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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業18年來的心路歷程╱賴芳玉律師的理智與感性

捍衛公理正義的理智的她
尋找真誠人性的感性的她
在心的深處，與自己的對談


于美人　知名主持人
王靜瑩　知名藝人　
朱衛茵　知名主持人
李光輝　精神科醫師　
黃越綏　財團法人國際單親兒童文教基金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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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惠文　精神科醫師　
廖輝英　知名作家
蔡詩萍　知名作家　
蔡麗玲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誠摯推薦

讀你

　　我總愛靜靜地讀每個人，不是聽他說話，或做的動作，而是讀他的心，讀他的情緒，試著拼湊所有可能的故事。偶爾看到有人潑婦罵街，我會直接讀到受傷而脆弱的心，偶爾看到有人表達出溫柔謙遜、有禮的態度，我卻讀到深不可測的城府。或許讀的時候，隨著當下心情而有不同解讀，更因為身處不同角度而讀出不同的興味

　　記得多年前，一位男性朋友B因為他太太委託我處理離婚協議書，非常不滿，失去理智地不斷打電話到事務所恐嚇、騷擾。我的助理挺凶悍地，屢次掛他電話，結果他衝到事務所，一來就踹門招呼、點名要找我，在我的助理要拿起電話報警之前，我自辦公室走出來阻止了她，來者是客，我禮貌地請他進入會議室。在會議室內，他劈頭就問我把他太太藏到哪裡了，質疑我們慫恿他太太離婚，我沒回應他，只是靜靜看著他，聽他說話。誰知他頓了一下，撥了通電話叫那頭的人不要過來了，他解釋他來之前叫了兄弟要來砸事務所，我說：「這樣啊……」他不好意思地說：「所以現在叫他們不要來了。」我記得當下我還是微笑看著他說：「這樣啊……」然後繼續聽著他敘述他們的故事

　　他說自己正值第二春，非常愛他的太太，也很珍惜這段婚姻，他甘為她付出一切，辭掉當時忙碌的工作，日前還有一份等著他點頭的主管工作；但他已經五十幾歲了，總想過著平淡安穩的居家生活，尤其之前因為過於忙碌而失去了第一段婚姻，所以他不願再重複那樣的日子。但現任的太太，卻一天到晚往外跑，結交一堆朋友，還常常出國出差，讓他找不到人，如今竟然委託律師寄了離婚協議書給他，他接到這封信宛如晴天霹靂，倘若今天找不到她，他會把所有的醜聞投到報社，他們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大家就玉石俱焚吧……

　　我知道這些都是情緒化的言詞，所以並未隨之起舞，穩固自己的視角，反而更易於讀出對方的心。

　　我沒有回應他的要脅，只是靜靜地讀他，慢慢說出我的看法：「你是否每天守在家裡煮飯等她回家呢？你希望每天和她出去散散步，但她總是太晚回家，你得不到她的善意回應，反而覺得你太瑣碎了？所以你很難過，不知該如何挽救婚姻，你覺得都是你單方面付出，而她似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態度重重傷害了你？」

　　他情緒紓緩了不少，宛如找到知音，打開話匣子、不斷說我了解他，最後他打消所有情緒化而具毀滅性的做法，直說我救了他們夫妻，我笑笑地送他離開事務所，也告訴了我的當事人也就是這位女士所發生的事，她直呼難以忍受他總是想要控制她的自由，用如此偏激的手段讓她害怕，她只好能躲就躲，也打算請調國外的工作，但就擔心波及在台灣的娘家……

　　某天B又打來，表示在整理家私雜物時，自太太日記中發現原來她很久以前就來找過我，希望我幫他們夫妻離婚，但當時我把她勸回去了，讓她重新認識和適應他，誰知他自己不檢討，辜負了我和她的心意……他希望和我再談談，我說必須經過我當事人的同意，不過我建議他們去找諮商師，不應該和律師談，他們兩人在我的推薦下，找了一位相當知名的婚姻諮商師。誰知他去了之後竟然破口大罵那位諮商師不夠專業，拒絕再接受諮商，我的當事人很頭痛，她由衷希望和他溝通婚姻問題，但他情緒性的行徑總是讓她覺得丟臉，而他說他想跟我談，我笑著說：「或許他認為我可以挽救他的婚姻吧……」

　　那位女士詢問我究竟如何讓火爆脾氣的他靜下來，還可以跟他理性對話……其實我就是用「讀」的方式，端看你怎麼讀眼前這個人，因為我讀到他的不安與脆弱，隱藏在火爆脾氣的行徑中，也讀出這男人帶著前段婚姻的虧欠，急於想在這段婚姻裡贖罪。他誤以為只要改變之前的錯誤就可以擁有一輩子的幸福，他活在自己的婚姻幻想中，卻忽略了這位女性不同於前任妻子，是一位道道地地獨立自主、從不為男人犧牲奉獻的女性，而他們的相遇與相識，也是處在B忙於工作而於職場上意氣風發的情況下。當他想找一位晚年伴侶時，這位女士可是因豐沛的人脈與專業正要開發自己的事業，他們對待婚姻的步調完全不同，所以不難理解B可能面對的苦楚，我根本不是懂得他的心理，而是這婚姻的節奏本來就會造就這樣的局面，苦的當然是等候在家的人了，因為那是他的重心，這情緒太像一般的家庭主婦了，我的態度自是帶著溫暖而同情。

　　我讀出來的他，是一位癡情守候伴侶而孤獨的男人。

　　後來他找到很好的工作，調整婚姻的腳步後，再度投身於忙碌的職場，而她也開心地飛往國外當主管了。當然我沒有完成離婚的手續，因為這位女士後來的需求，已經變更為如何與自己的老公和平而開心的相處，她還是很珍惜他的愛，她願意再努力，畢竟自己的年紀確實也需要老來伴了。

　　我常想，只要自己能夠打開心房，沒有偏見地靜靜讀你身邊的伴侶，絕對會讀出當年自己所迷戀他的模樣，也會讀出現在受傷的他。隨時提醒自己，避免在不愉快的時候讀他，否則會得到一堆不該有的臆測與猜忌，我也常提醒自己要為愛而閱讀，有機會就順便朗讀一番，愉悅了自己，也取悅了他，這樣的兩人世界會不會好過一些呢？



等待陽光

　　瑜珈課上，我總忙著聆聽老師口令吐納，調整不同身體部位的鬆緊，享受過程中的汗水，也最愛腦袋放空的靜心。沒有刻意把自己身體擺到老師示範的姿勢，而是隨著口令與調整肌肉鬆緊的自然，我總是等待身體慢慢地、非常緩慢地到位，無法到位就停留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空間，沒有懊惱、也沒有勉強、沒有自卑、只是自然地接受現在的程度，寬容地善待自己。

　　最美好的陽光，永遠不會在我們的預料之中。

　　女孩和男孩是青梅竹馬，兩人自國中便已開始交往。當時男孩是血氣方剛的叛逆少年，總是衝動暴怒與朋友結群鬥毆，女孩的家人非常厭惡他，不斷阻止兩人的往來；然而，女孩深愛對方，不願意聽從家人的話，因此男孩為了報答她的付出，努力讓自己更好，希望將來的一天，可以擁有娶她進門的資格。

直到交往十幾年之後，彼此終於排除萬難地步入禮堂，男孩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給女孩幸福，讓她過著如公主般的生活，努力攢錢，為她買名牌包、衣物與昂貴的鞋款……他以為盡力了，但顯然還是不夠。他發現妻子有其他追求者，一度很難接受，雙方發生衝突，女孩傷心地返回娘家，在娘家的強勢介入下，再也接不回自己的青梅竹馬。

　　於是他陷入深淵，逐漸罹患憂鬱症，家人送他出國，仍無解於自己的痛苦。他返國的那一天，也是她離家後的一個月後，他收到法院離婚訴訟的通知書，顯然這女孩向法院訴請離婚。

　　他真的很愛她，不願意她夾在家人與他之間而受苦，她想離婚，他願意成全她，因為年少至今，只要是女孩要的，他都努力去完成，這次既然開口要求離婚，他當然要聽她的。直到當男孩看到離婚訴狀內容盡是對自己的無情的指控與怨懟，眼神裡頓時透出悲憤，讓我不忍卒睹。我告訴他，訴狀內容是律師為提訴訟必要的內容，不一定是女孩的本意，才讓他的悲憤稍稍緩解。

　　然而到了法院調解，她任由她家人不斷咆哮他，毫無阻擋，但也不發一語，我特意詢問女孩，這離婚訴狀應該不是出於她的本意吧？希望在她殘留一絲的情意下，能在他面前多一點慈悲，勇敢地否認，這場訴訟就結束了，她會得到她要的自由。然而，她顯然沒有勇氣在她家人面前否認，男孩再度陷入無法自拔的悲憤情緒之中，我知道這將是一場漫長的訴訟和嚴重撕裂。

　　之後不僅是我，包括具有諮商師背景的法院調解員都試圖將兩人推向好聚好散的處境，記得調解員花了數小時談話過後，出了調解室跟我說，這段感情就此中斷真的太遺憾了，因為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都有了彼此無法取代的印記，走過台北街頭的一草一木，都曾經擁有過往的回憶，這已超越男女之情，而是如親人般的扶持了。當下讓我聽了十分扼腕，我希望縱算分手，也要協助兩人帶著往日青梅竹馬之情誼也好、兄妹之情誼也好，以這般無法切割的美好回憶祝福彼此的未來。但是雙方的家人不斷搖旗吶喊地助陣、挑撥、分化，讓兩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既要處理自己已模糊不清的情緒之外，還要安撫家人並迎合他們的需求……

　　這些以愛之名的家人啊，總是傷害了自己的兒女卻毫不自知，令人感嘆得很……

調解無效，雙方訴訟白熱化，女方親友甚至還委託徵信社插一腳，訴訟和騷擾一件接一件，沒完沒了。男孩痛苦不堪，要求我協助他控訴女孩，我阻止他攻擊女孩，只做防備，更制止他找徵信社反擊。我勸他必須為此事設下停損點，他必須完全放下這件事的怨恨，這段情感該放下了，最壞就是這樣了，他得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而這未來的日子不再有這女孩的存在。意外地他竟然願意接受我的勸告，他的家人打來謝謝我，因為男孩返家後心情豁然開朗，他們雖然很氣憤那女孩和她的家人，但實在不忍看到他的痛苦，所以都願意放手讓我處理，回歸專業，不再介入，我很高興我和他及其家人達成共識。

　　之後我像解打結的繩索般一件件解套，讓這件事不再擴大，並且逐一畫下終點。這男孩學習不再讓自己的情緒隨著訴訟而波動，當然中間有反覆，我都不理會他的情緒，更不會因他的情緒所做的決定而改變我既定的作法，任由他自己發洩情緒後回歸理性再與我討論案件。

直到案件快劃下句點時，我問他感覺如何，他靦腆地笑了，他對過程中因情緒所帶來的無理取鬧有些害羞。他笑說本來以為出錢的是老大，哪知我都不理會，所幸一切已風平浪靜了，我問何時會再收到他的喜帖，他開心地說會的，神情和煦得如一道暖陽。

　　他並未因感情受挫的事件而恐懼婚姻，整個人也變得更成熟了。

　　這段風波歷經了三年多，他從挫敗憂鬱、憤怒、無力感的關卡到後來面對並且繼續追求自己的未來，他走過了，也成熟了。就像做瑜珈一樣，我們做不到的程度，就透過呼吸間慢慢到位，讓自己放鬆和放空的等待，無法勉強、更無法急躁，只能等待，很多時候，自己所想見的事情就會悄悄地就位，安靜來到自己的身旁。



陌生人

　　某日等候公車時，一位約莫五十多歲的男士，頭戴棒球帽，露出灰白髮絲、紮著馬尾，帶著一邊的耳環，冷冷天氣裡仍著短袖，一身輕便衣服，那外在氣質一看便知是來自國外的華人。

　　他詢問我這個公車站是否有車前往台北某百貨公司開始，我們從搭車到下車，像是與認識多年的老友閒聊著。他剛自美國返台探望老友，參加老友兒子的婚禮，聊起自己的人生觀，他說年輕時就流浪到美國的每一個城市，四處打工，在城市裡結交不同朋友並享受那裡的人生，有了精采就前往下一個城市……大約四十分鐘的車程後，互相道別，他說難得在台灣會有陌生人敢與他聊天，我大笑，心想這男人之於我，不過是陌生人，能傷我什麼呢？

　　短暫生命間的交流，揮揮手就轉身離開的緣分，能傷我什麼？既無情感的羈絆，更無負累……

　　D渾身是傷地來找我，她被先生用榔頭了打傷腿部。她與先生育有兩名子女，先生在台灣經商失敗跑到內地尋求生路，讓她獨自扶養子女，卻要求她不可出外工作，專心持家，但她實在無法一天到晚向親友借貸度日，只好偷偷跑去工作。

　　一日先生返台，回家看不到她，打電話質問她在何處，她在辦公室裡嚇得向他求饒。先生恐嚇她，如果不立刻返家，他就到公司鬧，她緊急向小姑尋求協助，畢竟當初也是小姑建議自己去工作、維持家計的。但小姑除了建議她先返家安撫先生的情緒之外，便無提供任何幫助……

　　我問她：「明知回去肯定會被毒打，妳為何還要回去？」她說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實在太害怕了。當時家庭暴力防治法剛通過，我首度感受到為何法要入家門的立法目的了，所有動物在面對危險時必定是逃離的，任何人遭遇搶匪或歹徒試圖傷害我們的時候，必然也是逃離現場的，這是生物本能，不需要教導。然而她明知家裡有危險卻依然前往，明明可以求助警方，明明可以選擇不回去……

　　逃離暴力的方式很多，她看起來是精明又有能力的人，並非脆弱的溫室花朵，但她依然走向危險的家。我想倘若本案進入司法，法官必定質疑她是否真的無抗拒能力，進而否定她被打的事實，然而家庭暴力，真的是違背我們所知的求生邏輯方式所發生的傷害事實，當時我無法置信，也因此案讓我涉獵更多家庭暴力案件。在與諮商師及社工等專業人員的合作下，漸漸瞭解被害者的創傷反應，足以讓被害者減損或喪失逃離暴力的能力，我也更深入探討家庭暴力何以可以多年延續而無法中斷的學術論理，也明白政府必須積極介入家庭暴力防治工作的必要性與急迫性。

　　D回到家，坐在客廳沙發上，她的先生不發一語地關上門窗，拉上窗簾，極度恐懼，直到先生開始盤問她，為何要出去工作，她試圖解釋：「我們老向別人伸手要錢，總不是辦法，小孩大了，我選的工作很彈性，可以兼顧的……」說完隨即引來一陣討打，他說：「妳在抱怨我沒給妳家用嗎？」她連忙解釋、求饒，一邊說一邊繞著屋內跑，先生便拿起茶几上的大理石煙灰缸砸往她背上，痛得她無力再躲。他繼續以榔頭尖部往她腿上敲打，直到褲子連著肉綻開，她苦苦哀求，卻澆不熄他的怒火，隨即把她拖到浴室，浴缸放滿了水，將她的頭壓在水裡……當下她知道再不逃就必死無疑了。她奮力奪門而出，直奔警局，並在警方與社會局的協助下住到庇護所……

　　「律師、還好那天他的手好像受傷，我才掙脫得開……」她驚魂未定地敘述逃亡的過程，而我協助她聲請保護令，訴請離婚。過程中我也跟著她飽受威脅，猶記得當時相約在警局協調離婚，但他在警局咆哮，要求我方一一交代逃出家門後的住處。他懷疑她外遇居住於男人家中，但因為當時她居住於庇護所，地點不可能曝光，每位受庇護的被害者進駐庇護所之前，必須切結不可以透漏庇護所住處與電話，雖然我說明上開狀況，但他完全不相信並守候在警局門口，想要尾隨她找到現居住所。當時警方對於家庭暴力的案件是非常陌生的，慣以家務事的態度處理，警局願意讓我們以它為協調處所，已屬善意幫忙了。

　　過程中，這位先生不斷打來事務所追問她的下落，並語帶恐嚇，最後本案因有傷害案的訴訟，他擔心危及他出境到內地，畢竟他在台灣有債主和黑道的追蹤，無法久留，因此他同意離婚。D幾乎了放棄所有權益，只求離婚，雖然我不同意，但她實在太恐懼了，擔心縱算判決離婚及傷害案勝訴，這輩子也會不斷受到恐嚇，不如順應他的要求，或許是最安全的自保方式。
　
　　我深刻體認到陌生人傷得了我們什麼？傷我們最深而無法抵抗的，往往是最親密的人。

　　對我而言，此案是很遺憾的。法律並沒有真正保護到她，後來幾年我持續與她保持聯絡，她繼續自力更生照顧小孩，只要男人返台，她就躲，直到他又離境為止……然而這樣的遺憾促使我更執著於家庭暴力防治法的工作，我不願相信法律無法保護弱勢，我想一定是有某些環節，做得不夠多，才會任由遺憾不斷地發生。



送行

　　記得奶奶過世時，或許為了等待遠在小金門當兵，也是奶奶生前最疼惜的二哥有足夠時間返台奔喪，因此足足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送行儀式，著壽衣、誦經超渡、日夜不熄的火爐、入殮、披麻帶孝的撚香答禮、徒步到土葬地點……兒時的記憶稍許蒙了塵埃，只知道依循送行者（俗稱師公）的指示完成送葬儀式。

　　我對送行者相當敬畏，因為他們似乎知道該如何引導往生者如何離開這世界，前往一個我所不確知的世界裡過好日子。他們徹底安撫了往生者的親人該如何盡最後的孝道，或者是說教導最適合的道別方式，讓往生者不再牽掛在世的親人。送行的過程中，送行者不阻撓悲傷，甚至指示在世的親人在特定的時間裡痛哭，宛如要在世者徹底解放離別的悲傷、不容許壓抑，也誘導在世者表達對往生者最大的不捨與情感，讓在世者透過不滅的香火，一一敘說自己的思念與祝福，讓離別的悲慟有了遵循的軌跡，直到蓋棺入大殮的那天，作最終的道別。

　　離婚的過程，對我而言，就像對愛情逝世的道別。

　　對我而言，我也想學習送行者，對已逝的愛情，舉行哀悼並且祝福的儀式，希望讓生存者，在悲傷過後能夠全身而退，繼續勇敢而幸福地度過未來的日子。真正的送行者，處理「死別」的無常，那麼處理離婚的律師，則堪稱處理「生離」的無常，倘若可以學習死別的儀式，我經常是烏托邦地幻想著，愛情可以穿上最美的壽衣離開，讓在世者沒有怨恨，只有祝福愛情的遠離。

　　美麗的女強人V希望我協助她離婚。

　　她與老公經營兩岸三地的公司，她主管公司內部包括會計的大小事務，而老公則對外處理業務，近年老公經常對她咆哮，指責她毀掉了公司，讓公司銀根緊縮，懷疑她做假帳，她不斷解釋與說明，卻無法獲得老公的信任，也不知道他受了誰的影響，如此懷疑她的操守和能力。前幾日她老公竟然單方表示解除她總經理職務，她現在已無權限進入公司，公司也不再支薪給她，因此她要訴請離婚請求財產分配外，且要控訴公司積欠薪資及借款等。

　　對於老公的指控，她氣急敗壞，要求全面反擊，因此我方提出離婚及財產分配外，因擔心老公脫產，所以先行假扣押，把老公的名下資產予以凍結，至於公司的資產部分，則以我方借貸資金給公司的借款債權，假扣押公司的資產……

　　她老公跳腳，更名正言順地指控，她確實要毀掉公司和他。他不斷辱罵我們，每次開庭都緊緊尾隨，企圖數落我的當事人的罪章，見我沒有反應便反過頭責難我明知她是壞女人還為虎作倀，讓我頭痛到不行。他甚至要脅我撤銷假扣押，否則這將會毀了他的公司，倘若公司倒了，我是劊子手，必須負起最大的責任……我請他的律師制止他非理性的行為，但他律師也只兩手一攤，表示愛莫能助，以致每次開庭都不是處理法律上的事，而是要克服被騷擾的煩惱。

　　雙方進入協商後，他總花費大部分的時間質疑她作假帳，讓協商過程無法聚焦以解決問題，我實在希望他去接受焦慮症的治療，這件事情才有可能有解決的契機。孰料之後V心軟了，見他真的被逼到死角，公司垂危，不忍他受苦，主動表示撤銷假扣押並協助他拯救公司的營運，他才知道她的心意，逐漸明白在他受苦無助之時，還是只有她會出面處理。她向他解釋，這些焦慮的負面情緒對解決事情來說，是沒有任何建設性，因此指導他如何克服公司的問題，甚至一一出面去跟廠商談判，讓公司脫離險境。

　　我問她：「離婚訴訟繼續打嗎？」她說：「當然啊！」我又問：「那財產分配呢？」她說：「繼續呀！」我搞不懂她心裡打了什麼算盤，但仍盡快幫她在法院調解離婚與財產分配。

　　調解成立當天，雙方一片和諧，V說什麼，他都說好，他的律師想要在調解筆錄上提出部分可能危及我方當事人權益的字句，我爭執對方主張時，她卻阻止我，要求順著對方要求。法官狐疑地看著我，別說法官的眼光了，連我都要狐疑的看著自己了，心想：『請問現在是甚麼狀況？這戲是演到哪兒了？我怎麼都看不懂？』那是最後一庭，法警在我們做完調解筆錄後關燈，他們夫妻倆走在前頭，我則一個人默默地收拾公事包，脫去律師袍，法警問我：「請問他們為何要離婚啊？看他們感情這麼好……」我苦笑著說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我走了出去，他們倆回頭等著我。他說自己真不懂事，沒有她，他和公司根本撐不下去，還好有她幫忙，他望著她的眼神盡是崇拜，並且不斷對我稱謝，我心想：『這麼久以來，你不是老罵我為虎作倀嗎？』我望向V，她對於我疑問的眼神沒有回應，只是笑笑地說要搭他的車去吃飯，我直說當然、當然，然後望著「剛離婚的男女」手牽手離去的背影，自己則黯然地提著公事包，在路邊等公車返回事務所。記得那天還下著雨，我哀怨地想，好歹可以送我去捷運站吧，一個人撐把傘、大包小包地帶著他們的卷宗，看來兩人連片刻單獨相處的時間都捨不得被剝奪。

　　一直以來，我很想成為一名真正的送行者，對愛情逝去的過程，有哀悼也有祝福。但V真的讓我感到由衷佩服，竟能夠讓逝去的愛情復活，婚是離了，愛情卻復活了，讓我直至現在都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是如何辦到的？而這耐人尋味的一切，是死去愛情的復燃，或是彼此之間的另一次重生呢？

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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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告白

心中逐漸清晰的自我
門裡的愛情，門外的她
小說裡的愛情風景
如廁哲學
幸福蛋糕
性╱愛
最聰明的傻瓜
美麗新時代

來自愛情的短訊號
囚鳥
戀戀三毛
我的美麗，希望你懂
送行
等待陽光
飲食，男女
離婚的理由
讀你

未逝的感情痕跡
母親的輪廓
守護的心
卸妝
純真年代
被世界遺忘的孩子
選擇

在邊緣的微渺聲息
無名氏
失重的人生
花之塚
陌生人
原諒
破繭重生
漂洋過海的女人
樸拙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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