加快了車速，以一百四十到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巡航在超車道上。
鮫島一邊擔心自己的跟蹤會不會被發現，忐忑不安地追在後面。
筈野的賓士和鮫島的BMW一轉眼就穿過小佛隧道，過了相模湖交流道。車速再次加快開過了上野原，在大月岔口沒有開往河口湖，而是筆直朝勝沼、諏訪湖方向前進，最後終於進入全長四點七公里的笹子隧道。
鮫島稍早開始跟筈野保持距離。只要過了大月岔口前的初狩小型休息站，到下個勝沼交流道為止，既沒有出口也沒有能停車的地方。
在高速公路上往同方向前進的車總是很容易被記住。如果這是一趟跟冰糖果買賣有關的車程，那筈野當然會很小心注意有沒有車尾隨在後。
進入笹子隧道，整體的車流開始變差。運氣不好可能會緊貼在對方車子之後。
賓士的尾燈跟國產車相比紅色的光更強烈，天暗之後也很容易區分出來。
開在長長直線形的隧道裡，或許也因為看不見對向車，慢慢有種掉進垂直洞穴裡的錯覺。太過筆直的道路，因為周圍被封閉，反而難開。
穿過笹子隧道，距離勝沼交流道還有五公里。這麼算來距離八王子收費站已經走了六十公里。
出了隧道之後，行車道上只有一台大卡車，看不到賓士車的蹤影，鮫島加快了車速。如果筈野在勝沼交流道下了車，那就追不到他的去向了。
踩下油門，將車速提升到將近一百六十公里。一轉眼就接近勝沼交流道的標示。
沒看到賓士的蹤跡。
下交流道了嗎？還是開走了？鮫島緊咬牙關，凝視著前方。
他開過了勝沼交流道的出口。前方和後方都沒看到車燈的影子。
不過，在通過的那一瞬間，鮫島踩滿了煞車。一閃而過的勝沼交流道出口收費站方向，似乎看到了一台映在水銀燈光下的白色車體。
防鎖死煞車系統開始動作，BMW的輪胎同時發出白煙和尖銳的哀鳴。鮫島確認了後照鏡，超過左車道，開上路肩，打了後退檔。
BMW在中央高速道的路肩倒開了數百公尺，回到勝沼交流道出口。
旁邊是在笹子隧道出口超車的大卡車，一邊發出轟聲和喇叭聲一邊駛過。
鮫島將車頭朝向收費站。幸好這時候只有一個收費站開著。放下車窗，他把通行券和警察手冊同時出示給收費員看。
「剛剛有沒有一台白色賓士開過去？一個年輕男人開的車？」
收費員是位六十出頭的男性。不知道是感冒還是擋廢氣用，臉上戴著口罩。
「我不記得是不是賓士，不過是有一台白色的車子開過去，開車的是個年輕人。」
「他往哪邊去了？」
「剛剛才在那裡迴轉，往上行方向開去了。」
「往上行？」
「對。」
收費員點點頭。是筈野。如果之後的來車在高速公路收費站迴轉，那肯定是在跟蹤自己。雖然單純，卻是很聰明的作法。
鮫島道了謝，付了錢後讓BMW迴轉。在上行方向的收費站拿了通行券，匯入車道。
上行車道的車數比下行車道的還要多。愈接近笹子隧道，車流跟下行車道相比就愈糟。
鮫島穿梭在行車道和超車道之間。他違反禁止變換車道的規定，試圖追上賓士。
可是，在笹子隧道內部，車流終於一動也不動。車流擁擠到直到離開隧道為止，都無法變換車道。
筈野所採取的行動很明顯地在警戒跟蹤，這是趕赴冰糖果買賣的安全措施。
他從下行車道開回上行車道，就表示買賣預計在上行車道的某處進行。
會是哪裡？
有可能的，就是某個休息站或者小型休息站。筈野有行動電話。如果使用行動電話，就能隨機決定交貨的地點。
如果在勝沼迴轉，那應該是最接近勝沼的休息站或小型休息站。假如過了勝沼再迴轉，就會跑多餘的距離。在勝沼之前的收費站迴轉，就到不了目的地。
是初狩小型休息站，出笹子隧道後約七公里的地點。
鮫島一點一點往前跟，等著離開笹子隧道。穿出隧道，等到車流順暢之後便提升了車速。
小型休息站是座巨大的停車場。有不特定多數的人車出入，是最適合進行遮掩交易的場所。
車頭燈照在初狩小型休息站的標示板上，然後疾馳而過。鮫島打起左邊方向燈，進入初狩小型休息站。
小型休息站跟一般休息站不同，沒有加油站或餐廳等設施，只有廁所和一些小商店。所以家族用餐多半會選擇到大月岔口前的談合坂休息站。
小型休息站主要是休息和上廁所之用。
不過因為是晚餐時段，初狩小型休息站的停車場也有六成滿。
鮫島減慢BMW的車速，慢慢切進停車場。縱長型的停車場裡，停車密度高的只有接近廁所和商店的區域。那附近車停得滿滿的。
連結車和卡車等大型車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整齊地停放著，其中也有怠速中的車。
要進行交易，應該會挑選避人耳目的位置。筈野可能會先接到電話聯絡，然後在這休息站裡的指定場所取貨。
鮫島在停車場接近出口的地方發現了白色賓士。燈已經熄滅，不過引擎還開著。
鮫島開過旁邊，筈野人不在車上。
他將BMW停在與賓士相隔幾台車的距離，慢慢環視周圍。距離商店或廁所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停的車沒幾輛。雖然沒幾輛，但也不只一台。
這個時間開在中央自動車道上行方向的，多半是急著回家的人。不管是卡車或者自用車，很少人會注意到停在小型休息站的車。
鮫島叼起菸。
如果在這裡進行交易，那等到筈野回來對他進行公務詢問，以持有冰糖果的現行犯罪名逮捕他就輕而易舉了。
可是，如果筈野進行的是遮眼式交易，要抓到把冰糖果批給筈野的人就很困難。
假使發現了車或人，對方也絕對不會在這裡吐實。但不在這裡供出來就沒有意義了。
既然如此，只剩下在交易時逮捕一途了。
但是，這種交易當然會有把風的人負責監視。把風者分散在停車場內好幾個地方，確認有沒有舉止可疑的人。
鮫島開始注意除了筈野的車以外的高級車，特別是東京車牌的進口車。
靠近廁所處有一台深藍色的賓士車。賓士車很醒目，所以進行交易的時候應該不會使用賓士車。批發組織的人很可能分乘三輛左右的車子，以其中最不醒目的車來進行交易。
停車場裡沒有看到筈野。鮫島忍住想從BMW下車的衝動。
盤據新宿的許多流氓，都認得鮫島的長相。如果下車到處晃，姑且不管筈野有沒有發現，把風者一定馬上會被注意到自己在跟監。
至少要查出是哪個幫派，這就要確認深藍色賓士的車牌。
鮫島一驚。筈野從一百公尺左右前的廂型車走下，那是商用車中常見的平凡米色車體。車旁的拉門打開，筈野下了車，手上拿著看似商店給的白色塑膠袋。
筈野慢慢走近賓士。臉頰看起來有點脹紅了，左手拿著行動電話。
他打開賓士車門，坐了進去。白色袋子隨意地丟在前座。這之後可能會若無其事地開回東京，找個都內安全的地方保管冰糖果。
鮫島注視著筈野下了車的廂型車。車牌被其他車擋住，看不清楚。
筈野發動了賓士。一反來時的駕駛風格，小心穩健地朝出口開去。
鮫島心想，直到筈野離開小型休息站為止，應該不會有人接近廂型車吧。說不定車裡面根本沒有人。
通常這種時候交易順序是這樣的。
首先，筈野會事先用電話通知某處要進行交易。打電話的對象應該是轉接機和電話留言的連結，讓筈野不能聽到對方的聲音。筈野單方面地把自己期望的冰糖果數量和金額，告知這個聯絡對象。
如果對方有意答應交易，就會主動回電。昨天星期日他一整天都沒有外出，說不定就是在等待聯絡。
在這時候，筈野還不知道交易的地點。接獲通知是在他開在中央自動車道下行車道的時候。迴轉可能也是電話來的指示。當然，行動電話或車用電話很容易被竊聽，因此所有聯絡都會使用暗語。
依照指示進入這個小型休息站的筈野，再次等待聯絡。想來是被命令在確認有沒有跟蹤或監視之前，不准行動。
等到確認安全之後，對方才告訴筈野是哪一台車，筈野接近那輛車，打開車門。
裡面放著事先決定好分量的冰糖果。筈野拿走貨、放下錢。接著只需要開車離開現場。
筈野知道有人在監視自己。如果他輕舉妄動，交易馬上就會被取消，甚至還可能遭到報復，所以他必須慎重行事。而批發組織的人，完全不會在筈野面前露面。
以往曾經逮捕的例子中，曾經有過幫派買來公寓的一間房間，改裝成像小鋼珠的獎品兌換場一樣，但窗口內卻空無一人。除了窗戶以外都用鐵板來補強，無法簡單擊破。客人在窗口付錢，交換毒品。
可是，這種固定的交易場所，還是很容易被發現。跟電影裡一樣，與大批武裝分子面對面交易是不可能的。不管在哪裡進行，都太引人注目，一旦武裝，更會成為被警察注意的理由，嚴格地追究為什麼要武裝。
鮫島正在思考，把風者和廂型車主人有沒有可能在停車場會合？不可能。廂型車的司機只有一個人，他可能只負責開車。
司機應該是被交代，要在幾點幾分之前把車開到初狩小型休息站，不要上鎖，直到有進一步指示為止，都待在餐廳別出來。司機人在餐廳裡時，由其他人將冰糖果放在廂型車裡。等到交易結束，那個人會來回收錢，人在餐廳裡的司機會接到電話，通知他可以回去了。
萬一廂型車的司機被逮捕，也不用擔心有任何情報洩露。
機會只有在人回廂型車收錢的那一刻。
鮫島集中精神，凝視著廂型車。
遲遲都沒看到有人接近。那輛車裡現在隨意放著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的現金。任何人都可以打開門，抓了錢就跑。不能就這樣長時間放著不管。
商店那邊有個穿著運動夾克和牛仔褲的男人走來。年紀大約三十五左右，戴著眼鏡。
是他嗎？
不過，男人走過廂型車旁，筆直地朝鮫島的BMW方向前進，接著往後方走去。
接著，一台白色豐田皇冠滑進停車場，停在廂型車旁邊。皇冠的車牌是練馬區的。駕駛座的車門打開，身穿皮夾克的男人下了車。從背影看不見他的臉，但是留著燙小鬈的髮型。
男人逕自往商店的方向走去。
鮫島吐了一口氣，掌心滲著汗。該不會那廂型車的司機直接回車上，載著裝滿錢的車走吧？這麼一來，表示司機是個深受信賴的人，可能屬於批發組織的一員。
鮫島再次叼起菸。長時間在一個位置不動，可能會讓把風者起疑。快點、快點行動啊，他這麼凝視著廂型車。
即使有人回到廂型車收錢，也很難用任何嫌疑扣押這個人。到那個地步，只能以竊盜現行犯的嫌疑來抓人，但是在筈野已經離開的現狀，幾乎無法證明這和冰糖果的買賣有關。
沒有抓筈野的目的，就是要揪出冰糖果的批發組織。所以，至少要在逮到一個批發組織的成員之後，才能逮捕筈野。要是沒逮到人就逮捕筈野，批發組織可能會換掉電話號碼，藏得更隱密。直到下次找到跟筈野這種批發組織直接相關的藥頭之前，線索都就會斷絕。
鮫島現在正在進行的作業，彷彿是一根一根找出看不見另一頭的線。如果線連接了另一條更粗的線，那就再循線查上去。接著，就這樣依序往上查，最後到達冰糖果的製造商。在途中逮捕相關人員，是種接近賭注的行為。被逮捕的人要是能供出連接下一條線的線索也就罷了，如果像筈野一樣，連本人都不知道下一條線的所在，那這種逮捕就等於自己一刀剪掉線索。
批發組織的成員如果是流氓，只要知道是屬於哪個組織的人，對鮫島來說就有放筈野回海裡游的價值。最好是能在知道是哪個幫派的前提下，再讓筈野多游一陣子，等待釐清批發組織全貌的機會。
流氓們之所以害怕鮫島，就是因為他是個不在乎眼前分數，願意耐心等待的刑警。正因為他觀察自己盯上的犯罪者，瞄準對方最脆弱的地方咧嘴露出利牙，才會被稱為「新宿鮫」。被鮫咬到，對罪犯來說是最致命的結果。
突然有人敲了前座的車窗。手指敲擊玻璃的清脆聲音，讓鮫島出乎意料。他專心注意著廂型車，完全沒注意到有人接近。
鮫島銳利的視線轉向前座的車窗。一個陌生男人左手夾著香菸，蹲在車旁。戴著眼鏡，身穿深藍色的運動夾克。香菸上沒有點火。
鮫島注意到，那個男人就是剛剛走過BMW旁的人。
鮫島的手瞬間伸向右腰。從他開始監視筈野，就隨身攜帶手槍。
男人可能是想妨礙鮫島監視的把風者。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放下車窗那一剎那就有可能被襲擊。
鮫島再次握住固定在右腰後的新南部妰手槍握柄，左手把車窗放下，露出一條細縫。
「什麼事？」
「不好意思，可以借個火嗎？」
「抱歉，你找別人借吧。」
說著，他在意起有沒有人接近廂型車。正要關上車窗，那男人說。
「別這樣嘛。我有話跟你說，鮫島警部。」
鮫島凝視著男人的臉，驚訝竄過全身。

長期以來的跟監行動終於有所突破，卻在此時殺出一個意想不到的阻礙！這個人是誰？他的目的為何？一心想破案的鮫島尚不知情，自己的局勢將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加艱難……

對筈野浩的逮捕令最後還是過期了。不過到了第九天，筈野終於有了動靜。
那天是星期一。前一天星期天，筈野一整天都沒有離開自己在初台的公寓。再上一個星期天，鮫島看到他帶在自由之丘高級酒店工作的小姐到橫濱去，在中華街的餐廳大手筆揮霍。
豪遊的資金應該差不多用盡了吧？鮫島一邊這麼想，一邊監視著一步也沒出公寓的筈野。
隔天星期一。筈野比平常早下班，下午六點半就離開了公司。
開車離開的筈野，沒回家，也沒往鬧區去。
他一如往常開著白色賓士一九○，離開中古車店開上了環狀八號線，鮫島追在後面。
知道賓士開上甲州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