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遼太郎三大長篇代表作之一
更貼近歷史真實,透過文學窮究國家走向的史傳文學鉅作
繼幕末的《龍馬行》,司馬以《宛如飛翔》描繪出明治日本破壞與重生的動盪年代,以及當時歐美列強覬覦下的日本、清國與朝鮮局勢。司馬遼太郎收集巨量的資料與調查訪談,以維新三傑中的西鄉隆盛與大久保利通為中心,更藉由處於兩個對極集團:西鄉為首的英勇薩摩武士以及太政官政府體系,透過他們的興衰起落,描繪幕末維新至西南戰爭這段動搖新生日本的激昂年代。時值明治維新150年的今日,不論是對日本史、東亞史有興趣或者對國家前途有思索的讀者,都是極具意義的經典長篇。
經典新裝版《宛如飛翔》
◎書籍封面底圖採用質樸的薩摩藍染織品,是主人翁西鄉平常穿著的單衣布料,表現世人形塑的與趨向真實的西鄉隆盛。
◎新版內文修正舊版中部分日期或地名錯誤之處。故事中登場、在東亞近代史當中舉足輕重的外國駐清駐日使節姓名,在新版中也經過校訂統一,讓讀者更易於親近閱讀。
分冊簡介
①明治新政府
明治維新與同時成立的新政府,內政外交皆面臨嚴重問題並隱含分裂危機:內有自封建制度及鎖國時代步向近代國家的過渡危機,外有歐美列強的垂涎覬覦。透過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與木戶孝允的主導,日本進行廢藩置縣以及官制、軍制的改革,新政府逐漸成形,可是舊士族的反對聲浪與騷動陰影不斷擴大,連太政官內部對國政也有諸多雜音……。
②征韓論
西鄉隆盛與大久保利通這兩位莫逆之交,都是出身自薩摩的下級藩士家庭,並成為明治維新的中心人物,同樣為擘劃新日本而努力,卻因為理念不同而嚴重對立──西鄉希望透過征韓輸出革命促成結盟,而大久保卻唯恐此舉會使新政府土崩瓦解。大久保和伊藤博文等反征韓派人士四處奔走私下運作,力圖情勢翻盤……。
③西鄉下野
明治六年十月的廟議,以征韓論為中心的議論激起火花四射的交鋒。西鄉敗下陣來,決意辭官下野。因為仰慕西鄉跟著遠赴東京的近衛士官與警視廳內的薩摩人,大部分為了追隨西鄉也辭官回鄉。太政官等政府要員所擔心的國家分裂與西鄉擁兵叛變隱憂浮上枱面,成為頭痛的現實難題……。
④佐賀之亂
繼西鄉下野後,司法卿江藤新平於明治七年突然在佐賀樹起叛亂旗幟。叛亂彌平後,大久保利通對主謀者江藤處以梟首的殘酷刑罰。這種苛刻的處置,不只是為平定此亂後撲滅星點餘火,穩定政局,更是對背地裡培養實力、儼然成形的獨立勢力薩摩的警告。然而,全國各地士族的騷動並未平緩下來,於是大久保採取了轉移目標的計策……。
⑤征台紛爭
征台形勢高漲的明治七年,大久保利通不顧外國使節與政府內部反對,無視當初反對征韓論的主張之矛盾,讓西鄉從道率軍出兵台灣,並親自到清國談判交涉。在五十日的停留後,終於和平解決征台紛爭,並獲得五十萬兩賠償。雖然北京行看似順利完成,然而,如何讓西鄉從道所率領的三千征台部隊不擴大戰事,順利撤軍,是大久保下一步的難題……。
⑥神風連之亂
自台灣撤兵後,政府越發控制不住全國各地士族的反叛熱潮。於是,原本將目標擺在消滅鹿兒島私學校的政府,改以擊潰前原一誠為首的長州士族集團為策略。雖然警視廳的川路派出的密探在萩制住了前原,可是卻擋不住士族在熊本蜂擁而起的態勢。明治九年,肥後的神風連起兵叛變了……。
⑦士族蜂起
政府鎮壓熊本、萩等地的士族叛亂後,對鹿兒島的警戒更不敢懈怠。特別是大警視川路利良,加強對鹿兒島私學校的牽制,加派更多密探到當地遊說、離間私學校與士族,更因此爆發這些警探是奉大久保、川路的密令來暗殺西鄉的謠言!私學校黨也採取反制密探的行動,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為日後的西南戰役埋下伏筆……。
⑧西南戰爭-宣戰
明治十年二月十七日,薩軍自鹿兒島出發,進軍目標熊本城。對西鄉而言,這是他與妻兒的永別之日。迎戰的熊本鎮台軍司令長官谷干城決定採取籠城戰,等待援軍的到來。戰役準備開始前,來勢洶洶的的薩軍將領桐野利秋曾揚言「熊本城用一根青竹就可以輕鬆拿下」,幾乎沒有具體軍略的薩軍,憑藉的只有壓倒性的士氣與勇氣……。
⑨西南戰爭-敗走
目標解救熊本城的政府軍,與薩軍在田原坂交鋒,雙方在此地持續了十餘日的激烈攻防戰。薩軍雖然裝備與補給不如政府軍完善,但實力堅強,政府軍懾於薩軍士氣如虹,接連慘敗。然後,在陸續增援的政府軍持續攻擊下,加上失去了篠原國幹等重要將領和諸多士兵,裝備不足的薩軍開始從田原坂撤退……。
⑩隨風而逝
薩軍轉戰各地,最後回到鹿兒島,剩下三百多人堅守在城山。包圍在四周的七萬名政府軍,於九月二十四日早晨展開總攻擊。追隨西鄉隆盛,桐野利秋、村田新八、別府晉介等薩軍將領紛紛絕命。鎮壓叛亂士族的大久保利通,在隔年遭遇暗殺身亡,激昂的年代終於止息。
作者簡介:
司馬遼太郎(1923-1996)
一九二三年生於大阪,大阪外語學院蒙古語系畢業,本名福田定一,筆名乃「遠不及司馬遷之太郎」之意。
一九六○年以忍者小說《梟之城》獲直木賞,六六年以《龍馬行》《盜國物語》贏得菊池寬賞,之後幾乎年年受各大獎肯定,並獲頒文化勳章。六一年辭去記者工作,成為專職作家,慣以冷靜、理性的史觀處理故事,鳥瞰式的寫作手法營造出恢宏氣勢。一九九六年病逝後,其徹底考證與百科全書式的敘述方法仍風靡無數讀者,堪稱日本最受歡迎的大眾文學巨匠。著作已編纂為【司馬遼太郎全集】(全六十八卷)。
中譯作品有:《鎌倉戰神源義經》《盜國物語》《太閤記:天下人豐臣秀吉》《關原之戰》《龍馬行》《新選組血風錄》《幕末:十二則暗殺風雲錄》《最後的將軍:德川慶喜》《宛如飛翔》《豐臣一族》《宮本武藏》《項羽對劉邦:楚漢雙雄爭霸史》(遠流)等。
譯者簡介:
劉惠禎
台北市人。曾任雜誌編輯、大學兼任講師。譯有《宛如飛翔》(一~五冊)、《孫子》等作品。
蔡宗明
台北市人。一九六六年生,東吳大學日本文化研究所碩士。譯有《宛如飛翔》(六~八冊)等作品。
周素芬
新北市人。東吳大學日文系畢業,從事翻譯、日語教學工作。譯有《宛如飛翔》(九~十冊)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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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明治維新150週年,日本NHK大河劇以「維新三傑」的西鄉隆盛為主角,日本出版社也湧出一波西鄉隆盛的出版熱潮,與之相關的新書超過一百本。如果說要推薦一本可以快速帶入角色與歷史事件,絕對是百萬級的暢銷書──司馬遼太郎的《宛如飛翔》。──日本歷史旅遊達人 熱血威爾&熱血P
在江戶末期到明治維新的過程中,西鄉隆盛扮演了個性鮮明且異軍突起的角色。在創造新國家的過渡期,許多改革之士的骨子裡多多少少暗藏著支配國家的野心和掌握權力的慾望,但唯獨西鄉不是。在司馬遼太郎筆下,西鄉隆盛只是純粹奮勇向前,不斷捫心自問能為日本這個新生國家做些什麼。如果沒有西鄉這位純粹又正直的日本男兒,就沒有後來我們所看到的日本。──《薰風》季刊主編 姚銘偉
我因對坂本龍馬的好奇與喜愛,而一頭栽進幕末與明治歷史旅行之踏查與實踐。然而在一邊閱讀、旅行、紀錄的過程中,心中不免便有越來越強烈的疑問:究竟日本如何走向了軍國主義擴張之路?從某些訪談與作品評論中,曾讀到司馬因年輕時的參戰經驗,產生對歷史與國家的反省,並透過作品來尋求答案。做為讀者,我也等於是跟隨著司馬先生的探索,同樣思考著不只是日本,甚至是整個東亞近代史的議題。──歷史旅行愛好者、《旅飯》網站創辦人 工頭堅
日本評論家將《宛如飛翔》與《龍馬行》以及《坂上之雲》並稱,認為是司馬遼太郎闡述日本近代史最重要的三部作品。司馬遼太郎以擅長的從天空俯瞰大時代動態的筆調,描述明治初年政壇上的最大衝突──征韓論,以及最後內戰的西南戰爭。讀者不妨透過《宛如飛翔》來認識維新時期的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川路利良等薩摩志士以及從封建制度過渡到絕對主義天皇制的明治初期吧!──日本歷史作家 洪維揚
司馬豐富且獨特的歷史觀點,和司馬始終熱愛「人」這種對生命的熱情,讓原本可能無味的鳥瞰式手法反而給了讀者「和司馬先生一起談歷史」的另類臨場感。以明治初期為主題的《宛如飛翔》除了是精采的歷史小說之外,更記載這段新生國家希望與苦痛並存的歲月。現在的我們,也可以從中探討勇氣、哲學、犧牲的意義,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國民,我們應該如何看待、並思考如何建設自己的國家。──實踐大學應日系助理教授 蔡亦竹
司馬遼太郎的坦誠率直之處,在於重新建構「虛像的西鄉」。再偉大的革命鬥士,即使有「開國元勳」的稱號,有唯一「陸軍大將」的頭銜,如果昧於時勢,無法與時俱進培養國際觀,必然也會走入歷史的黑洞。司馬遼太郎善於書寫日本人的心靈幽暗意識,他以「百科全書般」的豐富史料,非常細緻地建構「幕末維新」,也解答了我們的疑惑。──歷史學者、廣播及電視節目主持人、評論者 胡忠信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宛如飛翔(翔ぶが如く)》這個充滿詩意的標題,讓人聯想到形容薩摩隼人極其傳神的鹿兒島方言:與其哭泣,不如一戰。絲毫不躊躇猶豫勇敢飛身躍下一戰的古代隼人,彷彿就在眼前,小說中的主角西鄉隆盛與諸多薩摩勇士,自始至終都抱持著這樣的豪情……這或許是讀者對這部小說的第一印象吧。近年,小說家宮城谷昌光在某場對談中揭示了司馬遼太郎使用在原題的「翔」字靈感,來自《詩經‧小雅‧斯干》。原本日文中並無「翔ぶ」(とぶ)這個字,司馬採用「翔」字取代原本漢字的「飛」。斯干詩文形容宮室之美「如鳥斯革,如翬斯飛」,如同鳥兒張開雙翼、雉雞展翅飛翔一般,這首描寫兄弟同心協力建造新宮室的詩文,或許也指涉西鄉隆盛與大久保利通二人在建設新國家的心境吧。
150年前的明治維新是日本轉型為現代化國家的改革運動,當時做為留守內閣的西鄉隆盛除了大力推動廢藩置縣、地租改正,將舊日本粉碎重來,更想輸出革命精神至朝鮮,以強烈方式喚醒鄰國。自海外考察歸國的大久保利通,深感日本封閉落後,認為應暫時停止對外爭戰的政策,全力發展內政,建立起國家官僚體系。兩人同樣在為「明治新國家」的規劃與建設而努力──即使主張向海外輸出革命精神的西鄉與重視內治的大久保利通最後選擇的方向已有歧異。
司馬遼太郎歷史小說的特點,在於其具「動態」的特質──描寫許多時代性與社會變動的細節,除了生動的情節刻畫,還忠實重現歷史時空。或許是因為他在二戰中的「學徒出陣」經驗,他始終在文學中尋求「這個國家為何會變成這樣」的答案。他的作品當中,比起書寫事情如何走到這步(How),反倒蘊藏更多事情為何走到這步(Why)的內容,在司馬一系列作品中,可以看出歷史因果的脈絡。
從《宛如飛翔》這部作品,可以看見新生日本如何在國內不同勢力的爭論甚至流血內戰間產生,還有當年日、韓、清國外交攻防與勢力劃分的決定,造成琉球歸屬與台灣主權問題百餘年後仍餘波盪漾。
這也是為何今日我們應該讀司馬遼太郎的《宛如飛翔》。150年前的新生日本,內政外交皆面臨嚴重問題並隱含分裂危機:內有自封建制度及鎖國時代步向現代國家的過渡危機,外有歐美列強的垂涎覬覦。要如何在那樣的情勢下存活?要如何在不同的意見中找出共識,齊心為國家未來努力?……司馬遼太郎歷史小說之所以不朽,正因為它總在讀者心中激起不斷外擴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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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征韓論
早晚開始轉涼了。
關於西鄉使韓一事,在消息靈通人士之間一時議論紛紛,而後竟得到了一個幾近決定性的結論,亦即:
「塵埃已然落定,一切悉如西鄉所願。」
據說是三条卿允諾的。參議個個幾乎全支持西鄉,有的即使不甚積極,也還保持緘默,好比佐賀的大木喬任便是。同為佐賀出身的大隈則是游離分子。而擺明了不同意的大久保和木戶,在回國之後便請了假,不曾出席廟議。岩倉具視則尚未回到日本。總而言之,事情看上去彷彿只要內閣首長太政大臣三条實美允諾便可一舉解決了。
當時,內閣記錄中曾記載西鄉在廟堂之上對三条「曉以大義」一節,唯日期並不清楚。不過,這分資料的真偽可就不得而知了。
記錄裡,西鄉的話中夾帶了薩摩方言。
「太政大臣哪!請您仔細聽我說吧!」
以此為始,西鄉接著說道:
「今天的太政大臣,不同於過去的太政大臣,是王政復古、明治維新的太政大臣哪!」
他說明了島津齊彬以來的亞洲政策,指出列強如今在亞洲耀武揚威,認為日本應該先下手為強插手亞洲事務。
「你今天若不聽我的話,日後只怕得付出更大的代價,所以無論怎麼辛苦都非得照我今天所說的去做不可。再怎麼說,這應是日本的神意天職。咱們總歸要先以朝鮮為外垣,然後再以它為根據地,和俄國互相較量。」
西鄉的意思是,俄國總有一天會南下,屆時日本肯定會和俄國發生衝突,為了防範未然,應該先定下對策。
而關於朝鮮,西鄉以為:
「若不打那麼一次仗,無法真正理解他們的國情,」
因此務必要有打仗的覺悟。他說:
「若不打仗即使嘴上說得感情再好,也不過是表面的同盟而已,並不能以誠相交。只要有一丁點的利害衝突,彼此的關係也就不得了了。」
最後,他又說道:
「你比我年輕,應該會比我死得晚些,請你記住我現在所說的話。」
不過,如果這真是西鄉所言,在一向措詞禮貌的他來說,則未免顯得過於粗魯了。同時,當時西鄉是否曾用過類似「明治維新」、「根據地」等等詞彙?此外,記錄中他還說過「這並不是我隆盛一個人下的判斷」,西鄉曾自稱為吉之助,隆盛這個名字倒是極少用,如此想來,這分記錄便不足以遽然採信了。
總而言之,西鄉這一陣子經常到位於麴町內幸町三条實美的家中。
「可怕得讓人幾乎打哆嗦。」
明治初年,見過當時住在品川桔梗屋的西鄉的一名少女(桔梗屋店東的女兒阿丸)曾如此形容西鄉。似乎西鄉的外貌和體型,有時會給人一種可怕的感覺。
就連喜歡西鄉的明治天皇,也都開過西鄉這方面的玩笑。當天皇第一次在習志野檢閱陸軍演習時,曾在丘陵上紮營過夜,當時天皇的營帳是洋式的帳篷,地上舖了板子,寢具就擺在板子上。那一夜,下了一場大雷雨,天皇一時睡不著,便坐在板子上,就在這時候天皇看見一對大眼珠子在帳篷的縫隙間閃閃發光,那人正是西鄉。他因為擔心天皇,遂過來瞧個究竟。日後,每當提起這一夜時,天皇總是笑道:
「那場大雷雨實在嚇人。不過,比那更嚇人的是,在黑漆漆的深夜中突然出現在你臥榻前的兩顆閃閃發光的大眼珠子!」
當時西鄉也在座,天皇故意說這些話尋他開心。西鄉當下不知如何是好,只瑟縮著身子,不停地叩頭。那模樣著實滑稽得無可形容,天皇不由得笑了出來,滿座也跟著哄堂大笑。
然而這段時期不斷地逼著三条實美的西鄉,對公卿出身的三条來說,大概和品川桔梗屋店東的女兒所感受到的西鄉是一樣的吧。西鄉是拚了命在做這件事的,他相信日本的國運就端賴使韓一事,同時,為了完成這項重大任務,甚至有不惜性命的覺悟。
西鄉這段期間的心境,要比他一生中的任何時候都來得迫切多了。他那一個勁兒地鑽牛角尖,認真的態度簡直就像個少年,有股不顧形象的懾人氣魄。由於外形魁梧宏偉,西鄉平素便盡量採低姿態,不願給人壓迫感,可這段時期卻一反常態。三条實美也許是怕了吧。
不過,三条的耐力十足。他總是不給西鄉一個明確的答案。
「条公(三条實美)真是沒有決斷力哪!」
有人在辦公室中這麼慨嘆道。坐在一旁,苦著一張臉的西鄉突地笑了起來,跟著用薩摩方言道:
「要条公有決斷力,就好比要比丘尼(尼僧)有睪丸一樣。」
但三条實美終於也按捺不住了,在初秋過半的一次廟議上,他終於說了:
「關於遣使使韓一事,就如西鄉大將所提議的,這麼決定了。我會再向天皇稟報。」
這一來,可以說廟議已經決定下來了。
這一年,明治天皇正好滿二十一歲。這時,正和皇后連袂到箱根的宮之下溫泉避暑。
三条於是趕抵箱根,坐在綠意盎然的行宮旁等候天皇。當天皇出現時,三条立刻趨前拜謁。
「關於西鄉隆盛……」三条說道。
天皇聞言一驚,問道:
──西鄉怎麼了?
就在這一瞬間,喜歡西鄉的這位天皇臉上掠過一絲不安。這或許只是對西鄉的健康狀態一種單純的掛念而已,但也或許是這位年輕的天皇已經模糊地意識到西鄉對這莫名其妙的政治時勢的不滿,所以一提到西鄉他便感到一種攸關政治的不安抑或緊張吧。
「事情是這樣的。」
三条遂將遣使使韓一事發議以來的經緯略述一遍,並稟明太政官已暫定派遣西鄉前往。
天皇點了點頭。
對西鄉的這個願望,他早有耳聞。
這一年的初夏,西鄉在赤坂的行宮庭院中伴隨著天皇。當時天皇也曾就朝鮮問題問過西鄉。在西鄉回答問題時,天皇曾表示:
「關於和朝鮮修好的事就委由你來處理。」
西鄉的盟友佐賀出身的副島種臣事後獲悉此事,在許久之後曾對人這麼說過:「當時西鄉領得了優渥的聖旨。」不過,未經太政官的廟議決定的聖旨在當時並沒有法律效力。
只是天皇很能理解西鄉的心情,當三条稟明此事時便爽快地允諾了。
但倒不是說征韓論這項足以左右國家命運的政策便就此決定下來了。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三条實美卻相當地細心。他先以上奏天皇一事安撫西鄉,然後再加上附帶條件。
「話雖如此,事情也還不算定案。岩倉右大臣就要回國了,臣想讓岩倉右大臣也參與討論,之後再次上奏陛下。」
他對天皇這麼說道,同時也得到天皇的允准。想來這分智慧應該不會是三条這個耿直、天真的公卿政治家自個兒想出來的吧。
提供他這個法子的,或許便是土佐藩出身自幕末以來即擔任其政治顧問的土方久元也未可知。而土方則肯定是從甫自國外考察歸來的佐佐木高行(三四郎)這個同藩好友那兒聽到反對征韓論調的。
換句話說,土方正是三条的師爺。
土方久元就是以前所謂的楠左衛門,雖說是土佐藩士,但卻是鄉士出身。幕末時,他早就脫藩他去,成了三条實美的護衛,當三条被趕出京都,在長州、太宰府等地流浪時,土方也仍形影不離地保護他,三条在政治上倚賴土方的時期也因此相當地長。從這一點來說,在這世上最能讓三条安心商量大計的似乎只有土方了。
江戶開城之後,土方接替解散了的町奉行,負責占領期間的市政,由於他十分溫和,一點也不像個革命家,舊幕府的人因而十分感恩。這段時期他雖也參與政府其他的機務,但實際上的職務應該是三条實美的私人顧問吧。
倘若西鄉是個喜歡搞陰謀的政治家,或許他只要籠絡這個擅於操縱公卿的土方也就沒事了。事實上,西鄉在進行倒幕的秘密工作時確實耍了一些手段,然而維新之後,西鄉自慚仍有許多不可告人的心事,便以司馬溫公為例,立志要做一個光明磊落的政治家。西鄉頑固地以為,當年為了打垮幕府這個莫名其妙的政府和政體,耍些手段或者相當必要,而幕府既然已經垮台,他理想中的太政官政權又已成立,關乎國家運作的政論便應該攤在大太陽下,不該再耍任何陰謀。若由他來說,肯定會這麼說的:
──就是為了建立一個只要是正當言論便能通行無阻的政府及政體,咱們這才打倒幕府,不是嗎?太政官中不需要耍什麼陰謀。
也因此,對三条實美,西鄉始終停留在討論的動作上,對這一點他非常執著,執著得幾近悲哀。
可這三条實美就不是這麼回事了。三条既沒有公開贊成西鄉的經略能力,也無能公然反對。在不知所措的情況下,他多半求教於土方久元。
適才我也曾提及土佐人佐佐木高行這個人。
幕末時,佐佐木以土佐藩高官的身分到長崎,在同藩的坂本龍馬所主持的海援隊中擔任會計監督。由是因緣,之後他便成了新政府的高官,躋身司法單位。
在那之後,他又加入了國外考察團,在這一年的春天回國。但隨即以看不慣留守內閣為由提出辭呈,並於四月退休,留在東京無所事事。
「以病為由辭退,等候岩倉大使回國。」
佐佐木曾親口留下這段記錄。但從這段時期,三条和土方秤鉈不離的情形看來,左右三条的或許正是日後一同進宮的這二個人吧。
西鄉最教人扼腕的是,他竟然像個小孩兒一樣被騙了,被三条實美這個耿直有餘,只怕連謊也不會扯的公卿政治家這簡單的把戲給騙了。
──像西鄉這般人物竟然也會……。
這種評語或許並不適用於此時的西鄉吧。過去在幕末時,他曾經是個十足的政略陰謀家,甚至因而教長州的木戶恨得咬牙切齒,總之絕不是個容易受騙上當的爛好人。可在維新之後,由於相信新政府是個正義的政權,他一心想捨棄過去偶一為之的陰謀術數,立志要學習自己心目中的司馬溫公。只是,新政府未必是他想像中的正義政權,為此,他焦躁,甚至時常感到絕望。儘管如此,他仍舊暗暗教育自己成為他所說的「司馬溫公腹中無不可語人者」的這麼一個日本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政治家。
這位幕末時的大機略家,到了明治時代,竟捨棄了他的那分機略,只一心要以他性格上的基調,亦即「正直」,來過他的後半輩子。在人性的表現上,這真可說是個奇蹟。
話說三条實美一回到東京,立刻把西鄉叫到自己在麴町內幸町的家中,目的是為了要告訴他天皇的旨意。西鄉穿著紋服來到此間。
「天皇有旨……」
在三条說話的同時,西鄉那巨大的身軀開始搖晃了起來,雙眼也滿盈著淚水,整個人激動莫名。他覺得他最為崇高的誠意已經傳達給了天皇。
「不過天皇還說,等到岩倉右大臣回國得再仔細地討論過。」三条說道。
西鄉並沒聽出什麼言外之意,只管拚命點頭,並答道:
「理當如此。」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會是三条的黔驢之技。自幕末以來,西鄉只瞭解三条個性中耿直的一面,他覺得那是三条唯一的缺點,但也是唯一的長處。
興奮之餘,西鄉飛也似地奔回家,寫了一封急函給盟友板垣參議,信中提到:「此為生平一大快事。」同時也對板垣為自己使韓之事盡心盡力表示謝意,接著西鄉寫道:「暫以此函,簡告閣下。」而文中亦有「至此再無橫梗之憂」的字句,意思是說,大隈等人再也不能橫加阻撓了。
倘若諸君以西鄉如此天真的雀躍和激動,便認為他的才幹不過如此,那可就錯看他了。關於這點,我在前面已經提及。
內村鑑三在《日本人的代表》一書中曾經說過:「日本自古以來就不是一個氣度恢宏的國家。而西鄉卻太過恢宏了。」或許像這個時候的西鄉,與其評以「機略」,倒不如說他過於恢宏要來得正確多了。
日本的政治運作,在關鍵處經常會應用陰謀術數,豐臣政權和德川政權便是例子。
然而西鄉卻不時以「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這句不合常情的教訓作為自律的首要規章。正因為這句話始終在他心中作用著,他這才能夠過幕末那段悲慘的流放歲月;而在攻入江戶城時,之所以接受舊將軍家代理人勝海舟的請求,促成「無血開城」,大約也是為了他心中的這條自律戒條吧。
這句話是攸關乎智慧、勇氣的戒律,意在勉勵男兒理當如此立志。若是有志,蓋世之智勇根本可以不必加以理會,反倒是開拓萬世人的心胸要重要得多了。
將近三十歲時西鄉頭一回見到這句話。當時他被一個叫樺山三圓的朋友領著,初次到江戶小石川的水戶藩邸拜訪水戶的藤田東湖,在玄關的屏風上見到這麼一句話。
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
西鄉遂向東湖請教這是何人之作,以及出處。
「此乃出自陳龍川的文集。」東湖答道。
於是,西鄉在回故鄉時,便在造士館找到了《陳龍川文集》這本書,並讀了一遍。
陳龍川是宋朝學者。
他和西鄉有許多共通點。西鄉的學問乃自修得來,沒有師承。陳龍川也是獨立思考、自立門派,他著重於評判古人之事功,喜好文武合一。當時,在中國北方,異族金人的勢力十分龐大,漢民族的宋王朝對金求取屈辱之和睦,陳龍川雖表反對,但卻不見容於當局,遂只得回到故鄉浙江省永康縣專心著述。
在日本,蓋世智勇的代表人物便是豐臣秀吉、德川家康,可是這句話卻表明了這並不是什麼大器量。開拓萬古之心胸,指的是以一項事功不斷地耕耘萬世人的心,西鄉是真心接受這句話的。他的「一世之智勇」在幕末時便告結束,之後則是準備以為亞洲而死一事開拓萬古之心胸。對三条的話他不多加思索,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人與人之間的相剋總是源於利害衝突,不過有時也會出在價值觀上。
人的不幸,經常是由因人而異的「尺度」所造成。
這件平常的事實,使得人與人之間產生了誤會、齟齬;歷史上發生了無數的悲、喜,有時甚至能夠改變世局,在尋常生活中更是如此。只要人仍是依賴和他人的關係過活,這便始終是人類共同的課題。
於此,容我先岔開話題,來談談所謂的「尺度」吧。
這本書我想會寫得很長,現在不過開頭而已,以後陸陸續續地會發生各種聳人聽聞的事件,其中曾有一樁,亦即在大和的飛鳥發現了一座稀有的古墳。關於古墳的詳細調查,在那之後曾持續好幾年,而有關的學者之一曾說道:
──儘管確實的證據仍需搜索,不過我覺得這座古墳用的似乎就是高麗尺。
並舉出數項推論的根據。所謂高麗,指的是高句麗。不過,我不打算在本書中討論這事,我要說的是尺,所謂的尺,乃用於裁縫、土地的測量與建築。在拿破崙執政時代所制定的公尺法,經國際認定為統一標準,日本也採用此法。然而在那之前,有多種標準的「尺」,尺寸也不曾統一。
且容我再作絮叨吧。
──古墳所依據的是高麗尺。
學者當然如此認為,因為日本在大化年間,朝廷用的便是高麗尺,根據大寶令,像墳墓等土木工程必須使用高麗尺,不過,測量其他的東西則用唐尺。高麗尺為一尺一寸七分三厘強,唐尺為九寸七分八厘。在這之前用的是中國的周尺、晉前尺等,長度都不一樣。而在中國本地,也因時代、地方不同而有不同的尺寸。日本在進入德川期之後,就連工匠所用的曲尺也都有京保尺、又四郎尺、念佛尺、伊能忠敬所製的新尺等各種尺寸。除此之外,也還有所謂的鯨尺。因此,隨意的一句「一尺」,因聽者不同便有種種尺寸。
與其說人的尺度遠較度量衡要複雜得多,倒不如說語言這種東西,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出來時,說者所欲傳達的情景、論理往往和聽者所接收到的相去甚遠。
尤其是像西鄉這般「尺度」和他人大不相同的人物,他的一言一行看在同時代人抑或後世人的眼中,用的彷彿是另一套尺寸標準。西鄉在根本上之為悲劇人物,原因也就在這裡了。
在這兒,我想先談談西鄉的「尺度」。
儘管在當時他被視為征韓論的代表人物,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倒從未使用過「征韓」抑或「征韓論」這等時代的流行語。
他說的是「遣韓」。他到處說服三条實美和太政官的參議們,請他們派自己出使韓國。由於是派遣,西鄉因而不要軍艦,也不要護衛部隊,他不想用培里對日本的那一套威脅、恫嚇的所謂砲艦外交。
他說:「據說人們都說我好戰。誰喜歡打仗呢?打仗既得流血又得花錢,萬萬不能輕啟戰端哪!」
若對這句話單以一種尺度來衡量,或許西鄉就成了一個單純的愛好和平的人了。
他又說:「據聞西洋是文明國家,我卻覺得他們是野蠻國家,他們凌虐、侵略弱小之國。真正的文明應該要能對未開化國家一本慈愛之心,諄諄告戒以導向開明。」
當時的聽者是親身領受過西鄉教誨的舊庄內藩士菅實秀,菅的名字也出現在他其後委託一個叫赤澤源也所編的座談記錄當中。
「諄諄告戒以導向開明」似乎便是西鄉的征韓論了。然而同時代中,就連西鄉的親信也都相信,所謂的征韓論就是要以武力討伐在外交上始終侮日的朝鮮。如今甚囂塵上的征韓論便是如此,且一般咸認西鄉為領導。接近西鄉的人莫不相信事實如此。
「莫要忘了『戰這個字』!」
西鄉時常這麼說道。「戰這個字」是幕末時土佐出身的志士中岡慎太郎在論述倒幕一戰的必要性論文中所用的字眼,當時西鄉自然看過這篇序論。
照這麼看來,西鄉彷彿又是個好戰者。
就便一提,明治初年的政府成員幾乎都不喜歡打仗,其原因幾乎都是出在自認本國羸弱這點上。西鄉所說的「戰這個字」並不是過去中岡所提的革命戰,而是出征國外。
「國家一旦遭受凌辱,即使可能國破人亡,政府都有實踐正義的義務。然而,政府的高官們平日在討論經濟、財政時看似英雄豪傑,可是一旦面臨可能發生流血衝突的關頭,卻只知聚在一塊兒乞求眼前的平安而已。政府若是害怕『戰』,自貶身價,那麼它便不再是政府,只是個經濟司令部罷了。」
「政府倘若沒有實踐正義、覺悟國破人亡的精神,不但在外交上施展不開,同時更會遭到外侮,關係反而會因而破壞。」
以懷有一套哲學理論這一點來說,西鄉算是日本史上的頭一位政治家,或者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一位也未可知。而這樣的他卻生在這個國家,這同時也成了他的不幸。
征韓論
早晚開始轉涼了。
關於西鄉使韓一事,在消息靈通人士之間一時議論紛紛,而後竟得到了一個幾近決定性的結論,亦即:
「塵埃已然落定,一切悉如西鄉所願。」
據說是三条卿允諾的。參議個個幾乎全支持西鄉,有的即使不甚積極,也還保持緘默,好比佐賀的大木喬任便是。同為佐賀出身的大隈則是游離分子。而擺明了不同意的大久保和木戶,在回國之後便請了假,不曾出席廟議。岩倉具視則尚未回到日本。總而言之,事情看上去彷彿只要內閣首長太政大臣三条實美允諾便可一舉解決了。
當時,內閣記錄中曾記載西鄉在廟堂之上對三条「曉以大義」...
推薦序
名為飛翔的殉身
蔡亦竹
《宛如飛翔》是司馬遼太郎連接《燃燒吧!劍》《新選組血風錄》《龍馬行》等幕末時代作品,和描寫明治後期日俄戰爭的大作《坂上之雲》之間的代表作品。主角是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這兩位出身薩摩、也就是今日鹿兒島縣的兩大英傑及其身邊的人物,時代背景則是從明治初期日本建立新國家至最大內亂西南戰爭間的近代黎明期。
正如司馬遼太郎所言,薩摩這個地方具有相當強的「非日本性」。過去統領薩摩的島津家是源自鐮倉時代的武家名門,雖然在戰國末期和德川家的對抗敗北,卻用鐵血實力確保了自己的領地,在日本的最南方始終被幕府警戒而存續下來。江戶的三百年太平時代裡,日本全國的武士都因為和平和身分固定化而變成了讀書階級的「文化人」,薩摩卻在封建制中雖然臣服於幕府,但內心卻暗自認為自己是和德川家對等的存在,繼續在這個西南方的隔離王國裡維持著戰國式的古風。
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就是出身於薩摩下級武士的鄉中。
鄉中是薩摩藩特有的武士子弟教育制度,特色就是讓地區裡的青少年層由前輩自主負責教育後輩。西鄉和大久保就是同居住於下加治屋町的兒時朋黨,而整個加治屋町除了這兩位英雄外,還出了東鄉平八郎、大山巖、山本權兵衛、樺山資紀等幾乎照亮整個明治時代的人才,這也是為什麼司馬會說「明治國家就像是由一個社區協會打造」的原因。在薩摩的這種特殊風俗影響下,鹿兒島人培養出了熱情卻不多說話、作事大而化之卻擁有領導魅力、頑固而以辯解為恥卻勇敢果決的特殊性格。
西鄉隆盛可說是這種薩摩氣質的巨大化身。
明治國家建立之後,種種改革伴隨而來的不是魔法式的富國強兵,而是各階級如潮水湧來的不滿與憤怒。農民的苛稅沒有改善反而還加上了徵兵的重壓,維新主力的士族更是被剝奪了三百年以來的身分特權。在這種全國的不平聲浪中,只有新政府的官員們過著優渥的生活。而這種看似壓榨百姓而來的排場,藏著為了不讓列強嘲笑小看新生大日本帝國的滑稽苦衷。官員錦衣玉食的背後,則是每日擔心被不平士族暗殺的巨大心理壓力。在這種氛圍下,寓居於東京的西鄉卻自認已經是舊時代的產物,過著連外出衣服都只有一套的簡樸生活。西鄉這個巨大的無慾人格者,身邊跟隨著無數對於新政府不滿的壯士甚至維新功勞者們,隨時準備抬起這個維新象徵作為神轎,向新政府發起反亂。西鄉本人當然也知道周圍的意圖,所以自認不再有用的他,強烈希望自己能夠出使朝鮮要求對方開國,然後被朝鮮朝廷殺害之後以此為藉口發兵攻打來疏解士族們的不滿,這也就是明治初期的「征韓論」論爭。
而作為新政府的率領者,苦心經營新國家又得承受舊勢力反抗的,就是西鄉隆盛的摯友大久保利通。
不同於西鄉,大久保在兩年的訪歐使節團歸國後,深知日本與列強間國力的天差地遠。也知道如果攻打朝鮮,新生日本將會在出兵干預的列強手下灰飛煙滅。如果西鄉代表的是薩摩隼人的熱情和格局,那麼大久保代表的就是鹿兒島人的寡默和威嚴。這兩個一同從底層竄起,携手打造出明治日本的英雄,就在征韓論爭、台灣出兵、最後迎接近代最大內亂西南戰爭的過程中,一起身處如同大鵬破空快速移轉的時局,也一同如振翅飛翔般各自以自己的哲學為國家燒盡人生,最後也雙雙為了新生日本殞命。「宛如飛翔」描寫的,就是這段明治初期驚濤駭浪、充滿戲劇性卻也某種程度上似乎命中注定的維新英傑們生命群像。
《宛如飛翔》如同司馬的其他作品一樣,與其說是歷史小說,不如說是司馬遼太郎用小說體裁串起的歷史觀及人物評文章總合。司馬慣用的鳥瞰法──像站在高樓頂層往下觀察人群般,用絕對客觀的角度書寫已知其一生總結的歷史人物,或許不像其他第一人稱視角的歷史小說般讓讀者有「什麼時候要寫到、會用什麼手法描寫那件重要大事」的期待感。但是司馬豐富且獨特的歷史觀點,和司馬始終熱愛「人」這種對生命的熱情,讓原本可能無味乾燥的這種手法反而給了讀者「和司馬先生一起談歷史」的另類臨場感,而這也是司馬遼太郎的最大魅力。「宛如飛翔」從頭到尾圍繞著西鄉和大久保兩個巨人,有趣的是這部作品開始和結束都是放在川路利良這個人物上。川路是西鄉和大久保的同鄉,也是日本的初代大警視。這位曾考察歐洲警察制度,畢生奉獻於日本警察制度確立的天生公僕,在思考上或許較接近大久保,但他同時也是最能理解西鄉人格偉大的薩摩人。另一位也在作品中佔了重要篇幅的桐野利秋,則是西鄉的死忠追隨者。這位以「人斬半次郎」的外號馳名的愛打扮血性漢子,也和川路在立場上對立所以兩人彼此防備,卻又莫名地有種除了同鄉以外的共通感──雖然一個保守一個狂放,但是兩人在幕末時都以「勇敢」聞名。而「勇敢」也是風格和主張截然不同的西鄉和大久保的共同特質。西鄉和大久保以及薩摩士族們從攜手到反目,一直到西鄉和桐野身死於西南戰爭,而在不久後大久保也遭到暗殺逝去。一年之後,川路也跟著病死,象徵薩摩勢力在明治日本的開始式微。
司馬用「宛如飛翔」這個題名,點出了薩摩士族們在明治初期前後的巨大影響力和活躍。也用薩摩從幾乎獨佔政府要職,到西南戰爭後這個日本最強士族的消滅,歌頌並感嘆這群特異的薩摩隼人們在日本史上發出的短暫強烈光芒。司馬以明治初期為主題的「宛如飛翔」,除了是一本精采的歷史小說之外,更記載了這段新生國家希望與苦痛並存的歲月。現在的我們,也可以從中探討勇氣、哲學、犧牲的意義,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國民,我們應該如何看待、並思考如何建設自己的國家。
(本文作者蔡亦竹為實踐大學應日系助理教授)
名為飛翔的殉身
蔡亦竹
《宛如飛翔》是司馬遼太郎連接《燃燒吧!劍》《新選組血風錄》《龍馬行》等幕末時代作品,和描寫明治後期日俄戰爭的大作《坂上之雲》之間的代表作品。主角是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這兩位出身薩摩、也就是今日鹿兒島縣的兩大英傑及其身邊的人物,時代背景則是從明治初期日本建立新國家至最大內亂西南戰爭間的近代黎明期。
正如司馬遼太郎所言,薩摩這個地方具有相當強的「非日本性」。過去統領薩摩的島津家是源自鐮倉時代的武家名門,雖然在戰國末期和德川家的對抗敗北,卻用鐵血實力確保了自己的領地,在日本的...
作者序
──噯,您要不要去吉野看看哪?
一位住在鹿兒島市內的朋友,建議我到市區外東北近郊的吉野鄉高原走一走。
吉野鄉是桐野利秋的出生地。桐野在這部小說中從頭到尾都曾出現,是一個汗味十足的男人。
當時我還不到三十歲,對桐野這個人物既一無所知,更談不上興趣。只是聽說如果站在面向吉野鄉的錦江灣、突出海面的大崎鼻草原上,可以同時享受海風和霧島落山風的吹拂,於是我就去了。
我記得在小河畔吃便當時,眼前漂來小女孩兒穿的紅鞋帶小木屐。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情景和西鄉隆盛年輕時的軼事居然不謀而合。那件軼事被鹿兒島的川越政則記載在他的《南日本風土記》中。那是發生在西鄉年少,還和父親一起生活時的事情。有一年颳風、淹大水,家裡亂成一團,西鄉突然發現水已淹到牆腳,並看到紅鞋帶的木屐飄到牆腳邊。西鄉獨自開玩笑地對著紅木屐說起話來:
我說木屐啊!這種颱風天你要上哪兒去呀?
當時的薩摩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體貼和幽默感。我到現在仍然認為,如果不懂得它的微妙之處,就不配寫有關薩摩的文章。現在我已開始著手寫這部小說,我仍然煩惱我的這部小說對這種人類情懷到底有多深刻的描繪。
那位建議我去吉野鄉的朋友是年約四十的壯碩漢子,卻交代我在爬上高原的某處路旁要特別小心,因為那裡有漂亮的露草,開滿紫色的小花。這位愛露草的友人,同時也是示現流的劍道高手,大喝一聲可以劈斷粗木。
往吉野鄉的上坡路有許多樟樹,豐滿的葉片在陽光照耀下迎風搖曳、閃閃發亮。似乎沒有別的地方比這裡更適合它的生長了。
站在大崎鼻,風果然很強。我的朋友只提到風的事,我發現還有更重要的事他沒有說。盡量把重要的事放在心中不說出口,是本地人自古以來的習慣。我的朋友自然也養成了這種習慣。
其實遠眺的視野比山風、海風更妙。站在大崎鼻,只覺得屹立在錦江灣的櫻島,無論島姿、色彩都美得令人驚豔,足以讓所有的名島都相形失色。
不僅如此。
太陽正好倚在櫻島的右肩上。
這使得櫻島四周的藍色錦江灣,全被渲染上濃淡有致的線條。
右手邊的海在太陽底下波光粼粼,豔瀲可人;中央的海,由於逆光而顯得一片漆黑,給人一股彷彿有海怪潛藏的詭異氣息。
但是一旦把視線向左移動,就看到截然不同的藍色世界在遠處展開。那裡的海,明亮而有生氣。
「與其哭泣,不如一戰。」
就像要把古代隼人的豪情渲染在湛藍的大海上一樣。
從大崎鼻遠眺,櫻島傲坐中央,在它右邊遙遠的天際,可以看到位於薩摩半島尖端,有「薩摩富士」之稱的開聞岳。
左邊,霧島山聳立在霞霧氤氳的波端。不僅如此,高千穗的山峰就像神仙飄搖的裙襬一樣層層相疊。
由於這些群山都是活火山,這番景致以後或許會有改變;它的形成也還不到兩千年。
奈良朝前後,這些山脈經常大爆發,甚至海中偶有新島湧上來。可怕的地層變動使人類很難在此定居,一直到平安初期才漸漸進入開墾的熱潮期,並併入中央的土地制度中。在這之前住在這個海岸地帶的人,被稱為「隼人」。
就像歌舞伎的妝一樣,他們把眼眶塗上紅色,有時候也在臉頰上紅色的顏料,又由於他們的動作敏捷,才被稱為「隼人」。在《魏志》中出現的倭人,可能就是他們。薩摩人早在戰國時代初就認為只有他們才是正統的日本人,其他人只不過是和日本人相似的人而已,抱持十足的優越感。江戶時代,島津家由於自我的優越感,甚至暗地裡不將德川將軍一族放在眼裡。其實,在他們推翻德川幕府成立明治維新的時候,他們不像同一陣線的長州人對德川家那麼深惡痛絕,對覆亡的德川家也沒有無謂的感傷。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們對德川的態度,就像一個在土俵(日本相撲賽的搏鬥區)上打倒勁敵的鬥士,對被擊敗的一方懷抱奇妙的感情一樣,在歷史上留下不可思議的一頁。
而且,他們不滿意自己一手創建的明治國家。明治十年之前,拒絕接受中央的命令,自成一個獨立的薩摩圈。
「你們實在莫名其妙。」
當我參觀吉野鄉桐野的老家舊址時,老實說,我真的這麼想。
導讀
名為飛翔的殉身
蔡亦竹
《宛如飛翔》是司馬遼太郎連接《燃燒吧!劍》《新選組血風錄》《龍馬行》等幕末時代作品,和描寫明治後期日俄戰爭的大作《坂上之雲》之間的代表作品。主角是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這兩位出身薩摩、也就是今日鹿兒島縣的兩大英傑及其身邊的人物,時代背景則是從明治初期日本建立新國家至最大內亂西南戰爭間的近代黎明期。
正如司馬遼太郎所言,薩摩這個地方具有相當強的「非日本性」。過去統領薩摩的島津家是源自鐮倉時代的武家名門,雖然在戰國末期和德川家的對抗敗北,卻用鐵血實力確保了自己的領地,在日本的最南方始終被幕府警戒而存續下來。江戶的三百年太平時代裡,日本全國的武士都因為和平和身分固定化而變成了讀書階級的「文化人」,薩摩卻在封建制中雖然臣服於幕府,但內心卻暗自認為自己是和德川家對等的存在,繼續在這個西南方的隔離王國裡維持著戰國式的古風。
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就是出身於薩摩下級武士的鄉中。
鄉中是薩摩藩特有的武士子弟教育制度,特色就是讓地區裡的青少年層由前輩自主負責教育後輩。西鄉和大久保就是同居住於下加治屋町的兒時朋黨,而整個加治屋町除了這兩位英雄外,還出了東鄉平八郎、大山巖、山本權兵衛、樺山資紀等幾乎照亮整個明治時代的人才,這也是為什麼司馬會說「明治國家就像是由一個社區協會打造」的原因。在薩摩的這種特殊風俗影響下,鹿兒島人培養出了熱情卻不多說話、作事大而化之卻擁有領導魅力、頑固而以辯解為恥卻勇敢果決的特殊性格。
西鄉隆盛可說是這種薩摩氣質的巨大化身。
明治國家建立之後,種種改革伴隨而來的不是魔法式的富國強兵,而是各階級如潮水湧來的不滿與憤怒。農民的苛稅沒有改善反而還加上了徵兵的重壓,維新主力的士族更是被剝奪了三百年以來的身分特權。在這種全國的不平聲浪中,只有新政府的官員們過著優渥的生活。而這種看似壓榨百姓而來的排場,藏著為了不讓列強嘲笑小看新生大日本帝國的滑稽苦衷。官員錦衣玉食的背後,則是每日擔心被不平士族暗殺的巨大心理壓力。在這種氛圍下,寓居於東京的西鄉卻自認已經是舊時代的產物,過著連外出衣服都只有一套的簡樸生活。西鄉這個巨大的無慾人格者,身邊跟隨著無數對於新政府不滿的壯士甚至維新功勞者們,隨時準備抬起這個維新象徵作為神轎,向新政府發起反亂。西鄉本人當然也知道周圍的意圖,所以自認不再有用的他,強烈希望自己能夠出使朝鮮要求對方開國,然後被朝鮮朝廷殺害之後以此為藉口發兵攻打來疏解士族們的不滿,這也就是明治初期的「征韓論」論爭。
而作為新政府的率領者,苦心經營新國家又得承受舊勢力反抗的,就是西鄉隆盛的摯友大久保利通。
不同於西鄉,大久保在兩年的訪歐使節團歸國後,深知日本與列強間國力的天差地遠。也知道如果攻打朝鮮,新生日本將會在出兵干預的列強手下灰飛煙滅。如果西鄉代表的是薩摩隼人的熱情和格局,那麼大久保代表的就是鹿兒島人的寡默和威嚴。這兩個一同從底層竄起,携手打造出明治日本的英雄,就在征韓論爭、台灣出兵、最後迎接近代最大內亂西南戰爭的過程中,一起身處如同大鵬破空快速移轉的時局,也一同如振翅飛翔般各自以自己的哲學為國家燒盡人生,最後也雙雙為了新生日本殞命。「宛如飛翔」描寫的,就是這段明治初期驚濤駭浪、充滿戲劇性卻也某種程度上似乎命中注定的維新英傑們生命群像。
《宛如飛翔》如同司馬的其他作品一樣,與其說是歷史小說,不如說是司馬遼太郎用小說體裁串起的歷史觀及人物評文章總合。司馬慣用的鳥瞰法──像站在高樓頂層往下觀察人群般,用絕對客觀的角度書寫已知其一生總結的歷史人物,或許不像其他第一人稱視角的歷史小說般讓讀者有「什麼時候要寫到、會用什麼手法描寫那件重要大事」的期待感。但是司馬豐富且獨特的歷史觀點,和司馬始終熱愛「人」這種對生命的熱情,讓原本可能無味乾燥的這種手法反而給了讀者「和司馬先生一起談歷史」的另類臨場感,而這也是司馬遼太郎的最大魅力。「宛如飛翔」從頭到尾圍繞著西鄉和大久保兩個巨人,有趣的是這部作品開始和結束都是放在川路利良這個人物上。川路是西鄉和大久保的同鄉,也是日本的初代大警視。這位曾考察歐洲警察制度,畢生奉獻於日本警察制度確立的天生公僕,在思考上或許較接近大久保,但他同時也是最能理解西鄉人格偉大的薩摩人。另一位也在作品中佔了重要篇幅的桐野利秋,則是西鄉的死忠追隨者。這位以「人斬半次郎」的外號馳名的愛打扮血性漢子,也和川路在立場上對立所以兩人彼此防備,卻又莫名地有種除了同鄉以外的共通感──雖然一個保守一個狂放,但是兩人在幕末時都以「勇敢」聞名。而「勇敢」也是風格和主張截然不同的西鄉和大久保的共同特質。西鄉和大久保以及薩摩士族們從攜手到反目,一直到西鄉和桐野身死於西南戰爭,而在不久後大久保也遭到暗殺逝去。一年之後,川路也跟著病死,象徵薩摩勢力在明治日本的開始式微。
司馬用「宛如飛翔」這個題名,點出了薩摩士族們在明治初期前後的巨大影響力和活躍。也用薩摩從幾乎獨佔政府要職,到西南戰爭後這個日本最強士族的消滅,歌頌並感嘆這群特異的薩摩隼人們在日本史上發出的短暫強烈光芒。司馬以明治初期為主題的「宛如飛翔」,除了是一本精采的歷史小說之外,更記載了這段新生國家希望與苦痛並存的歲月。現在的我們,也可以從中探討勇氣、哲學、犧牲的意義,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國民,我們應該如何看待、並思考如何建設自己的國家。
(本文作者蔡亦竹為實踐大學應日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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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維新群像的建構與歷史真相的追尋
歷史旅行愛好者、《旅飯》網站創辦人 工頭堅
許多年前的某個夏天,剛結束一趟橫越歐美的自助旅行,來到平成初年的東京,那年夏日的閃亮街景,從此成為人生中最難忘的回憶之一。其中,一張海報曾吸引了我的注意。在遙遠而或許有些失真的記憶裡,那是一張以開闊的藍天為背景,畫面下方兩個小小的人物遙望遠方,天空中如白雲般的字體寫著:
《翔ぶが如く》(宛如飛翔)
原來是前一年NHK大河劇的宣傳海報,畫面中的主角正是由西田敏行飾演的西鄉隆盛以及鹿賀丈史飾演的大久保利通。如果你也看過大河劇版本的《宛如飛翔》,可能也發現它其實是集結了許多部司馬遼太郎以幕末為主題的小說作品《龍馬行》、《最後的將軍》、《花神》等綜合改編而成。也正因為如此,看了戲劇版之後,反而勾起我的好奇,屬於《宛如飛翔》原作的是哪些部份?而這部堪稱是司馬小說中真正的超長篇(十冊)巨作,又蘊含了哪些作者想傳達的精神?
開始閱讀《宛如飛翔》小說,很快就發現它並非如我想像的是從西鄉與大久保的出身或過去開始交代起,甚至是先透過初登場的幾位人物,例如川路利良、江藤新平、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 之側寫與鋪陳,第一冊直到第三章的中段,做為主角的西鄉隆盛,才初次登場。而或許更令人稱奇的是,故事開場的時代背景,已是明治五年,距離西南戰爭結束,西鄉與大久保先後身亡,僅僅五年時間。做為比較,八冊的《龍馬行》儘管也從坂本龍馬成年「出鄉關」之日開始寫起,前後畢竟跨越了近十三年的生涯;換句話說,《宛如飛翔》的濃度更高,而集中關照的主題,則是在明治維新後,西鄉與大久保這對長年摯友,對國家想像的不同與心境的轉變。
眾所皆知,司馬先生以小說成名之前,原是記者出身,他在寫作時蒐集資料的方式,也像是個跑社會新聞的記者,不僅要求鉅細彌遺,也強調現地採訪,無論是戰國或幕末時代的古人,都彷彿當成認識的人物來描寫。但戰國題材的背景畢竟距今較遠,所以在情節上還是多了些想像的鋪陳,較富戲劇性;然而與幕末相關的題材,在司馬先生取材時,尚有不少高齡的見證者在世,透過這些人、以及他所能找到的所有史料的整理,一點一滴構築出立體的人物像。雖然不敢自稱是司馬的鐵粉或專家,但至少在我讀過的作品中,《宛如飛翔》感覺上是最能夠反映他那記者性格的,一部近似於「非虛構」形式的小說,當然讀起來就比較「硬」一點,的確是需要很大的興趣與耐心。
說到興趣,自從我因對坂本龍馬這個人的好奇與喜愛,而一頭栽進幕末與明治歷史旅行之踏查與實踐,基本對於黑船來航之後、直到大政奉還、戊辰戰爭……進入明治維新的過程與細節,還算有相當程度的掌握,然而在一邊閱讀、旅行、紀錄的過程中,心中不免便有越來越強烈的疑問:
幕末雖然充滿了各種動盪與對抗,但也有著建立新國家的積極樂觀動力,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是哪些事件或人物、哪些關鍵的轉捩點,令一步步地走向了軍國主義擴張之路?──從某些司馬先生的訪談與作品評論中,曾讀到他也因年輕時的參戰經驗,產生對歷史與國家的反省,並透過一部又一部的作品,包括後期的非虛構寫作,來尋求答案。
做為讀者,我也等於是跟隨著司馬先生的探索,同樣思考著不只是日本,甚至是整個東亞近代史的議題;而這部《宛如飛翔》,便透過作者鉅細彌遺的考證與描寫,提供了其中一部分的解答。即使不想得那般嚴肅,當成是觀賞大河劇的參考資料,或者在探訪鹿兒島、熊本、佐賀……等相關景點的旅行閱讀,都是極好的經驗。
明治維新一百五十週年適逢新版有感
日本歷史作家 洪維揚
日本評論家們習慣上將《宛如飛翔》與《龍馬行》以及《坂上之雲》並稱,認為是司馬遼太郎闡述日本近代史最重要的三部作品。然而,三部作品中《宛如飛翔》的份量最多(共十集),敘述年代卻是最短(從明治五年九月川路利良於橫濱搭船前往法國至明治十二年十月川路病逝為止共約七年)。
用十冊的篇幅寫七年的時間理應綽綽有餘,不過本書的另一特色在於小說必備的元素之一──人物之間的對話占全書比例相當低,或許是作者為呼應本書的主人公皆為薩摩人─薩摩人的特性在於寡言敢行─而刻意為之。
或許會有讀者感到納悶:既然本書人物間的對話比例是如此之低,那麼本書的內容要如何鋪陳呢?對一般小說作家而言或許如此,對歷史小說巨匠司馬遼太郎並不構成難題,他先是以全知的觀點不時在全書為讀者介紹時代背景,並夾雜名人或是事物的相關軼事。由於以明治初期薩摩為時代背景,因此除西鄉吉之助(隆盛)、大久保利通、川路正之進(利良)三位主要薩摩武士外,也旁及其他二線薩摩志士及長州、土佐、佐賀等所謂的維新元勳。
接著司馬遼太郎以客觀公正的態度及無比豐富的知識敘述明治初年政壇上最大的衝突─征韓論。在司馬遼太郎筆下這場明治初年政壇上的最大衝突顯得平淡無奇,眼見出使朝鮮的主張遭到駁回,西鄉二話不說於翌日遞出辭呈返回薩摩,於是以西鄉為首的五名主張征韓論參議連袂下野。《宛如飛翔》一書的最後是司馬遼太郎以擅長的從天空俯瞰大時代動態的筆調描述西南戰爭,雖然篇幅長了點(將近三冊),但是務必請讀者讀完這堪稱歷史小說中經典的內容。
行文至此,想起距今二十多年前,那時正值我大學延畢準備歷史及日文的研究所考試。雖說在準備研究所考試,歷時數個月的閉門苦讀後感到無比沉悶,隨手拿起當時剛入手的《龍馬行》和《宛如飛翔》兩套書閱讀,沒想到欲罷不能,一路讀到研究所考試的前一晚,至今仍是我最喜愛的司馬遼太郎作品前兩名。繼近六年前的《龍馬行》後,再次榮幸受到遠流出版公司的邀稿為新版《宛如飛翔》撰寫推薦序,適逢明治維新一百五十週年以及NHK推出以西鄉為主人公的大河劇《西鄉殿(西郷どん)》,讀者們不妨透過《宛如飛翔》來認識維新時期的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川路利良等薩摩志士,以及從封建制度過渡到絕對主義天皇制的明治初期吧!
不是我在說,是歷史在說--明治維新一百五十週年有感
歷史學者、廣播及電視節目主持人、評論者 胡忠信
二○一八年是明治維新一百五十週年,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終戰一百週年,也是六八學運五十週年。用歷史的脈絡加以爬梳、理解及詮釋,三者可說一脈相承,息息相關,當今的我們,仍然無法跳脫三大歷史事件。
為了讓閱聽大眾了解三大歷史事件,我在節目邀請專家學者、民間人士以及日本友人多次推出專輯,並介紹不少相關的歷史人文書籍。在累積了密集閱讀及專業訪談以後,為了讓工作同仁了解「歷史現場」,二○一八年六月底、七月初我組團赴日本鹿兒島參訪,主要以島津家族以及西鄉隆盛的史蹟為主,進行了考察及參訪。在回台前一天,我們住宿於城山上的旅館,同仁都利用時間去採購,我利用時間把收集的資料看一次,再以一個下午將城山繞了一圈,我駐足在西鄉曾經藏匿的洞穴,以及西鄉的「終焉之地」,我望著對岸的櫻島火山,也不斷地自問一個歷史疑問:「為何西鄉要舉兵反對明治政府?為何革命戰友大久保利通及西鄉隆盛反目成仇?為何西鄉的歷史定位獨樹一幟?」
司馬遼太郎雖然被尊稱為「歷史小說家」、「國民作家」,但他絕對是一位史才、史學、史識兼備的一流歷史家。「窮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司馬遷的自我期許,自認為離他很遙遠的司馬遼太郎,才學識以及說故事能力,在眾多明治維新的研究著作或相關史書中,《宛如飛翔》正如其名,如鷹展翅飛揚,宏觀及深度令人佩服。
明治政府成立以後,推動「廢藩置縣」、「徵兵令」、「租稅改革」,正是明治領導層的共識,幕府制度被徹底解構。然而,上述「近代國家」的必然進程,也侵害到傳統本土「士族派」的根本利益,西鄉隆盛正是此派的精神領袖。正如拿破崙把法國革命派的火山爆發出口引向對外征伐,西鄉隆盛的「征韓論」也是意圖將士族的一股悲壯、怨氣導向朝鮮、清國、俄國。但是務實的內閣主流派大久保等深知明治政府目前根本沒有這個能力;打造「近代國家」--尤其是建立統治國家的官僚體系,才是當務之急。於是,「太政官」(官僚系統)以及「士族派」的路線問題,成為「西南戰爭」的引爆點。具有歷史透視力的司馬遼太郎,試圖告訴我們:大久保利通建立的「有司專制」--由官僚成為國家機器的主導力量,才是明治維新以來「近代國家」的真正推動者。司馬遼太郎撰述本書是一九七○年代初,他也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例,軍部力量在終戰後退出歷史舞台,日本的財經官僚成為「日本第一」、「經濟奇蹟」的主導力量。「歷史是現在與過去之間永無休止的對話」,「每一部歷史都是現代史」,司馬遼太郎「會通古今」的撰述功力一流。
司馬遼太郎的坦誠率直之處,在於重新建構「虛像的西鄉」,再偉大的革命鬥士,即使有「開國元勳」的稱號,有唯一「陸軍大將」的頭銜,如果昧於時勢,無法與時俱進培養國際觀,必然也會走入歷史的黑洞。西鄉隆盛無法企及華盛頓,兩人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此。
司馬遼太郎善於書寫日本人的心靈幽暗意識,他以「百科全書般」的豐富史料,非常細緻地建構「幕末維新」。日本人崇拜悲劇英雄,中津藩士增田宋太郎如此描述:「與西鄉先生接觸一日,即生一日之愛;與先生接觸三日,則生三日之愛。親愛日增,無法離去。今,只得不論善惡而死生與共。」西鄉隆盛的獨特魅力,人格特質充滿感染力,也解答了我們的疑惑。
──噯,您要不要去吉野看看哪?
一位住在鹿兒島市內的朋友,建議我到市區外東北近郊的吉野鄉高原走一走。
吉野鄉是桐野利秋的出生地。桐野在這部小說中從頭到尾都曾出現,是一個汗味十足的男人。
當時我還不到三十歲,對桐野這個人物既一無所知,更談不上興趣。只是聽說如果站在面向吉野鄉的錦江灣、突出海面的大崎鼻草原上,可以同時享受海風和霧島落山風的吹拂,於是我就去了。
我記得在小河畔吃便當時,眼前漂來小女孩兒穿的紅鞋帶小木屐。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情景和西鄉隆盛年輕時的軼事居然不謀而合。那件軼事被鹿兒島的川越政...
目錄
宛如飛翔(全十冊)
①明治新政府
②征韓論
③西鄉下野
④佐賀之亂
⑤征台紛爭
⑥神風連之亂
⑦士族蜂起
⑧西南戰爭-宣戰
⑨西南戰爭-敗走
⑩隨風而逝
宛如飛翔(全十冊)
①明治新政府
②征韓論
③西鄉下野
④佐賀之亂
⑤征台紛爭
⑥神風連之亂
⑦士族蜂起
⑧西南戰爭-宣戰
⑨西南戰爭-敗走
⑩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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