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乎一個人,
因為要積蓄讓對方快樂的能量,
從此我們學會隱藏悲傷。
「二十二歲的我已是家中唯一男人。
我開始學習做飯,渴望可以沿襲父親的好手藝;
我開始練習講笑話,為了不讓嗜笑如命的母親從此沉寂。」
感動推薦──
知名導演 吳念真
相遇再短,也算相逢,
時間再快,也算光陰,
來過又走,也算陪伴。
人生已如此孤獨,那怕只碰過指尖,也是好的。
我們終學會把悲傷留給自己。
這是一本關於親情、友情、愛情和生命中幾場遷徙的故事,
也許會讓你提前感受,那些你還不願意面對的事;
也許會讓你慶幸,噢,原來我不是一個人。
作者鄭執的筆觸,有點壞卻又深情的很內斂,
就像我們熟悉的,那種隔壁班的臭男生。
24篇真摯散文,看的過程中會讓人不自覺嘴角失守,
笑完又發現,心底有點酸。
他寫親情──
路這麼長,有人走快了,這是沒辦法的事。
他寫青春──
最好全世界都懂我──最好全世界都不懂我──至少還有那幾個人懂我。直到成人後才逐漸明白,原來每一位孤獨都是一個獨立的聲部。
他寫同伴──
我不懂是自己還是別人有問題,好像永遠在某個特定時段和某些非特定的人,偶然地相遇,親密地生活,必然地拆夥,匆匆得連聲招呼都沒打。
他寫初戀──
你為她翻山越嶺,你為她上天入地,你為她出生入死。當你費盡心機地出現在她面前,她卻費解地問:咦,你怎麼在這裡?
他寫愛情──
分手的,都是愛過死去活來的;離婚的,都是發過毒誓的。愛情沒有正果,只有自食其果,不在他人的祝福,也不在他人的詛咒。
他寫失去──
你唯一可以在乎的,就是當你退出兩個人的舞臺,另一個人記憶的字幕裡,是否還打著你的名字。
他寫放下──
他比從前過得好,就是我愛過他的成就,他如今幸福生活的背後,也有我的一片影子,我不忍心親手把那片影子抹掉,因為我不想報復我自己。
他寫生活──
生活的擔子從來都是一樣重,你覺得輕鬆時,不過是多了個人替你扛。當一個選擇離開時,剩下的那個還要繼續扛,而且還要扛住。
他寫幸福──
幸福,的確是一種隱私。真正幸福的人,從沒有患得患失的邏輯,因為他們以為,生活本該就是這個樣子。
悲傷和快樂一樣,本是生命中對等的情緒,
當你學會真實地面對悲傷,就不必過份地強調怎樣快樂。
當有天發現自己可以平等地看待它們,
你會更敬畏人生。
作者簡介:
鄭執
作家、編劇。「ONE.一個」常駐作者。
文學評論家稱他「80後作家中極具代表性的實力派」。
第一部長篇小說《浮》出版時年僅19歲,因文筆和辛辣題材在文學界和教育界引起轟動。
後出版長篇小說《別去那個鎮》、《我只在乎你》;
短篇小說集《我在時間盡頭等你》;隨筆集《從此學會隱藏悲傷》。
他始終認為,文學的本質最終都是關於悲傷,但絕不是流於字面的粉飾和佯裝;
應是一道暗門,靜靜地立在那兒,不刻意等誰,懂的人自會來開。
忠實讀者時常調侃他:你千萬忍住別紅啊,實則欣賞他為人低調沉靜。
章節試閱
◆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我的手心有塊疤,不大。
兩歲半時,我家住在東北的老平房裡,大雪能封門的那種,胡同(3)裡一戶挨一戶。夏天熱鬧,男人們夜裡湊群下棋、打牌、喝冰啤酒,小孩子們就繞在身邊亂竄。
我爸在某晚做了一件很隔路(4)的事:他不跟人打牌,自己打鐵——光著膀子,手握錘子,腳下不停地踩鼓風機(5)的踏板,陣風呼哧呼哧地響,吹得鐵塊忽明忽暗,像閃爍的星。我幼時對發光體痴迷,他一扭頭的工夫,我伸手一抓,手被燒紅的鐵燙得嗞嗞冒煙,尖嚎聲劃破夜空。
燙傷我的,是一塊銀。我爸打了一對耳環,送給我媽。
爸媽結婚時兩家都很困難,婚宴只有一桌,嫁妝就一對耳環,我媽喝多了還弄丟一隻。婚後兩年,家裡仍沒錢。有一天,我爸發現牆上的老蘇聯掛鐘上有層質地極好的包銀,便突發奇想,撬下來熔成塊,再親手一點點敲打成耳環。
他是個沒情趣的人。改革開放,下海賺到錢那幾年,他都是將錢直接給我媽,就是沒親自給我媽買過東西。他說自己沒審美觀,不懂什麼叫好看。他打的那對耳環,就是兩大圓圈,像西遊記裡女兒國國王戴的。我媽也沒換過,戴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裡,他讓全家從平房(6)搬上老樓房,幾年後又搬進新一點、大一點的三居室(7)。
第一個老樓的套間(8),三十七平方公尺,我住了七年,童年最快樂的時光都安放在那裡了。套間在六樓,夏天晚上我往往玩得太晚,回家已經天黑。我怕黑。當年老樓還沒裝聲控燈,上樓前,我會先朝六樓的窗戶大喊兩聲「媽」,見我媽探出頭來擺手,我才衝進黑漆漆的樓道(9),一進去就能聽到遙遠的回音:
到幾樓啦?
二樓!
現在到幾樓啦?
四樓!
四樓上五樓的轉彎處,臺階上已可見光。
那幾年的晚上,我爸常在外應酬,半夜才回來,關門聲很輕。又過了幾年,我們搬進了大一點的房子,他的關門聲徹底沒了,人去了南方闖蕩,後又出國,再回到家已是兩年後。
他回家那天,除了我媽,沒人知道他被朋友騙光了錢。我只記得計程車停到家門口,我跟我媽下樓迎接,我爸一把抱住了我媽。多年後,目睹過這一幕的我才幡然醒悟,那絕非那個男人的常態,他本是跟浪漫絕緣的人。
我媽只說了一句:還能找到家就好。
他成長的環境是「書香門第」的反義詞:自幼混社會,狐朋狗友,菸酒不離身,光身上的疤就上百處。後來他跟俗世的很多男人一樣,犯了世俗的錯誤。但這個家並未因此崩壞,我媽將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一切平靜地過渡了。只是房子沒有再變得更大,我媽的耳環也一直沒換過。
我到青春期,跟他的話更少了,除了週末要生活費,平日住校連個電話也不打。他總是照我開口的數目多給,花不了我就攢著,給當時喜歡的女生買禮物。這方面我倒是遺傳他,都沒創意,無非是項鍊、手鏈,還多是男女配對的兩件,土。
我還記得,當時能負擔起最好的是石頭記。
大學離家遠,我爸一次給我整年的生活費讓我自由支配,我便買得起施華洛世奇,再後來是Tiffany最便宜的那款純銀對戒。
轉眼大三,奧運會結束後的那年冬天,他被檢查出癌症晚期,只剩兩個月。
我辦了休學,回家專心陪他走完最後的日子。
頭一個月,我們晝夜不停地說話,多過之前二十年的總和。後一個月,他不夠氣力說話了,時睡時醒,身體再也無法自由行動。最後半個月,他對我說,我要回家。這裡的牆太白了,我不喜歡。
他在家過了最後一個年。那年春晚小瀋陽首秀,說「這個真沒有」那句時,他臥在床上笑了三聲。大年初三,他陷入昏迷,經常無意識地呼喊,都是陰一半陽一半的話。他嚷得頻率最高的一句是:放我回家。大年初五,他安靜了半日,到晚上平靜地走了。我一直在他身邊。
送葬在外地,一處佛教信眾的私人道場。三天裡過程很曲折,萬事由我媽二十年的老友、一位虔誠的居士妥當安排,我跟我媽都信任他。除我們三人外,其他在場者是素昧平生的三百位居士,他們齊聲誦經,場面壯觀祥和。
火化前,我問:為什麼他總嚷著要回家?
居士:想家。
我:他以後還能回家嗎?
居士:只要他想。
我:以後再搬家,他不會迷路嗎?
居士:留件最熟悉的東西給他,他就能找到。
後悔自己說這些,大家都沉默了。二十年,最熟悉的還能剩什麼。
我媽從始至終靜靜的。她摘下耳朵上那對大圓圈,交到我手上。
我把兩隻耳環放進他的兩隻手掌,攥緊。一個人推他進了火化間,誰都沒看到我哭。
某一刻,我突然想,不如成家吧。
休學一年後,我回到大學。朋友們都忙畢業,我不急,我想著買個什麼戒指好。從那年開始,我決意自力更生,不再要家裡的錢,無關逞強,就算是對他的交代。
自然買不起Tiffany了,我買回了最揮霍那幾年裡曾不齒、認為是屬於中學孩子的施華洛世奇。當時的那個人打開來看,睫毛下閃過某種東西,那種東西跟我隔著很長一段距離。
我很知趣,卻又免不了落俗,一瞬間又覺得該去賺錢了,開始鑽研創業的點子,有的胎死腹中,有的半路夭折,事實證明我不是那塊料。倒也無所謂,有所謂的是,一些東西做了陪葬——我再不想寫東西了。我覺得周遭一切都無趣,於是夜蒲(10)、酗酒、昏天黑地,很快花光最後的錢。期末考試臨近,我遞交了退學申請。
我打電話說,我退學了。
我媽說,那就回家吧。
我回到家,悶在家裡不愛出門。
我媽問,真的不寫了嗎?我說嗯。
我媽問,真的甘心嗎?我說嗯。
我媽說,那就出門走走吧。
多年來,每一次不知該去哪裡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走回最初的那棟六層樓。我喝了酒,又是晚上,樓道太黑了,我不敢上去看,就在樓道口坐下,突然哭出來,卻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哭聲大起來,樓道一瞬間亮了,原來這麼多年早裝了聲控燈,可那種光始終不夠自然。
我好像聽見回音:
到幾樓啦?
我這是到幾樓了,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迷路了。
這不是那嚷著要回家的男人想回的家,也不是我怕黑時最需要的光,因為這兒沒有為你留著的門。除了回家,我還能去哪兒呢。
路那麼長,有人走快了,這是沒辦法的事。你有權悲傷,但你必須自求多福,必須找到回家的路。終有一天你會發現,這條路是個圈。你最需要的,不是路上撿來的,而是原地不動的。人生有時需要兜圈子,很多事只有從彎路走來才會明白:你在乎誰,你說了算;誰在乎你,你說了不算,時間說了算。
那個漫長的夏天過去,陰差陽錯地又回到學校,花掉了比別人多兩年的時間。那多出的兩年裡,我完成了一本書,獻給那個迷過路的男人。
去年的一天,我莫名其妙收到一筆稿費,根本忘記了是在哪本東西上寫了篇什麼。剛好第二天要飛回家過年,心想買點什麼帶回去呢。
買對耳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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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方人稱小巷道為胡同。
4.指與眾不同、不合群之意。
5.用馬達或引擎動力來轉動葉片,將空氣壓縮送出的機械。
6.無樓的房子。
7.有三個臥室的套房。
8.與正房兩側相通的房間。
9.連接房屋的走廊。
10.指夜生活。
◆你會天馬流星拳嗎?
小時候總覺得電視臺很壞,故意將聖鬥士跟美少女放在同一時段播放。月野兔(17)每次脫衣變身都讓我渾身打激靈(18),可我又實在好奇:一輝死了能復活幾次?紫龍是不是裝瞎?阿舜到底是男是女?選擇恐懼症的病根就是那時落下的。
直到我得知一個兩全其美的祕訣:美少女每集的變身時間固定,剛好是聖鬥士插播廣告的空檔……,只看變身,即刻切回,星矢才剛戴好頭罩。
祕訣是住在一樓的孩子告訴我的。他跟我同歲,名字我早已忘記,或許我從未問過。印象中他的臉很白,頭髮因缺鋅泛著金黃。
以後你就叫冰河。我說。
那我叫你什麼?
星矢。二代聖衣的,我補充。
首次對話,隔著冰河家的防盜鐵窗。想不到,往後每次都是。
本來說好一起練拳,盡快升黃金聖鬥士,他卻永遠被鎖在那架鐵窗裡。
冰河的爸媽在他連青銅聖鬥士還不是時就離婚了,他爸去了美國,他媽留在南方做服裝生意,只剩爺爺在家帶他。爺爺年紀大,擔心晚上不安全,乾脆不放孫子出門。跟冰河一起尋找黃金聖衣的計畫,就一直那麼擱淺著。
隔著鐵窗,冰河問,你會天馬流星拳嗎?
我當即耍了一套,動作要領偷師每早在電視裡喊「天天跟我做,每天五分鐘」的那個馬華。
鑽石星辰拳你得抓緊時間練了,我叮囑。因為那招是最難的,胳膊要學鳥翼,波浪式擺動,對身體協調性要求很高。
幾天後,我跟三個大孩子圍戰奇多圈(19),我贏了太多,他們耍賴,竟圍毆我。
冰河站在鐵窗前,大聲喊,快出天馬流星拳啊!
我痛苦地望著他,心想,我不配當星矢,我是坨屎。
預料不到,震驚的一幕出現了——冰河擺動起雙臂,做出一個標準的鑽石星辰拳pose,一股強大的、極具威懾力的氣流,隔著鐵窗依然感受得很真切。三個大孩子果然被鎮住,愣了足足三秒,才繼續揍我。
幾年後,我在初一的課後閱讀上看到一則雞湯故事:雪萊被壯漢暴揍,拜倫替他出頭,壯漢笑問你以為你倆聯手就能打過我嗎?拜倫答,不能,但作為朋友,我敢陪他一起挨揍。合上書,我暗自不忿——這故事明明是抄我跟冰河嘛。
我相信,如果沒有鐵窗,冰河一定會出手相救。
但我對不起冰河。他替我出頭後沒幾天,我因為他不小心弄壞了我隔著鐵窗借給他的擎天柱(20),跟他絕交了。
兩個月後,他爺爺帶著他搬走了。之後聽鄰居說,他被送去美國找他爸爸。
初中時,最要好的朋友是我同桌。她成績極棒,全年級前三。每次考數學她都提前一小時交卷,受她影響,我愈發緊張,本來能考及格的,結果最後都不及格。作為朋友,她很慷慨,每次都主動借我抄,我說算了,我一抄起來就把持不住,分數抄那麼高太假了。
我只是好奇,為什麼平時她跟我一樣偷偷看閒書,自習課上睡覺,偏偏考試成績她是尖端,我是墊底。經過缜密的思考,我深信自己智商有問題,並為此自卑長達半年。直到期末家長會,她媽問我媽,我女兒每晚學習到淩晨一點,學校作業真有那麼多嗎?
可她跟我說,每晚八點就睡覺,作業都是抄答案,一邊看電視劇一邊抄。
我安慰自己,她沒有騙我,她只是沒跟我講實話,天才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再往後,生命裡出現過坦然欺騙我的朋友,也有過形影不離後又形同陌路的朋友,志趣不合一拍兩散。曾經最心寒的,是我覺得本該在某一刻站在我身邊的人,選擇躲得遠遠的。
我一度想不明白,友情究竟該如何節制,才不會讓羈絆淪為拖累。
進入社會,漸漸也學聰明,交朋友的首要智慧是保持距離,話不說死,事不做絕,情分深淺心中自有筆帳,只要有條不踩人上位的底線。危難時伸手的要記得還;睜隻眼閉隻眼的也不要記恨。至於其他——酒桌上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的兄弟,和微博裡留言說嫁不出去就跟他過一輩子的閨密,還是笑一笑就算了吧。
某一時刻,我總是想起冰河。
生活畢竟無法像拜倫和雪萊的雞湯故事一樣勵志。失去聯絡後,我再沒能找到他。只聽說他留在美國,輾轉打聽,終於要來一個msn號碼,但那時早出現微信等新聯絡工具,msn已式微,朋友們逐個退出舊陣地,一百多人的聯絡名單裡,曾經每晚一多半綠著的腦袋全灰了,最後只剩兩三個,算自己在內。
冰河的頭像從始至終都是灰的。我嘗試發過幾條問候,終沒回應。又過了半年,msn宣布關閉,我曾堅持寫space幾年,很不捨。在最後清查自己曾經綠過又灰了的朋友們時,最後一次掠過他的名字,我在備註裡寫的是:冰河。
我發了最後一個訊息給他,是動態圖,兔斯基波浪式抖動雙臂的那個,看起來很像冰河使出鑽石星辰拳的模樣,隔著鐵窗。
每個人的身體和意志,總有被現實的鐵窗框死的那一部分,想施展手腳就無暇自顧,很少有人能一邊追求月野兔一邊救朋友於水火。那些曾經在人生的不同階段共同度過美好時光的朋友,也都沒來得及告別。那些沒能為你挺身而出,沒能為你兩肋插刀的人,也都不該埋怨。畢竟,插自己一刀是很疼的。換作自己,一樣未必做得到。
畢竟我不是星矢。還好我有過一個朋友,叫冰河。
在最危難時,他無力拯救我,可作為我的朋友,他沒讓我丟臉。這樣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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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臺灣譯為月光仙子或月光水手。
18.指因受到驚嚇而顫抖。
19.指洋芋片包裝袋裡的塑膠圈贈品玩具。
20.臺灣譯為柯博文,是電影《變形金剛》中的角色。
◆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我的手心有塊疤,不大。
兩歲半時,我家住在東北的老平房裡,大雪能封門的那種,胡同(3)裡一戶挨一戶。夏天熱鬧,男人們夜裡湊群下棋、打牌、喝冰啤酒,小孩子們就繞在身邊亂竄。
我爸在某晚做了一件很隔路(4)的事:他不跟人打牌,自己打鐵——光著膀子,手握錘子,腳下不停地踩鼓風機(5)的踏板,陣風呼哧呼哧地響,吹得鐵塊忽明忽暗,像閃爍的星。我幼時對發光體痴迷,他一扭頭的工夫,我伸手一抓,手被燒紅的鐵燙得嗞嗞冒煙,尖嚎聲劃破夜空。
燙傷我的,是一塊銀。我爸打了一對耳環,送給我媽。
爸...
作者序
◆我偏要悲傷地坐在你身旁
二〇一三年跨年夜,我一次性清還了拖欠近兩年的高利貸,本息合計港幣二十萬。ATM機轉完帳,小票揣進口袋,呆立在旺角某個人流交錯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我曾無數次預設過那一刻的情景,原計畫是大醉或大哭一場,但最後都沒有,我只是去街角的麵店吃了碗足料的鮮蝦雲吞麵。打飽嗝的一瞬間,決心離開生活了七年半的香港,至於下站要去哪裡,再議。
那兩年間發生過很多讓我悲傷的事,卻毫不影響世界以其固有的姿態前行。大多數的悲傷最終還是要由自己消受,生活愈久愈懂得這個道理。人生苦短,大家都忙,除了真正在乎我們的人,沒有誰甘心花時間去欣賞別人的悲傷。但我們自己心裡清楚,悲傷就踏踏實實在我們骨子裡,任何一個人都要留一方淨土來安置,而我的是寫作。
寫作十年,出版過三本長篇小說。這是我的第四本書,也是我的第一本短文集。二十幾篇短文裡,一半寫自己,一半寫自己世界裡的人,合而是我對人世的執念與迷戀。這些故事均寫於那兩年間,值得驕傲的是,自己在情緒起伏極大的歲月裡,依舊做到了文字上的收斂,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在寫作上對自己的要求。
我始終認為,文學的本質最終都是關於悲傷,但悲傷絕不是流於字面的粉飾和佯裝。悲傷應該是一道暗門,靜靜地立在那兒,不刻意等誰,懂的人自會來開。就像人生和輪回本身,兜兜轉轉,有緣人終會在一段悲傷的盡頭久別重逢。
但生命的大部分時間裡,悲傷需要被隱藏,那是因為我們要把最珍貴的悲傷,留給最值得傾訴的人;而不是你今夜掏心掏肺,明晚卻被人當作酒足飯飽後的笑談。成年人畢竟要時刻照顧好自己的尊嚴,少讓不相干的人給自己難堪。相信我,隨著年歲漸長,你會發現世上懂你的人只會愈來愈少。
開始寫作那年,我十九歲,還是個把悲傷當表演的年紀。人生第一次失戀,坐在教室窗臺上心碎,儼然一副隨時要跳樓的樣子。可惜,教室在一樓,同學們根本懶得欣賞我的悲傷,反而還因為擋了他們複習高考(1)的陽光而被趕下窗臺。回到書桌前,翻過一張寫滿數學公式的草紙,我在紙的背面寫下自己第一本小說的第一個字。這一動筆,至今未撂。
寫作與做人無異,想要深刻,就不能裝傻,必須勇敢直面所有的情感與情緒,當有天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將悲傷跟快樂平等看待,你便會更加敬畏人生。悲傷不是罪過,反而是解藥,保證一顆活的心不被世俗的標準同化,不被虛假的幸福蒙蔽。悲傷才是時間賜予每個生命最卓爾不群的烙印,也是我們在人潮人海中尋找彼此的座標。
十九歲時,我自恃才華橫豎坐躺都溢,總一副故作清高的德行,如今回想起來自己仍會害臊。就在失戀跳樓的戲碼以前,我已經有過長達三個月不跟任何人說一句話的前科,家人以為我患憂鬱症,母親為求我開口說話,日夜以淚洗面。可我竟是那般不懂事,只為彰顯自己跟這個世界的與眾不同,眼睜睜看她為我心碎。
二十二歲的我已是家中唯一的男人,父親急症去世,我休學回家照料母親。我開始學習做飯,渴望可以沿襲父親的好手藝,不讓某種味道從這個家中絕跡;我開始練習講笑話,為了不讓嗜笑如命的母親從此沉寂。一年過去,這個家又一次生機勃勃,雖然只剩我跟母親兩個人。我終於能夠想像,母親當年為了救贖那個少不更事的我,深藏過多少數不盡的悲傷。因為在乎一個人,我們開始學會隱藏悲傷,因為要積蓄讓對方快樂的力量。
在如今這個正能量與心靈雞湯氾濫的世界裡,悲傷反而成為我們最親密的財富。可每當我們洩露了自己的悲傷,總有人意味深長地笑著對我們說,你要勇敢、你要堅強、你要向上。當這樣的安慰淪為流行的敷衍,愈來愈少有人願意去花時間理解另一個人的悲傷。很多時候,我們想要的並不是安慰,僅僅是理解而已。
別讓這個浮誇的時代吞沒我們卑微卻彌足珍貴的悲傷,在遇到值得彼此抱頭痛哭的人以前,務必要隱藏好自己的悲傷。你不必擔心自己隱藏得太深會被人忽略,因為真正在乎你的人天生有種特異功能,那就是無論你怎樣賣力隱藏,他們總是能一眼洞穿你的悲傷,並從此渴望參與你的整個人生。
十九歲開始寫作那天,文字根本不足以承載我的悲傷。僅僅寫了一段,我便不知所措。當天晚自習監堂(2)的老師是一名生面孔的年輕女老師,懷著孕。她挺著大肚子走到我的書桌前,把手機遞給我,輕聲說,同學,我猜你應該遇到了什麼難過的事,或許你需要給誰打一個電話,拿去用吧。我愣了幾秒鐘,接過電話跑進廁所裡,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
我在電話裡說,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兒子,害妳擔心了。母親在電話那頭哽咽著說,孩子,不要再跟自己較勁了,你要先原諒自己。放下電話,我站在走廊的盡頭號啕大哭,引來很多同學圍觀,但那一刻,我一點也沒覺得丟人。
若我們不曾經歷相同的悲傷,就不會在相同的歡笑裡重逢。假如不能相擁而泣,那就悲傷地坐在彼此身旁吧。就像這一本關於悲傷的書,哪怕只有一個故事,能夠令人在讀過以後暗自感慨,噢,原來我不是一個人,也就足夠了。
臺北
二〇一五年四月十五日
─────────
1.相當於臺灣的聯考。
2.監督管理之意。
◆我偏要悲傷地坐在你身旁
二〇一三年跨年夜,我一次性清還了拖欠近兩年的高利貸,本息合計港幣二十萬。ATM機轉完帳,小票揣進口袋,呆立在旺角某個人流交錯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我曾無數次預設過那一刻的情景,原計畫是大醉或大哭一場,但最後都沒有,我只是去街角的麵店吃了碗足料的鮮蝦雲吞麵。打飽嗝的一瞬間,決心離開生活了七年半的香港,至於下站要去哪裡,再議。
那兩年間發生過很多讓我悲傷的事,卻毫不影響世界以其固有的姿態前行。大多數的悲傷最終還是要由自己消受,生活愈久愈懂得這個道理。人生苦短,大家都忙,除...
目錄
自 序 我偏要悲傷地坐在你身旁
PART 1 沒人能為你承擔所有悲傷
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還可以游啊
你總是心太軟
妳願意跟我玩嗎?
你會天馬流星拳嗎?
PART 2 最執著的愛戀,是純粹地愛著
廁所愛情故事
嬸兒,妳的蛋碎了
親愛的酒鬼
痴漢小歪的十年
復仇女神的春天
PART 3 一輩子太短,只夠愛一個人
少女的祈禱
一顆鑽石的壽命
愛呀,我去
表哥和酒的愛情
世界終將遺忘
轉角遇見狗
在線等,不急
PART 4 凡人最大的勇敢,是真實地活著
殺信鴿的人
初戀這件大事
幸福的邏輯
每一種愛,都是自食其果
晚安,是我對你最溫柔的告別
崩潰請你流淚
寶地
自 序 我偏要悲傷地坐在你身旁
PART 1 沒人能為你承擔所有悲傷
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還可以游啊
你總是心太軟
妳願意跟我玩嗎?
你會天馬流星拳嗎?
PART 2 最執著的愛戀,是純粹地愛著
廁所愛情故事
嬸兒,妳的蛋碎了
親愛的酒鬼
痴漢小歪的十年
復仇女神的春天
PART 3 一輩子太短,只夠愛一個人
少女的祈禱
一顆鑽石的壽命
愛呀,我去
表哥和酒的愛情
世界終將遺忘
轉角遇見狗
在線等,不急
PART 4 凡人最大的勇敢,是真實地活著
殺信鴿的人
初戀這件大事
幸福的邏輯
每一種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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