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翔的遠離現實,將不是一種福,沉溺的迷醉於現實,也同樣不是一種福,有福的人生只要足踏實地,安穩向前。」
本書為錢賓四先生之講演稿合集,由「人生十論」、「人生三步驟」以及「中國人生哲學」等三編匯集而成。所論人生,雖皆從中國傳統觀念闡發,但主要不在稱述古人,而在求古今之會通和合。讀者淺求之,可得當前個人立身處世之要;深求之,則可由此進窺古籍,乃知中國傳統思想之精深,以及與現代觀念之和合。做人為學,相信本書皆可以啟其端。
作者簡介:
錢穆
(1895~1990年),字賓四,江蘇無錫人。年十八即任小學教師,歷中學而至大學。先後於燕京大學、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師範大學、西南聯大、齊魯大學、華西大學、四川大學、雲南大學、江南大學等校任教。1949年,赴港創辦新亞書院。曾先後獲香港大學、美國耶魯大學頒贈名譽博士。1967年,來臺定居,膺選中央研究院院士,並任中國文化學院史學研究所教授。1986年,受聘為總統府資政。
賓四先生治學,大抵以史學為核心,廣涉諸經諸子之學,從而擴及中華學術與思想文化諸多領域;其中又以理學最為深刻,自云「得力最深者莫如宋明儒」。其成就,直接反映了中國近代學術史之變遷。畢生心力鑽研中國古典文獻,即使晚年苦於眼疾,仍著作不輟,冀以喚醒中華民族文化之靈魂,儼然為晚清以來,力抗西方文化洪流之中流砥柱。所著《先秦諸子繫年》、《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國史大綱》、《秦漢史》、《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朱子新學案》等八十餘種,具享譽中外學術界。
章節試閱
人生三路向
人生只是一個嚮往,我們不能想像一個沒有嚮往的人生。
嚮往必有對象。那些對象,則常是超我而外在。
對精神界嚮往的最高發展有宗教,對物質界嚮往的最高發展有科學。前者偏於情感,後者偏於理智。若借用美國心理學家詹姆士的話,宗教是軟心腸的,科學是硬心腸的。由於心腸軟硬之不同,而所嚮往發展的對象也相異了。
人生一般的要求,最普遍而又最基本者,一為戀愛,二為財富。故孟子說:「食色性也。」追求戀愛又是偏情感,軟心腸的。而追求財富則是偏理智,硬心腸的。
追求的目標愈鮮明,追求的意志愈堅定,則人生愈帶有一種充實與強力之感。
人生具有權力,便可無限向外伸張,而獲得其所求。
追求逐步向前,權力逐步擴張,人生逐步充實。隨帶而來者,是一種歡樂愉快之滿足。
近代西方人生,最足表明像上述的這一種人生之情態。然而這一種人生,有它本身內在的缺憾。
生命自我之支撐點,並不在生命自身之內,而安放在生命自身之外,這就造成了這一種人生一項不可救藥的致命傷。
你向前追求而獲得了某種的滿足,並不能使你的向前停止。停止向前即是生命空虛。人生的終極目標,變成了並不在某種的滿足,而在無限地向前。
滿足轉瞬成空虛。愉快與歡樂,眨眼變為煩悶與苦痛。逐步向前,成為不斷的撲空。強力只是一個黑影,充實只是一個幻覺。
人生意義只在無盡止的過程上,而一切努力又安排在外面。
外面安排,逐漸形成為一個客體。那個客體,終至於回向安排它的人生宣佈獨立了。那客體的獨立化,便是向外人生之僵化。
人生向外安排成了某個客體,那個客體便回身阻擋人生之再向前,而且不免要回過頭來吞噬人生,而使之消毀。
西洋有句流行語說:「結婚為戀愛之墳墓」,大可報告我們這一條人生進程之大體段的情形了。
若果戀愛真是一種向外追求,戀愛完成才始有婚姻。然而婚姻本身便要阻擋戀愛之再向前,更且回頭把戀愛消毀。
故自由戀愛除自由結婚外,又包括著自由離婚。
資本主義的無限制進展,無疑的要促起反資本主義,即共產主義。
知識即是權力,又是西方從古相傳的格言。從新科學裏產生新工業,創造新機械。機械本來是充當人生之奴役的,然而機械終於成為客體化了,於是機械僵化而向人生宣佈獨立了,人生轉成機械的機械,轉為機械所奴役。現在是機械役使人生的時代了。
其先從人生發出權力,現在是權力回頭來吞噬人生。由於精神之向外尋求而安排了一位上帝,創立宗教,完成教會之組織。然而上帝和宗教和教會,也會對人生翻臉,也會回過身來,阻擋人生,吞噬人生。禁止人生之再向前,使人生感受到一種壓力,而向之低頭屈服。
西方人曾經創建了一個羅馬帝國,後來北方蠻族把它推翻。中古時期又曾創建了一種圓密的宗教與教會組織,又有文藝復興的大浪潮把它沖毀。
此後則又賴藉科學與工業發明,來創建金圓帝國和資本主義的新社會,現在又有人要聯合世界上無產階級來把這一個體制打倒。
西方人生,始終挾有一種權力慾之內感,挾帶著此種權力無限向前。
權力客體化,依然是一種權力,但像是超越了人類自身的權力了。於是主體的力和客體的力相激盪,相衝突,相鬪爭,轟轟烈烈,何等地熱鬧,何等地壯觀呀!然而又是何等地反覆,何等地苦悶呀!
印度人好像自始即不肯這樣幹。他們把人生嚮往澈底翻一轉身,轉向人生之內部。
印度人的嚮往對象,似乎是向內尋求的。
說也奇怪,你要向外,便有無限的外展開在你的面前。你若要向內,又有無窮的內展開在你的面前。
你進一步,便可感到前面又有另一步,向外無盡,向內也無盡。人生依然是在無限向前,人生依然是在無盡止的過程上。或者你可以說,向內的人生,是一種向後的人生。然而向後還是向前一般,總之是向著一條無限的路程不斷地前去。
你前一步,要感到撲著一個空,因而使你不得不再前一步,而再前一步,又還是撲了一個空,因而又使你再繼續不斷的走向前。
向外的人生,是一種塗飾的人生。而向內的人生,是一種洗刷的人生。向外的要在外建立,向內的則要把外面拆卸,把外面遺棄與擺脫。外面的遺棄了,擺脫了,然後你可走向內。換言之,你向內走進,自然不免要遺棄與擺脫外面的。
向內的人生,是一種洒落的人生,最後境界則成一大脫空。佛家稱此為涅槃。涅槃境界究竟如何呢?這是很難形容了。約略言之,人生到達涅槃境界,便可不再見有一切外面的存在。
外面一切沒有了,自然也不見有所謂內。內外俱泯,那樣的一個境界,究竟是無可言說的。倘你堅要我說,我只說是那樣的一個境界,而且將永遠是那樣的一個境界。佛家稱此為一如不動。
依照上述,向內的人生,就理說,應該可能有一個終極寧止的境界,而向外的人生,則只有永遠向前,似乎不能有終極,不能有寧止。
向外的人生,不免要向外面物上用功夫。而向內的人生,則只求向自己內部心上用功夫。然而這裏同樣有一個基本的困難點,你若擺脫外面一切物,遺棄外面一切事,你便將覓不到你的心。
你若將外面一切塗飾通統洗刷淨盡了,你若將外面一切建立通統拆卸淨盡了,你將見本來便沒有一個內。
你若說向外尋求是迷,內明己心是悟,則向外的一切尋求完全袪除了,亦將無己心可明。因此禪宗說迷即是悟,煩惱即是涅槃,眾生即是佛,無明即是真如。
如此般的人生,便把終極寧止的境界,輕輕的移到眼前來。所以說立地可以成佛。
中國的禪宗,似乎可以說守著一個中立的態度,不向外,同時也不向內,屹然而中立。可是這種中立態度,是消極的,是無為的。
西方人的態度,是在無限向前,無限動進。佛家的態度,同樣是在無限向前,無限動進。你不妨說,佛家是無限向後,無限靜退。這只是言說上不同。總之這兩種人生,都有他遼遠的嚮往。
中國禪宗則似乎沒有嚮往。他們的嚮往即在當下。他們的嚮往即在不嚮往。若我們再把禪宗態度積極化,有為化,把禪宗態度再加上一種嚮往,便走上了中國儒家思想裏面的另一種境界。
中國儒家的人生,不偏向外,也不偏向內。不偏向心,也不偏向物。他也不屹然中立,他也有嚮往,但他只依著一條中間路線而前進。他的前進也將無限。但隨時隨地,便是他的終極寧止點。
因此儒家思想不會走上宗教的路,他不想在外面建立一個上帝。他只說人性由天命來,性善,說自盡己性,如此則上帝便在自己的性分內。
儒家說性,不偏向內,不偏向心上求。他們亦說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們不反對人追求愛,追求富。但他們也不想把人生的支撐點,偏向到外面去。
他們也將不反對科學。但他們不肯說戰勝自然,克服自然,知識即權力。他們只肯說盡己之性,然後可以盡物之性,而贊天地之化育。他們只肯說天人合一。
他們有一個遼遠的嚮往,但同時也可以當下即是。他們雖然認有當下即是的一境界,但仍不妨害其有對遼遠嚮往之前途。
他們懸至善為人生之目標。不歌頌權力。
他們是軟心腸的。但他們這一個軟心腸,卻又要有非常強靭而堅定的心力來完成。
這種人生觀的一般通俗化,形成一種現前享福的人生觀。
中國人常喜祝人有福,他們的人生理想好像只便在享福。
福的境界不能在強力戰鬪中爭取,也不在遼遠的將來,只在當下的現實。
儒家思想並不反對福,但他們只在主張福德具備。只有福德具備那才是真福。
無限的向外尋求,乃及無限的向內尋求,由中國人福的人生觀的觀點來看,他們是不會享福的。
福的人生觀,似乎要折損人們遼遠的理想,似乎只注意在當下現前的一種內外調和心物交融的情景中,但也不許你沉溺於現實之享受。
飛翔的遠離現實,將不是一種福,沉溺的迷醉於現實,也同樣不是一種福,有福的人生只要足踏實地,安穩向前。
印度佛家的新人生觀,傳到中國,中國人曾一度熱烈追求過。後來慢慢地中國化了,變成為禪宗,變成為宋明的理學。近人則稱之為新儒學。
現在歐美傳來的新人生觀,中國人正在熱烈追求。但要把西方的和中國的兩種人生觀亦來融化合一,不是一件急速容易的事。
中國近代的風氣,似乎也傾向於向外尋求,傾向於權力崇拜,傾向於無限向前。但洗不淨中國人自己傳統的一種現前享福的舊的人生觀。
要把我們自己的一套現前享福的舊人生觀,和西方的權力崇拜向外尋求的新人生觀相結合,流弊所見,便形成現社會的放縱與貪污。形成了一種人慾橫流的世紀末的可悲的現象。
如何像以前的禪宗般,把西方的新人生觀綜合上中國人的性格和觀念,而轉身像宋明理學家般把西方人的融和到自己身上來,這該是我們現代關心生活和文化的人來努力了。
以上的話,說來話長,一時那說得盡。而且有些是我們應該說,想要說,而還不知從何說起的,但又感到不可不說。我們應該先懂得這中的苦處,才能指導當前的人生。
適與神
西方人列舉真善美三個價值觀念,認為是宇宙間三大範疇,並懸為人生嚮往的三大標的。這一觀念,現在幾已成為世界性的普遍觀念了。
其實此三大範疇論,在其本身內含中,包有許多缺點。第一,並不能包括盡人生的一切。第二,依循此真善美三分的理論,有一些容易引人走入歧途的所在。第三,中國傳統的宇宙觀與人生觀,亦與此真善美三範疇論有多少出入處。
近代西方哲學家,頗想在真善美三範疇外,試為增列新範疇。但他們用意,多在上述第一點上。即為此三大範疇所未能包括的人生嚮往添立新範疇,他們並未能注意到上述之第二點,更無論於第三點。
德人巴文克Bermhard Bavink著現代科學分析,主張於真善美三範疇外,再加適合與神聖之兩項。他的配列是:科學真,道德善,藝術美,工技適,宗教神。他的用意,似乎也只側重在上述之第一點。
本文作者認為巴氏此項概念,若予變通引擴,實可進而彌補上述第二第三兩點之缺憾。中西宇宙觀與人生觀之多少相歧處,大可因於西方傳統真善美三價值領域之外,增入此第四第五兩個新的價值領域,而更易接近相融會。
下文試就上列宗旨略加闡述。
巴氏適字的價值領域,本來專指人類對自然物質所加的種種工業技術言。他說,根據經濟原理,求能以最少的資力獲得最好的效果者,斯為適。竊謂此一範疇大可引伸。人類不僅對自然物質有種種創製技巧,即對人類自身集團,如一切政治上之法律制度,社會上之禮俗風教等等,何嘗不都是寓有發明與創造?何嘗不都是另一種的作業與技巧呢?這些全應該納入適字的價值領域內。
西方人從來對自然物質界多注意些,他們因此有更多物質工業上的發明與創造。東方人則從來對人文社會方面多注意些,因此他們對這一方面,此刻不妨特為巧立新名,稱之曰「人文工業」或「精神工業」。在這方面,很早的歷史上,在東方便曾有過不少的發明與創建,而且有其很深湛很悠久的演進。此層該從中國歷史上詳細舉例發揮,但非本文範圍,恕從略。因此中國人對此價值領域很早便已鄭重地提到。儒家的所謂時,道家的所謂因,均可與巴氏之所謂適,意趣相通。
適於此時者未必即適於彼時。適於此處者未必即適於彼處。如此,則適字的含義,極富有現實性與相對性。換言之,適字所含的人生意味,實顯得格外地濃厚。
我們若先把握住此一觀念,再進一步將適字的價值領域,試與真善美的價值領域,互求融會貫通,則我們對於宇宙人生的種種看法,會容易透進一個新境界。而從前只著眼在真善美三分法上的舊觀念,所以容易使人誤入歧途之處,亦更容易明白了。
本來真善美全應在人生與宇宙之訢合處尋求,亦只有在人生與宇宙之訢合處,乃始有真善美存在。若使超越了人生,在純粹客觀的宇宙裏,即不包括人生在內的宇宙裏,是否本有真善美存在,此層不僅不易證定,而且也絕對地不能證定。
何以呢?真善美三概念,本是人心之產物。若抹去人心,更從何處來討論真善美是否存在的問題?
然而西方人的觀念,總認為真善美是超越人類的三種客觀的存在。因認其是客觀的,於是又認為是絕對的。因其認為是絕對的,於是又認為是終極的。
其實,既稱客觀,便已含有主觀的成分。有所觀,必有其能觀者。能所一體,同時並立。觀必有主,宇宙間便不應有一種純粹的客觀。
同樣,絕對裏面便含有相對,宇宙間也並沒有一真實絕對的境界與事物。泯絕相對,即無絕對。中國道家稱此絕對為無,即是說沒有此種絕對之存在。你若稱此種絕對為無,為沒有,同時即已與有相對了。可見此種絕對的絕對,即真真實實的絕對,實在不存在,不可思議。只可在口裏說,譬如說一個三角的圓形。
人們何以喜認真善美為客觀,為絕對,為超越人生而存在呢?因你若說真善美非屬純客觀,而兼有了人心主觀的成分,只為一相對的存在。如是,則你認為真,我可認為假。你認為善,我可認為惡。你認為美,我可認為醜。反之,亦皆然。如是,則要求建立此三個價值領域,無異即推翻了此三個價值領域了。因此西方的思想家,常易要求我們先將此三個觀念超越了人生現實,而先使之客觀化與絕對化。讓它們先建立成一堅定的基地,然後再回頭應用到人生方面來。如是,似乎不可反抗,少流弊。而不幸另外的流弊,即隨之而生起。
現在我們若為人生再安設一適的價值領域,而使此第四價值領域與前三價值領域,互相滲透,融為一體,使主觀與客觀並存,使相對與絕對等立,則局面自然改觀。
試就真的一觀念,從粗淺方面加以說明。大地是個球形,它繞日而轉,這已是現代科學上的真理,無待於再論。然我們不妨仍然說,日從東出,從西落,說我此刻直立在地面而不動。此種說話,仍然流行在哥白尼以來的世界上一切人們的口邊,日常運用,我們絕不斥其為不真。換言之,無異是我們直到今日,依舊在人生日常的有些部分,而且在很多的部分,還是承認地平不動,日繞地行的一種舊真理或說舊觀念。如是,則同一事實,便已不妨承認有兩種真理,或兩種觀念,而且是絕對相反的兩種,同時存在了。
你若定要說我此刻乃倒懸在空中,以一秒鐘轉動十七英哩之速度而遨遊,聞者反而要說你在好奇,在作怪。可見天文學家所描述的真理,他本是在另一立場上,即天文學上。換言之,即另有一主觀。科學家的真理,也並非能全抹去主觀,而達到一種純客觀的絕對真理之境域。
根據物理學界最近所主張的相對論,世間沒有一種無立場的真。立場便即是主觀了。
會合某幾種立場的主觀,而形成一種客觀,此種客觀,則仍是有限性的,而非純客觀。在此有限場合中的客觀真理,即便是此有限場合中之絕對真理。那種絕對也還是有限。換言之,也還是相對的。
人類所能到達的有限真理之最大極限,即是一種會合古往今來的一切人類的種種立場而融成的一種真理。然而此種真理,實在少得太可憐。若硬要我舉述,我僅能勉強舉述一條,恐怕也僅有此一條,即人生總有死。
這一條真理,仍然是人類自己立場上的有限真理。而且這一條真理,也並不能強人以必信。直到遙遠的將來,恐怕還有人要想對此一條真理表示反抗,要尋求長生與不死。然而這一條真理,至少是人類有限真理中達到其最大限極的一條吧。
善與惡,美與醜,我此處不想再舉例。好在中國古代莊子書中,已將此等價值觀裏面的相對性之重要,闡發得很透闢,很詳盡。
說到莊子,立刻聯想到近代西方哲學思想界之所謂辯證法。正必有反,正反對立發展而形成合。但合立刻便成為一個新的正,便立刻有一個新的反與之對立,於是又發展而形成另一個合。此種正反合的發展,究竟是有終極,還是無終極?單照這一個辯證法的形式看,照人類理智應有的邏輯說,這種發展應該是一個無終極。
如是,則又有新難題發生。
既有所肯定,便立刻來一個否定,與之相對立。超越這一個否定,重來一個新肯定,便難免立刻再產生一個新否定,再與此新肯定相對立。人類理智不斷地想努力找肯定,但不斷地連帶產生了否定,來否定你之所肯定。最後的肯定,即上文所述絕對的絕對,無量遙遠地在無終極之將來。則人類一切過程之所得,無異始終在一個否定中。
本來人類理智要求客觀,要求絕對,其內心底裏是在要求建立,要求寧定。而理論上的趨勢,反而成為是推翻,是搖動,而且將是一種無終極的推翻,與無終極的搖動。只在此無終極的推翻與搖動之後面,安放一個絕對的終極寧止,使人可望不可即。
我們只有把適字的價值觀滲進舊有的真善美的價值觀裏面去,於是主觀即成為客觀,相對即成為絕對,當下即便是終極,矛盾即成為和合。
如是,則人生不將老死在當下的現實中而不再向前嗎?是又不然。當下仍須是合於嚮往的當下,現實仍須是符於理想的現實。中國儒家所以要特選一時字,正為怕你死在當下,安於現實。當知時則決不是死在當下,安於現實的。
人生到底是有限,人生到底只是宇宙中一部分,而且是極小的一部分。你將求老死於此當下,苟安於此現實,而不可得。時間的大輪子,終將推送你向前。適於昔者未必適於今,適於今者未必適於後。如是,則雖有終極而仍然無終極。然而已在無終極中得到一終極。人類一切過程之所得,正使人類真有理智的話,將不復是一否定,而始終是一肯定了。將不復是一矛盾,而始終是一和合了。這一個肯定與和合,將在適字的第四價值領域中,由人獲得,讓人享受。
適字的價值領域,正在其能側重於人生的現實。這一點已在上文闡述過。然而這一個價值領域,決非是絕對的,而依然是相對的,是有限的。依然只能限制在其自己的價值領域之內。越出了它的領域,又有它的流弊,又有它的不適了。
人生只是宇宙之一部分,現在只是過去未來中之一部分,而且此一部分仍然是短促狹小得可憐。
我們要再將第五種價值領域加進去,再將第五種價值領域來沖淡第四種價值領域可能產生之流弊,而使之恰恰到達其真價值之真實邊際的所在者,便是神的新觀念。
人生永永向前,不僅人生以外的宇宙一切變動要推送它向前,即人生之自有的內在傾向,一樣要求它永永地向前。
以如此般短促的人生,而居然能要求一個無限無極的永永向前,這一種人性的本身要求便已是一個神。試問你不認它是神,你認它是什麼呢?
以如此般短促的人生,在其無限向前之永無終極的途程中,而它居然能很巧妙地隨其短促之時分,而居然得到一個適,得到一種無終極裏面的終極,無甯止裏面的甯止。而這種終極,又將不妨害其無限向前之無終極。這種甯止,又將不妨害其永遠動進之無甯止。適我之適者,又將不妨害盡一切非我者之各自適其適。試問這又不是一種神迹嗎?試問你不認它是神,你又將認它是什麼呢?
莊子可算是一位極端反宗教的無神論者吧,然莊子亦只能肯認此為神。惟莊子同時又稱此曰自然。儒家並不推崇宗教,亦不尊信鬼神,但亦只有肯認此為神,惟同時又稱此神迹曰性。
說自然,說性,不又要淪於唯物論的窠臼嗎?然而中國人思想中,正認宇宙整體是個神,萬物統體也是個神,萬物皆由於此神而生,因亦寓於此神而成。於何見之?試再略說。
人生如此般渺小,而居然能窺測無限宇宙之真理,這已見人之神。
自從宇宙間的真理,絡繹為人類所發現,而後人類又不得不讚嘆宇宙到底是個神。
你若能親臨行陣,看到千軍萬馬,出生入死,十盪十決,旌旗號令,指揮若定,你將自然會抽一口氣說:用兵若是其神乎!
你若稍一研究天文學,你若稍一研究生物學,你若稍一研究任何一種自然科學之一部門,一角落,你將見千儔萬彙,在其極廣大極精微之中,莫不有其極詭譎之表現,而同時又莫不有其極精嚴之則律,那不是神,是什麼呢?
中國人把一個自然,一個性字,尊之為神,正是唯物而唯神。
上文所述的德人巴氏,他全量地分析了近代科學之總成績,到底仍為整個宇宙恭而敬之地加送了它一個神字的尊號。這並不是要回復到他們西方宗教已往的舊觀念與舊信仰上去。他也正是一個唯物而唯神的信仰者。
這是西方近代觀念,不是巴氏一人的私見。中西思想,中西觀念,豈不又可在此點上會合嗎?
唯神而後能知神。真能認識神的,其本身便亦同樣是一個神。知道唯物而唯神的是什麼呢?這正是人的心。
但不知道神的,也還可與神暗合。這是性,不是心。
道家不喜言心,儒家愛言心,但更愛言性。因心只為人所獨,性普為物所共。西方哲學界的唯心論,到底要從人心的知識論立場,證會到自然科學的一切發現上,也是這道理。
美字恕我不細講。你若稍一研究天文,或生物,或任何一科學之一部門,一角落,你若發現其中之真理之萬一,你便將不免失口讚嘆它一句說,美哉美哉!造物乎!宇宙乎!
美與真同是宇宙之一體。中國人不大說到真,又不大說到美。中國人只說自然,只說性,而讚之曰神。這便已真能欣賞了宇宙與自然之美,而且已欣賞到其美之最高處。
現在賸下要特別一提的,只是一個善。
真是全宇宙性的,美是全宇宙性的,而善則似乎封閉在人的場合裏。這一層是西方哲人提出真善美三範疇的觀念所留下的一個小破綻。
康德以來,以真歸之於科學,美歸之於藝術,善歸之於宗教。宗教的對象是神,神似乎也是全宇宙性的。然西方人只想上帝創世是一個善,並不說上帝所創世界的一切物性都是善。他們依然封閉在人的場合中,至多他們說上帝是全人類的,並不說上帝是整個宇宙,統體萬物的。好像上帝創造此整個宇宙,一切萬物,僅乃為人而造般。
一切泛神論者,乃至近代科學上的新創見,唯物而唯神論者,在此處也還大體側重在從真與美上賦物以神性,不在善上賦物以神性。
上述的巴氏,改以神的觀念歸諸宗教,而以善的觀念歸諸道德。則試問除卻人類,一切有生無生,是否也有道德呢?道德是不是人類場合中的一種產物呢?就其超越人生而在宇宙客體上看,是否也有道德之存在呢?這裏顯然仍有破綻,未加補縫的。
中國人則最愛提此一善字。中國人主張「盡人之性以盡物之性而贊天地之化育」。一個善字,彌綸了全宇宙。
不僅儒家如此,道家亦復如此。所以莊子說,「虎狼仁」。但又反轉說,「天地不仁」。
這裏仍還是一個主觀客觀的問題。
你若就人的場合而言,虎狼不見有道德,不見有善。你若推擴主觀而轉移到客觀上,客觀有限而無限,則萬物一體,物性莫不善。宇宙整個是一個真,是一個美,同時又還是一個善。其實既是真的,美的,那還有不善呢?而中國人偏要特提此善字,正為中國人明白這些盡在人的場合中說人話。天下本無離開主觀的純客觀,則善字自然要成為中國人的宇宙觀中的第一個價值領域了。
你今若抹去人類的主觀,則將不僅不見宇宙之所謂善,又何從去得見宇宙之所謂真與美?你既能推擴人類的主觀而認天地是一個真與美,則又何不可竟說宇宙同樣又是一個善的呢?
從上述觀點講,真善美實在已扼要括盡了宇宙統體之諸德,加上一個適字,是引而近之,使人當下即是。加上一個神字,是推而遠之,使人鳶飛魚躍。
真善美是分別語,是方以智。適與神是會通語,是圓而神。
我很想從此五個範疇,從此五種價值領域,來溝通中西人的宇宙觀與人生觀。
人生三路向
人生只是一個嚮往,我們不能想像一個沒有嚮往的人生。
嚮往必有對象。那些對象,則常是超我而外在。
對精神界嚮往的最高發展有宗教,對物質界嚮往的最高發展有科學。前者偏於情感,後者偏於理智。若借用美國心理學家詹姆士的話,宗教是軟心腸的,科學是硬心腸的。由於心腸軟硬之不同,而所嚮往發展的對象也相異了。
人生一般的要求,最普遍而又最基本者,一為戀愛,二為財富。故孟子說:「食色性也。」追求戀愛又是偏情感,軟心腸的。而追求財富則是偏理智,硬心腸的。
追求的目標愈鮮明,追求的意志愈堅定,則人生愈帶...
作者序
新版序
人生十論彙編成書在民國四十四年之夏,迄今已二十七年。今於字句小有修訂,重以付印。又隨加附錄兩文。一為人生三步驟,乃民國六十七年十一月在香港大學文學院之講演辭。又一為中國人生哲學,乃民國六十九年六月在臺北故宮博物院之講演辭。因同屬討論人生問題,乃以集合成編。雖端緒各別,而大意則會通合一,讀者其細參之。
中華民國七十一年四月錢穆識於臺北士林外雙溪之素書樓
自 序
或許是我個人的性之所近吧!我從小識字讀書,便愛看關於人生教訓那一類話。猶憶十五歲那年,在中學校,有一天,禮拜六下午四時,照例上音樂課。先生彈著琴,學生立著唱。我旁坐一位同學,私自携著一冊小書,放坐位上。我隨手取來翻看,卻不禁發生了甚大的興趣。偷看不耐煩,也沒有告訴那位同學,拿了那本書,索性偷偷離開了教室,獨自找一僻處,直看到深夜,要歸宿舍了,纔把那書送回那同學。這是一本曾文正公的家訓。可憐我當時枉為了一中學生,連書名也根本不知道。當夜一宿無話,明天是禮拜日,一清早,我便跑出校門,逕自去大街,到一家舊書舖,正在開卸門板,我從門板縫側身溜進去,見著店主人忙問,有曾文正公家訓嗎?那書舖主人答道有。我驚異地十分感到滿意。他又說,家訓連著家書,有好幾冊,不能分開賣。那書舖主人打量我一番,說:你小小年紀,要看那樣的正經書,真好呀!我聽他說,又像感到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喜悅和光榮。他在書堆上檢出了一部,比我昨夜所看,書品大,墨字亮,我更感高興。他要價不過幾角錢。我把書價照給了。他問:你是學生嗎?我答:是。那個學校呢?我也說了。他說:你一清早從你學校來此地,想來還沒有喫東西。他留我在他店舖早餐,我欣然留下了。他和我談了許多話,說:下次要什麼書,儘來他舖子,可以借閱,如要買,決不欺我年幼,索高價。以後我常常去,他這一本那一本的書給我介紹,成為我一位極信任的課外讀書指導員。他並說,你只愛,便拿去,一時沒有錢,不要緊,我記在賬上,你慢慢地還。轉瞬暑假了,他說:欠款儘不妨,待明春開學你來時再說吧!如是我因那一部曾文正公家訓,結識了一位書舖老闆,兩年之內,買了他許多廉價的書。
似乎隔了十年,我在一鄉村小學中教書,而且自以為已讀了不少書。有一天,那是四月初夏之傍晚,獨自拿著一本東漢書,在北廊閒誦,忽然想起曾文正公的家書家訓來,那是十年來時時指導我讀書和做人的一部書。我想,曾文正教人要有恒,他教人讀書須從頭到尾讀,不要隨意翻閱,也不要半途中止。我自問,除卻讀小說,從沒有一部書從頭通體讀的。我一時自慚,想依照曾文正訓誡,痛改我舊習。我那時便立下決心,即從手裏那一本東漢書起,直往下看到完,再補看上幾冊。全部東漢書看完了,再看別一部。以後幾十冊幾百卷的大書,我總耐著心,一字字,一卷卷,從頭看。此後我稍能讀書有智識,至少這一天的決心,在我是有很大影響的。
又憶有一天,我和學校一位同事說:不好了,我快病倒了。那同事卻說:你常讀論語,這時正好用得著。我一時茫然,問道:我病了,論語何用呀?那同事說:論語上不說嗎?子之所慎,齋、戰、疾。你快病,不該大意疏忽,也不該過分害怕,正是用得著那慎字。我一時聽了他話,眼前一亮,纔覺得論語那一條下字之精,教人之切。我想,我讀論語,把這一條忽略了,臨有用時不會用,好不愧殺人?於是我纔更懂得曾文正家訓教人切己體察,虛心涵泳那些話。我經那位同事這一番指點,我自覺讀書從此長進了不少。
我常愛把此故事告訴給別人。有一天,和另一位朋友談起了此事。他說:論語真是部好書,你最愛論語中那一章?這一問,又把我楞住了。我平常讀論語,總是平著散著讀,有好多處是忽略了,卻沒有感到最愛好的是那一章。我只有說:我沒有感到你這問題上,請你告訴我,你最愛的是那一章呢?他朗聲地誦道: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我最愛誦的是這一章,他說。我聽了,又是心中豁然一朗,我從此讀書,自覺又長進了一境界。
凡屬那些有關人生教訓的話,我總感到親切有味,時時盤旋在心中。我二十四五歲以前讀書,大半從此為入門。以後讀書漸多,但總不忘那些事。待到中學大學去教書,許多學生問我讀書法,我總勸他們且看像曾文正公家訓和論語那一類書,卻感得許多青年學生的反應,和我甚不同。有些人,聽到孔子和曾國藩,似乎便掃興了。有些,偶而去翻家訓和論語,也不見有興趣,好像一些也沒有入頭處。在當時,大家不喜歡聽教訓,卻喜歡談哲學思想。這我也懂得,不僅各人性情有不同,而且時代風氣也不同。對我幼年時有所啟悟的,此刻別人不一定也能同樣有啟悟。換言之,教訓我而使我獲益的,不一定同樣可用來教訓人。
因此,我自己總喜歡在書本中尋找對我有教訓的,但我卻不敢輕易把自己受益的來教訓人。我自己想,我從這一門裏跑進學問的,卻不輕易把這一門隨便來直告人。固然是我才學有不足,而教訓人生,實在也不是件輕鬆容易的事。
問我何所有,山中惟白雲。只堪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山中白雲,如何堪持以相贈呢?但我如此讀書,不僅自己有時覺得受了益,有時也覺得書中所說,似乎在我有一番特別真切的瞭解。我又想,我若遇見的是一位年輕人,若他先不受些許教訓,又如何便教他運用思想呢?因此我總想把我對書所瞭解的告訴人,那是莊子所謂的與古為徒。其言,古之有也,非吾有也。這在莊子也認為雖直不為病。但有時,別人又會說我頑固和守舊。我不怕別人說我那些話,但我如此這般告訴人,別人不接受,究於人何益呢?既是於人無益,則必然是我所說之不中。縱我積習難返,卻使我終不敢輕易隨便說。
十年前,我回故鄉無錫,任教於一所私家新辦的江南大學。那時,在我直覺中,總覺中國社會一時不易得安定,人生動盪,思想無出路。我立意不願再跑進北平南京上海那些人文薈萃,大規模的大學校裏去教書,我自己想我不勝任。我只想在太湖邊上躲避上十年八年,立意要編著一部國史新編,內容分十大類,大體仿鄭樵通志,而門類分別,則自出心裁,想專意在史料的編排整理上,做一番貢獻。當時約集了幾位學生,都是新從大學畢業的,指點他們幫我做剪貼鈔寫的工作。我把心專用在這上,反而覺得心閒無事,好像心情十分地輕鬆。太湖有雲濤峰巒之勝,又富港汊村塢之幽。我時時閒著,信步所之,或扁舟盪漾,俯仰瞻眺,微及昆蟲草木,大至宇宙人生,閒情遐想,時時泛現上心頭。逸興所至,時亦隨心抒寫,積一年,獲稿八九萬字,偶題曰湖上閒思錄。我用意並不想教訓人,更無意於自成一家,組織出一套人生或宇宙的哲學系統來。真只是偶爾覕見,信手拈來之閒思。不幸又是時局劇變,消息日惡,我把一些約集來的學生都遣散了,國史新編束之高閣,閒思錄也中輟了。又回到與古為徒的老路,寫了一本莊子纂箋,便匆匆從上海來香港。
這一次的出行,卻想從此不再寫文章。若有一噉飯地,可安住,放下心,仔細再讀十年書。待時局稍定,那時或許學問有一些長進,再寫一冊兩冊書,算把這人生交代了。因此一切舊稿筆記之類,全都不帶在身邊,決心想捨棄舊業,另做一新人。而那本湖上閒思錄,因此也同樣沒有携帶著。
那知一來港,種種的人事和心情,還是使我不斷寫文章。起先寫得很少,偶而一月兩月,迫不得已,寫上幾百字,幾千字。到後來,到底破戒了。如此的生活,如此的心情,怕會愈寫愈不成樣子。小書以及演講錄不算,但所寫雜文,已逾三十餘萬言。去年忽已六十,未能免俗,想把那些雜文可搜集的,都搜集了,出一冊南來文存吧!但終於沒有真付印。
這一小冊,則是文存中幾篇寫來專有關於人生問題的,因王貫之兄屢次敦促,把來編成一小冊,姑名之曰人生十論,其實則只是十篇雜湊稿。貫之又要我寫一篇自序,我一提筆便回憶我的湖上閒思錄,又回想到我幼年時心情,拉雜的寫一些。我只想告訴人,我自己學問的入門。至於這十篇小文,用意決不在教訓人,也不是精心結撰想寫哲學,又不是心情悠閒陶寫自己的胸襟。只是在不安定的生活境況下,一些一知半解的臨時小雜湊而已。
中華民國四十四年五月錢穆識於九龍嘉林邊道之新亞書院第二院
新版序
人生十論彙編成書在民國四十四年之夏,迄今已二十七年。今於字句小有修訂,重以付印。又隨加附錄兩文。一為人生三步驟,乃民國六十七年十一月在香港大學文學院之講演辭。又一為中國人生哲學,乃民國六十九年六月在臺北故宮博物院之講演辭。因同屬討論人生問題,乃以集合成編。雖端緒各別,而大意則會通合一,讀者其細參之。
中華民國七十一年四月錢穆識於臺北士林外雙溪之素書樓
自 序
或許是我個人的性之所近吧!我從小識字讀書,便愛看關於人生教訓那一類話。猶憶十五歲那年,在中學校,有一天,禮拜六下午四時,照...
目錄
新版序
自 序
第一輯 人生十論
人生三路向(三十八年) ‧003
適與神(三十八年) ‧011
人生目的和自由(三十八年) ‧023
物與心(三十九年) ‧035
如何探究人生真理(四十一年) ‧051
如何完成一個我(四十一年) ‧065
如何解脫人生之苦痛(四十一年) ‧077
如何安放我們的心(四十一年) ‧089
如何獲得我們的自由(四十四年) ‧103
道與命(四十三年) ‧115
第二輯 人生三步驟
人生三步驟(六十七年) ‧123
第三輯 中國人生哲學
中國人生哲學 第一講(六十九年) ‧139
中國人生哲學 第二講(六十九年) ‧157
中國人生哲學 第三講(六十九年) ‧179
中國人生哲學 第四講(六十九年) ‧193
新版序
自 序
第一輯 人生十論
人生三路向(三十八年) ‧003
適與神(三十八年) ‧011
人生目的和自由(三十八年) ‧023
物與心(三十九年) ‧035
如何探究人生真理(四十一年) ‧051
如何完成一個我(四十一年) ‧065
如何解脫人生之苦痛(四十一年) ‧077
如何安放我們的心(四十一年) ‧089
如何獲得我們的自由(四十四年) ‧103
道與命(四十三年) ‧115
第二輯 人生三步驟
人生三步驟(六十七年) ‧123
第三輯 中國人生哲學
中國人生哲學 第一講(六十九年) ‧139
中國人生哲學 第二講(六十九年)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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