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照片中見到了那張始終掛念在心的臉孔,
歡迎來到小暮照相館……
因為每個人、每個家庭都值得獲得幸福
本作是我的寫作人生第二個出發點。──宮部美幸
繼《樂園》後,睽違三年又一精準描寫現代人內心長篇力作。
全新風格,既溫柔,又明亮的療癒系人情小說◆「週刊文春MYSTERY BEST10 2010」第七名
◆「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2011」第九名
〈小暮照相館〉明明叫英一,卻被父母和好友暱稱為「小花」的高一生花菱英一和父母、還在念小學的弟弟小閃搬到了一棟原為照相館的舊房子。
個性認真中帶點脫線的小花,某天意外入手一張似乎拍到了不該存在的人物的照片,被推上了調查「靈異照片」的火線……
「
因為這世上有各種人,所以會發生各種事情,其中有一兩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沒什麼好奇怪的。」─ST不動產須藤社長
〈世界的緣廊〉順利解決(?)靈異照片騷動的小花,本以為可以就此悠哉度日,沒想到又有委託人帶著不可思議的照片上門。
面對讓他毫無招架之力的凶狠女士,小花無奈地再次展開偵探之旅,這回還帶上了個烤焦麵包……
「
人總有想說出來的事情,不論是秘密或是重擔。」─靈異照片偵探花菱英一
作者簡介:
宮部美幸
1960年出生於東京,1987年以《吾家鄰人的犯罪》出道,當年即獲得第26屆《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1989年以《魔術的耳語》獲得第2屆日本推理懸疑小說大獎、1999年《理由》獲第120屆直木獎確立暢銷推理作家地位,2001年更是以《模仿犯》囊括包含司馬遼太郎獎等六項大獎,締造創作生涯第一高峰。
寫作橫跨推理、時代、奇幻等三大類型,自由穿梭古今,現實與想像交錯卻無違和感,以溫暖的關懷為底蘊、富含對社會的批判與反省、善於說故事的特點,成就雅俗共賞,不分男女老少皆能悅讀的作品,而有「國民作家」的美稱。近年來因對日本江戶時代的喜好與探究,寫作稍偏向時代小說,近期作品有《終日》、《孤宿之人》、《怪談》等。2011年最新作為江戶怪談連作短篇集《附身》。
譯者簡介:
劉子倩
政治大學社會系畢業,日本筑波大學社會學碩士,現為專職譯者。譯有小說、勵志、實用、藝術等多種書籍。
章節試閱
第一話 小暮照相館
──對了,新店面住起來如何?
這是店子傳來的簡訊。在「我拿到免費的電影票,這個星期天要不要去看?」的後面,附上這一行。
花菱英一立刻駐足回傳簡訊。他正要經過車站的剪票口,所以不忘規矩地躲到一旁,以免擋到年底行色匆匆的眾人。或者該說,他不躲到旁邊都不行。這麼做,有其小小的理由。
今年春天,換言之,也就是英一成為都立三雲高中一年級新生,才剛剛獲准擁有手機時。全家去附近的中國餐館吃飯的途中,他在人行道上一邊走路一邊傳簡訊,結果身旁的父親花菱秀夫冷不防搶走他的手機,像飛車搶劫一樣搶了就逃。撇下愣在原地一頭霧水的英一,只見父親跑了一百公尺消失無踪。過了快半個小時,父親才終於現身,在桌旁坐下,猛喘大氣。
「小花的手機,被我藏起來嘍。」 父親得意洋洋地如此宣稱。
「不是跟你講過不可以邊走邊傳簡訊嗎?一定要遵守規定,我給你二十四小時的緩刑時間,如果你無法自己找到手機,就要沒收喔。」
「哎呀,不得了。」母親花菱京子用聽起來一點也不覺得不得了的口吻說。「小花,那你吃完飯可得趕緊開始找手機了。」
就在這時,店員送來前菜拼盤,往旋轉桌的正中央重重一放。英一凝視父母與弟弟開心地將菜分別夾進盤子裡,再次思考這十五年來已經想過許多次的事。
我到現在,還是無法適應這對父母。
這兩人,理論上都不是所謂的奇人、怪胎──應該不是。父親在同一家公司已經當了二十幾年上班族。不論英一或弟弟小光就讀小學時,母親都在小學擔任家長會委員。她現在應該還是小光就讀的小學的家長會委員。無論在哪間學校,也都沒有傳出過「那位太太好像是怪胎」的風評。
所以這兩人應該都是正常人吧。只是,不時也會發生這種情形。有個名詞叫做內弁慶,那麼我家的老爸老媽應該叫做「內怪人」吧。
那時,最後還是借助小光的智慧,才在期限之內找到手機。說穿了很簡單,手機就寄放在英一當初購買(父母買給他)的站前賣場。老爸是一路跑到車站前再跑回來,難怪氣喘如牛。
從此之後,英一使用手機時就變得格外小心。因為他總覺得自己如果敢不聽話地邊走邊收發簡訊,秀夫說不定會忽然冒出來,再次一把搶走他的手機逃走。就現實問題而言,當然不可能發生那麼荒謬的事。否則秀夫就是超人了。但是沒辦法,英一還是忍不住這麼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強迫觀念。由此可見,當時,從英一手中搶走手機、絕塵而去的父親背影看起來有多麼認真。
不過,這種情景他可不想讓別人看見。
基本上,對著自己的大兒子,只因為兒子的朋友都這麼稱呼,就跟著起鬨也喊「小花」,不是很奇怪嗎?英一被朋友這樣稱呼,是因為花菱這個姓氏很少見。問題是,花菱這個姓氏在花菱家一點也不稀奇。是生來就有的。
開始被這麼稱呼,是兩三年前的事。當時,英一問:如果我是小花,那老爸你不也是小花嗎?
「爸爸的朋友,從以前就喊我阿秀。現在也是一樣。」
「那在公司呢?」
「喊我菱哥。」據說是因為職場的同一個單位裡,還有人姓花田和花村。
「有什麼關係,在外頭和在家裡都叫小花,這樣可以統一嘛。」就像小閃一樣,老爸說。的確,基於
「閃閃發光」這個聯想,小光從嬰兒時期就被大家稱為小閃,但英一覺得這兩者的意義並不相同。
「算了,無所謂。」
那就隨便你,英一這麼一說,連母親都開始喊英一為小花。想當然耳,小閃也有樣學樣。英一可不想被相差八歲的弟弟,以「小」相稱。於是他對弟弟說:你太沒大沒小喔。
「可是,『小哥哥』也有個小呀,不是一樣嗎?」
看來是自己選錯攻勢,不該用「討厭冠上小字」當理由。
於是他矛頭一轉試圖向母親訴求,結果,「和爸爸談了之後,媽媽就在想。媽媽本來一直喊你『哥哥』。我認為那樣,不太好。聽起來,簡直像是你只有『哥哥』這個屬性。這樣大有問題。」
不,我一點也不覺得那會是個問題。
「可是,我不也是喊妳媽媽。」
「那倒沒關係。因為對你來說,媽媽整個就是媽媽。但是,媽媽在工作單位其實叫做『小京』喔。」
花菱京子,雖只是兼職,目前任職於都心某間規模頗大的會計事務所。女職員只有京子一人,其他的好像都是歐吉桑,所以『小京』這個稱呼行得通。
「喊我『英一』不行嗎?」
「你都不會害羞?」
媽媽可會害羞呢,她說,「這樣聽起來不是很像你的女朋友?」
英一還沒有女朋友所以不是很了解,但是,替他洗內褲的媽媽在他面前嬌羞作態,實在很尷尬。於是,他再一次說,算了,無所謂。
好了,開場白扯遠了,回頭說起店子的簡訊。
當然,店子也是暱稱。他的全名是店子力,和英一打從小學一年級同班便結為好友。到中學為止受限於學區相同也就算了,可怕的是連高中都同校。因為都立三雲高中,對英一而言是相當吃力的第一志願,但對店子而言只不過是第二志願的選擇。
店子力。每次看到這幾個字,英一總是在想,真可惜。如果「店」改成「原」就是原子力(核能)了。
店子(Tanako)是個比花菱更罕見的姓氏,也是很容易取綽號的姓氏。店子打從懂事起就一直被大家稱為店子(Tenko)。
英一回覆短短的簡訊。
──不是店面,是家。
英一穿過剪票口走下地下鐵月台之際,再次傳來收到簡訊的聲響。
──我請你看電影,所以週六,讓我在那個攝影棚過夜好嗎?
英一睨視小小的液晶螢幕。電車駛進月台了,他只好把手機折起放進制服口袋。
才不是攝影棚,那明明是客廳。
差點又想嘆氣,他刻意吞回肚裡。關於這件事,他已嘆過數不清的氣,也曾氣得臉紅脖子粗,也曾尖聲抗議。但一切終歸只是徒勞。
即便如此,唯獨這次,他實在不想輕鬆說聲「算了,無所謂」。他無法如此簡單地習慣。
新家。對,花菱秀夫、京子夫妻,在這個夏天,趁著結婚二十周年終於如願買了房子。在上週六平安無事地搬完家。距離英一就讀的三雲高中,新家要比之前的舊家近得多了。和一直讀公立學校的英一不同,順利通過高難度測驗,就讀私立朋友學園小學部的小閃,不僅不需擔心得轉學,而且比起以前搭電車通學在轉車時也更方便了。
房貸交給我負責就好,秀夫說。什麼交給你這本來就是你的房子,英一在心底暗想。將來,我絕對不會繼承的。你要買什麼樣的房子是你的自由,但是拜託別留給我。
因為那並非普通房子。
說是新家,也只是對花菱家而言算是新家,事實上房子本身並不新,已有三十三年歷史。
在這世上,有些人會買中古屋整修之後居住;也有些人會特地自遙遠的山中,搬來古色古香、茅草屋頂的傳統日本房子,當作自己的家。對此,英一也能夠理解。這是自己的家,所以反映自己的喜好無所謂。這大概就是擁有自己的房子的箇中醍醐吧。
但是,問題是。
把現在的老房子拆掉後,受限於建築基準法、消防法,還有什麼計畫道路等雜七雜八的麻煩規定,絕對蓋不出同樣容積的房子喲──房屋仲介商如此拍胸脯保證的宅地,為什麼非要買下來?
蓋在上面的房子,早已失去資產價值,所以在房屋仲介情報上並未畫出隔間圖。旁邊框起的詳細資料中,也只記載著「附有舊屋」。換言之要賣的只有土地。
這種房子,幹嘛要買?
「只要補強之後,修理一下,就會是好房子了。還可以住上很久呢。」
好吧,就算姑且退讓一百步不提那個。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有問題。
「地基和梁柱還有浴室廚房之類的修補都得花大錢,所以內部的重新裝潢,必須減至最低限度才行。」
這是為了讓咱們家可以安心居住,秀夫說。
「所以,我也和媽媽商量過了,這個屋子的店面部分,就維持原狀直接使用。這樣別樹一格也比較好玩。」
花菱夫妻頭一次購買,同時想必也會是這輩子唯一一次購買的房子,是附帶店面的住宅。
「這個主意好。這樣會是很有趣的家喔。你很開心吧,小弟弟。可以向朋友炫耀喔。」
簽約那天,房屋仲介商朝著坐在爸媽之間笑咪咪的小閃堆出笑容,如此說道。而英一,坐在狹小事務所角落的折疊鐵椅上,眺望垂頭喪氣的假蝴蝶蘭,在舊式空調噴出的冷氣中慵懶搖曳。
一旁,父母在決定性的契約上蓋下決定性的印章,寫下決定性的簽名。賣方是一對年約五十的樸實夫妻,雖然同樣滿面笑容,但英一覺得那應該是為了掩飾驚訝。也難怪。誰會買「附有舊屋」的「舊屋」本身呢?
「我們本來認為,那塊土地,用來做投幣式停車場最理想。」賣方的先生說。其實,他原本想說的,大概是那塊地也只能當作投幣式停車場吧。
「那棟屋子能夠保留下來,先父一定也很高興。」
這點雖然不敢保證,但我爸倒是的確很高興。英一在心裡這麼嘀咕,他感到,這次父親又從他手中,一把搶過他對自己的家和自己房間的淡淡夢想,迅如脫兔地逃竄無踨。
從那熱到讓人覺得快溶化的八月那天起,經過三個月的修理與補強,今天是十二月三日。在距離新家最近的車站穿過剪票口的英一手裡,握著嶄新路線的月票。
走上階梯來到地面,徒步只需五分鐘。就這點而言,房屋仲介情報並未騙人。離車站極近。距離大型超市徒步只需八分鐘。完全沒錯。但,雖未騙人卻也有些事實沒寫出來。
做為花菱家新居的店鋪型住宅,位於在這麼近的地方出現大型超市因此瀕臨死亡的商店街正中央。
平日的白天,徐緩朝左右蜿蜒的單線道,唯有英一踽踽獨行。伴隨他呼嘯而過的只有北風。美其名為商店街,其實更像是展示各種商店鐵門設置經年會如何腐朽的露天展示場。世間明明應該很忙碌,這裡卻如此寂靜。
之前店子來幫忙搬家時,去便利商店買飲料,一回來便說:
「簡直像是《日正當中》耶,沒有半個人。」
不是,因為接下來不法之徒將要與老保安官決鬥。在這條商店街,包括不法之徒在內全都是老人,所以大家都很少外出,只有看病時才會出門。
看到新家遙遙在望,英一終於再也忍不住嘆氣。
即便修補過,還是可以一眼看出是舊屋。木造雙層樓房,灰泥外牆,部分貼有磁磚。這個「部分」,並不是修補後的結果。是本來如此。為了讓雙層建築看起來像大樓,在房子的正面部分,加上方形裝飾外牆,擋住瓦片屋頂。這面外牆上,貼了磁磚。
父親對這面磁磚和裝飾外牆很固執。他喜孜孜地說,就是這樣才好,不過磁磚得重貼新的才行。
秀夫執著的東西,還有別樣。他說,這是這棟房子的歷史,所以就保持原狀吧。
面對出入口的左邊,有一坪大的櫥窗。正面的玻璃是鑲死的,櫥窗內展示的物品必須自內側取出或放入。
而那面櫥窗旁,與入口的單扇門之間的正中央,還有另一樣東西,擁有沉重的存在感。
那本來釘在磁磚牆面上,因此重貼磁磚時,施工的工人原本已將之取下。結果,秀夫居然又特地請人釘回原來的位置。為什麼啊?英一想。既然已經拆下了那就拆掉算了嘛。
「如果拆掉了,這個就變成普通的垃圾了。多浪費啊。」
浪費?這是這種時候該用的字眼嗎?
問題所在的「這個」是──
長二十公分、寬近八十公分。厚一點五公分左右的合金製品。也許是掺了銅,處處都有銅鏽浮現。歷經風吹雨淋、經年累月已受到磨損,但上面凸起的文字,至今仍可清楚辨識。
是標明這個家──這個店面昔日做何買賣的招牌。
「小暮照相館」。
名為照相館而非照相館,這點不也頗具匠心嗎。
第一話 小暮照相館
──對了,新店面住起來如何?
這是店子傳來的簡訊。在「我拿到免費的電影票,這個星期天要不要去看?」的後面,附上這一行。
花菱英一立刻駐足回傳簡訊。他正要經過車站的剪票口,所以不忘規矩地躲到一旁,以免擋到年底行色匆匆的眾人。或者該說,他不躲到旁邊都不行。這麼做,有其小小的理由。
今年春天,換言之,也就是英一成為都立三雲高中一年級新生,才剛剛獲准擁有手機時。全家去附近的中國餐館吃飯的途中,他在人行道上一邊走路一邊傳簡訊,結果身旁的父親花菱秀夫冷不防搶走他的手機,像...
推薦序
廖輝英(作家) 、鄭芬芬(《聽說》導演) 、曾寶儀(藝人)、柯裕棻(政治大學新聞學系副教授) 、洪致文(師大地理系副教授&鐵道研究者)、古庭維(《 鐵道情報雜誌》 總編輯) 、dingdong(底片攝影達人),感動推薦(依姓氏筆劃排序)
青春的救贖‧靈魂的寫真
本文作者/ 陳國偉(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
攝影未必顯示已不存在者,而僅確切地顯示曾經在場者。這個微妙的區別頗具決定性。面對一張照片,意識的取向不一定是鄉愁懷舊,但對存在世間的任何照片,意識必針對其確証性,因為攝影的本質即在於証實它所表現者。~~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春日美好‧靈異的影
2010年的春天,在講談社創業一百週年紀念出版的系列中,出現了一本書封上有著燦爛櫻花與綠草的車站,書緣有一輛火車自書封底即將開進封面的車站,看著這樣春日美好的封面,你會怎樣想像這本小說?如果當時有人告訴你,「這是一本關於靈異照片的小說」,你會相信嗎?但很遺憾的,這本宮部美幸的新作《小暮照相館》,它真的,是一本關於靈異照片的小說。
當然熟悉宮部的讀者來說,這樣的題材其實並不陌生,她早已多次在時代小說的書寫,如《本所深川詭怪傳說》、《幻色江戶曆》、《扮鬼臉》等許多作品中,利用怪談等庶民傳說題材,創作出許多溫暖而動人的故事。但是在她以當代為舞台的小說中,幾乎不曾寫過相關的題材,反而大多以犯罪、殺人的謎團為敘事核心,冷靜地鑑證社會問題的作品。然而在《小暮照相館》中,一反她之前的書寫路線,不僅在當代背景中出現了超自然的題材,而且小說中出現的死亡不但不是犯罪的謎團,甚至連任何一樁小小的犯罪都沒有發生。
這顯然是作家極有意識的轉變,然而對於一個出道了二十三年,在前半生就已經得過大部分日本重要文學獎、連續十二年獲得《達文西》讀者票選最受歡迎女作家的宮部美幸,在年紀接近半百的這個時刻,交出這樣一部作品來的意義為何?她到底想要進行怎樣的嘗試?對熟悉她的讀者來說,該如何來看待這個新的轉變?而對剛開始接觸她的讀者來說,又該怎麼來認識這位日本近二十年來最重要的女性小說家?
第二回合新人‧少年的心
在宮部美幸接受《朝日新聞》的訪問中,她特別提到《小暮照相館》是她創作生涯「第二個出發點」,跟之前作品的最大差異在於,這是她第一本以現代為舞台的「non-mystery」非推理作品;而相對於過去現代背景小說中對於殺人以及主要角色不幸遭遇的深刻描述,這次她更希望寫出的是如何拯救人的故事。
的確,從《小暮照相館》被放在講談社創業一百週年紀念出版的系列,宣傳中還特別強調「新人‧宮部美幸出道」來看,她是認真地將這本書作為創作生涯的另一個起點來看待。在這本以現代為舞台的小說中,她以搬入小暮照相館的花菱一家人作為敘事的起點,由於父親秀夫堅持要保留照相館的招牌與布置,使得外界都以為這個照相館繼續在營業,也因此為高中生主角的長子英一帶來了許多困擾,包括匪夷所思的靈異照片謎團。雖然宮部運用了她所熟悉、具有高度現實性的家庭元素與少年主角,卻將主要的場景小暮照相館,設定成有著故去的主人小暮泰治郎亡靈出沒的老屋,加上靈異照片為核心的事件,宮部將神秘的超自然色彩,引渡到現代的故事舞台中,使得整部作品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特殊風格。
在過去宮部美幸的創作歷史中,少年一直是她非常熱愛的主角類型,從她最早的《鄰人的犯罪》開始,到《繼父》、少年島崎偵探系列的《這一夜,誰能安睡》與《少年島崎不思議事件簿》,或是奇幻類型的《龍眠》、《十字火焰》、《勇者物語》、《英雄之書》等比比皆是。在她筆下的少年們,不論年齡層從小學還是到高中,其實就如同西方「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中的那些慘綠生命一般,對現實感到不安、疏離、甚至壓迫,而亟欲在生命中找到答案,因此必須出走。他們需要離開現有的困境,進入一段冒險,也許是真正的異域,也許是自我身體或生命型態的轉變,當他們歷險歸來,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意義,找到重新出發的動力。
然而在《小暮照相館》中,雖然宮部仍然延續著她對於少年這個特殊青春生命階段的關注,但略有不同的是,小說中不論是哥哥英一或弟弟小閃,他們跟現實世界之間的關係其實並不緊張,人際關係也相當和諧,學校生活甚至還有不少樂趣。真的要說他們的生活中有著怎樣的困擾,可能就是新居小暮照相館為他們家庭染上的新神秘色彩,以及英一被冠上的靈異偵探之名。但這些都並不是什麼真正大的困擾,英一對於自己後來屢次接到靈異照片的調查委託,其實都抱持著釋懷的態度;而小閃超齡的世故,反而成為一種可愛的萌素,讓他獲得了大家的喜愛。
也因此,宮部美幸相當程度地改寫了她自己的既有敘事邏輯與風格。如果說超自然體驗或能力擁有,對於奇幻類型少年角色的重要性在於能夠「變身」而獲得勇氣進入世界,以開啟拯救自我與他人的可能;那麼現代類型中的少年們該如何是好?於是我們看到了宮部仍然創造出一個「非現實」的媒介,來提供主角發揮青春生命能量,介入人群與社會的途徑。
那就是靈異照片。
生命之殤‧心靈的寫真
台灣在前兩年的農曆七月,曾經播映過一個類戲劇的日本節目「毛骨悚然撞鬼經驗」(ほんとにあった怖い話),在這個由稻垣吾郎帶領著一群可愛小朋友主持的節目裡,主要有兩個單元類型,其一是透過戲劇方式來表現一般民眾投稿或恐怖或感人的靈異體驗故事,另一部分則是由冠有「心靈研究者」、「心靈寫真鑑定士」、「心靈鑑定教授」等頭銜的專家來鑑定觀眾寄來的靈異照片。由於節目在製作考量上有濃厚的教育意義,因此播出也是在晚間七點的老少咸宜時段,因此在靈異體驗的戲劇部分,最後會透過在場的孩子們來訴說他們的感動或心得;但在靈異照片的部分,主要就是著重在剖析照片中隱藏的生命訊息,提供在世者重新思考自我的生命意義。
但是,有趣的地方就在於,靈異照片在日本其實是被稱為「心靈寫真」,早在明治時期就有日本人拍攝到這樣的照片,也有作家向日本引介西方的相關研究。但真正進入到庶民場域,則要到二次大戰後照相機普及後,這種案例才開始蔓延。根據怪談史研究家小池壯彥指出,過去原本多以「幽靈寫真」名之,直到1970年代後,「心靈寫真」才取而代之,成為固定的用法。小池認為,這代表著對於這類照片與現實之間的關係產生了思考上的變化,從原來強調被拍攝對象的物質性存在,到現在演變成重點被放在觀看者的意識取向。
不過相較於「靈異」,「心靈」似乎更能傳達《小暮照相館》中「照片」這個媒介所意圖指涉的隱喻。宮部美幸逆反原來「心靈寫真」所代表的被拍攝的對象——死者(亡靈)現聲/身的意義,轉化為生者心靈圖景再現的結果,原來這些意外介入的圖像,其實都是因為活著的人有著無法訴說的悲傷與苦楚,因而被再現於照片之中。
所以花菱英一被賦予的特殊能力,表面上是對於靈異照片的洞察力,但其實是來自於他青春而敏感的心靈,以及由他有如春天般的生命能量,所滋生對他人關懷的熱情與勇氣,因此他可以在看起來超現實的照片中,看見被相機「寫真」的拍攝者與被拍攝者的真實心靈圖景,尤其是那些隱藏在心靈肌理的傷痕。唯有這些傷痕真正地被看見、被呵暖,才有機會被撫慰,讓當事人從極度的孤絕中被釋放出來,得到真正的救贖。若要說這是一種少年專屬的超能力,那也是應該是早就存在於少年們體內既存的純真能量,但因為生活在這個高度秩序化、機械化的現代社會,因此靈魂被嚴重異化而佚失了這個基本的能力。
而且透過「照片/寫真」這個媒介,宮部美幸讓英一與小閃深刻地觸摸到日本的歷史與社會,透過回溯照相館前主人小暮泰治郎的青春時代,體驗到近代的戰爭苦難史,個人在其中的無奈與渺小;從山埜理惠子的身上,理解新興宗教所引發的社會問題,是如何支配與壓迫一個自由的心靈;在足立文彥的意念投射中,認知到全球化浪潮下跨國企業與地方中小企業間的殘酷生存,以及大人們無法承擔失敗的懦弱與逃避。這些在宮部美幸現代類型作品中的現實關懷,被刻意地連結為少年主角的重要經驗,讓那些對他人的關懷與拯救,不會只是架空的想像;也讓他們在見證他人的苦痛時,能夠儲備足夠的勇氣,來面對自己家族中,被迴避已久的傷痛記憶,最後能夠在尋求到救贖的同時,也能拯救另一個也因為家族而導致內在完全破碎的虛無靈魂——垣本順子。
因此,我們終於可以懂得,宮部美幸在《小暮照相館》中,透過逆寫與重新擺置她過去熟悉的敘事元素,所希望開展出新的書寫方向。看似具有超自然元素的現代類型小說,卻其實是再日常現實也不過的「偽」超自然體驗,她根本無意透過超現實的情節架構,去賦予主要角色能力與意義,英一的「偽」超自然體驗與「變身」成靈異偵探,以及小閃努力地想要與小暮泰治郎的亡靈相遇卻始終未果,正是最好的證明。但最終,他們卻仍是能夠像那些擁有超自然能力的少年們一樣去拯救他人,在現實的象限內。而這,極有可能是宮部所期待的,創作生命「第二個出發點」的可能所在,也就是現今日本的少年們,已經無法在架空的世界中,獲得真正面對世界的勇氣,必須走入現實之中,去面對未來的挑戰,才有可能真正拯救岌岌可危的日本未來。
是的,真正讓人恐懼的,不是靈異現象,也不是科學理性所不能解釋的事物,更不是駭人聽聞的犯罪,而是對他人與外在世界的麻不不仁、毫不關心,那才是最讓人害怕與悲傷的。宮部美幸,平成年代唯一的國民作家,也是唯一的女性國民作家,在走到生命的半百之際,她想對讀者說的,對她一直最關心的少年們所說的,其實就是這麼一個簡單,卻寓意深遠的期待。當然,她仍然樂觀地相信春天就在遠方,火車就要來了,可以拯救的未來,其實真的就在伸手可及之處。
【本文作者】
陳國偉,筆名遊唱,新世代小說家、推理評論家、MLR推理文學研究會成員,現為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暨「亞洲大眾文化與新興媒介研究室」主持人,並執行多個有關台灣與亞洲推理小說發展的學術研究計畫。
廖輝英(作家) 、鄭芬芬(《聽說》導演) 、曾寶儀(藝人)、柯裕棻(政治大學新聞學系副教授) 、洪致文(師大地理系副教授&鐵道研究者)、古庭維(《 鐵道情報雜誌》 總編輯) 、dingdong(底片攝影達人),感動推薦(依姓氏筆劃排序)
青春的救贖‧靈魂的寫真
本文作者/ 陳國偉(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
攝影未必顯示已不存在者,而僅確切地顯示曾經在場者。這個微妙的區別頗具決定性。面對一張照片,意識的取向不一定是鄉愁懷舊,但對存在世間的任何照片,意識必針對其確証性,因為攝影的本質即在於証實它所表現者。~~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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