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九年的最後一天,二○二○年元旦的前一天。這一天下午,我和妻子從上海虹橋到達東京羽田。作為東京大學國際高等研究所(Tokyo College)的特任教授,我將在這裡,開始八個月的訪問與工作。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這場席捲全球的疫情,讓看上去很美麗的行走計畫,全部化為泡影,又回覆過去老習慣,依舊在研究室、圖書館、食堂和住處四點一線行走,宅茲東京。我多年來的習慣,就是但凡讀書,便必作筆記,這使得我的筆記和別人的日記不同,更像是自己的讀書日課,在這八個月的筆記裡,留下的不止是東京的美好記憶和東京的讀書心得,也留下了疫情期間困守日本的複雜心情。 於是經篩選之後,就編成了這本長長短短,體例不一的《東京劄記2020》。 ——葛兆光
作者簡介:
葛兆光,上海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及歷史系特聘資深教授。曾任日本京都大學、東京大學、比利時魯汶大學、台灣大學、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哈佛燕京學社、芝加哥大學客座教授或訪問學者。主要研究領域是東亞及中國的思想、文化與宗教史。著有《增訂本中國禪思想史》、《中國思想史》(兩卷本)、《宅茲中國》、《想像異域》、《何為中國?―疆域、民族、文化與歷史》等。
章節試閱
2020.1.1
在日本過新年
今天是一月一日,中國是「新年」,日本叫「正月」(しょぅがつ)。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已經是最後一年。在這第二個十年最後一年的第一天,我們在日本過元旦。
所謂「元旦」,儘管原本只是日曆—西曆—上規定性的一天,月亮照常落下,太陽照常升起,並不見得這一天起就真的萬象更新。可是,全世界的人就是覺得這一天該辭舊迎新了,所以叫「新的一天」或「新的一年」。日本人在明治以前,也和中國一樣用傳統曆法過舊年,自從改用西曆,他們就把過去對舊年的熱情,轉移成對新年的熱情,這也算是「實」為「名」所變罷。
早上,本打算去緊挨住處的湯島天滿宮隨喜。天滿宮供奉學問之神菅原道真,我們這條街道因了神社的緣故,就叫做「學問の道」。我們住的 Elite Inn,靠著石頭階梯,沿著階梯上去就是天滿宮。這條階梯叫做男阪(另有女阪和夫妻阪),共三十八級臺階。好不容易爬上去,讓我吃驚的是黑壓壓地全是人,偌大的神社中,參拜者早已是人滿為患,來參拜的大都是求學和考試的年輕人,可能還外加他們充滿焦慮的父母親?日本人特別怕亂,所以神社四周都有警察在維持秩序,甚至還有消防車在下面守候以防萬一。警察規定,凡來參拜的人,只能從天滿宮的正門大道進入,而男阪、女阪和夫妻阪三條石階步道,都不許人走或只出不進。日本人向來聽話,絕對不會逆行,這在日語中叫「順路」。
入鄉不能不隨俗,我們只好乖乖退回,繞路到春日通り,去東京大學散步。路過「麟祥院」,這是臨濟宗妙心寺的別院。依稀記得麟祥院曾經發現十六世紀的《混一歷代國都疆裡之圖》(補記:後來才搞清楚,收藏地圖的不是東京的麟祥院而是京都的麟祥院),據宮崎市定說,這幅《混一歷代國都疆裡之圖》時代不如龍谷大學所藏的那一幅早,可能是朝鮮人根據嘉靖五年(一五二六)中國人揚子器所繪《大明混一圖》繪製成的,這麼說來,要比龍谷的一四○二年那幅朝鮮人繪製的地圖要晚得多。不過我沒有見過,只是讀書所知而已。很多人並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兒,但都知道這個麟祥院是德川家光奶媽春日局的墓地,因為在院門口就有春日局的銅像,由於這個原因,門口這條路也就以「春日」命名。
麟祥院很安靜,大概人們都去湯島天滿宮、淺草寺或者明治神宮這些耳熟能詳的正月祭拜場所了,這裡幾乎沒有人。我們走進去,看到這裡不止有春日局的墓地,還有好多好多家族的墓碑,彷彿法國巴黎的蒙帕納斯墓園。不過,這個墓地可比不上蒙帕納斯墓園,那裡下葬有世界名人,像作家莫泊桑、波特賴爾、社會學家涂爾幹、數學家龐加萊,當然還有著名的保羅‧沙特和西蒙‧波娃。這裡好像沒有那麼多名人,不過,這個地方是當年日本著名學者井上円了(一八五八—一九一九)創辦東洋大學的地方,所以,也立著一塊有關東洋大學的石碑,只是現在的東洋大學已經遷到三四里外的向丘;還有一塊十分高大的「中華民國留學生癸亥地震遭難招魂碑」,這是日華學會同人一九二四年建立的,紀念地震中死難的中國留學生,不由想到一九二三年東京大地震,災難實在是厲害,不知道當年華人留學生有多少人遭難?
從東京大學出來,走下無緣阪,在上野不忍池邊閒走,晴天陽光下群群白鷗在大片枯荷上飛來飛去,風景煞是好看。到了晚上,趁著警戒撤銷,我們再經男阪登上湯島天滿宮,這次終於看到了裡面的情景。幽深的本殿裡,隱隱約約有兩個盛裝的神職人員,一動不動地端坐在中間,也許是古代所謂象徵神靈的「尸」?一位穿著古裝的女性,在大殿中匆匆來去。外面排隊參拜的人群仍然絡繹不絕,向錢箱中投了硬幣,拍手合十,拍拍掌,一臉虔誠的樣子。最令我感興趣的是,殿後滿滿一長溜兒密密麻麻掛著的繪馬上,寫滿了「受驗合格」和理想大學入學的心願,而紮起來的祈願紙條上,更是寫滿了各式各樣的禱詞,大多數無非是希望考上某某學校。
看著層層疊疊的繪馬,心裡有點兒奇怪,為什麼很少看到有人在繪馬上寫考上東京大學、京都大學這等名校的祈願?我想,也許是向神靈祈禱,日本人覺得也必須量力而行,不可以慾望太滿吧?也許,是真正要考名校的學霸們,根本無需向神祈求,他們自己就信心滿滿。
2020.1.1
在日本過新年
今天是一月一日,中國是「新年」,日本叫「正月」(しょぅがつ)。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已經是最後一年。在這第二個十年最後一年的第一天,我們在日本過元旦。
所謂「元旦」,儘管原本只是日曆—西曆—上規定性的一天,月亮照常落下,太陽照常升起,並不見得這一天起就真的萬象更新。可是,全世界的人就是覺得這一天該辭舊迎新了,所以叫「新的一天」或「新的一年」。日本人在明治以前,也和中國一樣用傳統曆法過舊年,自從改用西曆,他們就把過去對舊年的熱情,轉移成對新年的熱情,這也算是「實」為「名」所...
作者序
小引:在東京的八個月
二○一九年的最後一天,二○二○年元旦的前一天。
這一天下午,我和妻子從上海虹橋到達東京羽田。作為東京大學國際高等研究所(Tokyo College)的特任教授,我將在這裡,開始八個月的訪問與工作。此前三十年間,到過日本太多次,不是在京都就是在東京,時間或長或短,不過,那時候想藉難得的機會查資料,所以總是忙著看書寫作,以致於妻子說我到了外國依然像在中國,總是圖書館、研究室、學校食堂和住處四點一線。這次情況有點兒不同,不僅因為年過七十,不打算再給自己太多壓力,而且因為有八個月的長時間,不免就動了「日本走透透」的念頭。有點兒像老夫聊發少年狂,也想實踐一下最近流行的「行走史學」或「史學行走」。
原計劃中的所謂行走中,包括了過去強悍的薩摩藩如今的鹿兒島,朝鮮通信使總經過的瀨戶內海中島,空海開創的真言宗聖地高野山,甚至還想去大交易時代的中心沖繩。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這場席捲全球的疫情,讓看上去很美麗的行走計畫,全部化為泡影。在每天電視上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不急不要」,「避免三密」的反覆懇切呼聲中,我們只能宅茲東京(開個玩笑,不是「宅茲中國」),又回覆過去老習慣,依舊在研究室、圖書館、食堂和住處四點一線行走。
三月之後,疫情漸漸嚴重。東京大學圖書館宣告閉館,校方勸告研究室盡量少去,大學食堂也陸續停業關門,周圍的商店與餐廳也不得不縮短了營業時間,於是更多時間裡,我們只能困守湯島天滿宮男阪下的住所,全心全意讀各種日本史論著。順便說到,這次要多讀日本學者的日本史論著,是我一開始就定下的計畫,不過,儘管我這次想專心多讀日本史論著,可心裡想的仍是中國史的問題,那些日本史論著,往往成為我在亞洲史背景中重新理解中國史的資源。
東京的一月,湯島天滿宮的白梅紛紛開且落,灑了滿地如魚鱗般的殘瓣。接著是三月,上野是漫天飛雪似的櫻花。四月則是滿街的杜鵑,驚嘆日本的杜鵑花居然會有如此變幻多端的色彩;五月中,又看見花團錦簇、五顏六色的紫陽花滿開。住所離不忍池很近,六月、七月看到的是荷花,一點一點地藏在田田的荷葉之中。花開花落的八個月中,經歷一月的朔風,三月的飛雪,五月的陰雨和七月的陽光,看到了東京大學校園從人聲喧嘩到寂靜無聲,也看到上野あめ横從遊人如織到門可羅雀。到八月的酷暑來臨,依然很無奈地看著病毒依然肆虐,而我即將結束八個月的訪問回國。
最後補充交代一下。我多年來的習慣,就是但凡讀書,便必作筆記,這使得我的筆記和別人的日記不同,更像是自己的讀書日課,前些年在「理想國」出版的《且借紙遁》(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二○一四)就是這類筆記的選編。不過,事情也有例外,如果人在海外,總覺得異域遊歷很難得,所以也會信手記下一些感想,在筆記中也摻雜有一些讀書之外的參觀、活動和遊覽。離開東京回到上海,回頭翻看厚厚的筆記本,在這八個月的筆記裡,留下的不止是東京的美好記憶和東京的讀書心得,也留下了疫情期間困守日本的複雜心情。
於是經篩選之後,就編成了這本長長短短,體例不一的《東京劄記二○二○》。
小引:在東京的八個月
二○一九年的最後一天,二○二○年元旦的前一天。
這一天下午,我和妻子從上海虹橋到達東京羽田。作為東京大學國際高等研究所(Tokyo College)的特任教授,我將在這裡,開始八個月的訪問與工作。此前三十年間,到過日本太多次,不是在京都就是在東京,時間或長或短,不過,那時候想藉難得的機會查資料,所以總是忙著看書寫作,以致於妻子說我到了外國依然像在中國,總是圖書館、研究室、學校食堂和住處四點一線。這次情況有點兒不同,不僅因為年過七十,不打算再給自己太多壓力,而且因為有八個月的長時間,不免...
目錄
小引:在東京的八個月
2020.1.1在日本過新年
2020.1.2寬永寺和黑田紀念館
2020.1.3新年特別開放的赤阪迎賓館
2020.1.8在東京閒讀《宋史》
2020.1.9與渡邊浩教授對談
2020.1.11「碧岩錄讀書會」
2020.1.12警惕「逆向東方主義化」
2020.1.15看將基面貴巳與宇野重規討論「愛國」
2020.1.18讀渡邊浩《托克維爾與三個革命》
2020.1.20不忍池的鳥類
2020.1.22參觀根津美術館
2020.1.27又到麟祥院
2020.1.30鐮倉之行
2020.2.1讀平野聰《清帝國とチバット問題》
2020.2.3讀桃木至朗編《海域アジア史研究入門》
2020.2.4在東京カレッジ的第一次報告
2020.2.5煩悶中,亂翻書
2020.2.6讀岡本隆司《中國の誕生》
2020.2.7和渡邊浩再討論
2020.2.10去日本的整形外科醫院看病
2020.2.11去朱舜水的水戶
2020.2.13讀末木文美士《日本思想史》
2020.2.14東京學院的午餐討論會
2020.2.18在研究室讀書兩種
2020.2.19去東洋文庫看「大清帝國展」
2020.2.21日本疫情也緊張起來了
2020.2.23讀《帝國への新たな視座》
2020.2.26讀濮德培《前現代世界的中國》
2020.2.27讀村井章介《古琉球》
2020.2.28日本學者論博物館史及日本思想史
2020.2.29再讀村井章介《古琉球》
2020.3.1三讀村井章介《古琉球》
2020.3.4全球化再思
2020.3.7讀岩井茂樹《朝貢‧海禁‧互市》
2020.3.11《論暴政》與《三個亡國性的主義》
2020.3.16在鳥茶居與村井章介等見面
2020.3.31江戶川上櫻花怒放
2020.4.18疫情中的制度比賽
2020.4.19一日三遊
2020.4.20和羽田正討論「暗默知」
2020.4.21怎樣評價岡田英弘《日本史的誕生》?
2020.4.24東京學院「identity」視頻討論會
2020.4.26說「同」
2020.4.27讀《羽田亨日記》
2020.4.26沙培德的書評
2020.5.1聽星岳雄教授講日本的人口與經濟
2020.5.2讀岡本隆司《中國全史》之一
2020.5.3讀岡本隆司《中國全史》之二
2020.5.4讀岡本隆司《中國全史》之三
2020.5.5讀岡本隆司《中國全史》之四
2020.5.6讀岡本隆司《中國全史》之五
2020.5.7讀岡本隆司《中國全史》之六
2020.5.7和羽田正再談「identity」研究
2020.5.8讀紙屋敦之《東亞中的琉球與薩摩藩》
2020.5.9讀雜書瑣記
2020.5.10永遠的「0」
2020.5.14讀杉山清彥《大清帝國の形成と八旗制》
2020.5.18白思奇(Rechard Belski)的書評
2020.5.19環境與認同
2020.5.21東京的谷中靈園
2020.6.2讀網野善彥《東と西の語る日本の歷史》
2020.6.3看六義園盛開的紫陽花
2020.6.11東京增上寺
2020.6.13在不忍池雨中漫步
2020.6.15和末木文美士對談思想史
2020.6.17十一 — 十五世紀世界史年表
2020.6.19東京國立博物館終於開門了
2020.6.20讀《世界史是什麼》
2020.6.21新宿御苑的植物
2020.6.24重訪濱離宮
2020.6.27日本與中國學界的歷史觀念差異之一
2020.6.29與梁文道在「八分」對談全球史
2020.6.30與興膳宏先生難得的見面
2020.7.1讀大隅清陽《律令官制と禮秩序の研究》
2020.7.2與渡邊浩第三次見面
2020.7.3箱根的環翠樓
2020.7.4岡田美術館
2020.7.5夏目漱石和魯迅的故居
2020.7.6買書與讀書
2020.7.10日光行
2020.7.12給理想國十年題詞
2020.7.14在上野東京國立西洋美術館看畫展
2020.7.16杜贊奇的書評
2020.7.22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一
2020.7.23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二
2020.7.24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三
2020.7.25與日本學者討論南宋禪僧的經營理念
2020.7.25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四
2020.7.27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五
2020.7.28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六
2020.7.30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七
2020.8.1讀尾藤正英《日本文化的歷史》之八
2020.8.2讀 Adam Tooze 的 Whose Century?
2020.8.8再讀丸山真男
2020.8.9日本史關鍵時代的持統天皇
2020.8.11日本的所謂「國體」
2020.8.18讀本鄉和人《權力的日本史》
2020.8.19黑田俊雄與石母田正
2020.8.22與渡邊浩先生談《聖人幸福嗎?》
2020.8.23網野善彥的「日本觀」
2020.8.27離別前的湯島天滿宮
小引:在東京的八個月
2020.1.1在日本過新年
2020.1.2寬永寺和黑田紀念館
2020.1.3新年特別開放的赤阪迎賓館
2020.1.8在東京閒讀《宋史》
2020.1.9與渡邊浩教授對談
2020.1.11「碧岩錄讀書會」
2020.1.12警惕「逆向東方主義化」
2020.1.15看將基面貴巳與宇野重規討論「愛國」
2020.1.18讀渡邊浩《托克維爾與三個革命》
2020.1.20不忍池的鳥類
2020.1.22參觀根津美術館
2020.1.27又到麟祥院
2020.1.30鐮倉之行
2020.2.1讀平野聰《清帝國とチバット問題》
2020.2.3讀桃木至朗編《海域アジア史研究入門》
2020.2.4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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