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曬恩愛》之後,二魚文化企劃了療癒哀傷的《當你失去親愛的人》,
當你失去了親愛的,陷入哀痛,傷心欲絕,走不出來,能怎麼辦?
有人寫詩想念,有人寫作抒懷,有人作畫尋境,有人去旅行,向大自然尋求答案,
有人信仰宗教,獲得寬慰與力量,有些人仍在憂傷的途中,不斷地想念,成為詩,成為文,成為歌!主編焦桐老師將他們的文選入書中,讀者能夠藉以調適與釋放憂傷、獲得新力,不再鬱鬱,而能以愛相隨,邁步走向閃亮人生。
書籍重點
當你失去親愛的人,陷入哀痛,傷心欲絕,要怎麼辦?
有人寫詩,有人畫畫,有人去旅行,向大自然尋求答案,
有人進入宗教,獲得寬慰與力量。
縱然想像任何人面臨親愛的人的生離死別都會哀痛欲絕,
但是,透過書寫,大悲可能可以轉化為更大的驅力,讓我們有能力面對死亡,
以及種種面對死亡時的複雜情緒。
走過悲傷、調適與釋放,獲得新力的方法,本書每篇文章娓娓道來!
作者簡介:
焦桐,一九五六年生於高雄市。已出版著作包括散文《我的房事》、《在世界的邊緣》、《暴食江湖》、《臺灣味道》、《臺灣肚皮》、《臺灣舌頭》,詩集《焦桐詩集:1980-1993》、《完全壯陽食譜》、《青春標本》,及,童話《烏鴉鳳蝶阿青的旅程》,論述《臺灣戰後初期的戲劇》、《臺灣文學的街頭運動:1977~世紀末》等等二十餘種,詩作被翻譯成英、日、法文多種在海外出版。編有《曬恩愛》、年度飲食文選、年度詩選、年度小說選、年度散文選及各種主題文選四十餘種,曾創辦《飲食》雜誌,展開臺灣的年度餐館評鑑工作,並任評審團召集人。
焦桐長期擔任文學傳播工作,並任臺灣飲食文化協會理事長、中央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章節試閱
內 文 試 讀 1
烤神仙
蔡怡
我坐在父親的病床邊,撫摸著他那雙白皙不見經絡,但布滿老人斑的雙手,細細端詳著他插著鼻胃管、氧氣管一直昏睡不醒的臉孔。病房裡的空氣凝滯不前,就像父親的生命一般凝滯著,時間被鎖在過去與未來的縫隙,也停滯不動了。為了找一個出口,抑或製造一點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流動,我輕輕哼起〈奇異恩典〉,這是當年他和母親「謝飯」的曲子。那時我剛退出職場,經常帶著一抹驕陽與幾碟他們愛吃的小菜,與他們共進午餐。進食前,他們先閉目唱歌,以代替低頭禱告,謙卑地唱出凡塵對神的仰賴與感恩。
母親在世時,因她一貫的強勢,我心目中的父親是個沉默寡言,永遠陪著笑臉、沒有自我、沒有聲音的影子。但母親往生後,我和先生把父親接到家裡來照顧,這才發現一個完全不同的父親──愛講故事的父親。
不過父親講的故事年代,隨著時日往前移,逐步以倒退方式進行。五年前的夏日,在樹梢第一聲蟬鳴中,他愛講十六歲時因為抗日戰爭而離開農村,跟著學校看遍大江南北,由中學念到大學的輝煌歲月;這同時也是造成他永別家鄉父母,一生無法團圓,讓他痛得刺骨椎心的烽火歲月。
這段父親人生旅途中最重要的轉折,居然沒多久就在他腦細胞的逐一死亡下,幾經翻騰,徹底消失了。
接下來,他就只記得十歲在老家西門外的棗樹園裡抓「神仙」,拿回家烤著吃、燒著吃的歡欣。我問他什麼是神仙。他很訝異的回答:「神仙就是蟬的幼蟲,你都不懂嗎?」從來不知道老家有果園的我,好奇的追問:「棗園有多大啊?」「有三行,每行有六棵棗樹,夏天傍晚時分,油滋滋的神仙就都從土裡爬到樹幹上。我眼尖,一次能抓上十幾條。」
我隨著父親精采的描述,想像包覆在土裡,度過漫長歲月的神仙,還沒有掙開牠的殼,在耐心等待雷的啟示或節氣的更換。黑暗中,悠悠的,牠終於聽到屬於牠的呼喚,於是從較鬆軟的地洞冒出頭來,緩慢爬上棗樹幹,用如針般的嘴刺,汲取清新可口的綠樹汁;牠聽到孩童的嬉鬧聲,想與他們共戲,沒料到自己尚未羽化的身軀,會成為布施的祭品;我那才十歲左右的父親,萬分欣喜的找到眾神賜下的補養品,從地上、從樹上,一一捉住牠們,高興的跑回廚房裡生著柴火的爐灶邊,擠在正忙著蒸紅棗發糕的奶奶身旁,烤神仙。
那股油香味,在蒸氣氤氳的廚房裡盤旋迴轉,久久不散。
不知道父親烤的是神仙?還是人間煙火?
接著,父親退化成了七歲小孩,在土造的城牆上跟著打更的人巡邏,他不怕摔,因為城牆有一米多寬;他還在家門口供牲口喝水的大水塘裡游泳。我問:「誰教你游泳啊?」「哪還用教?看看人家怎麼游,不就會了嗎?」
游泳有這麼簡單嗎?我打開記憶之窗,依稀看見多少年前,在東港大鵬灣泳池邊的情景,父親耐心的教我:「雙手往前推,雙腳趕快配合往後踢,蛙式就是這麼簡單。」夕陽餘暉讓泳池的水面閃著粼粼金光,映照著父親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我摟著他的脖子撒嬌的說:「我就是學不會嘛,再教我一次。」
父親說故事有固定的模式,說完了夏天在「大坑」裡游泳,接著他一定會說:「大坑冬天水結冰後,可以在上面打滑。」我聽不懂他的土話打滑,讓他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結結巴巴、比手畫腳的解釋:「就是跑──跑──跑──,ㄘ──ㄘ──ㄘ──」
父親的一生似乎也就這樣從大坑的冰面上,ㄘ──的一聲快速溜滑了過去,了無痕跡。
當烤神仙、溜冰等回憶也從他的記憶體整個刪除之後,他愛談論去他姥姥家快樂過年的歲月。他說姥姥家可大了,占了整個張家村子的一半,「我有六個舅舅啊!」爸爸一再反覆地說,就怕我不懂擁有六個舅舅的幸福,臉上露出三歲娃娃才有的天真與歡愉,我猜父親去他姥姥家過年的時候,只有三、四歲吧。於是,我倆開始用娃娃音說娃娃話,像是一對姊弟,一對說好不拆穿彼此謊言的我們,敲打桌子,學公雞叫,還一起咿咿啞啞的哼兒歌,那「胡說話、話說胡」的〈顛倒歌〉就是我跟父親的最愛。
「張三吃了李四飽,撐得王五沿街跑……。」我背得滾瓜爛熟,因為三歲時就常被父母推到叔叔、阿姨跟前炫耀展演。時光流轉,教會我、炫耀我的父親老矣,輪到我唱〈顛倒歌〉給父親聽。歌名依稀就是一種古老預言?早早預言了天下人父與人子的關係,行到最後,終將顛倒?
一年多前,父親成了不到一歲的小嬰兒:不會走路,我請他坐輪椅,他先摸摸上衣口袋,怯生生的問我:「坐這車子要花錢嗎?」他大小便失禁,但不肯穿尿布,我哄著他說:「這是今年最新款的內褲,好漂亮啊。」他堅稱自己不餓、不肯吃飯來遮掩忘記如何夾菜的窘境,我買牛肉大餅、菜肉包放在他眼前,然後躲在門後,偷偷看他用兩手抓著食物大口大口咬著吃,好香、好滿足的模樣。
隨著他靈魂的遠去,他對我的稱呼也由五年前「親愛的女兒」變成「大姊」、「媽媽」。想必他的眼神早已穿透我的軀體,望著不同時空裡,他至親,但十六歲之後就無緣相聚的姊姊;以及他至愛,但卻終生未能盡孝的母親。那個到了晚年,天天拿個小板凳坐在村莊門口,來回張望的母親?那個企盼嬌兒騎著農村還很少見的單車像風一樣停在她面前說「娘,我下學了」的母親?那個終其一生,未能等到大時代捉弄的獨生子回鄉、含恨而去的母親?
最後,父親在病魔肆虐下只能困惑的、冷漠的望著完全陌生的我。
如今,躺在病床上的他,因為心肺衰竭,更成了洗去所有印記,沒有任何反應的一張白紙,在他那張白紙上,我最後曾經被寫下的任何一種身分,都讓我悲傷惆悵。
我一遍又一遍地吟唱〈奇異恩典〉,並咀嚼醫生的叮囑:「老先生就剩今晚了……」面對生死拔河,我卑微無奈,只能就著病房黯淡的白色燈光,貪戀的看著他即將走入生命終點卻依舊清秀的臉龐,上面刻著的不是歲月的痕跡,而是一條條愛的紋路與我倆今世不捨的情緣……
玉罈子上嵌著父親八十歲生日時還神采奕奕的照片,我和家人把它安放於母親身邊的空格子裡,深深跪拜後,我決心追隨他的魂夢,造訪他生前反覆勾勒、多年想回卻一直回不去的老家,去體驗他的痛,去觸摸他永遠觸摸不到的鄉情。
到了許家莊,我找不到可以打更的城牆,西門自是不見影蹤;棗樹已被砍光,而「神仙」都長了翅膀飛走了;我踩在種著大片棉花已不再屬於我們的農地,空想當年父親幫爺爺收割小麥的情景……
三合院門外的「大坑」已乾涸見底了,沒有牲口飲水,沒有小孩游泳;冬天,想當然也不能溜冰打滑了……
我急著按下相機的快門,但再快,也無法捕捉父親兒時的村落樣貌,它已自人間消失;父親最愛炫耀的「用紅磚打造,有十個人住」的祖厝,只剩斷垣頹舍,黃花滿牆,爭著在夕陽微風中,悲切地訴說屋主的故事。
原來,父親把栽植在他生命裡最珍貴、最美麗的人生記憶,從十六歲到三歲,用倒述的方式託付給我了。這是他生前給我的最後一筆愛的餽贈。
我站在祖厝及膝的荒草前,側耳聆聽大地的聲音,有野雁聒噪橫空而過,有秋蟬最後的嘶喊。迎著晚風,我深深的吸口氣,想聞出當年廚房爐灶邊父親烤神仙的油香味,但它依風遠遁,去到一個我進不了的世界。父親如神仙,等到了大地的召喚,掙脫了他的殼,快樂羽化在那兒的棗樹邊。
神仙應不再被烤了……原載於《聯合報》聯合副刊 二○一二年九月十九日
內 文 試 讀 2
一首莊嚴的安魂曲
向鴻全
我為什麼沒有經驗過一般人都會讀過的、從死裡還陽的人體驗譚:在黑暗中看見遠遠的、彷彿隧道彼端的光亮的去處;看到被哭泣的親友圍繞的自己的屍體……為什麼我的生死的界線只是暗室中深沈的酣睡?──陳映真,〈生死〉
父親往世後的這一段時間,我一直無法從與他沈默的訣別中走出來,我近乎無能地讓自己處在一種漂流失重的狀態,生活唯一的支持,大概就是閱讀療治喪父之痛的書。
每天晚上,我不斷翻撫朱天心的《漫遊者》、張大春的《聆聽父親》、駱以軍的《遠方》,和我的小說家朋友吳明益的《蝶道》,他們用書寫重新建構起父親在他們心中的永恒形象,以及試圖用書寫抵抗悲傷的姿態在許多重要時刻安慰了我的心靈──縱然我揣想任何人在面臨生離死別時的情緒應該都是一樣悲傷,但是我發現透過書寫,這些巨大的悲傷可以轉化為更強大的驅力,讓我們有能力面對死亡,以及種種面對死亡時的複雜情緒。
在這種尋找父親書寫的自我治療過程裏,我讀到陳映真先生在〈生死〉一文中描寫他經歷重大手術的過程,寬厚的小說家似乎感受到關於生病這件事,除了病人的真實感受外,病人家屬所經受的壓力可能也不亞於病人自己,所以整篇作品讀來並沒有令人畏懼病痛與死亡之感,反而處處流露出對照顧家屬的細心體貼,即使描寫到自己的病痛,竟也是那麼令人安心地說「沒有痛苦,但覺如在暗室中最深沈甚至舒適的酣睡」。小說家的筆,溫熱而充滿感情,拯救了在夜裡不斷回想父親最後歲月面容的我。
父親自從因跌倒住院後,除了前幾天神智不清地叫錯過我和弟弟名字之外,就沒再清楚地與我們說過話了。記得某一天,父親剛經過一場手術,我推著輪椅帶父親到病房外的走廊晃晃,雖然父親的頭上密密包纏著紗布,但是生來菩薩和藹面容的他看上去總是笑呵呵的模樣,參與手術的一位醫生在巡房時看見坐在輪椅上的父親,對著他說:「好多了吧,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哦!」我開心的微笑,父親則頻頻頷首;後來我們進入裏頭有電視、報紙和雜誌的休閒視聽室,我隨即拿了一份報紙給父親看。在父親還沒跌倒入院前,佔去他很大部分的休閑活動大概就是閱報了,我甚至以為,對父親他們這一代人來說,晨起運動後,以早餐酌以報紙是一種如儀式般的行為,一定得經過這個行為,一天於是才真正展開。後來我才知道,雖然我時常晏起,但是在恍惚之中,聽見父親關上門出去活動筋骨、開門回家後一陣梳洗接著伴隨著報紙翻看的窸窣之聲,竟然成為讓我繼續貪眠的安心之聲。
可是父親此時卻拿不穩報紙夾,他甚至沒有察覺放反的報紙,我想知道父親痊癒的進度,於是我沒有立刻把報紙放正,父親歪斜著頭似乎感到某些不對勁,但仍認真地讀;這個房間裏的電視被固定在某個新聞頻道,一椿椿荒謬詭異的新聞事件透過誇張的主播表情和聲音被放送出來,可是我覺得父親和我好像被孤立圈放在一個安靜的空間裏,我只聽得見父親的呼吸聲,和略顯膨脹的手指以高於一般人的抖動頻率抓著報紙的上緣,並發出細碎的聲音。
然而此時這個聲音卻已不再安慰我,反而帶給我強烈的不安。
我刻意放大聲調,想讀報紙的標題給父親聽,我甚至故意選讀那立場與保守父親最為相左的政治事件,希望引起父親的注意──過去無論我和父親經歷過多少父子間有意或無意的冷戰,到最後我都會用這招來表達願意和解或投降的輸誠之意,那就是以父親最厭恨的政治新聞來喚起他的注意,如果我能和他同仇敵愾地「勦匪」一下的話,效果更好;我想,父親和他們那一代人,絕不會是政治的動物,但卻絕對是被政治所豢養所制約的動物,那是種深沈的悲哀。然而父親並沒有回應我刻意的挑釁,他只是低著頭看著他最熟悉的報紙,我知道父親一定記起了什麼,只是他說不出來,那究竟會是什麼呢?我端詳著父親的臉,輕撫著紗布和紗布下那個傷口,父親,那到底是什麼呢?
突然間,一個人晃過門外,父親抬起頭瞥見了那個身影,父親說:「陳連長,」我說爸爸你說什麼?「是陳連長,那個是陳連長。」父親又說了一次。陳連長是父親在憲兵隊時的老長官,退役了之後在家裏開了個雜貨店,本來生意還過得去,一直到附近開了數間便利商店後,生意就漸漸蕭條清淡,到最後陳連長甚至和父親說,店開著只是不想讓自己閒著沒事幹,就算早晚開門關門點點貨,也覺得生活充實充實。每次經過陳連長的雜貨店,那隔壁對街的新型便利商店所映射出來的明亮光線,總讓那片小鋪顯得更灰暗陰翳。我知道那個不是陳連長,但那個背影卻讓父親憶起了某些事,或許那些事是深埋在父親心底的事。我記得陳連長來家裏時,曾盛讚父親是他所見過心腸最好的人,也是他最信賴的部屬(那個時候我竟然想起張愛玲不是也稱讚過小說家朱西甯是沈從文筆下最好的小兵嗎?),父親也曾不只一次告訴我,陳連長是個最嚴格的長官,在他的帶領下生活是辛苦的,但同時父親也受到陳連長許多照顧,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報他。父親因為離家多年,他總是覺得虧欠我們兄弟倆,所以對於我們的諸多不當言行,通常也不會嚴詞責難,而多半是沈默不語,所以我沒有關於父親打罵我們的記憶,但是卻永遠記得他曾對我說過:「我這輩子雖然沒有什麼值得光榮驕傲的事,但是絕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當時我並未能深察其中之意,後來因撰寫論文的關係,而讀到朱熹在經歷諸多論戰和宦海浮沈終至病篤之際,仍然不懈於著述,朱熹晚年不斷修改《大學》「誠意」一章,我一直認為朱熹之所以對《大學》中的「誠意」之說用盡其力,原因就在於學術與政治實有其複雜而人所無可奈何之處,但只有在道德世界裏,自我的精神生命才是真實而永恒的。「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這句話裏頭所蘊藏的,絕不只是心灰意冷的慨嘆,而是勇敢堅強的宣示。我不知道父親是否覺得自己愧欠陳連長一份人情,又或者,是父親在那個時刻,已經回到他最意氣風發的年輕輝煌歲月裏,在那個歲月裏,那裏會有什麼病苦、憂悒、哀傷之情?
一直到往生前,父親都是處在近乎最低的昏迷指數,我和弟弟除了每天和他說說話外,就是讀佛經給他聽,希望藉由佛菩薩的願力幫助父親脫離病苦;我清楚地記得,每當我讀《佛說阿彌陀經》至「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其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與諸聖眾,現在其前,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時,父親似乎想要發出聲音,試著要掙扎什麼坐直起來,彼時我學佛尚淺,但也希望父親是聽聞佛法後想起身頂禮膜拜,我知道雖然在床邊的病歷寫著父親現在的狀態是深度昏迷,但是父親的意識應該清楚地出現在所有醫學名詞所無法到達的地方。
父親往生後,負責運送父親身體的先生在準備移動前,先看了床頭父親的名字,然後說:「向伯伯,病好了要出院囉!」那位先生以溫暖和悅的聲音及堅定迅速的動作,完成父親的身後事。我強忍著淚水在心裏不斷感謝這位先生,素昧平生卻用最簡單有力的方式安慰了站在父親身旁的我和弟弟。
在尚未讀到陳映真先生的〈生死〉前,我不停地擔心父親究竟經歷了多少我們不能了解的苦,那聽聞佛經後流下的清淚,是因為身體受到磨難後的痛苦之淚、還是懺悔並看透生命實相後的靈魂之淚?我真的不知道。陳映真先生用文字吹奏出一首莊嚴的安魂曲,除了撫慰了病床上的生命外,更安撫了所有病床邊的心靈;小說家用文字掙脫生命的困頓束縛,如同《約伯記》裏所說:「唯有我一人逃脫,來給你報信。」
但願所有我們因未知而心生擔憂恐懼的黑暗,都會是最深沈的酣睡。
──原載於:向鴻全《借來的時光》,聯合文學,二○○六年八月
向鴻全,一九七一年生,臺灣桃園人,中央大學中文所博士,現任教於中原大學,著有《借來的時光》,編有《臺灣科幻小說選》。曾獲梁實秋文學獎、臺北文學獎、宗教文學獎,並於二○○五年以〈歸藏〉一文獲得二十七屆聯合報文學獎。〈歸藏〉講述於一場遊戲的躲藏經驗裡,在衣櫥裡與離家父親的衣物意外相遇的故事,全文意象豐富、層次深刻,被尋者與追尋者的身分在命運中瞬時轉換,這一種被際遇牽引的複雜情感,不僅呈現作者在追憶往事時的心情,《借來的時光》一書的精神,也在此盡現。
內 文 試 讀 1
烤神仙
蔡怡
我坐在父親的病床邊,撫摸著他那雙白皙不見經絡,但布滿老人斑的雙手,細細端詳著他插著鼻胃管、氧氣管一直昏睡不醒的臉孔。病房裡的空氣凝滯不前,就像父親的生命一般凝滯著,時間被鎖在過去與未來的縫隙,也停滯不動了。為了找一個出口,抑或製造一點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流動,我輕輕哼起〈奇異恩典〉,這是當年他和母親「謝飯」的曲子。那時我剛退出職場,經常帶著一抹驕陽與幾碟他們愛吃的小菜,與他們共進午餐。進食前,他們先閉目唱歌,以代替低頭禱告,謙卑地唱出凡塵對神的仰賴與感恩。
母親在世...
目錄
焦桐〈序,告別之後〉
楊索〈尋〉
洪素麗〈惆悵舊歡如夢〉
蔡怡〈烤神仙〉
黃錦樹〈枝節〉
朱天心〈我們今生是這樣的相聚──小記父親朱西甯先生的離去〉
向鴻全〈一首莊嚴的安魂曲〉
陳銘磻 〈循父親的路走,是一趟幸福的親情旅行〉
駱以軍〈父親的鞋〉
寒良露〈缺憾還諸天地〉
簡媜〈第二個爸爸〉
劉墉〈母親的傷痕〉
廖玉蕙〈第五十四頁〉
奚淞〈私房安靜七帖 〉
鍾怡雯〈麻雀樹,與夢〉
高大鵬〈媽媽山〉
童元方〈舊事已過──陳之藩信主的見證〉
李黎〈二十年後〉
陳義芝〈為了下一次的重逢〉
黃春明〈國峻不回來吃飯〉
洪蘭〈相信我,你沒有〉
焦桐〈序,告別之後〉
楊索〈尋〉
洪素麗〈惆悵舊歡如夢〉
蔡怡〈烤神仙〉
黃錦樹〈枝節〉
朱天心〈我們今生是這樣的相聚──小記父親朱西甯先生的離去〉
向鴻全〈一首莊嚴的安魂曲〉
陳銘磻 〈循父親的路走,是一趟幸福的親情旅行〉
駱以軍〈父親的鞋〉
寒良露〈缺憾還諸天地〉
簡媜〈第二個爸爸〉
劉墉〈母親的傷痕〉
廖玉蕙〈第五十四頁〉
奚淞〈私房安靜七帖 〉
鍾怡雯〈麻雀樹,與夢〉
高大鵬〈媽媽山〉
童元方〈舊事已過──陳之藩信主的見證〉
李黎〈二十年後〉
陳義芝〈為了下一次的重逢〉
黃春明〈國峻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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