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輩貓人

在短暫的生命中，選擇了比我們生命更短暫的動物為伍、彼此牽絆。而這牽絆竟是如許脆弱，經常出現缺憾。而這缺憾又是如許沈痛，經常難以忍受。但縱有他種選擇，我們亦不反顧。


第一章/貓與人之間
貓與人共同生活開始得很早，可以遠溯到人類從狩獵、採集發展成農業生活之初。當人類以狩獵方式填飽肚子時，可以幫忙追捕動物的狗顯然有用得多；不過在轉變成農業生活後，可以防止鼠輩偷襲穀物及種子的貓族，地位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小型貓科動物卻因為捕殺家鼠等專長，得以在古代祖先的營火旁自爭得一席之地。

古埃及人很久以前就視貓如神，從埃及女王的肖像，千篇一律都有貓般的眼睛、纖細的身形及細長的脖子，處處都有貓族美麗的影子，就足以看出古埃及人對貓族的崇拜不完全是因為牠們的實用功能。古埃及人認為人類最至高無上的美，說穿了就是要像貓。他們有時也會讓貓穿戴起金銀珠寶。

貓天生的個性本來就難以討好全世界的人。對於渴望動物能乖乖順從他們的人，很少會養貓來當寵物。貓既不會跟前跟後、打滾裝死來討好主人，也不會聽指令伸出手掌來握手。因此打從古埃及時代起，這個世界就已經因為貓族而一分為二，一個是愛貓國度，一個則是難以忍受貓族的世界。難說貓族會有多介意，畢竟牠們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要打理，而且照樣還是我行我素。

愛狗人士與愛貓人士的主要分別，其實就在愛狗人士對寵物的理想化認知：你一不在身邊，牠就像掉了魂一樣；見到你回家就衝出來迎接，還很沒個性的崇拜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相反的，愛貓人士所喜歡的，正是那種不在意主人來去，自作主張在家裡割地稱王，想愛你時就愛，不想愛你一刻都不能勉強的寵物類型。不是人人都能禁得起這種挑戰。

只要是好人都會喜歡貓。這個觀點不難理解，在某種程度上，會產生這樣的觀念是從某些例子衍生而來，其中一個例子是林肯。在美國南北戰爭最劇烈的日子裡，有位造訪白宮的人驚訝的看見林肯沒穿鞋，兩腿伸得直直的坐在壁爐前，還有好幾隻小貓在他長長的腿上跑上跑下，跌跌撞撞的爬進爬出他的口袋，有的還賴坐在他的肩上。這正是林肯的魅力之一，他不會嚴肅到一絲不茍，仍保有輕鬆幽默的靈魂，這也是小貓咪會樂於親近他的原因。無庸贅言，羅馬的凱薩大帝、拿破崙、希特勒，也許還包括戴維斯，這一類人鐵定不會有跟貓咪玩耍的雅興。

雖然貓在英國軍隊裡沒有一官半職，但是除了皇家海軍外，在任何一個陸軍兵營或皇家空軍隊營中都會發現數量可觀的貓族。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進入壕溝的士兵經常會把野貓藏在短上衣裡，從他們有限的糧餉中分一點給貓吃。砲聲隆隆中，安慰這些受驚的小動物也讓士兵的心靈獲得平靜。二次世界大戰士兵在登陸諾曼第時，不止一位偷偷夾帶著貓……



第二章/帶著爾文趴趴走

　　爾文是瑪格麗特的第一位同居「男性」伴侶，經常飛機、火車到處去，很習慣長途旅行。可是，當瑪格麗特換了丈夫，爾文抗議了！就算只是坐車兩小時，牠也不斷哀嚎、淌口水、呻吟，還不時嘔吐，情節重複上演，甚至還經常在駛離車庫時就開始演出……

　　如果你想的是「哎呀，遲早會習慣的」（就如同我們每個周末跟爾文說的一樣)，對任何一隻貓來說都可能是個天大的錯誤。貓鮮少會對牠們不喜歡的事物感到習慣。我們對貓所做的任何事情，只要是讓牠們憎惡或討厭的，牠們全都會記得一清二楚，而且沒有太大胸襟去原諒或忘懷。牠們也不是你隨便就可賄賂的。對貓族來說，第一印象很重要，牠們與某人的初次會面極有可能在牠們的腦海裡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

　　如果你也是貓人一族，顧名思義，就表示你已學會如何低姿態與自身的貓相處了。這很合情合理，因為不要希望貓會先跟你妥協示好，這就是貓科動物的作風，或許也正是牠們吸引你的原因之一，因為牠們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瞧瞧我們是怎麼對待其他動物的。


第四章/老紳士恰特尼

恰特尼在瑪格麗特的生命中一直都別具意義，牠自己也明白。牠是瑪格麗特情緒的安定劑，也是她寵愛的良伴，牠常窩在她的腳邊或大腿上，滿足的發出嗚嗚聲，聲音就像是汽艇引擎聲般的和諧穩定，牠也喜歡在床上緊偎著她休息。在寒冷的日子裡能與她小憩片刻，對恰特尼來說那就是天堂。牠無私奉上牠的愛，默默陪伴著她，從來不會像其他貓無緣無故張牙舞爪。牠對瑪格麗特從來不會感到厭倦，見到她時總是一派開心。她回家時，遠遠就能看到牠守在離前門最近的窗戶等著她，那雙閃亮的黃色眼睛緊盯著那條通往前門、蜿蜒的鋪石小路。貓族的尊嚴不容許牠做出與狗兒相同的事情，所以牠不會跳上跳下的大吠：「妳回來了！妳回來了！」見到她進了門，牠的神情就像一個終於放下心的父親一樣，原諒女兒的晚歸，但又不安的尋思：「誰知道她在我視線之外都做了些什麼事？」也許還微微帶著責備的意味。在牠身上，你可以看到在貓跟人身上都很難找到的特質，仁慈。

事實上，恰特尼可以說是流浪貓中的王公貴族，高貴到讓你難以相信牠曾在附近的田野中過著流浪漂泊的生活。可想而知，並非所有流浪貓最後都能成功適應居家生活。有些貓必須送往其他家庭，有些貓從未能克服心理障礙，這種情況最令人惋惜。但是恰特尼不僅突破了這個障礙，還完美的融入了我們的居家生活。



第五章/孟母三遷的默西

下一批來到我們家的貓非常與眾不同，比較像是到小鎮表演的馬戲團。正常來說，貓在進入我們家以前，我們彼此都會花很長一段時間認識對方，因此可以感覺到雙方都在做抉擇。但是這次很明顯的，主導權握在對方的手中。

默西是一隻純白色的貓，身為人母的身分讓牠很有優越感，因為曾經管束過兩隻頑劣的小貓咪（有好一陣子，我們都稱那兩隻小貓是「恐怖二貓組」），這讓默西自認地位特殊，不能與其他貓一視同仁。其實，牠剛來的時候看起來就不像是長期住在樹林和田野、需要自行覓食的野貓，反而比較像是牠不小心懷孕了，原飼主因為養不起只好通通趕出門。不少被棄養的母貓都是因為這個理由，不然就是牠自己逃家，獲得自由，順便添了兩隻小貓。

總之，不管原因為何，默西和牠的孩子最後是流落街頭了，但牠很快又找到了新家。所以當牠領著兩個孩子來到這裡時，還未染上什麼毛病。值得一提的是，在來到我們家門口之前，牠可是把自己跟兩隻小貓的一身白毛仔細梳理得服服貼貼的。即使可能在外頭餓了許久，牠們身上全然沒有流浪貓那種狼狽樣。不久後，默西就露了一手不凡的狩獵技巧，證明她的確有相當本能。

默西毛色雪白，只有鼻子和耳朵頂端點綴著淡淡的粉紅色，躲在綠葉叢中一點都起不了作用。不過，多半時間牠都不用費心偽裝自己。牠只要耐心的坐著等，自然會有全身覆滿羽毛的小東西或是齧齒類小動物進入牠的狩獵範圍內，此時牠再以驚人速度撲殺，手到擒來的好身手，讓我們立即明白她以前是如何餵飽那兩隻小貓的。


第七章/麥克T先生談戀愛了

麥克T先生逐漸老去，健康狀況愈來愈差。沒有胃口，身材不如以往魁梧，失去了往日雄風，最後更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後腿，不得不用前腳拖著身體，往往躺下後就久久無法起身。只有紅寶石會貼心保護並照顧牠，對牠的忠貞始終如一。那時紅寶石幾乎算是成貓了，體型大而瘦高，對麥克T先生全心付出，一直到牠走完生命的最後一刻。最後牠平靜的在自己的家中死去，身旁還有兩個深愛牠的人陪著，一個是紅寶石，一個是瑪格麗特。

　　至於紅寶石，雖然失去了今生的摯愛，但身為一隻貓，牠並沒有因此而悲傷到沒了食慾，也沒有因此悲慘得呆坐不語。直到現在，牠還是喜歡躺在房間裡的那張桃色的長椅上（長椅用的是湯姆．凡．布羅的昂貴布料，所以我們在上面鋪了保護罩），在麥克T生命將盡的那段日子裡，那裡曾是牠們緊偎在一起的地方，也許紅寶石還記得牠，也許那裡還留有一絲絲熟悉的氣味……

　　畢竟，我們從來就無法解讀貓的心思。
　　某方面來說，麥克T的確有個快樂的結局，他找到了一個美好的家庭，並在生命尾聲時覓得了真愛。


第九章/橫越大西洋的貓

　　萊拉想成為芭蕾舞者，會說一口流利的法語，是一名廚藝了不起的廚師，也是個合格的愛貓人。她的芭蕾舞者生涯因為一次意外受傷而告終（只需要看一眼她站立的方式，即使她在煮菜，也能看出她是訓練有素的芭蕾舞者），她便帶著那隻十六歲的老貓埃及豔后前往巴黎的烹飪學校學藝。

　　埃及豔后與兩隻小鸚鵡一起住在公寓裡，最喜歡坐在鳥籠上面，惡狠狠瞪著籠內的兩位鳥友，把牠們嚇得兩腿僵直、嘴巴緊閉，好幾個小時動也不動。埃及豔后除了在小鸚鵡面前，其實是隻膽小的貓，即使大門敞開，也不會跑到門外走道。一見到陌生人來訪，馬上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可以想見，牠也不會是個成功的旅行家。然而，當萊拉啟程去巴黎時，牠卻鼓起勇氣面對這趟旅程，像個老手般的飛越大西洋。

　　在那段尚未對飛行安全措施如此謹慎提防的日子裡，國際航空公司對於寵物上機的規定並不明確。原則上，多數航空公司的每個客艙都容許有隻動物上機，但是萊拉很率性的就帶著埃及豔后直接登機，把貓盒子塞在前座的椅子下，讓牠坐在她的大腿上橫越大西洋。為了這趟旅程，她替埃及豔后準備了安眠藥，把五毫克的藥片剝了四分之一給埃及豔后吃。

　　在飛機上，照理來說，埃及豔后應該要待在前座椅子下的貓盒裡，但是大部分的飛行時間，牠都坐在萊拉的大腿上睡覺。身為一隻貓，不論飛行時間有多長，牠就是不願意上廁所，萊拉每過一段時間就把貓砂放在盒子裡，再把牠放在盒子上，但是牠只是靜靜坐在那裡看著萊拉，彷彿指責萊拉做了件蠢事。

　　那時飛機上的空服員都為牠著迷；不像現在，空服員在必備的隨身裝備裡都放著塑膠手銬及好幾卷膠帶，以便對付「不合作」的乘客。為了配合法國領事館的規定，埃及豔后去法國前挨了好幾針（必須隨身攜帶牠的健康證明與飼主證明，因為牠是一隻獲救的流浪貓，所以飼主證明還真不易取得），但是入境時法國海關只是揮了揮手，表示不用看那些文件，只說：「這是什麼？小貓咪嗎？」法國人在攜帶動物出入境這點上不會太嚴格，不像英國規定所有動物都必須先隔離檢疫六個月。英國這項規定帶來了許多問題，比如溫莎公爵及其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計畫從西班牙的馬德里帶著他們的巴哥犬返英時就碰過。此外，著名演員伊莉莎白泰勒也為了狗狗免受隔離檢疫之苦，乾脆跟狗狗一起住在泰晤士河的遊艇上。

　　埃及豔后在巴黎如魚得水，那個城市處處都充滿了對貓的熱愛。當我們不知道某隻貓的名字時，一慣通稱「小貓咪」，法國人也有個親暱的通稱叫「咪努」。所以埃及豔后到了巴黎後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咪努」了。牠可以自由出入萊拉的公寓大樓、門房警衛室、樓下的日本藝術家工作室，偶爾還會閒逛到陽台上欣賞巴黎的街景與生活。雖然在法國也有貓罐頭，不過多數的法國貓吃的是從主人盤中分出來的珍饈，這不僅是因為法國人節儉的美德，同時也是因為他們不認為有任何動物會寧可吃罐頭食品，而不喜歡吃用美味醬料精心烹煮的美食。


　　萊拉學的正是烹飪，埃及豔后常有機會吃到水煮野生鮭魚一類的經典菜色，很快就養出了品嘗法式佳餚的敏感味蕾，肉丸子、濃醬汁腰子、肉湯包等……總之，隨著萊拉烹煮功力的突飛猛進，埃及豔后也培養出高桿的美食鑑賞力。

　　有些人認為太過油膩的食物，尤其是加上乳脂及奶油的菜餚，對貓的健康有害。顯然，法國人沒有這樣的觀念，貓族似乎也不以為然。濃郁的美食就在眼前，多數貓一定會來者不拒，牠們不會笨到拒絕美食。其實油膩食物對貓的負面影響不見得會比對人類少，但是因為牠們不菸不酒，壽命也沒長到必須擔心膽固醇的地步，所以這些食物對牠們大概不會造成太大傷害。我們家的貓雖然沒什麼機會吃到法式高級料理（除了萊拉造訪時），但偶爾也有機會吃到起士蛋糕、檸檬派、紅辣椒肉醬湯，以及各式各樣的中國菜（麥可曾在美國廚藝學院上過中國料理烹飪課）、烤豬肉、茄子夾肉和肉餡馬鈴薯餅等，不過牠們似乎不喜歡擺了太多番茄的食物或義大利麵。默西尤其愛吃奶油，最好的吃法是放一大團在盤子上，但是牠也可以接受你沾在手指頭上給她吃，如果你剛好忘了把蓋子蓋回去，牠也會直接從奶油罐裡舔著吃。如果只有鮮奶可以喝，牠們會挑全脂而非脫脂鮮奶，我們未嘗不是呢？在一次難得的生日慶祝會上，有人還拿了魚子醬給牠們吃，幸好牠們對魚子醬排斥得很！

　　一九八二年，埃及豔后搭機跨州飛到洛杉磯，在那裡只待了三個星期就過世了，萊拉說：「這也難怪她啊！」牠與巴黎隔了好幾千英里遠，自從去過巴黎後，洛杉磯在牠眼中根本稱不上文明城市。其實，不僅是貓，很多到過巴黎的人也有相同的感受。

　　對埃及豔后來說，要重新適應真的不簡單，尤其是牠已經習慣了巴黎的生活，坐在窗前觀看巴黎建築的屋頂、吃著佐以大蒜和珠蔥的美味小餐點、傾聽人們用法語溝通。最後，竟然淪落到住在洛杉磯的一間小屋子裡，每天兩餐還是從超級市場架上買回來的現成食物。可憐的埃及豔后，儘管已撐過了二十六歲的驚人歲數，最後終於也放棄生命，與這所有一切道聲再見了。

　　曾經聽人說過，美國好人死後會到巴黎去，對好貓而言或許也一樣。如此一來，埃及豔后的靈魂或許就可以重新漫遊在巴黎大道上。
　　無論如何，我們都衷心如此希望著。

在短暫的生命中，選擇了比我們生命更短暫的動物為伍、彼此牽絆。而這牽絆竟是如許脆弱，經常出現缺憾。而這缺憾又是如許沈痛，經常難以忍受。但縱有他種選擇，我們亦不反顧。第一章/貓與人之間貓與人共同生活開始得很早，可以遠溯到人類從狩獵、採集發展成農業生活之初。當人類以狩獵方式填飽肚子時，可以幫忙追捕動物的狗顯然有用得多；不過在轉變成農業生活後，可以防止鼠輩偷襲穀物及種子的貓族，地位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小型貓科動物卻因為捕殺家鼠等專長，得以在古代祖先的營火旁自爭得一席之地。古埃及人很久以前就視貓如神，從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