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文導讀│國立中山大學社會系副教授趙恩潔
專文推薦│《拜訪革命》作者、前《端傳媒》國際組主任周軼君
後九一一時代,最具代表性的一本伊斯蘭通史。二○○一年九一一事件過後,伊斯蘭世界開始受到極大關注,但眼光中多半帶著恐懼。身為穆斯林與宗教學者的伊朗裔美國作家阿斯蘭,即是在這樣的氣氛下完成了這部文字淺顯、夾敘夾議的通史力作──從伊斯蘭教的起源、分裂、演進,一路談到殖民與後殖民時期伊斯蘭世界的境況,當然還有穆斯林激進組織崛起之背景──希望能夠消除日漸瀰漫的「伊斯蘭恐懼症」。畢竟,要消除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瞭解。
然而,作者的企圖不僅止於此。他想要破除的還包括籠罩世界已久的「文明衝突論」。文明衝突論是由美國當代著名政治學者杭廷頓,在冷戰剛結束的九○年代提出,他大致的看法是:冷戰之後,引發世界衝突的不再是意識形態,而是組成世界的各大文明,因為每個文明自有其無法改變的本質,衝突勢所難免,並明確指出伊斯蘭文明將強力挑戰西方文明。九一一事件的發生,似乎印證了杭亭頓的預言,文明衝突論更加深植人心。
挑戰這種把伊斯蘭「他者化」的對立式思維,是本書的一大主軸。作者企圖闡明,伊斯蘭教跟世界上其他宗教一樣,發展過程中都持續受到文化、歷史、政治、社會等因素的影響,並試圖回應與調整,沒有所謂無法改變的本質這回事。他認為,今日伊斯蘭世界的混亂、暴力,是因為那裡正在經歷一場屬於伊斯蘭教自身的「宗教改革」,就跟十六、十七世紀的基督教一樣;九一一則是穆斯林群體內部激烈角力延伸到境外的悲劇,而非伊斯蘭與西方的文明衝突。
書中,阿斯蘭也對伊斯蘭國家能否真正民主化的問題,給出了斬釘截鐵的回答:非但可行,而且不得不行。他用歷史證據和精采論證說服我們:一個融合西方啟蒙價值與伊斯蘭價值的民主政體,是多數穆斯林正在努力且大有可為的願景。作者不只樂觀以待,也起而行動,本書就是他的工具,「一份改革的論據」,他在序文裡毫不諱言地說。
透過本書,相信可以讓生活在後九一一時代,面對反恐戰爭頻仍、恐怖攻擊頻傳的我們,得到一種清晰而全面的思維框架,重新理解伊斯蘭與當前世界的複雜紛擾。
作者簡介:
雷薩.阿斯蘭(Reza Aslan)
伊朗裔美國作家。出生於伊朗,從小跟隨家庭傳統信奉伊斯蘭教。移民美國後,他參加了福音青年營,深受上帝吸引,改信基督教。但在鑽研聖經時,他發現其中有許多矛盾與不合理之處;上大學研讀宗教史之後,對聖經更加質疑。他因此拋棄基督教信仰,重回伊斯蘭教的懷抱。
阿斯蘭目前為加州大學河濱分校創意寫作系終身教授,長期關注宗教史,擁有哈佛大學神學碩士學位、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宗教社會學博士學位以及愛荷華大學藝術創作碩士學位。
本書是阿斯蘭在衛城出版的第二本書,第一本為《革命分子耶穌:重返拿撒勒人耶穌的生平與時代》。
譯者簡介:
魏靖儀
臺大外文系畢業,法國雷恩第二大學考古學碩士。曾長期擔任《國家地理雜誌》中文版編輯與特約翻譯,現任職出版社。譯作有《最後的國度》、《書的演化史:六千年來人類知識載體大變遷》、《希臘神話故事:天神、英雄與怪獸的經典故事》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相信與不相信的人們都有福了,因為這是一本精采可期又深入淺出的伊斯蘭簡史。 阿斯蘭說故事的功力是一流的。除了對於史料的熟悉,他在重構歷史時總是夾敘夾議,其批判總是詼諧,因此這絕對不是一本枯燥乏味的史書。阿斯蘭採取的敘事模式,是他最擅長的將史料考證變成精采故事的模式。畢竟,阿斯蘭另一本暢銷作,就是描寫耶穌的生平。同樣透過歷史考察、宗教研究的觀點,他清楚勾勒出這位拿撒勒人先知與後世基督教誕生的生動圖像,並深刻地提出跨宗教的人性關懷等問題。事實上,他的作品, 總是與今日民主、人權、恐伊斯蘭(Islamophobia)與宗教容忍(religious tolerance)等當代議題緊密扣連。……出生於伊朗德黑蘭,但七歲以後都在美國長大並接受教育的他,有著什葉派家族的背景,不只鑽研過耶穌生平,對伊斯蘭有深刻的研究,同時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國公共知識分子。這樣的一個人,其思考的寬度與言談的模式,足以成為在不同生活世界之人的橋梁。」──國立中山大學社會系副教授趙恩潔
「局外人對伊斯蘭世界內部的思想、情感連結所知甚少,誤會與對立常常由此而來。正因如此,本書作者雷薩.阿斯蘭如此重要,他是穆斯林群體與西方話語之間不多見的橋梁。無意外,我第一次接觸他的名字是在電視上。年輕有活力,思想鋒利表達清晰,穆斯林、宗教學者、伊朗裔美國人,經常在電視節目,包括脫口秀中用美式英語解釋伊斯蘭教和熱點事件背後『另一邊』的聲音,儼然網路教主。……唯是這樣的作者,才能以簡明生動的敘事,鞭辟入裡的分析,釐清伊斯蘭千年枝蔓,糾纏開合。阿斯蘭把我之前所獲模模糊糊的印象,看似互不相關的知識點照亮,連結成一條嶄新的道路,通向更上一層的理解。」──《拜訪革命》作者周軼君
「在西方出生或受教育的穆斯林作家與知識分子愈來愈多,〔雷薩.阿斯蘭〕便是其中一位。他們基於切身經驗,對伊斯蘭教做出難得的深入剖析,還能將其轉化成西方讀者看得懂的語言。」──潘卡吉.米什拉(Pankaj Mishra),《紐約書評》(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伊斯蘭史,清晰正確、深具啟發性。」──A.S.拜雅特(A. S. Byatt),英國《衛報》(The Guardian)
「引人深思……在當前的關鍵時刻,阿斯蘭為伊斯蘭教提出了一套卓越的解說。」──《環球郵報》(The Globe and Mail)
「有同理心……引人入勝……感性而慷慨。」──《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
「很好看……以受歡迎的通俗史手法描繪每一個世紀,細節生動,讓讀者感覺彷彿身歷其境……是一份絕佳的概述,也是一份改革的熱烈呼籲。」──《書單雜誌》(Booklist)
「一本生動而平易近人的伊斯蘭教入門書……讀者會受《伊斯蘭大歷史》吸引,不只因為書中論述引人深思,也因為這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既能挑起情緒,也能喚起情感。」──《柯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
「這是本令人著迷的書。雷薩・阿斯蘭訴說的伊斯蘭故事兼顧了信仰與歷史,以細膩而有層次的方式,呈現一個由千百年歷史與文化塑造出來的活躍宗教。」──法里德.札卡瑞亞(Fareed Zakaria),《自由的未來:國內外的不自由民主》(The Future of Freedom, Illiberal Democracy at Home and Abroad)作者
「《伊斯蘭大歷史》優美、平易近人,歷史背景貫穿其中,讓我們得以一窺伊斯蘭教早期豐富多采的世界。雷薩・阿斯蘭以高超的筆法為穆罕默德的生平與正統伊斯蘭教的故事帶來一份抒情的詩意,足以媲美羅貝托.卡拉索(Roberto Calasso)的顛峰之作。」──諾亞.費爾德曼(Noah Feldman),《聖戰之後》(After Jihad)、《我們對伊拉克的虧欠》(What We Owe Iraq)作者
「雷薩.阿斯蘭生動描述了一個關於伊斯蘭信仰、歷史與文化的故事。《伊斯蘭大歷史》是一本動人、有創意、充滿洞見、引人深思的書。它提醒我們,在那些恐怖主義的頭條消息之外,伊斯蘭教也和其他的亞伯拉罕諸教一樣,向來是、也依舊是大多數信奉者眼中一條豐富而有活力的精神道路。」 ──約翰.艾斯波西多(John L. Esposito),喬治城大學教授暨穆斯林與基督徒理解中心創始主任、《不聖之戰》(Unholy War)作者
「對伊斯蘭演化過程的解說引人入勝。所有關心穆斯林世界的分析者與決策者都應該閱讀阿斯蘭的這本書。要把這麼困難的題材寫得如此精采,著實不容易。」──史蒂芬.庫克(Steven Cook),美國外交關係協會新世代研究員
「雷薩.阿斯蘭打破文明衝突的膚淺概念,以深入淺出的方式探索伊斯蘭教演進過程中那場長達一千五百年的衝突。《伊斯蘭大歷史》指出信仰與宗教、伊斯蘭教與伊斯蘭基本教義派等概念之間的差別,為頭條新聞做出至關重要的嶄新闡釋,也強烈主張全世界的宗教都有共同的歷史。對於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議題,本書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湯姆.萊斯(Tom Reiss),《東方學者》(The Orientalist)作者
名人推薦:「相信與不相信的人們都有福了,因為這是一本精采可期又深入淺出的伊斯蘭簡史。 阿斯蘭說故事的功力是一流的。除了對於史料的熟悉,他在重構歷史時總是夾敘夾議,其批判總是詼諧,因此這絕對不是一本枯燥乏味的史書。阿斯蘭採取的敘事模式,是他最擅長的將史料考證變成精采故事的模式。畢竟,阿斯蘭另一本暢銷作,就是描寫耶穌的生平。同樣透過歷史考察、宗教研究的觀點,他清楚勾勒出這位拿撒勒人先知與後世基督教誕生的生動圖像,並深刻地提出跨宗教的人性關懷等問題。事實上,他的作品, 總是與今日民主、人權、恐伊斯蘭(Is...
章節試閱
序:一神信仰的衝突
時值午夜,到馬拉喀什(Marrakech)還要五個小時。我向來很難在火車上睡覺。當輪子在鐵軌上轉動時,那毫無間斷的節奏與隆隆聲響總令我無法入眠。就像一段遠方的旋律,音量不大卻又無法忽視。就連在夜裡淹沒車廂的黑暗,似乎也無所助益。每到夜裡,廣袤無聲的沙漠從我車窗外疾速掠過,星星成為這片沙漠中唯一可見的光,這時的狀況最糟了。
有這樣的怪癖還真不幸,因為搭火車穿越摩洛哥最好的方法就是呼呼大睡。火車上到處都是非法的冒牌導遊,他們在廂房間走來走去,專找觀光客下手,推薦最好的餐廳、最便宜的旅館、最乾淨的女人。摩洛哥的冒牌導遊能講五、六種語言,因此要忽視他們相當難。我的橄欖色皮膚與濃眉黑髮,通常令他們不會找上我。但若想完全避開他們,唯一的方法就是睡覺,讓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找下一個旅客來糾纏。
我聽見隔壁廂房有人大聲爭執時,還以為就是這麼回事。我推測是一個冒牌導遊和一個不情願的觀光客一言不合。我聽到有人劈哩啪啦地說著阿拉伯文,速度快得我聽不懂,偶爾被一個美國人激動的回應打斷。
我不是沒見識過這種交火:在大型計程車上、在市集上都有,在火車上更是屢見不鮮。我不過在摩洛哥待了幾個月,就已很習慣當地人那種突如其來的暴怒,他們可以話說到一半突然變臉,接著─就在你準備好被痛罵一頓時─又迅速消氣,只是咕噥幾聲,還友善地拍拍你的背。
隔壁的人提高了音量,這下我覺得我搞懂了。根本不是冒牌導遊。有人正被罵得狗血淋頭。內容不好分辨,但我聽出了含混不清的柏柏族(Berber)方言;官員如果想要威嚇外國人,有時就會使用這種語言。美國人一直說「等等」,還有「您說英語嗎?您說法語嗎?」我聽得出來,摩洛哥人要求他們出示護照。
好奇之下,我站起身,悄悄跨過倒在我旁邊呼呼大睡的那個生意人的膝蓋,把門打開到足以讓我閃身出去的寬度,然後走進外面的廊道。雙眼適應燈光後,我看到熟悉的紅黑相間查票員制服從隔壁廂房的玻璃門內閃過。我輕輕敲門,沒等人回應就走了進去。
「薩蘭阿雷庫姆(Salaam alay-kum),」我說。願你平安。
查票員停止叫罵並轉向我,按照慣例回我一句「瓦雷庫姆薩蘭。」也願你平安。他漲紅著臉,眼睛也是紅的,但似乎不是基於憤怒。他凌亂的頭髮和皺巴巴的制服代表他才剛醒來。他說話帶著一種慵懶的調調,讓人很難聽懂。我出現之後,他又更理直氣壯了。
「敬愛的先生,」他用清晰易懂的阿拉伯文說,「這裡不是夜店。這裡有小孩。這不是夜店。」
我完全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美國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轉向他。「能不能請你告訴這個人我們在睡覺?」他很年輕,非常高大,有一對大大的綠眼睛,一頭濃密的金髮垂下來蓋在他臉上,他不斷用手指將髮絲撥回去。「我們只是在睡覺,」他重複道,嘴形很誇張,彷彿我在讀他的唇語似的。「您明白嗎?」
我轉向查票員,翻譯道:「他說他在睡覺。」
查票員勃然大怒,激動之下再次劈哩啪啦地說起沒人聽得懂的柏柏族方言。他開始狂亂地比手畫腳,手勢的用意在於表達他很認真。他要我明白,如果只是一對男女在睡覺,他才不會生這麼大的氣。他一直說他有孩子。他是人父,他是穆斯林。他還說了更多,但我已經沒在聽了。我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廂房裡的另一個人身上。
她就坐在那名男子正後方,故意讓他擋著:一派隨意地翹著腿,雙手交疊在腿上。她頭髮凌亂、臉頰發紅。她沒有直視我們,倒是透過車窗上扭曲的倒影觀看這一幕。
「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們在睡覺?」美國人問我。
「他恐怕不相信,」我回答。
他雖被我的英文嚇到,卻因為這項指控而震驚得無暇追問。「他不相信?這下可好。他打算怎麼樣,把我們用亂石砸死嗎?」
「麥康!」那女人叫了一聲,她原本似乎不打算這麼大聲的。她伸出手,把他拉去坐到她身邊。
「好吧,」麥康嘆了口氣說道。「就問問他要多少錢才願意走吧。」他在襯衫口袋裡摸索,掏出一疊五顏六色的破爛鈔票。他還來不及把鈔票攤開,我就站到他前面,對查票員伸出雙臂。
「美國人說他很抱歉,」我說。「他非常非常抱歉。」
我拉著查票員的手臂,輕輕地把他帶到門口,但他不肯接受道歉。他再次要求他們出示護照。我假裝聽不懂。在我看來,這一切簡直像在演戲。他也許逮到那對男女行為逾矩,但其實只要嚴厲斥責就夠了。他們很年輕,又是外國人;他們不懂社會禮儀在穆斯林世界裡的錯綜複雜。查票員一定理解這點,但這對看來並無惡意的男女似乎真的惹火了他,而且對他個人造成了冒犯。他再次強調他是人父、是穆斯林、是有道德心的男人。我附和他,並且承諾我會一路看著這對男女,直到抵達馬拉喀什。
「願真主令你更加仁慈,」我說,隨即打開了門。
查票員不情願地用手碰了碰胸膛,然後謝過我。接著,就在即將踏上走廊之際,他又轉過身面對廂房內部,以一根顫抖的手指頭指向那對坐著的男女。「基督徒!」他惡狠狠地用英文咒罵,聲音中滿是鄙夷。他關上門,我們聽見他沿著廊道走開,腳步非常大聲。
有那麼一刻,沒半個人說話。我還是站在門邊,緊緊抓著行李架,因為列車正拐過一個大彎,車身是傾斜的。「他那樣講還真怪,」我笑了一聲。
「我叫珍妮佛,」那名女子說。「這是我先生麥康。謝謝你幫了我們。狀況原本搞不好會失控呢。」
「應該不會啦,」我說。「他鐵定已經忘了這事。」
「這個嘛,根本沒什麼事好忘的,」麥康說。
「當然。」
麥康突然火大起來。「其實那傢伙打從我們一上車就一直陰魂不散。」
「麥康,」珍妮佛低聲叫他,同時握緊他的手。我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不肯看我。麥康則氣得渾身發抖。
「他為什麼要那樣?」我問。
「你也聽到啦,」麥康愈說愈大聲。「因為我們是基督徒。」
我的臉抽動了一下。那是不由自主的反應─只是眉毛挑了一下而已─但珍妮佛看到了,因此幾乎像在道歉似地說:「我們是傳教士。我們正要到西撒哈拉去傳福音。」
我頓時明白查票員為什麼要陰魂不散地跟著他們,抓到他們的把柄時又為何那麼憤恨無情。進入這間廂房到現在,我才注意到有一個打開的小紙盒,擺在行李架上的兩個背包之間。盒子裡裝滿了翻譯成阿拉伯文的口袋版《新約聖經》,封皮是綠色的,已經少了三、四本。
「你要一本嗎?」珍妮佛問。「我們在發送。」
自從二○○一年發生九一一事件以來,歐美的專家學者、政治人物與傳道者都主張世界已經陷入一場「文明衝突」,這個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發明的詞,如今已無所不在。衝突的一方是現代化、開明、民主的西方社會,另一方則是過時、野蠻、專制的中東社會。幾位備受尊敬的學者甚至進一步延伸這類論點,表示穆斯林世界之所以無法民主,大半必須歸咎於穆斯林文化;他們宣稱穆斯林文化本質上就與啟蒙運動的價值觀互不相容,例如自由主義、多元主義、個人主義,以及人權。因此,意識形態如此矛盾的兩大文明以某種災難性的方式互相衝撞,只是早晚的事。而說到這場無可避免的衝突,最好的例子莫過於所謂的反恐戰爭。
但這套誤導世人、製造分歧的說辭背後,其實存在著一種較為隱微、害處卻大得多的觀點:與其說是文化戰爭,這更像是一場宗教之戰;我們陷入的並非「文明衝突」,而是「一神信仰的衝突」。
這種一神信仰衝突的思維,從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發動戰爭時那套將宗教截然對立、主張「正義對抗邪惡」的說辭中便聽得出來,從日漸高張的反穆斯林激情中也看得出來;這種激情已經成為主流媒體在談論中東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從右翼思想擁護者寫的社論裡也讀得出這種思維;他們堅決認為伊斯蘭教代表的是一種落後而暴力的宗教與文化,與「西方」價值觀完全不符。
當然,伊斯蘭世界也不乏反基督徒與反猶太人的宣傳。事實上,有時候似乎就連穆斯林世界最溫和的傳道者與政治人物,都無法抗拒偶爾提出那套「十字軍與猶太人」的陰謀論,而多數人說到「十字軍與猶太人」時,指的單純就是他們:那沒有面孔、殖民主義、猶太復國主義、帝國主義的「他者」,有別於我們。如此看來,一神信仰的衝突絕對不是什麼新現象。其實從伊斯蘭教擴張之初,到十字軍的血腥戰爭與宗教法庭,乃至殖民主義的悲劇後果和以色列/巴勒斯坦的暴力循環,在猶太人、基督徒與穆斯林的關係中成為特徵的敵意、不信任感與通常很激烈的偏狹心態,向來是西方史上最歷久不衰的主題之一。
然而過去幾年來,隨著國際衝突愈來愈常被描述成是末日將至、各方的政治議題中也隱含神學語言,我們已經無法忽略一件事,即推動目前中東戰爭的那套說辭充滿敵意且無知,而它與推動從前那些毀滅性宗教戰爭的說辭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當美南浸信會前任會長文斯(Jerry Vines)稱先知穆罕默德為「一個惡魔附身的戀童者」時,聽起來和中世紀的教廷傳道者簡直像得詭異;那些傳道者認為穆罕默德就是敵基督(Antichrist),而伊斯蘭教的擴張則是末日之兆。當奧克拉荷馬州的共和黨參議員殷霍夫(James Inhofe)站在美國國會講臺前,力稱正在發生的中東戰爭並非政治或領土之戰,而是「神的話語是否為真之爭」時,他說的正是十字軍的語言,無論他是不是刻意的。
你可以說,一神信仰的衝突是一神信仰本身無可避免的結果。多神信仰提出許多神話來描述人類的處境,但一神信仰通常只有單一神話;這種信仰不只排斥其他所有的神,也排斥對神的其他所有解釋。如果神只有一個,那麼真理可能也只有一個,這很容易在互不相容的絕對觀點之間導致血腥衝突。傳教活動雖然因為幫世界各地的窮人提供醫療與教育而值得表揚,但依然是基於這個信念進行:通往神的道路只有一條,其他道路皆導向罪惡與毀滅。
在前往馬拉喀什的路上,我得知麥康和珍妮佛參與了一項成長迅速的運動,成員都是愈來愈關注穆斯林世界的基督教傳教士。基督教的福音傳道活動在穆斯林國家經常受到激烈指責─大部分要歸因於殖民活動留下的殘存記憶,因為殖民時期歐洲人災難性的「文明任務」與強烈反伊斯蘭的「基督教化任務」密不可分─所以部分福音傳道機構現在會教導其傳教士在穆斯林世界「臥底」,採用穆斯林身分、穿穆斯林服裝(包括面紗),甚至以穆斯林的身分齋戒禱告。與此同時,美國政府也鼓勵許多基督教援助組織在兩場戰爭過後積極參與重建伊拉克與阿富汗的基礎建設,這讓那些意圖把占領兩國之舉描繪成另一場基督徒對抗穆斯林聖戰的人更能借題發揮。除此之外,許多穆斯林世界的人都認為美國和以色列勾結,全面妨礙穆斯林的利益,而且特別針對巴勒斯坦人的權利,所以穆斯林對西方的怨恨與猜忌會有增無減,而且導致災難性後果,是可以理解的。
在宗教教義如此輕易就與政治意識形態交纏在一起的情況下,我們要如何克服這種在現代世界已經根深蒂固的「一神信仰衝突」思維?教育和包容顯然不可或缺,但最迫切的倒不是更正確地認識鄰人的信仰,而是要對宗教本身有更宏觀、更完整的瞭解。
我們必須理解,宗教不是信仰。宗教是信仰的故事。宗教是一套由符號與隱喻(解讀儀式與神話)組成的制度化系統,為一個信仰群體提供一種共通語言,讓大家可以互相分享自己偶然遭遇的聖神降臨感受。宗教關乎的不是真史,而是聖史。聖史不會像河流一樣隨著時間流動,反而像是一棵神聖的樹,樹根深深扎在洪荒之初,枝椏則穿插在真史之中,不怎麼在乎時空的界線。事實上,宗教正是在聖史與真史互相碰撞的時刻誕生的。當神祕、難以言喻、無法歸類的信仰被扭曲的宗教枝椏糾纏,一神信仰的衝突就會爆發。
***
於是,這本書就是伊斯蘭教的故事。這個故事深深烙印在第一代穆斯林的記憶中,並由最早為先知穆罕默德作傳的伊本─伊斯哈格(Ibn Ishaq,七六八年歿)、伊本─希夏姆(Ibn Hisham,八三三年歿)、巴拉祖里(al-Baladhuri,八九二年歿)與塔巴里(al-Tabari,九二二年歿)記載下來。這個故事的核心是《榮耀古蘭經》(The Glorious Quran)─穆罕默德前後共約二十三年間在麥加和麥地那獲得的天啟。雖然《古蘭經》基於某些後來才明朗的原因,對穆罕默德的生平著墨不多(確切地說,書中鮮少提及穆罕默德),但它的彌足珍貴在於呈現出穆斯林信仰誕生初期的意識形態;「初期」指的是信仰尚未成為宗教、宗教尚未成為制度的時候。
但我們絕對不能忘記,《古蘭經》與先知傳統固然不可或缺,而且極具歷史價值,它們終究是以神話為本。令人遺憾的是,神話這個詞原本只有超自然故事的意思,現在卻成了虛假的同義詞,但神話其實總歸是真實的。神話本質上同時具有合理性與可信度。不論神話傳遞的真理為何,都與史實關係不大。摩西有沒有真的分開紅海,耶穌有沒有真的讓拉撒路死而復活,真主的話語是不是真的由穆罕默德的嘴巴說出來,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關於一個宗教與其神話,唯一有意義的問題是:「這些故事的含意為何?」
事實是,世界所有偉大宗教的福音傳播都與記錄下他們對歷史事件的客觀觀察這件事無關。他們根本不會去記錄任何觀察!反之,他們是在解讀那些事件,好讓自己群體的神話與儀式產生架構與意義,為世代子孫提供一份共有的認同、一個共同的願景、一個共同的故事。畢竟就本質而言,宗教就是詮釋;同樣就本質而言,所有的詮釋都有所本。然而,有些詮釋卻比較合理。正如猶太人哲學家與神祕主義者麥蒙尼德(Moses Maimonides)許久以前所指出,決定事物是否可能為真的,是推理而不是想像。
學者為某個宗教傳統做出合理的闡釋時,都是將那個宗教的神話與他們針對這些神話出現時所知的精神及政治背景結合在一起。憑藉著《古蘭經》與先知傳統,再加上我們對穆罕默德誕生時及其訊息成型時文化背景的認識,我們就能更合理地重現伊斯蘭教的起源與演進。要做到這一點很困難,但有件事讓它變得稍微容易了些:套用赫南(Ernest Renan)的話,穆罕默德似乎「活在歷史的矚目之下」,是個去世時已取得極高成就的先知(這點令他的基督教與猶太教抨擊者始終無法釋懷)。
伊斯蘭教於公元六至七世紀在阿拉伯興起,對此我們一旦有了一套合理的詮釋,就可以追溯穆罕默德關於道德責任與社會平等主義的革新訊息,是如何逐漸被他的後繼者重新詮釋成各種互相競爭的意識形態,講求嚴格的律法與不可動搖的正統。這樣的結果導致穆斯林群體四分五裂,也加深了主流(遜尼派)伊斯蘭教與另外兩大支派(什葉派和蘇非派)之間的鴻溝。儘管擁有共同的聖史,每個派別卻各自努力發展自己對經文的解釋、對神學與律法的見解,以及自己的信仰群體。對於十八、十九世紀時遭到殖民的經驗,每個派別的反應也不同。其實,那場經驗迫使了整個穆斯林群體重新思考信仰在現代社會中的角色。有些穆斯林積極發展西方世俗民主概念的伊斯蘭版本,想促成一場他們自己的伊斯蘭啟蒙運動,有些則鼓吹與西方文化理念切割,好讓社會完全「伊斯蘭化」。到了二十世紀,殖民政策結束、伊斯蘭國家誕生後,穆斯林世界對於形構一個真正伊斯蘭民主政體的可能性爭議不斷,兩派人馬也在這樣的背景下精進了他們的論點。但我們會發現,在這場伊斯蘭與民主之爭的中心,存在著一場更值得注意的內部角力,爭的是誰才有權定義這場已經在大半個穆斯林世界發生的伊斯蘭宗教改革。
基督教改革的過程很可怕,但儘管它經常被人描繪成新教的革新與天主教的強硬之間發生的衝撞,實際上卻不是那樣。其實基督教改革爭的是這個信仰的未來─這場暴力又血腥的爭論讓歐洲陷於破壞與戰亂中超過一個世紀。
目前為止,伊斯蘭改革也沒有什麼不同。對大半個西方世界而言,二○○一年九月十一日象徵了伊斯蘭與西方之間一場全球性角力的開端─是文明衝突的終極表現。然而從伊斯蘭的角度來看,紐約和華盛頓的攻擊事件只是一場正在進行的戰爭當中的一部分;交戰雙方都是穆斯林,一方力圖在其宗教價值觀與現代世界的現實面之間達成調解,另一方則在面對現代主義與改革時,選擇回歸其信仰的「基本教義」─有時還會採取狂熱的手段。
本書不只是對伊斯蘭教的起源與演進做批判性的重新檢視,也不只是描述當前穆斯林為了幫這個偉大但受到誤解的信仰界定未來方向而產生的對抗。本書最重要的地方在於它是一份改革的論據。有些人會稱之為叛教,但我不在意。沒有人能替神發言─連先知也不行(先知說的是關於神的事)。有些人會稱之為護教,但這也沒什麼不好。護教就是捍衛,而捍衛自己的信仰就是信徒最崇高的使命,尤其是捍衛它免受無知與仇恨所害,進而協助塑造這個信仰的故事。以伊斯蘭教而言,這個故事始於十四個世紀之前的公元六世紀末,地點是聖城麥加,也就是穆罕默德.伊本─阿布杜拉.伊本─阿布杜─穆塔立卜(Muhammad ibn Abdallah ibn Abd al-Muttalib)─先知暨真主的使者─誕生的地方。願神賜福於他。
序:一神信仰的衝突
時值午夜,到馬拉喀什(Marrakech)還要五個小時。我向來很難在火車上睡覺。當輪子在鐵軌上轉動時,那毫無間斷的節奏與隆隆聲響總令我無法入眠。就像一段遠方的旋律,音量不大卻又無法忽視。就連在夜裡淹沒車廂的黑暗,似乎也無所助益。每到夜裡,廣袤無聲的沙漠從我車窗外疾速掠過,星星成為這片沙漠中唯一可見的光,這時的狀況最糟了。
有這樣的怪癖還真不幸,因為搭火車穿越摩洛哥最好的方法就是呼呼大睡。火車上到處都是非法的冒牌導遊,他們在廂房間走來走去,專找觀光客下手,推薦最好的餐廳、最便宜的旅館...
作者序
序:一神信仰的衝突
自從二〇〇一年發生九一一事件以來,歐美的專家學者、政治人物與傳道者都主張世界已經陷入一場「文明衝突」,這個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發明的詞,如今已無所不在。衝突的一方是現代化、開明、民主的西方社會,另一方則是過時、野蠻、專制的中東社會。幾位備受尊敬的學者甚至進一步延伸這類論點,表示穆斯林世界之所以無法民主,大半必須歸咎於穆斯林文化;他們宣稱穆斯林文化本質上就與啟蒙運動的價值觀互不相容,例如自由主義、多元主義、個人主義,以及人權。因此,意識形態如此矛盾的兩大文明以某種災難性的方式互相衝撞,只是早晚的事。而說到這場無可避免的衝突,最好的例子莫過於所謂的反恐戰爭。
但這套誤導世人、製造分歧的說辭背後,其實存在著一種較為隱微、害處卻大得多的觀點:與其說是文化戰爭,這更像是一場宗教之戰;我們陷入的並非「文明衝突」,而是「一神信仰的衝突」。
這種一神信仰衝突的思維,從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發動戰爭時那套將宗教兩極化、主張「正義對抗邪惡」的說辭中便聽得出來,從日漸高張的反穆斯林激情中也看得出來;這種激情已經成為主流媒體在談論中東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從右翼思想擁護者寫的社論裡也讀得出這種思維;他們堅決認為伊斯蘭教代表的是一種落後而暴力的宗教與文化,與「西方」價值觀完全不符。
當然,伊斯蘭世界也不乏反基督徒與反猶太人的宣傳。事實上,有時候似乎就連穆斯林世界最溫和的傳道者與政治人物,都無法抗拒偶爾提出那套「十字軍與猶太人」的陰謀論,而多數人說到「十字軍與猶太人」時,指的單純就是他們:那沒有面孔、殖民主義、猶太復國主義、帝國主義的「他者」,有別於我們。如此看來,一神信仰的衝突絕對不是什麼新現象。其實從伊斯蘭教擴張之初,到十字軍的血腥戰爭與宗教法庭,乃至殖民主義的悲劇後果和以色列/巴勒斯坦的暴力循環,在猶太人、基督徒與穆斯林的關係中成為特徵的敵意、不信任感與通常很激烈的偏狹心態,向來是西方史上最歷久不衰的主題之一。
然而過去幾年來,隨著國際衝突愈來愈常被描述成是末日將至、各方的政治議題中也隱含神學語言,我們已經無法忽略一件事,即推動目前中東戰爭的那套說辭充滿敵意且無知,而它與推動從前那些毀滅性宗教戰爭的說辭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當美南浸信會前任會長文斯(Jerry Vines)稱先知穆罕默德為「一個惡魔附身的戀童者」時,聽起來和中世紀的教廷傳道者簡直像得詭異;對那些傳道者認為穆罕默德就是敵基督(Antichrist),而伊斯蘭教的擴張則是末日之兆。當奧克拉荷馬州的共和黨參議員殷霍夫(James Inhofe)站在美國國會講臺前,力稱正在發生的中東戰爭並非政治或領土之戰,而是「神的話語是否為真之爭」時,他說的正是十字軍的語言,無論他是不是刻意的。
你可以說,一神信仰的衝突是一神信仰本身無可避免的結果。多神信仰提出許多神話來描述人類的處境,但一神信仰通常只有單一神話;這種信仰不只排斥其他所有的神,也排斥對神的其他所有解釋。如果神只有一個,那麼真理可能也只有一個,這很容易在互不相容的絕對觀點之間導致血腥衝突。傳教活動雖然因為幫世界各地的窮人提供醫療與教育而值得表揚,但依然是基於這個信念進行:通往神的道路只有一條,其他道路皆導向罪惡與毀滅。
在前往馬拉喀什的路上,我得知麥康和珍妮佛參與了一項成長迅速的運動,成員都是愈來愈關注穆斯林世界的基督教傳教士。基督教的福音傳道活動在穆斯林國家經常受到激烈指責──大部分要歸因於殖民活動留下的殘存記憶,因為殖民時期歐洲人災難性的「文明任務」與強烈反伊斯蘭的「基督教化任務」密不可分──所以部分福音傳道機構現在會教導其傳教士在穆斯林世界「臥底」,採用穆斯林身分、穿穆斯林服裝(包括面紗),甚至以穆斯林的身分齋戒禱告。與此同時,美國政府也鼓勵許多基督教援助組織在兩場戰爭過後積極參與重建伊拉克與阿富汗的基礎建設,這讓那些意圖把占領兩國之舉描繪成另一場基督徒對抗穆斯林聖戰的人更能借題發揮。除此之外,許多穆斯林世界的人都認為美國和以色列勾結,全面妨礙穆斯林的利益,而且特別針對巴勒斯坦人的權利,所以穆斯林對西方的怨恨與猜忌會有增無減,而且導致災難性後果,是可以理解的。
在宗教教義如此輕易就與政治意識形態交纏在一起的情況下,我們要如何克服這種在現代世界已經根深蒂固的「一神信仰衝突」思維?教育和包容顯然不可或缺,但最迫切的倒不是更正確地認識鄰人的信仰,而是要對宗教本身有更宏觀、更完整的瞭解。
我們必須理解,宗教不是信仰。宗教是信仰的故事。宗教是一套由符號與隱喻(解讀儀式與神話)組成的制度化系統,為一個信仰群體提供一種共通語言,讓大家可以互相分享自己偶然遭遇的聖神降臨感受。宗教關乎的不是真史,而是聖史。聖史不會像河流一樣隨著時間流動,反而像是一棵神聖的樹,樹根深深扎在洪荒之初,枝椏則穿插在真史之中,不怎麼在乎時空的界線。事實上,宗教正是在聖史與真史互相碰撞的時刻誕生的。當神祕、難以言喻、無法歸類的信仰被扭曲的宗教枝椏糾纏,一神信仰的衝突就會爆發。
***
於是,這本書就是伊斯蘭教的故事。這個故事深深烙印在第一代穆斯林的記憶中,並由最早為先知穆罕默德作傳的伊本─伊斯哈格(Ibn Ishaq,七六八年歿)、伊本─希夏姆(Ibn Hisham,八三三年歿)、巴拉祖里(al-Baladhuri,八九二年歿)與塔巴里(al-Tabari,九二二年歿)記載下來。這個故事的核心是《榮耀古蘭經》(The Glorious Quran)──穆罕默德前後共約二十三年間在麥加和麥地那獲得的天啟。雖然《古蘭經》基於某些後來才明朗的原因,對穆罕默德的生平著墨不多(確切地說,書中鮮少提及穆罕默德),但它的彌足珍貴在於呈現出穆斯林信仰誕生初期的意識形態;「初期」指的是信仰尚未成為宗教、宗教尚未成為制度的時候。
但我們絕對不能忘記,《古蘭經》與先知傳統固然不可或缺,而且極具歷史價值,它們終究是以神話為本。令人遺憾的是,神話這個詞原本只有超自然故事的意思,現在卻成了虛假的同義詞,但神話其實總歸是真實的。神話本質上同時具有合理性與可信度。不論神話傳遞的真理為何,都與史實關係不大。摩西有沒有真的分開紅海,耶穌有沒有真的讓拉撒路死而復活,真主的話語是不是真的由穆罕默德的嘴巴說出來,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關於一個宗教與其神話,唯一有意義的問題是:「這些故事的含意為何?」
事實是,世界所有偉大宗教的福音傳播都與記錄下他們對歷史事件的客觀觀察這件事無關。他們根本不會去記錄任何觀察!反之,他們是在解讀那些事件,好讓自己群體的神話與儀式產生架構與意義,為世代子孫提供一份共有的認同、一個共同的願景、一個共同的故事。畢竟就本質而言,宗教就是詮釋;同樣就本質而言,所有的詮釋都有所本。然而,有些詮釋卻比較合理。正如猶太人哲學家與神祕主義者麥蒙尼德(Moses Maimonides)許久以前所指出,決定事物是否可能為真的,是推理而不是想像。
學者為某個宗教傳統做出合理的闡釋時,都是將那個宗教的神話與他們針對這些神話出現時所知的精神及政治背景結合在一起。憑藉著《古蘭經》與先知傳統,再加上我們就穆罕默德誕生時及其訊息成型時的文化背景所知,我們就能更合理地重現伊斯蘭教的起源與演進。要做到這一點很困難,但有件事讓它變得稍微容易了些:套用赫南(Ernest Renan)的話,穆罕默德似乎「活在歷史的矚目之下」,是個去世時已取得極高成就的先知(這點令他的基督教與猶太教抨擊者始終無法釋懷)。
伊斯蘭教於公元六至七世紀在阿拉伯興起,對此我們一旦有了一套合理的詮釋,就可以追溯穆罕默德關於道德責任與社會平等主義的革新訊息,是如何逐漸被他的後繼者重新詮釋成各種互相競爭的意識形態,講求嚴格的律法與不可動搖的正統。這樣的結果導致穆斯林群體四分五裂,也加深了主流(遜尼派)伊斯蘭教與另外兩大支派(什葉派和蘇菲派)之間的鴻溝。儘管擁有共同的聖史,每個派別卻各自努力發展自己對經文的解釋、對神學與律法的見解,以及自己的信仰群體。對於十八、十九世紀時遭到殖民的經驗,每個派別的反應也不同。其實,那場經驗迫使了整個穆斯林群體重新思考信仰在現代社會中的角色。有些穆斯林積極發展西方世俗民主概念的伊斯蘭版本,想促成一場他們自己的伊斯蘭啟蒙運動,有些則鼓吹與西方文化理念切割,好讓社會完全「伊斯蘭化」。到了二十世紀,殖民政策結束、伊斯蘭國家誕生後,穆斯林世界對於組織一個真正伊斯蘭民主政體的可能性爭議不斷,兩派人馬也在這樣的背景下精進了他們的論點。但我們會發現,在這場伊斯蘭與民主之爭的中心,存在著一場更值得注意的內部角力,爭的是誰才有權定義這場已經在大半個穆斯林世界發生的伊斯蘭宗教改革。
基督教改革的過程很可怕,但儘管它經常被人描繪成新教的革新與天主教的強硬之間發生的衝撞,實際上卻不是那樣。其實基督教改革爭的是這個信仰的未來──這場暴力又血腥的鬥爭讓歐洲陷於破壞與戰亂中超過一個世紀。
目前為止,伊斯蘭改革也沒有什麼不同。對大半個西方世界而言,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象徵了伊斯蘭與西方之間一場全球性角力的開端──是文明衝突的終極表現。然而從伊斯蘭的角度來看,紐約和華盛頓的攻擊事件只是一場正在進行的戰爭當中的一部分;交戰雙方都是穆斯林,一方力圖在其宗教價值觀與現代世界的現實面之間達成調解,另一方則在面對現代主義與改革時,選擇回歸其信仰的「基本教義」──有時還會採取狂熱的手段。
本書不只是對伊斯蘭教的起源與演進做批判性的重新檢視,也不只是描述當前穆斯林為了幫這個偉大但受到誤解的信仰界定未來方向而產生的對抗。本書最重要的地方在於它是一套改革的論據。有些人會稱之為叛教,但我不在意。沒有人能替神發言──連先知也不行(先知說的是關於神的事)。有些人會稱之為護教,但這也沒什麼不好。護教就是捍衛,而捍衛自己的信仰就是信徒最崇高的使命,尤其是捍衛它免受無知與仇恨所害,進而協助塑造這個信仰的故事。以伊斯蘭教而言,這個故事始於十四個世紀之前的公元六世紀末,地點是聖城麥加,也就是穆罕默德・伊本─阿布杜拉・伊本─阿布杜─穆塔利卜(Muhammad ibn Abdallah ibn Abd al-Muttalib)──先知暨真主的使者──誕生的地方。願神賜福於他。
序:一神信仰的衝突
自從二〇〇一年發生九一一事件以來,歐美的專家學者、政治人物與傳道者都主張世界已經陷入一場「文明衝突」,這個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發明的詞,如今已無所不在。衝突的一方是現代化、開明、民主的西方社會,另一方則是過時、野蠻、專制的中東社會。幾位備受尊敬的學者甚至進一步延伸這類論點,表示穆斯林世界之所以無法民主,大半必須歸咎於穆斯林文化;他們宣稱穆斯林文化本質上就與啟蒙運動的價值觀互不相容,例如自由主義、多元主義、個人主義,以及人權。因此,意識形態如此矛盾的兩大文明以某種災難性的...
目錄
導讀 伊斯蘭的平權之夢:論雷薩‧阿斯蘭的《伊斯蘭大歷史》
──趙恩潔(國立中山大學社會系副教授)
推薦序 眾聲喧譁的伊斯蘭
──周軼君(《拜訪革命》作者、前《端傳媒》國際組主任)
序:一神信仰的衝突
關鍵大事年表
地圖
第一章 沙漠中的聖殿:前伊斯蘭時期阿拉伯
第二章 鑰匙的保管者:穆罕默德在麥加
第三章 先知之城:最早的穆斯林
第四章 為主道而戰:吉哈德的意義
第五章 正統之人:穆罕默德的後繼者
第六章 伊斯蘭教是一門學問:伊斯蘭神學與律法的發展
第七章 殉道者的足跡:從什葉主義到何梅尼主義
第八章 讓祈禱毯染上紅酒:蘇非派作風
第九章 東方的覺醒:對殖民主義的回應
第十章 朝麥地那前進:追尋伊斯蘭民主
第十一章 歡迎進入伊斯蘭改革期:伊斯蘭的未來
名詞解釋
注釋
參考書目
導讀 伊斯蘭的平權之夢:論雷薩‧阿斯蘭的《伊斯蘭大歷史》
──趙恩潔(國立中山大學社會系副教授)
推薦序 眾聲喧譁的伊斯蘭
──周軼君(《拜訪革命》作者、前《端傳媒》國際組主任)
序:一神信仰的衝突
關鍵大事年表
地圖
第一章 沙漠中的聖殿:前伊斯蘭時期阿拉伯
第二章 鑰匙的保管者:穆罕默德在麥加
第三章 先知之城:最早的穆斯林
第四章 為主道而戰:吉哈德的意義
第五章 正統之人:穆罕默德的後繼者
第六章 伊斯蘭教是一門學問:伊斯蘭神學與律法的發展
第七章 殉道者的足跡:從什葉主義到何梅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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