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你,在這個早晨醒來,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
海明威與福克納的唯一後繼者,影響未來一百年的不朽傑作◆入圍美國國家書評人獎
◆2006年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文學獎(英國歷史最悠久的文學獎)
◆2007年普立茲獎小說類獲獎
◆2007年美國鵝毛筆獎
◆英國《泰晤士報》「近十年百大小說第一名」。(November, 2009)
◆《娛樂週刊》第1,000期紀念刊(June, 2008)列為近25年來最棒的一本書。
◆歐普拉讀書俱樂部選書
◆美國《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時代》雜誌等十數家國際重要媒體推薦為年度好書
◆改編電影「末路浩劫」(威斯尼影展正式競賽片,2010/2/26在台隆重上映)由維果莫天森(「魔戒」、「黑幕謎情」)及莎莉賽隆(「女魔頭」、「偷天換日」)主演。
◆英國《衛報》專欄作家、知名環保人士喬治.蒙貝特(George Monbiot)認為此書令麥卡錫足以名列全球「拯救地球50人」名單,認為「《長路》對環保的影響力可說無他能出其右。未來三十年內,這本書給予我們的警醒,勝過任何統計數字或報導。」(January, 2008)
《長路》是一個父親寫給孩子的故事,是一篇懾人心神的寓言。
讀完這個故事,心中湧出的熱淚與力量,或可扭轉即將變得晦暗混沌的未來。
這是一個關於「相信」與「希望」的故事。故事的開場,設定在大災難發生的數年後。
孩子出生的前幾夜,不知名的災難改變了世界的樣貌。
舉目所見只有冰冷的雨雪、無盡的黑暗,再不見清朗日光或蔚藍天色。荒蕪嚴寒的末日,道德淪喪,善惡無分,吞噬弱者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人性與尊嚴在此灰色煉獄裡蕩然無存。
一對父子在文明的廢墟間踽踽獨行,往南方海岸去尋找一線生機。孤獨的漫漫長路上,空氣是灰濛的,地面成灰,滿目瘡痍,眼前不見任何生物的蹤跡,唯有困頓凋零、無數死亡,然而父親仍教導孩子,要記得那個曾經有夢、有故事、有海洋綠樹的世界,要留守心中對於美與善的顧念與堅持……
當家園崩毀,人類滅絕,食物匱乏,只剩少數倖存者時,我們能殘害他人生命以求自保嗎?我們所仰賴的那些美好的價值和道德觀,將是延續性命的阻礙嗎?
麥卡錫在構思多年之後,以最精煉的字句織就,寫成《長路》一書,表達他對環境以及對人性的關注,也是獻給全世界的一首優美輓歌。
作者簡介:
戈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1933.7.20-)
海明威與福克納的唯一後繼者
美國當代最傑出的小說家
美國國家書卷獎得主、美國國家書評人獎得主。一九三三年於美國羅德島出生,原名查爾斯.麥卡錫(Charles McCarthy)。曾獲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文學獎(英國歷史最悠久之文學獎)、美國國家書卷獎、美國國家書評人獎、普立茲文學獎、鵝毛筆獎等眾多獎項,有「海明威與福克納的唯一後繼者」之美譽。
一九六五年於藍燈書屋出版第一本小說The Orchard Keeper(此書編輯正是與福克納長期合作的Albert Erskine),其後陸續出版Outer Dark、Child of God、Suttree等,皆獲好評。
一九八五年出版的《血色子午線》(Blood Meridian)為麥卡錫創作生涯的轉捩點。此書開啟了麥卡錫往後以美國西部為創作背景的一系列作品。
一九九二年出版的「邊境三部曲(Border Trilogy)」首卷《所有漂亮的馬》(All the Pretty Horses),獲得大眾讀者的廣泛注意,將麥卡錫推向暢銷作家之林。生性低調的他,也在此時首度接受媒體專訪。
二○○六年,《紐約時報》將「邊境三部曲」列為美國近二十五年來最優秀的小說作品;於該年度出版的感人力作《長路》亦大受矚目,不但囊括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文學獎、普立茲小說獎、美國鵝毛筆獎等重要文學獎,並由數十家國際媒體及歐普拉讀書俱樂部選為好書。
二○○八年,名導柯恩兄弟將麥卡錫的《險路》(No Country for Old Men)搬上大銀幕,改編電影「險路勿近」囊括奧斯卡四項大獎。
二○○九年,麥卡錫獲美國筆會頒發索爾貝婁文學終生成就獎。
譯者簡介:
毛雅芬
中央大學英美語文學研究所畢業,曾任《誠品好讀》、《放映週報》編輯,現為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傳播媒體系研究生。
章節試閱
影響未來一百年的小說,它將不朽
《長路》,是當代美國文壇最重要的作家,也是受國際文評一致讚譽為「海明威及福克納唯一後繼者」戈馬克.麥卡錫的最新力作。 美國九一一事件爆發,震醒了所有人的感知與靈魂。不僅在美國,事實上,它衝擊了身處現代文明衝突的每一個個體。在猶自冒著硝煙的巨大建築和生命廢墟上,我們清楚看見了軀體的脆弱、仇恨的可怕力量、人性在絕境中表現出的良善及勇氣,於是開始探問自己:
當家園崩毀,人類滅絕,食物匱乏,只剩少數倖存者時: 我們能殘害他人生命以求自保嗎? 我們所仰賴的那些美好的價值和道德觀,將是延續性命的阻礙嗎?
麥卡錫在構思沈澱多年之後,寫成了《長路》一書,以最精煉的字句織就而成,書寫了他對環境以及對人性的關注,也是獻給全世界的一首優美輓歌。 在原書扉頁上,現年七十五歲的麥卡錫將《長路》題獻給年僅八歲的親生幼子。細讀書中字句,不難體會父親對稚兒滿溢的關懷與情感。但《長路》不僅只是一位父親寫給兒子的故事,更是一篇懾人心神的末世寓言。 這部小說告訴我們,儘管世界的變貌我們無法掌握,儘管我們將面對隨時可能發生的毀滅和荒蕪,但是,只要擁有親人之間深深相連的情感,便足以撐起一方庇護。只要內心裡記得那個曾經有夢、有故事、有海洋綠樹的世界,只要留守心中對於美與善的堅持……這一條生命的漫漫長路,便有一線生機與曙光,能夠繼續走下去。 麥卡錫執筆四十餘年,僅十部小說問世,《長路》出版後,旋即獲《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時代雜誌》等十數家國際重要媒體薦舉為年度好書,連歐普拉也親自出了攝影棚,與他在圖書館裡暢談創作這本書的點點滴滴。 我們可以大膽地說,《長路》這部巨作足以傳世,百年內將持續影響無數世人的心靈! 麥卡錫文字洗鍊深沈,猶如一面水鏡。我們誠摯邀請您,凝神屏息,撫去外界騷亂,細心觀視,諦聽書中世界想傳達的祕密。
出版緣起
《長路》,是當代美國文壇最重要的作家,也是受國際文評一致讚譽為「海明威及福克納唯一承繼者」戈馬克.麥卡錫的最新力作。
美國九一一事件爆發,震醒了所有人的感知與靈魂。不僅在美國,事實上,它衝擊了身處現代文明衝突的每一個個體。在猶自冒著硝煙的巨大建築和生命廢墟上,我們清楚看見了軀體的脆弱、仇恨的可怕力量、人性在絕境中表現出的良善及勇氣,於是開始探問自己:
當家園崩毀,人類滅絕,食物匱乏,只剩少數倖存者時:
我們能殘害他人生命以求自保嗎?
我們所仰賴的那些美好的價值和道德觀,將是延續性命的阻礙嗎?
麥卡錫在構思沈澱多年之後,寫成了《長路》一書,以最精煉的字句織就而成,書寫了他對環境以及對人性的關注,也是獻給全世界的一首優美輓歌。
在原書扉頁上,現年七十五歲的麥卡錫將《長路》題獻給年僅八歲的親生幼子。細讀書中字句,不難體會父親對稚兒滿溢的關懷與情感。但《長路》不僅只是一位父親寫給兒子的故事,更是一篇懾人心神的末世寓言。
這部小說告訴我們,儘管世界的變貌我們無法掌握,儘管我們將面對隨時可能發生的毀滅和荒蕪,但是,只要擁有親人之間深深相連的情感,便足以撐起一方庇護。只要內心裡記得那個曾經有夢、有故事、有海洋綠樹的世界,只要留守心中對於美與善的堅持……這一條生命的漫漫長路,便有一線生機與曙光,能夠繼續走下去。
麥卡錫執筆四十餘年,僅十部小說問世,《長路》出版後,旋即獲《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時代雜誌》等十數家國際重要媒體薦舉為年度好書,連歐普拉也親自出了攝影棚,與他在圖書館裡暢談創作這本書的點點滴滴。
我們可以大膽地說,《長路》這部鉅作足以傳世,百年內將持續影響無數世人的心靈!
麥卡錫文字洗鍊深沈,猶如一面水鏡。我們誠摯邀請您,凝神屏息,撫去外界騷亂,細心觀視,諦聽書中世界想傳達的祕密,感受並思索書裡對人性與環境的深沈關注。
*** *** ***
時鐘都停在凌晨一點十七分;一道光焰畫破天際,其後是一串輕微的震盪。他從床上起來,走到窗邊;怎麼回事,她說。他沒回應,走進浴室扭開燈,但電力已停,窗玻璃映著玫瑰色微光。他單膝跪地,闔閉浴缸出水口活塞,將缸上兩個水龍頭都扭轉到底。她穿睡衣站在門邊,一隻手扶抓門框,一隻手支撐肚皮,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要泡澡?
不是要泡澡。
最初幾年,有一回他在荒涼樹林中轉醒,躺著聽結隊候鳥乘刺骨的黑夜臨空飛越;曲折隊形半靜默懸在數哩外的高空,環繞地球飛翔的舉動,盲目一若昆蟲成群蠕爬在碗口。飛鳥遠去前,他祝福牠們一路順風;在那之後,同樣的聲響他再沒聽過。
他有副紙牌,在某幢屋裡,一層五斗櫃抽屜翻找出來的;牌面傷損了,牌身捲曲不平整,梅花牌也少了兩張,但偶爾一次,他倆會裹著毯子,就火光玩上幾局。他試圖回想兒時的牌戲規則,老處女配對牌,某種形式的惠斯特橋牌;他曉得自己記的牌法多半是錯,於是編造新的牌戲,賦予新的稱謂,比方變態指示棒、小貓亂吐。有時,孩子問起過往,那個於他連回憶也談不上的世界;他費勁思索該如何回應。並無過往。你想知道什麼呢?而他不再謊編故事了,那話語亦不真確,真要訴說卻引他心志受苦。孩子有自己的想像:南方生活將是怎樣,有別的孩子一塊玩耍;他試著朝同一方向想,但心不受約束——會有誰家孩子呢?
沒有待辦事項,每個日子都聽從自己的旨意;時間,時間裡沒有後來,現在就是後來。人們留懷心尖的恩寵、美善,俱源出痛楚;萬事生降於哀戚,與死灰。那麼,他輕聲對熟睡的孩子說,我還有你。
他想起留在路邊的相片,覺得自己應該設法留她與兩人共同生活,可他不知該怎麼做。夜裡咳醒,他怕吵醒孩子,所以走出篷外,魆黑中循一道石牆移動,身外裹著毛毯,跪倒煙塵的姿態彷若悔罪之人。咳到嘴裡嚐出血味,他放聲說出她的名字;他想,睡夢中他可能也說過幾次。走回營地,孩子醒了;對不起,他說。
沒關係。
睡吧。
但願我在媽媽身邊。
他不回話,在孩子包被單和毛毯的小巧身軀邊坐下;過了一會兒,他說:意思是,你希望自己死。
對。
不許說這種話。
可是我真的這麼想。
還是不能說;說了不好。
我沒辦法。
我懂,但你得忍著。
怎麼忍?
我不知道。
我們活過來了;隔著燈焰,他對她說。
活過來了?她說。
對。
天,你胡說什麼?咱們不是倖存者,是恐怖片裡大搖大擺的殭屍。
我求求你。
我不管,你再哭我也不管了,這一切對我毫無意義。
拜託。
別說了。
算我求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答應什麼?我早該動手的,膛裡還有三顆子彈的時候就該動手,現在只剩兩顆了,我真蠢。這一路我們一起走過,我一步步被帶到這裡,這不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受夠了,甚至想過不要告訴你,說不定不說最好。你有兩發子彈又怎樣?你保不了我們,你說你願為我倆送死,但那有什麼好處?若不是為你,我會把他一塊帶走,你曉得我說得出就做得到,那才是正確的抉擇。
瘋言瘋語。
不,我說的全是事實。那幫人遲早會趕上來殺了我們;他們會強暴我,強暴他,先姦後殺,然後拿我們飽餐一頓,是你不肯面對現實。你寧願等事情發生再說,但我不行,我做不到。她坐著,抽吸細瘦乾葡萄藤,猶如享用稀貴的平口雪茄,一手托著菸,姿態略顯優雅,一手環抱膝頭,雙腳提近胸口。她隔著燈焰看他:過去我們談論死亡,如今卻一句不提,為什麼?
不知道。
因為死亡已經降臨,所以沒什麼好說了。
我絕不會丟下你。
我不在乎,對我沒有意義。要你高興,就當我是偷人的婊子,當我跟了別人,他能給我你給不起的東西。
死神不像情夫。
像,死神就是情夫。
別這樣。
很抱歉。
我一個人撐不下去。
那別撐了,我幫不了你。都說女人做夢,會夢見自己照護的人涉險;男人做夢,夢見自己涉險;我什麼夢都不做。你說你撐不下去?那別撐了,就到這裡;我受不了自己一心出軌已經很久。你說你要選邊站,但根本沒邊可選。我的心早在他出生當晚就被剝除了,所以別向我乞憐,我沒有哀戚之心。說不定你能過得好,我不太相信,但天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有件事我能確定,你不可能只為自己好好活下去;我早知你是如此,要不根本不會陪你走到這裡。一個人要是沒人做伴,就該給自己湊一隻大抵過得去的鬼,在呼吸裡融入它,說愛的甜言蜜語哄騙它,用虛幻的糕餅屑餵養它,危難時刻拿自己的軀體遮擋、環護它。而我,我只冀求恆長的虛空,全心全意地冀求。
他一語未發。
你無理可說了,因為根本沒有道理可言。
要跟他告別嗎?
不要,我不要。
明早再說,算我求你。
我現在就走。
她已經起身。
看天的面子,小姐;你要我怎麼跟他說?
我幫不了你。
你要上哪去?外面什麼都看不見。
我什麼都不需要看見。
他也起身;我求求你,他說。
不用了,我不會聽你;我做不到。
她走了,遺下的淡漠是最後的贈禮。只要有片黑曜岩她就能做到,他親手教的;岩片鋒利如鐵,邊緣薄若微物。她是對的,他已無理可說;而過去數百個夜,他倆曾正襟危坐,論辯自我毀滅究竟利弊如何,激昂似拴鏈在精神病院的瘋狂哲人。清早,孩子一句話也沒有;打包完畢、預備上路時候,他回看營地說,她走了對不對?而他回答,對,她走了。
*** *** ***
永遠從容不迫,再詭譎的事物降臨也不感到吃驚,他是完美進化以達自我實現的物種。他倆落坐窗前,穿著睡袍,就燭光共進午夜晚餐,同時遠眺市街大火。幾天後她在床上生產,照明燈由乾電池啟動。洗碗用手套;不思議探露的小圓頭頂,條條落著血跡與削直的黑髮;腥臭的胎糞。她的哭喊,他無動於衷。窗外涼氣聚蓄,大火沿地平線蔓燒。他高舉細瘦泛紅的小身體,後者樣態原始且赤裸;拿廚用剪刀斷了臍帶,他把兒子用毛巾纏裹起來。
你有朋友嗎?
有,我有。
很多嗎?
很多。
你記得他們嗎?
記得,我記得。
他們怎麼了?
死了。
全死了?
對,全死了。
你會想念他們嗎?
會啊,我會。
我們往哪走?
我們往南走。
好。
***
在暗夜的漆黑與冰冷中醒來,他伸手探觸睡在身旁的孩子。夜色濃過魆黑,每個白日灰濛過前日,像青光眼病發,黯淡了整個世界。他的手隨著口口寶貴的呼吸輕微起落。掀開塑膠防雨布,他坐起來,身上裹著發臭的睡袍與毛毯;望向東方,他搜尋日光,但日光不在。醒覺前,在夢裡,孩子牽他的手,領他在洞穴內遊走,照明光束在溼漉的石灰岩壁上戲遊,他倆活像寓言故事裡的浪人,讓體格剛硬的怪獸吞食了,迷失在牠身體裡面。幽深石溝綿延處,水滴滑落出聲,靜默中,敲響人世每一分鐘,每個時辰,每一日,永無止息。他倆駐足在寬廣的石室裡,室中泊著一面黝黑古老的湖,湖對岸,一頭怪物從石灰岩洞伸出溼淋淋的嘴,注視他倆的照明燈,目盲,眼瞳慘白如蜘蛛卵。牠俯首貼近水面,像要捕捉無緣得見的氣味;蹲伏著,牠體態蒼白、赤裸、透明,潔白骨骼往身後石堆投下暗影;牠有胃腸,有跳動的心,腦袋彷若搏動在晦暗不明的玻璃鐘罩裡;牠的頭顱左搖右擺,送出一聲低沈的嗚咽後,轉身,蹣跚走遠,無聲無息地,跨大步向暗黑邁進。
就著第一道灰茫天光,他起身,留下熟睡的孩子,自個兒走到大路上,蹲下,向南審視郊野。荒蕪,沈寂,無神眷顧。他覺得這時候是十月,但不確定對不對;好幾年沒帶月曆了。他倆得往南走,留在原地活不過這年冬天。
天光亮得足堪使用望遠鏡之後,他掃視腳下的河谷;萬物向晦暗隱沒,柔軟的煙塵在柏油路上飄揚成鬆散的漩渦。他審望橫在枯木間的道路斷面,試圖尋找帶色彩的事物、移動的事物、飄升的煙跡。他放下望遠鏡,拉下臉上的棉布口罩,以手腕背側抹了抹鼻子,重新掃視郊野,然後手握望遠鏡坐著,看填滿煙塵的天光在大地上凝結。他僅能確知,那孩子是他生存的保證。他說:若孩子並非神啟,神便不曾言語。
他回來的時候,孩子仍睡著。他拉下蓋在孩子身上的藍色塑膠防雨布,折好,放進外頭的購物車裡,再帶餐盤、一塑膠袋玉米糕、一瓶糖漿回來。他在地上攤開兩人充當餐桌的小片防雨布,把東西全擺上去,解下腰帶上的手槍安在布上,坐著看孩子睡。夜裡,孩子脫下的口罩如今埋在毛毯堆裡。他看看孩子,目光越過樹林往外望向大路。這地方不安全,天亮了,從路上看得見他倆。孩子在毯子下翻身,而後睜開雙眼,說道:嗨,爸爸。
我在。
我知道。
一小時後,兩人上路,他推購物車,孩子和他各背一個背包;不可或缺的東西都裝在背包裡,方便他倆拋下推車隨時逃跑。一面鉛黃色機車後照鏡箝在推車把手上,好讓他注意背後的路況。他挪高肩上的背包,望向荒涼的郊土,大路上空無一物;低處的小山谷有條滯灰蜿蜒的河,動靜全無,然而輪廓清楚,河岸蘆葦都已乾枯。你還好嗎,他問。孩子點點頭。於是,在暗灰的天光中,他們沿柏油馬路啟程,拖著腳步穿越煙塵,彼此就是對方一整個世界。
*** *** ***
黎明前他醒來,看灰茫天色向曉,過程緩慢且半帶晦暗。孩子還睡著,他起身,套上鞋子,披上毛毯,穿過林木向外走。往低處走進岩塊間的隙縫,他蹲下來咳嗽,咳了很久,其後跪倒煙塵裡,抬臉仰對愈形蒼涼的白晝。你在嗎,他輕聲說,末日時刻,我見得到你嗎?你有頸子嗎?我可以掐你嗎?你有心嗎?操你媽的,你有靈性嗎?上帝,他低語著,噢上帝。
隔日正午,他倆經過那座城。他握槍的手架在購物車頂折疊的防雨布上,要孩子緊緊依在他身旁。城大抵焚毀了,了無生命蹤跡。市街上,汽車疊上層層厚灰,一切都教煙塵敷蓋,原來的道路則為乾透的爛泥包覆。某戶門道上,一具屍體枯槁到只剩外皮,正對白日歪曲著臉。他把孩子拉近,說:記住了,你收進腦袋的東西,會永遠留存在那裡,你可要仔細考慮。
人不會忘記嗎?
會,人會忘了他想留住的,留住他想忘記的。
離舅舅的農場一哩遠,有一面湖。以前,每年秋天他都和舅舅到附近收集柴火。他坐在小船尾端,一手拖在冰涼的船尾波裡,舅舅彎腰搖櫓。老傢伙的雙腳套黑羔羊皮鞋,穩穩倚靠直木條撐著,頭戴草帽,齒夾玉米斗,斗缽晃掛一道稀薄的口水;他轉頭瞧瞧對岸,擱下船槳,取下嘴裡的菸斗,以手背抹抹下巴。沿湖岸列隊的白樺木,有色彩暗沈的萬年青做後景,益顯得蒼白如骨。湖水邊,斷枝殘幹錯織成防波牆,樣貌黯灰殘敗,都是幾年前一場颶風颳倒的樹。長久以來,林木被鋸倒、送走,以充當柴火。舅舅調轉船頭、架穩船槳,他倆在泥沙堆積的淺灘上漂流,直到船尾板磨卡進沙地。清水裡,有條死鱸魚翻出肚皮,還有枯黃的葉。他們把鞋留予漆色和暖的船舷板,拖船上岸,拋出下錨繩——一只灌了水泥的豬油桶,中央插圓眼鉤。他倆沿湖岸走,舅舅一路檢視斷木殘幹,一路抽吸菸斗,肩頭盤一捆馬尼拉麻繩。他挑中一截斷幹,兩人合力以樹根為支點將它翻倒過來,教它半漂在水上;褲管雖挽到膝上,還是浸溼了。將繩頭拴上船尾之後,他們划槳回航,斷幹拖在船後。其時夜已降臨,僅餘槳架沈緩間歇的擦磨、咕噥聲音;岸邊,玻璃窗如湖面幽漆,燈火沿路亮起。某處傳來收音機聲;他倆默默不語。這是孩提時代的完美記憶,這一天,形塑了日後的每一天。
*** *** ***
在城郊路過超級市場,停車坪上垃圾四散,還有幾部舊車停在那裡。他倆將購物車留在停車坪,走進亂七八糟的過道。農產區的儲物箱底有一把萬年花豆、一些看似杏桃的東西,因為陰乾的時間太長,已經窊皺到像在諧謔自己。孩子跟在身後;他們推開後門走出去,在屋後巷道發現幾部購物車,全都鏽得很嚴重。兩人又走回店裡找其他推車,但一部也沒找到。門邊兩部冷飲販賣機翻倒在地,早讓鐵橇撬開,錢幣四處散落塵灰裡。他坐下來,伸手往搗壞的販賣機內部搜尋,在第二部機器觸到冰涼的金屬柱體;他慢慢收手,坐著看那罐可口可樂。
那是什麼啊,爸爸?
好東西,給你的。
什麼好東西?
來,坐這裡。
他調鬆孩子的背包肩帶,卸下背包放在身後的地板,拇指指甲伸進罐頂的鋁製拉環,打開了飲料罐;他湊近鼻子感受罐底升起的輕微氣體撞擊,然後遞給孩子。嚐嚐看,他說。
孩子接過飲料罐:有泡泡,他說。
嚐嚐看。
他望向父親,微微傾倒罐身喝了一口,坐著想了想,說:真的很不錯。
是啊,還不錯。
你也喝一點吧,爸爸。
你喝。
喝一點嘛。
他接過鋁罐,啜飲一口,又還了回去。你喝吧,我們在這坐一會兒。
因為我以後永遠喝不到了,對不對?
永遠是很長一段時間喔。
好吧,孩子說。
隔日黃昏,他倆進城。州際公路交錯區,綿長的水泥道路曲線,襯遠處陰鬱的天光,猶如廢棄的巨型主題樂園。他拉開大衣拉鍊,槍繫腰上,安在身體正面。風化乾屍四處可見:皮肉脫骨,筋絡乾枯如繩、緊繃似弦,形體枯槁歪曲彷若現代沼澤屍;臉色蒼白像燒煮過的被單,齒色蠟黃慘淡;他們全打赤腳,猶如同個教派的朝聖團,鞋,早被偷走很久了。
最初幾年,道路上難民充斥,一個個穿裹在層層衣物裡。他們戴面具和護目鏡,披掛著破布坐在馬路邊,貌似受傷的飛行員。單輪推車堆滿劣質品,人人拖拉著四輪車或購物車,腦殼下,閃爍著發光的眼睛。失卻信念的軀殼沿公路蹣跚行走,猶如流徙於蠻荒之地。萬物弱點終被突顯,古老而煩擾的爭議消化為虛空與黑夜。最終一件保有尊嚴的情物,就此毀滅,消解。顧盼四周,永遠,是很長一段時間;然他心裡明白的,孩子與他同樣清楚:永遠,是連一刻也不存續。
影響未來一百年的小說,它將不朽
《長路》,是當代美國文壇最重要的作家,也是受國際文評一致讚譽為「海明威及福克納唯一後繼者」戈馬克.麥卡錫的最新力作。 美國九一一事件爆發,震醒了所有人的感知與靈魂。不僅在美國,事實上,它衝擊了身處現代文明衝突的每一個個體。在猶自冒著硝煙的巨大建築和生命廢墟上,我們清楚看見了軀體的脆弱、仇恨的可怕力量、人性在絕境中表現出的良善及勇氣,於是開始探問自己:
當家園崩毀,人類滅絕,食物匱乏,只剩少數倖存者時: 我們能殘害他人生命以求自保嗎? 我們所仰賴的那些美好的價值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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