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長日將盡》、《別讓我走》,
文壇大師石黑一雄闊別文壇10年最新小說創作
襲捲歐美文壇暢銷書榜,26國語文授權
「它達到經典的境界:讀完很久之後,仍然迴盪心中不願離去,
讓人一再回味……一本無與倫比的小說。」
――紐約時報書評,尼爾.蓋曼Neil Gaiman――
石黑一雄表示:在這本書裡,我想要寫作關於人們如何處理不愉快的回憶。人們記憶和遺忘的方式因身處的環境而不同。什麼時候遺忘會比較好?什麼時候必須回頭看,誠實面對過去?
萬一回憶重現,你想起我曾經讓你失望,或是我做過什麼不堪的事,
那麼至少答應我,永遠不要忘記此刻你心裡對我的感覺。
那是不列顛人和撒克遜人交戰不斷的年代。
在這片迷霧重重的廣袤之地,埋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神祕過往!
在這幅迷霧之地上,人們莫名的今日就會遺忘昨日,生活平和卻也茫然。
某個春寒料峭的清晨,一對夫婦決定去尋找他們依稀記得的兒子。一段如《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般充滿驚奇的旅程隨之展開,直到目的愈來愈近,他們逐漸領悟或許是遺忘才能讓人相愛,苦苦追尋著回憶,誰知道有多少怨恨要再度被撩起……
作者簡介:
石黑一雄 Kazuo Ishiguro
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1989年布克獎得主,日裔英國作家,以文體細膩優美著稱,幾乎每部小說都被提名或得獎,作品已被翻譯達二十八種語言。
石黑一雄非常年輕即享譽世界文壇,與魯西迪、奈波爾被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以「國際主義作家」自稱。曾被英國皇室授勛為文學騎士,並獲授法國藝術文學騎士勛章。石黑一雄是亞裔作家中,少數在創作上不以移民背景或文化差異的題材為主,而著重在更具普遍性與情感共鳴的人性刻劃。
石黑一雄的出版作品如下:1982年《群山淡景》(A Pale View of Hills), 獲得「英國皇家學會」(Royal Society of Literature)溫尼弗雷德.霍爾比獎(Winifred Holtby Prize)。1986年《浮世畫家》(An Artist of the Floating World),獲英國及愛爾蘭圖書協會頒發的「惠特布萊德」年度最佳小說獎(Whitbread Book of the Year Award)和英國布克獎(Booker Prize)的提名。1989年《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榮獲英國布克獎,並榮登《出版人週刊》的暢銷排行榜。1995年《無法安慰》(The Unconsoled)贏得了「契爾特納姆」文學藝術獎(Cheltenham Prize)。 2000年《我輩孤雛》(When We Were Orphans),再次獲得布克獎提名。2005年《別讓我走》(Never Let Me Go),也入圍了布克獎最後決選名單,並獲全世界文學獎獎金最高的「歐洲小說獎」(European Novel Award)。2009年短篇故事集《夜曲》(Nocturne)。2015年,睽違十年後推出長篇小說《被埋葬的記憶》(The Buired Giant),再度襲捲歐美與亞洲書市。
相關著作:《別讓我走》
譯者簡介:
楊惠君
政大英語研究所碩士,從事翻譯工作多年,譯作豐富,包括《辛格家族》、《來自巴拉圭的情人》、《謀殺之心》、《班伯里十字》、《飲食與愛情》、《法律與文學》、《建築的表情》、《完美的房子》、《生命就是堅持信念,走到最終》、《藍花楹下的孩子》等。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布克獎、惠特布萊德獎、歐洲小說獎得主
名人推薦:
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教授 郝譽翔 知名作家 彭蕙仙
文化與政治評論人 張鐵志 知名作家 蔡詩萍 知名主持人 蔡康永 推薦
★如果要我選出石黑一雄的小說中我最喜歡的一本,我會說是《被埋葬的記憶》。它以奇幻的手法設定了一道煙幕,歷經迂迴曲折而將迷霧驅散。這樣的方式讓書中隨時可以見到一種影子劇情,以及層層的祕密……絕妙的點子,栩栩如生的隱喻。――暢銷小說《雲圖》作者大衛.米契爾David Mitchell
★絕對令人屏息驚艷。沒有哪個作家能夠持續以如此新穎、根本無從預期且深度兼備的方式,去探究他對生命持續不綴的關懷。――知名旅遊作家皮科.艾爾 Pico Iyer
★石黑一雄是偉大的作家,天生的小說家。《被埋葬的記憶》創造一個毋須明言的場域,深深刻畫愛、時間、死亡和記憶這些模糊難解的真實事物,而這是許多小說家得靠聲嘶力竭去爬梳的。那便是真正的藝術的魔法。――芝加哥論壇報書評,查爾斯.芬奇Charles Finch
★石黑一雄是英國最傑出的當代小說家。他堅持探問,是什麼將人類凝聚在一起;他提出關於歷史的深遠意義,以及真真實實的愛是什麼。――英國電訊報,蓋比.伍迪Gaby Wood
★不同於石黑一雄過去的寫作類型,卻同樣是典型的石黑一雄的故事。帶有傳奇色彩,但同樣優美、原創且充滿人性。我向你保證,當你看完最後一頁,你不會很快忘了這個故事。結局會縈繞你心中。――華盛頓郵報書評,瑪瑞亞.艾倫納Marie Arana
★石黑一雄傳遞了一則美麗的寓言,核心是一個重要訊息……我認為《被埋葬的記憶》是今年度最重要的一本小說。製片人彼德.傑克森表示,石黑一雄的小說將拍成美妙的電影。
――英國泰晤士報書評,約翰.蘇塞蘭德John Sutherland
★檢驗記憶和罪惡感,也檢驗我們如何回憶過往的創傷。它營造出非凡的氛圍和引人入勝的故事。它是《權力遊戲》的道德版,是《石中劍》的成人版,是關於記起和遺忘的一本美麗又扣人心弦的小說。――英國衛報書評,亞歷士.普力斯頓Alex Preston
★石黑一雄的作品從不簡單。他總是像個魔法師,勇敢地在小說的寫作形式上探索,這本新的小說也不例外。文字清晰簡潔,但故事深具力量且牽動人心。這本小說無疑會引起各式意見,但它也激起了強烈的情感,徘徊在心中久久不散。――經濟學人書評The Economist
★《被埋葬的記憶》是一段關於愛和遺忘的故事。它是奇幻和文學的組合,是給成人的寓言。在石黑一雄的小說中,就像在生命中,愛征服一切,除了死亡。――大西洋月刊書評,納丹尼爾.瑞奇Nathaniel Rich
★這本小說的核心是一個關於婚姻、記憶和原諒的溫柔敘事,一對年長的夫妻出發尋找記憶中的兒子。隨著一路上遇到的撒克遜戰士、狡猾的船夫或隱修士,問題一一浮現,而這些問題深深擊中生命這道難解的謎題。――舊金山紀事報書評,邁克.大衛.盧卡斯Michael David Lukas
★故事令人著迷之處不在於那些怪獸或神奇迷霧的想像,而是寫作風格如此獨特,筆尖所及的每樣事物,不論多麼虛幻,都變得真實。小說並未回答它所挑起的關於戰爭、愛和記憶的每個問題,但一切盡在不言中。――英國獨立報書評,亞瑞法.阿克巴爾Arifa Akbar
得獎紀錄:布克獎、惠特布萊德獎、歐洲小說獎得主名人推薦: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教授 郝譽翔 知名作家 彭蕙仙
文化與政治評論人 張鐵志 知名作家 蔡詩萍 知名主持人 蔡康永 推薦
★如果要我選出石黑一雄的小說中我最喜歡的一本,我會說是《被埋葬的記憶》。它以奇幻的手法設定了一道煙幕,歷經迂迴曲折而將迷霧驅散。這樣的方式讓書中隨時可以見到一種影子劇情,以及層層的祕密……絕妙的點子,栩栩如生的隱喻。――暢銷小說《雲圖》作者大衛.米契爾David Mitchell
★絕對令人屏息驚艷。沒有哪個作家能夠持續以如此新穎、根本...
章節試閱
二
他們終於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出發了,當時天空飄著薄薄的白雲,吹來一陣涼爽的微風,他們拄著柺杖,背起包袱。艾索原本希望天一亮就出發,他相信那一天的天氣應該會很好,但碧亞翠絲堅持要等太陽升高一點再上路。她說,他們第一天晚上要過夜的撒克遜村落,不消一天就能走到,而且他們的首要目標是盡可能在正午時分穿過大平原,因為這時候妖魔鬼怪不可能出來作怪。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長途旅行了,艾索擔心妻子的體力不支。但一小時之後,他放心了,儘管她的腳步緩慢,儘管他再次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歪斜,彷彿想減輕什麼疼痛,但她一路迎著風穩定向前,即使碰上荊棘也不害怕。不管是上坡路,還是泥濘到必須一步一拔的泥地,她就算放慢速度,仍繼續奮力前進。
在他們啟程之前的那幾天,碧亞翠絲對於想起他們此行的路線愈來愈有自信,至少一定可以順利走到這些年來她常去的撒克遜村落。可是一旦看不到他們村落上方的陡峭山坡,又穿過了沼澤後面的河谷,她就不是那麼有把握了。每次碰到岔路,或是遇到迎風的曠野,她就停下腳步,站上老半天,環顧四周,露出慌張的眼神。
「別擔心,老婆大人,」在這種時候,艾索會說:「慢慢來,慢慢找。」
「可是艾索,」她會轉頭對他說:「我們沒有時間了。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必須在中午穿過大平原。」
「我們的時間很充裕。妳儘管看。」
我得說,在那個時代,要穿過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比現在難上許多,不只是因為欠缺可靠的羅盤和地圖。當時還沒有現在那種灌木樹籬,把鄉間整整齊齊地分成田野、小徑和草坪。那個時代的旅人們,看到的多半是平坦的大地,不管轉到哪個方向,景觀幾乎一模一樣。地平線的盡頭有一排石柱、小溪、高低起伏的山丘,他們只能靠這些線索分別旅行的路線。只要轉錯一個彎,往往會賠上性命。更別提還有可能在惡劣的氣候中死去:各種加害者潛藏在人跡罕見的地方,不管是人類、動物或超自然的力量,而一旦你走錯路,隨時可能慘遭毒手。
這對夫妻通常有一肚子的話和對方說,你恐怕怎麼也想不到,他們在路上幾乎沒有任何交談。在一個腳踝骨折或受傷感染就可能有生命危險的時代,人人都知道踏出每一步的時候,最好全神貫注。你也會發現,只要道路窄到沒辦法並肩而行,走在前面的總是碧亞翠絲。這一點或許會讓你驚訝,畢竟男人以身犯險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當然,在樹林或可能有野狼或熊出沒的地方,他們就會自動調換位置。不過大多數的時候,艾索會讓妻子先走,因為眾所周知,他們可能遇到的魔鬼和惡靈,都會以落後的人當作獵物,大概就像老虎會冷不防地對走在隊伍最後面的羚羊下手。常常有旅人往後面一瞥,才發現同伴已經消失無蹤。碧亞翠絲就是害怕發生這種事,所以在路上不時會問一聲:「你還在嗎,艾索?」而他照例回答:「我還在,老婆大人。」
將近中午的時候,他們到了大平原的邊緣。艾索建議兩人繼續走,但碧亞翠絲堅持等到中午再上路。他們在山頂的一塊岩石上坐下,下了山坡就是平原,兩人把柺杖筆直插進前方的土裡,仔細盯著逐漸縮短的影子。
「天空晴朗,我也沒聽說過有誰在這一帶碰上什麼妖魔鬼怪。」她說:「儘管如此,還是等中午再上路,到了那時候,鬼怪根本懶得探頭出來看我們一眼。」
「就照妳說的,等吧。而且妳說的對,這裡畢竟是大平原,就算是平靜無波的一角。」
他們就這樣坐了一會兒,低頭看著眼前的大地,沒有說話。後來碧亞翠絲說:
「等我們見到兒子的時候,他一定會堅持要我們住在他的村子裡。即使原本村子裡的鄰居有時候會嘲笑我們的白頭髮,但相處了這麼多年,突然離開他們,感覺不是很奇怪嗎?」
「現在還言之過早,老婆大人。見到兒子的時候,我們會把事情都說清楚。」艾索繼續凝視著大平原。然後他搖搖頭,緩緩地說:「好奇怪,我完全想不起他的長相。」
「我想我昨天晚上夢到他了,」碧亞翠絲說:「他站在井邊,稍微轉了身,叫喚著某個人。其他的情節我忘了。」
「至少妳看到他了,即使是在夢裡。他長什麼模樣?」
「一張堅定、俊俏的臉,我只記得這些。但他眼睛的顏色、他的側臉,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連他是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艾索說:「一定是迷霧的關係。很多事情我樂得放下,但不記得這麼寶貴的回憶,真的很殘忍。」
她靠向他,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風吹在他們身上,她的斗篷稍微被吹開了。艾索伸出一隻手臂環抱著她,把斗篷壓住,緊緊貼在她身上。
「我敢說我們其中一個人很快就會想起來的,」他說。
「我們試試看,艾索。我們兩個都努力看看。這種感覺好像是丟了一塊寶石。但只要努力,我們一定能找回來的。」
碧亞翠絲坐起了,伸手進包袱裡翻找。「找到了,我們可以拿著這些。」
她遞給他兩枚光滑的鵝卵石,但仔細一看,每顆石頭的表面都刻了複雜的圖案。
「把它塞在你的腰帶裡,艾索,記得圖案一定要向外面。這樣主耶穌可以保佑我們平安。其他的由我帶著。」
「給我一個就夠了,老婆大人。」
「不,艾索,我們平分。我想起來,下面有一條小路,除非它被雨水沖垮了,否則應該比先前走過的路更好走。不過有個地方要小心。艾索,你在聽我說話嗎?就是會經過埋葬巨龍的地方。在不知情的人眼裡,那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丘,但我會指給你看,你看到我的手勢,就要跟著我走遠一點,從旁邊繞過去,直到下了山我們再繞回同一條路上。不管是不是日正當中,從這種墳墓踩過去,對我們都沒有好處。我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嗎?」
「別擔心,老婆大人,我聽得很明白。」
「那我就用不著提醒你了。如果在路上遇到陌生人,或是聽到有人叫我們,或是有任何可憐的動物誤觸陷阱或掉進水溝裡受了傷,或是有任何這樣的事情吸引你的注意,你都不要開口或放慢腳步。」
「我不是傻瓜,老婆大人。」
「那麼我們該上路了。」
就像碧亞翠絲說過的,他們只要在大平原上走一小段路。雖然有時泥濘,但他們的路徑一直很清楚,也不曾通往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一開始是下坡,然後是平緩的上坡,接著他們來到高聳的山脊,兩側都是沼澤地。風勢強勁,舒緩了正午的炎熱。滿地石南花和金雀花,最多只到人的膝蓋高,偶爾才看到一棵樹,乾癟的樹種,被無盡的強風吹彎了腰。不久他們右手邊出現了一座山谷,讓他們感受到大平原的力量和神祕,也想到他們現在踏上的只是大平原的一角。
兩人一前一後靠得很近,艾索幾乎是緊跟在妻子後面。儘管如此,穿越大平原的過程中,碧亞翠絲每走五、六步便問一次:「你還在嗎,艾索?」彷彿在唸連禱文,然後艾索會回答:「還在,老婆大人。」除了這種例行性的對話,兩人不發一語。即使走到巨龍的墓堆,碧亞翠絲很快地比著手勢,示意兩人離開小路時,他們仍然保持平淡的語氣,彷彿是想誤導任何偷聽他們對話的鬼怪。艾索一直留意著迷霧的移動或是天色有沒有突然變黑,但沒有出現任何跡象,然後他們就走出了大平原。兩人穿過一座鳥鳴處處的小樹林,碧亞翠絲默不作聲,但他看得出來她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再壓抑自己。
他們在溪邊休息、洗洗腳、吃麵包、把水壺重新注滿。從現在開始,他們要走的是羅馬時代留下來的一條凹陷的小路,兩側長滿橡樹和榆樹,走起來輕鬆得多,但必須對路上的其他旅人保持警覺。在第一個小時裡,迎面而來的有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一個趕驢的男孩,以及一對趕著和戲班會合的流浪藝人。每次他們都停下來和對方談天說笑,不過有一次,聽到車輪和馬蹄的答答聲愈來愈近,他們就躲進壕溝裡。還好平安無事,不過是一個撒克遜農夫駕著一輛馬車,載著堆得老高的木柴。
向晚時分,天空烏雲密佈,彷彿暴風雨即將來襲。他們躲在一棵大樹底下,背對著道路,來往的人車都看不到他們。
「別擔心,老婆大人,」艾索說。「我們在樹下躲雨,等太陽出來再上路。」
但碧亞翠絲站了起來,頭往前探,雙手遮在眼睛上。「這條路前面有個轉彎處,艾索。那棟舊別墅離這裡不遠。以前和那些女人來的時候,我們曾經到那裡避雨。那是一座廢墟,但那時候屋頂還沒塌下來。」
「暴風雨來臨之前能趕到那裡嗎?」
「如果現在出發就可以。」
「那我們得快一點。沒必要讓大雨給淋死。再說這棵樹看起來到處都是洞,幾乎可以看透大半片天空了。」
**
那棟殘破的別墅比碧亞翠絲記憶中的更遠。當雨水滴下,天色變黑的時候,他們還在小徑上奮力前進,兩旁的蕁麻齊腰,他們必須用柺杖撥開蕁麻才能前進。雖然已經看得到那棟廢墟,但小徑卻被樹木和簇葉給遮掩,所以當他們發現自己總算抵達,除了鬆了一口氣,也不免吃驚。
這棟廢墟在羅馬時代想必有過輝煌的歷史,但如今只剩一小部分的屋簷尚未倒塌。曾經華麗的地板,經過風雨侵蝕,早被弄得不像個樣子,雜草從褪色的磁磚底下冒出來。殘餘的牆壁,有的只剩腳踝那麼高,隱約可見昔日廳室的佈局。穿過一座石拱,就是別墅僅存的部分,艾索和碧亞翠絲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在門檻處駐足聆聽。最後是艾索大聲喊著:「裡面有沒有人?」沒有回應。「我們是兩個老不列顛人,想找個地方躲避暴風雨。我們沒有惡意。」
還是沒反應,於是他們穿過如今只剩屋頂的舊日走廊,踏進灰暗的光線,裡面是一個寬敞的房間,只不過也塌了一整面牆。隔壁的房間整個消失了,藤蔓從外面攀進來。三面牆壁加上堅固的屋頂,提供了遮風避雨的地方。曾經雪白的牆壁,現在成了汙濁的磚石,磚牆前面有兩個人,一站一坐,中間隔了一段距離。
一個身材嬌小、身形如鳥、比艾索和碧亞翠絲還老的老婦人,坐在一塊倒塌的磚石上,她穿著一件黑斗篷,斗篷的帽子略微往後推,露出皺巴巴的五官。她的眼窩深到幾乎看不見眼珠子。佝僂的背沒辦法貼著牆壁。她大腿上有個東西動來動去,艾索看見那是一隻兔子,被她嶙峋的手緊緊攫住。
另外一個是瘦削的男人,高得出奇,站在同一道牆的另一端,彷彿是盡可能要遠離那個老婦人。他身穿一件厚實的長大衣,像牧羊人在寒夜裡守夜時會穿的那一種,他的小腿暴露在外。他穿的那雙鞋子,艾索在漁夫的腳上看過。這個男人全身僵硬地站著,背向房間,一手貼著牆壁,彷彿在專心聆聽牆壁的另一面發生了什麼事。艾索和碧亞翠絲進來的時候,他回頭瞥了一眼,但沒說什麼。老婦人默默盯著他們看,只有當艾索說「願你平安」時,他們才有了一點反應。那個高個子說:「進來一點,朋友,不然你們會淋濕的。」
當然,現在天空像打開了蓋子似的,雨水嘩啦嘩啦打在破敗的屋頂,然後傾瀉而下。艾索謝過他,領著太太往牆壁走,選了一個位置安頓。他幫碧亞翠絲卸下包袱,然後把自己的包袱也放在地上。
他們四個人就這樣待了好一陣子,暴風雨愈來愈大,一道閃電照亮了破屋。高個子和老女人僵硬的姿勢讓艾索和碧亞翠絲看得入神,跟著呆坐原地,不發一語。這簡直就像他們偶然看見的一幅畫,然後不經意走進畫裡,被迫成了畫中人。
後來當滂沱的雨勢逐漸穩定,老婦人總算打破沉默。她一手撫摸兔子,另一隻手緊緊攫住牠,開口說:
「願上帝保佑你們,朋友。請原諒我剛才沒跟你們打招呼,但我實在沒想到會看見你們。雖然如此,我要對你們表示歡迎。今天是個外出的好日子,直到冒出這場暴風雨。但這種風雨來得急也去得快。你們的行程不會耽擱太久的,正好趁這個機會歇歇腳。你們要去哪裡,朋友?」
「我們要去兒子的村莊,」艾索說:「他等不及要迎接我們。但今晚我們要投宿一個撒克遜村落,希望天黑之前能趕到那裡。」
「撒克遜人很野蠻,」老婦人說:「但他們對待出門在外的人,比對自己的同胞更好。坐吧,朋友。你們後面那根木頭是乾的,我經常坐在那兒,很是愜意。」
艾索和碧亞翠絲依言坐下,然後四個人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只聽見下個不停的雨聲。最後老婦人的一個動作讓艾索把眼睛瞥過去。她把兔子的耳朵往後扯,這隻小動物拚命想掙脫,而她爪子似的手把牠牢牢抓住。艾索看見老婦人用另外一隻手拿了一把生鏽的刀,抵在兔子的咽喉上。碧亞翠絲大吃一驚,艾索這才明白,他們腳底下還有這附近一塊塊黑色的汙漬,其實是乾涸的血跡,同時藤蔓和石頭潮濕的氣味中,還混雜著一種微弱但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老婦人用刀抵住兔子的脖子以後,又再次陷入沉默。艾索發現她一直盯著站在牆壁末端那個高瘦的男人,彷彿等他發出信號。但那個男人依然保持僵硬的姿勢,額頭幾乎都要碰到牆壁了。他要不是剛好沒注意到那個老婦人,要不就是鐵了心對她視而不見。
「好女士,」艾索說:「如有必要,就殺了這隻兔子。不過可以乾淨俐落地擰斷牠的脖子。再不然就拿石頭用力砸下去。」
「我也希望自己有這個力氣,先生,但我手無縛雞之力。我只有一把很鋒利的刀。」
「我很樂意幫你的忙。犯不著動刀子。」艾索站起來,伸出手,但老婦人並沒有放開兔子。她的姿勢和先前一樣,刀子架在兔子的咽喉上,眼睛盯著房間另一頭的男人。
最後那個高個子總算轉頭面向他們。「朋友,」他說:「剛才看見你們進來,我很驚訝,但現在我很高興。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們是好人,而且我懇求你們,既然你們要在這裡等暴風雨過去,不妨聽聽我悲慘的遭遇。我是個卑微的船夫,划船載旅人渡過湍急的水域。儘管起早爬黑地幹活兒,多數時候幾乎沒覺睡,每次一划槳四肢都會疼痛,但我沒有嫌棄這份工作。不管颳風下雨,或是烈日當空,我都要上工。我一直打起精神,期待休假的日子到來。像我這樣的船夫有好幾個,我們可以輪流休假,即便要辛苦好幾個星期才能放一次假。在休假的日子裡,我們都會去特別的地方,而這裡就是我放假的地方。我在這裡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現在這裡已經變了,但對我來說,還是充滿珍貴的記憶,我希望可以靜靜地在這兒重溫那些回憶。但現在,你們看看,每次我到這兒來,不到一小時,這個老婦人就會從那道拱門走進來。她會坐下來,一小時又一小時,不停地辱罵我。她會做出殘忍又不公平的指控。在黑夜的籠罩下,她會用恐怖的詛咒來咒罵我。她不讓我安靜片刻。你們看到了,有時候她還會帶一隻兔子,或是這一類的小動物。她會用鮮血汙染這個寶貴的地方。我已經想盡辦法要勸她離開,但不管上帝給了她多少惻隱之心,她早已學會視而不見。她不肯走,也不肯停止對我的辱罵。是因為你們意外走進這裡,她才沒有繼續折磨我。再過不久,我就得回去了,繼續辛苦划上好幾個星期的船。朋友,我求求你們,想辦法讓她走。讓她相信她這種行為是邪惡的。你們是外地人,說不定能說服她。」
船夫說完之後,又是一陣沉默。艾索事後回想起來,朦朧中有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讓他很想回答他的話,但又覺得這個人是在夢裡對他說話,他根本沒必要回應。碧亞翠絲似乎也不是很想回應,因為她仍然看著老婦人,現在她已經把架在兔子脖子上的刀拿開,用刀背愛憐地撫摸牠身上的毛。最後碧亞翠絲開口了:
「太太,我拜託妳,讓我丈夫幫你殺兔子。犯不著把這種地方灑得到處是血,而且也沒有盆子可接。這樣不但會給這位船夫帶來霉運,還會殃及妳自己,還有其他偶然來這裡棲身的人。把刀子收起來,到別處去給這隻動物一個好死吧。妳這樣辱罵這個男人,一個辛苦工作的船夫,對妳有什麼好處?」
「別急著斥責這位女士,老婆大人,」艾索溫和地說:「我們不知道這兩個人有什麼過節。這個船夫似乎很老實,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女士跑到這兒來,用這種方法消磨時間,也許是情有可原。」
「你的話再恰當不過了,先生。」老婦人說:「我喜歡這樣度過我的風燭殘年?我寧願遠離這個地方,和我丈夫在一起。但我現在和他分隔兩地,就是這個船夫害的。我丈夫是個聰明謹慎的男人,我們很早就計畫一起旅行,說了這麼多年,也夢想了這麼多年。等我們終於準備妥當,帶上所有路上需要的東西,便啟程上路了。幾天之後,我們來到了海灣,準備搭船去小島。我們在渡口等船夫,最後總算看到他把船划過來。划船的剛好就是這個人。看他的個頭多高。他手握長槳,站在船上涉水而來,高 瘦削的模樣,活像踩著高蹺的江湖藝人。我丈夫和我站在岩石上,他走過來,把船繫好。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把我們騙得團團轉。我們太容易相信人了。小島近在眼前,這個船夫載走了我丈夫,把我留在岸上等,我們當了四十幾年的夫妻,幾乎沒有分開過一天。我想不通他是怎麼辦到的。一定是他的聲音讓我們神智不清,因為我一個不留神,他就把我丈夫載走了,而我還在陸地上。我無法相信。誰會相信世上竟有這麼殘忍的船夫?於是我在岸上等。我告訴自己,純粹是因為那天水勢洶湧,天空又幾乎和現在一樣黑,所以他一次只能載一名乘客。我站在岩石上,看著那艘船愈來愈小,然後變成一個黑點。我繼續等,最後黑點又逐漸變大,是船夫回來了。不一會兒我就看到他像鵝卵石一樣光滑的腦袋瓜子,船上則一個乘客也沒有。我以為輪到我了,我很快就可以和我的愛人相聚。可是他把繩索綁在樁柱上之後,卻朝我搖搖頭,拒絕載我渡海。我又哭又鬧,對他大聲咆哮,但他就是不聽,反而給了我一隻兔子,說是在小島岸上的陷阱裡抓到的,多殘忍啊!他說我第一次一個人過夜,可以吃這個當晚飯。接著他看沒有其他人等著坐船,於是就把船划走了,留下我抓著他那隻該死的兔子在岸上哭泣。稍後我讓兔子跑進石南花叢裡,因為那天晚上和後來的許多夜晚,我根本吃不下東西。那也是為什麼我每次到這裡來都會把他送的小禮物帶上,給他燉鍋兔肉,好報答他當天的好心!」
「兔子本來是我那天晚上自己要吃的,」船夫的聲音從房間另一頭傳來。「出於同情,我才送給她。純粹是做好事。」
「我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碧亞翠絲說:「不過像這樣把這位女士單獨留在岸邊,確實很殘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好女士,這個老婦人說的可不是普通的小島。多年來我們船夫已經載了不少人過去,現在島上的林野間住了幾百個人。但那個地方很古怪,到了島上的人總是獨來獨往的,看不見其他人。偶爾在月亮出來的晚上,或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時候,他們可能會察覺到島上還有其他居民。但在大多數的日子,每個旅人都覺得自己是島上唯一的居民。我很樂意載這名婦人過去,可是當她知道自己不會和丈夫在一起時,便說她不喜歡那樣獨自一人,所以拒絕前往。我尊重她的決定,便由她去了。就像我說的,我送她那隻兔子純粹是出於好心。你們看她是怎麼感謝我的。」
「這個船夫很狡猾,」老婦人說:「即使你們是外地人,他照樣敢騙。他會讓你們相信島上每個人都是獨來獨往的,但其實不然。我丈夫和我夢想了這麼多年,怎麼會是要去這種地方呢?事實上,很多夫妻是一起渡海的,他們到島上共同生活。很多人手挽著手,漫步在那片森林和寧靜的海灘上。我丈夫和我都知道。我們從小就知道。朋友們,如果你們搜尋自己的記憶,就會想起這是千真萬確的。在那個小海灣等待渡船的時候,我們萬萬沒想到會遇上這麼一個殘忍的船夫。
「她的話只有部分是真的,」船夫說:「偶爾會有一對男女可以一起搭船到島上,但這種情況很少見。他們的感情必須夠堅貞才行。我不否認有時候確實會有這種情況,所以當我們遇到夫妻,甚或未婚的戀人,等著搭船渡海時,我們有義務問個明白。我們的責任就是要察覺他們的情感是否夠堅定。而這位婦人跟她丈夫的感情實在太脆弱了,她只是不願意接受罷了。你們叫她捫心自問,看她敢不敢說我的判斷錯了。」
二
他們終於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出發了,當時天空飄著薄薄的白雲,吹來一陣涼爽的微風,他們拄著柺杖,背起包袱。艾索原本希望天一亮就出發,他相信那一天的天氣應該會很好,但碧亞翠絲堅持要等太陽升高一點再上路。她說,他們第一天晚上要過夜的撒克遜村落,不消一天就能走到,而且他們的首要目標是盡可能在正午時分穿過大平原,因為這時候妖魔鬼怪不可能出來作怪。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長途旅行了,艾索擔心妻子的體力不支。但一小時之後,他放心了,儘管她的腳步緩慢,儘管他再次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歪斜,彷彿想減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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