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荒地的遊俠兒,張桂越
唱出今世台北的流浪者之歌
陳浩(東森新聞執行副總經理)、張曉風(作家)、傅月庵(茉莉二手書店執行總監) 感動推薦
「回台灣兩年,東住西住,兩年內搬了五個地方,總是沒來得及拆箱,又要打包。除非颱風天,我看連浮萍都沒我這種漂法。In fact,是我沒條件定下來,但也不羨慕某種style的安定,反倒是很阿Q的享受屬於我的、不得不的動盪,一種隨意一種風,彷彿這個世界任何的點面都可以是我的棲身之地,只要有溫暖與自由就行。一匹孤獨的狼,不住在洞裡,住哪兒?」
在世界各地奔波了三十多年,走遍四十一個國家,採訪過戰亂的科索沃、深入貧困落後的查德、定居在蕞爾小國馬其頓、闖進危險的泰緬邊境……這位勇敢又瘋狂的奇女子張桂越,為了出版一本書而回到台灣後,卻再也離不開了。她拮据渡日,換來野馬不羈的日子;她居無定所,漂泊在沒水沒電沒瓦斯的台北橋下、關渡基督書院、或是林森北路某條通的小套房;她孑然一身,卻結交了各路英雄好漢:八十五歲愛偷花的女牧師、塔次基里溪畔的布農人家、兩個生肖土撥鼠的年輕女記者……
這四十多篇看似平淡卻內蘊澎湃的散文,有作者刻畫周遭人物的小故事,有她對朋友與親人的回憶,也有她以一種阿Q精神對這段「無薪假生活」的快意享受。透過張桂越的眼睛,我們看到,原來,美麗就在生活裡,各種奇人異事就在你我身邊,而感動,就在一顆敞開的心房裡。
作者簡介:
張桂越
1949,出生於廣西桂林。畢業於台灣關渡基督書院、美國明尼蘇達州Concordia College語言傳播系。
1980,成立耕者出版社。
1984,華視新聞雜誌記者。
1990,英國威爾斯大學新聞研究所就學。求學期間任台視駐倫敦特派員。
1993,傳訊電視駐歐洲分社主任。
1997,創立一人通訊社「台通社」。
2002,她在馬其頓發起「抗議希臘大使館無恥運動」,張桂越這個名字成為了異國各大傳媒的頭條新聞。
2007年,她從定居了七年的馬其頓回台,出版了一本曾被十三家出版社拒絕的《追獵藍色巴爾幹》,在重新感受到台灣人們的溫暖人情味後,她在台灣落腳,在這座島上,繼續流浪。
著有《追獵藍色巴爾幹》,編有《崔小萍獄中記》,譯有《善有惡報》、《烽火守書人》等書。拍攝紀錄片「藍色巴爾幹(26小時)」、「耶穌的腳印」、「認識東正教」、「結在異鄉的果實(非洲農耕隊)」、「就是不投降的甲良人」(泰緬系列)等。
章節試閱
三鍋水的溫暖
搬到台北橋下,我不打算買熱水器,也不裝瓦斯桶,弟弟雅各送來的電磁爐加上淑美給我的大同電鍋,搞定一切。所謂搞定一切,包括燒水、炒菜,吃喝不成問題。我的滿足是相對的,是經驗的,是想像的,也是慢慢學習來的。
住在要拆的老眷村裡,心情嘛,很像吳楚楚唱的那首「我的歌」:「慢慢地唱,不要慌……。」意思是,有的時候我是挺慌的。說白了,是急著拍攝的案子落實,不過,要跟一些商頭商腦的人deal,是很急人的。人家是萬丈高樓平地起,我是萬丈高樓打字起。在拍攝訪問前,在電視播出前,我是要打個什麼案子的。所以,天涯海角,我的第一步總是坐下來乖乖打字。此番,台北橋下,無數個打案子的歲日與夜,多了一個溫暖的伴兒,它伴著我,特別是夜深人靜時,想要喝杯咖啡的時候,有個叫SunHow的電子爐,總是靜靜地一路相伴,如此體貼。
這個SunHow是什麼玩意兒?對我而言,它是個blessing!是個會傳遞訊息的祝福,只要輕輕用手指按一下,三分鐘不到,水就開了,泡茶泡咖啡隨便我。訊息是;一年前在泰國北部的山裡,在慄憟族群的聚落裡,一杯茶是要先生火、燒柴、不停地煽火,灶子上的水壺碳一樣的黑,可以拿根樹枝在上面寫字。水開了,廚娘提著茶壺出來,一人一大碗, 水喝完了,再燒,立正、稍息,動作重複,廚娘進柴房再來一遍。今夜台北,我要喝水,輕輕一按……
「姊,我要洗澡怎麼辦?」妹妹從美國來我的台北橋下作客,大哉問。因為橋下沒熱水器,冬天天冷,她要洗熱水澡。「什麼怎麼辦!」我火冒三丈,「沒叫你騎驢子過台北橋到三重打水就很客氣了!還熱水!」我是說水龍頭一開,水就嘩啦啦地往下沖。「You are in heaven!」我狠狠地說。
於是,老妹乖乖地用大同電鍋的裡鍋燒水,一鍋一鍋燒,總共燒了三鍋。
「怎麼樣啊?OK嗎?」我在浴室門外問她。
「OK啊,我現在在查德。」幽默。好像在裡面挺享受的,享受她的三溫暖,享受她三鍋水的溫暖。
阿娜答的神祕世界
Minnie是個老江湖。光看她每年收到的聖誕卡就知道了,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2008年她接到一張賓夕維尼亞州寄來的卡片;分享時,Minnie 說了一個故事,淡淡地說,卻排山倒海,惹了我一夜的情緒。
卡片是用手寫的,是日文,寄信的Peggy寫卡片的時候八十五歲,人住在美國賓州的老人院,想必寫信的時候窗外正飄著雪……Peggy和Minnie是台北第三高女十九期的同期同學,Minnie說她「真水!真水!好漂亮!」她們兩個畢業後成為好朋友,主要因為上班地點相近,Peggy在台大醫院當護士,我們Minnie當時是YWCA女青年會的總幹事,套句現在的話是夯極一時,開玩笑,那是宋美齡的年代。於是,兩個同學春天相遇,常常在YWCA主辦的舞會上玩耍。「我們跳華爾滋嘔,津會跳嘔!」那是一段developing的人生。「那你怎麼沒有碰到一個阿娜答?」「碗糕啦!我津模贏啦!」每次問她為什麼沒結婚,她總是說太忙太忙!「沒人找你就說沒人找你,什麼太忙太忙!」她在隱藏她的故事,我才不相信人會忙到掉不進戀愛的漩渦裡。但是這個Peggy,根據Minnie的說法,後來是遇上了她的阿娜答,一個美籍墨西哥裔的醫生,Minnie說這個墨西哥人是WHO的巡迴醫生,說長得很帥,重要的是,Peggy和這個墨西哥醫生戀愛了,漂亮的台灣俏護士愛上了美國醫生。
我在想,那個五○年代,戰爭方休,滿目瘡痍,國民黨才抵台灣,所謂百廢待舉。當時的社會氛圍是絕對的保守(我指的是男人與女人的事),一群上YWCA跳社交舞的女孩,想必是浪尖上的份子,她們受的是日本教育,特別是這兩個,可是台北第三高女的翹楚。「笑的時候要用手摀著嘴巴,不能像你們現在這麼大聲啦!」那就更別提男人的事了,當然是一種禁忌。但是但是,春天是忍不住的,有一天,這個Peggy懷孕了。
墨西哥醫生必須先回美國。於是,好不容易辦完出國手續,那個年代,天知道出國手續是多麼折磨人。Peggy懷著孩子,千里迢迢地到美國找她的阿娜答。
「結果被那個墨西哥醫生的太太打出門外!」就這樣,Peggy由親人協助留在美國,並且把肚子裡的女兒生下,從此也沒有再結婚,母女相依為命,直到老了,住在賓州的老人院。
幾十年來,兩個女人一年一張卡片,包括Minnie在巴西的二十五年,你還活著我還活著,一張卡片千言萬語。相信Minnie每年收到 Peggy的卡片,彷彿打開七十年前的台北,打開一個YWCA跳舞的旋律:漂亮的護士,墊著腳尖,隨著華爾滋的小喇叭擺動,曾經,她們擁抱著青春,天旋地轉……。
塔次基里溪畔的情人
塔次基里溪和大沙溪在太魯閣的天祥會合,下游叫做立霧溪。
2009年2月,妹妹回台灣探親,農曆大年過後,避過擁擠的人潮,我們決定到花蓮走一趟,到中西橫貫公路的太魯閣。我是為了想找地方把這本書寫完,妹妹則說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靈修」,於是我們姊妹倆,各懷鬼胎搭上自強號,遠離台北。其實,光是坐在自強號上,沿著太平洋,穿過大山大橋就已經很享受了,再加上一盒便當,更加完美。然而這只是開始而已,更美的事情在抵達天祥後陸續降臨。
旅行,棒就棒在遇上未知,遇上陌生的人、聽到陌生的事。旅行,讓陌生人坦誠相見,所以我們才有機會在旅行中聽到一首首的歌。這一趟到太魯閣,遇到一家布農族,相處一個禮拜,意外地聽到一首好聽的歌。
生平第一次與布農人家面對面,夫妻倆在天祥的塔次基里溪畔經營民宿,他們有個漢人的姓,姓邱,太太叫秋妹。一天、兩天下來,他們除了陪我們兩個城市笨女抓繩子爬山,下到塔次基里溪撿石頭,還現場教我們分辨玫瑰石。事實上,我們第一天抵達後,放下行李就往溪裡跑,每天至少一趟,七天七趟,應該比在敦化南路的密閉室裡練瑜珈好一點。大概是第三天吧,我在房間打電腦,陣陣烤肉香從窗口飄進來,情不自禁,在吃了兩天的泡麵後,我順著肉香往外走,加入邱家的烤肉大會。一屁股坐在碳烤肉架旁邊的小凳子上。「來吃!來吃!不要客氣!」邱大哥要我吃,一面把肉片往我的紙盤裡叨。「張記者,這是我的大女兒菁智。」秋妹指著煙霧瀰漫後面的一個大姑娘說。邱家有六個小孩,都大了,分別在花蓮、台北和桃園工作、嫁人。今天是大女兒帶著一對 八九歲的雙胞胎回娘家,還從花蓮帶著一包包的肉、豆乾、地瓜 …… 。
自從大女兒來了以後,我在天祥民宿的日子開始有了滋味,看得出她要抓住回娘家的短短幾天幫爸媽做家事,炒菜、掃院子都是她,邱家也沒把我們姊妹當外人,三菜一湯,時間一到,就么喝我們下來吃飯。菁智帶了個吉他上山,黃昏的時候,我們會圍著教堂鋼琴,老妹彈琴、我們亂唱,最記得那一天晚上,邱大哥和大女兒合唱了一首台語歌「若是有你在我的生命」,好聽得不得了,特別把歌詞記下,決定回台北買這首歌的CD:
若是有你在我的生命 我就永遠不驚惶
風雨那呢大 曠野這呢闊 有你同在無搖泏
若是有你在我的生命 我就永遠不孤單
有你相作伴 與你逗陣行 充滿溫暖不畏寒
海水會乾 石頭會爛 你的愛疼無變換
甘願為我受盡拖磨 將我當作你心肝
海水會乾 石頭會爛 你的愛疼無變換
恩情這大 怎樣感謝 一生與主連相倚
那天,唱完,菁智提議大家做個禱告,禱告的時候,我發現她哭了。
才短短的幾天,菁智的過去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剝,洋蔥讓人落淚,菁智過去的事聽到我的心裡,命運哪,豈是一聲嘆息就能了的?難怪每次在廚房炒完菜、做完飯,她人就不見了,原來到房間去,去幹嘛?
「出事的時候,我的雙胞胎才幾個月。」菁智今年四十歲,生了四個女兒,大女兒好像也十六歲了。八年前,菁智的丈夫突然中風,癱患、不省人事,簡單地說是個植物人。「我沒有把他送到機構去,」她所謂的機構是公家的療養院,「在家裡,小朋友可以天天抱抱爸爸。」
菁智的丈夫是本省人,而她當年是所謂的山地人,夫家不接受這個布農族的姑娘。為了娶她,丈夫不惜離家出走與父母抗爭,非要娶這個姑娘不可!最後終於如願地娶了菁智。2001年,在生下老三老四雙胞胎女兒後,菁智的愛人同志突然倒地,布農的女兒兩手撐住天,撐住這個家──四個女兒加上一個躺在床上、三餐餵食的丈夫。這次回娘家,菁智把男人放在旅行車後面,開上太魯閣的天祥,再用推車把他推進娘家「藏」得好好的,頭一兩天我都不知道小孩還有個爸爸在屋裡。至於每次做完飯,她就不見了,我也不疑有他,以為是做頓飯累了要休息一下,誰知道是進屋餵丈夫喝牛奶,服侍完老的、小的,還要餵一個心愛的男人。「他以前對我很好啦!」菁智對我說。
愛人躺下了,一躺已經八年,這樣的人生,這樣的日子,在他們父女合唱「若是有你在我的生命」時,輕輕淡淡的,有了心情。「我很喜歡這首歌。」女兒說。「我也很喜歡。」邱爸爸說。邱爸爸是個很棒的男高音,布農人是會唱歌的,在小伍妹妹的鋼琴伴奏下,我聽,他們唱,是台語歌,我不會唱,靜靜地坐在小chapel 的角落,歌是唱給上帝聽的,管它人間。
濛濛杭州路
是台北的杭州南路啦。
朦朧的信義路到愛國東路那一段:當年有一對父女,經常從金甌女中散步到老張牛肉麵,父女倆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一點也不慌。女兒搭著老爹的肩膀,一面走一面說著話,那是1978年,女兒第二天要到松山機場前往美國,做爸爸的說:「要練習寫文章,要多寫……」老爹對28歲的女兒說。麵店到了,兩個人吃碗麵,再一步步往回走,走回15號的基督教大樓。這是三十年前的畫面,中正紀念堂還是聯勤基地。
三十年的畫面,風吹雨打太陽晒,「父女散步圖」漸漸褪色,也慢慢朦朧了。
杭州南路二段15號是一個基督教大樓,老爹三十年前在這棟樓上班,他當過兩任的信義會監督,是所謂的頭頭,每禮拜從台中趕到台北辦公,晚上就睡在四樓辦公室。女兒當年十幾二十時,在關渡念大學,這棟信義大樓是她的playground,只要爸爸來台北,她就蹺課搭淡水公車到台北混頓飯,經常是銀翼或東來順,還有一家叫中心餐廳的。老爹寵女兒,常帶她「見場面」,show her around,遇上外國朋友,女兒胡亂說句英文,父親總是一旁喜孜孜。除了總會,這棟樓還有道聲出版社、信義之聲(忘幽谷)、星期劇院、論壇報、播種者週刊等機構。這個女兒大學畢業後,因為老爹的惡勢力,以上機構幾乎都混過,整棟樓都是叔叔伯伯嘛!這些叔叔伯伯都是牧師、傳道人,大哥的女兒要出國,當然都到松山機場送行,進閘的時候,叔叔伯伯們圍著女兒,老爹開口禱告,求上帝保守女兒一路平安。
1978年2月,女兒抵達美國後,進入Concordia College唸書。明尼蘇達州下著雪,宿舍電話半夜響起。從此女兒不敢半夜接電話。
老爹心臟病發作,就在這棟大樓的四樓讓一一九抱了下來。女兒第二天期末考,學的是口語傳播,考題就是上台演講,那邊母親要她學位拿到再回來,這邊老爹上了天堂還要對著老師同學一鞠躬,即使腦袋矇了,還要演它一講。
從美國回來後,杭州南路不再是路,成了一片叢林,女兒經常拿著獵槍從1978的緯度往下跳,定點降落在金甌女中,從路口那個小菸攤起步,握著槍一步步往老張牛肉麵方向hunting,狩獵當年那對父女的蹤影。
三鍋水的溫暖搬到台北橋下,我不打算買熱水器,也不裝瓦斯桶,弟弟雅各送來的電磁爐加上淑美給我的大同電鍋,搞定一切。所謂搞定一切,包括燒水、炒菜,吃喝不成問題。我的滿足是相對的,是經驗的,是想像的,也是慢慢學習來的。住在要拆的老眷村裡,心情嘛,很像吳楚楚唱的那首「我的歌」:「慢慢地唱,不要慌……。」意思是,有的時候我是挺慌的。說白了,是急著拍攝的案子落實,不過,要跟一些商頭商腦的人deal,是很急人的。人家是萬丈高樓平地起,我是萬丈高樓打字起。在拍攝訪問前,在電視播出前,我是要打個什麼案子的。所以,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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