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風寒病弱的男子,令古天溟實在無法不好奇。
是什麼如此緊繫於他心難以放下?而又是什麼讓他能吸引了自己?
那人眼中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以及不相稱地濃濃艷羨,引得他想一探究竟……
閉起眼,徐晨曦難受淂只想逃回黑暗裡喘息片刻,只想逃到一個能夠療傷的地方。
卻萬萬沒想到竟然逃到了自家死對頭的地方,而且還落到自己最沒好感的青浥門當家龍頭手上。
這是老天與他開的惡劣玩笑嗎?還是對他的機智考驗?
為了躲過眼前這一雙精明眼神的探問,他只好暗嘆地使出裝傻的最終大絕招……
--《亂石崩雲》系列作,堂堂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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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 散 餘情覆水 難 世緣盡 因果滅 紅塵重浪 倆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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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忘塵
中秋,月圓人團圓,只可惜連日秋雨瀟瀟,怕是難見明月如輪掛夜空,讓人不禁猜想著是否是奔月嫦娥悔偷靈藥,獨守廣寒悽寂難耐才這般淚雨潸潸。
中秋前夕,雖然天空飄著雨絲縷縷憑添秋涼,衡陽城裡的熱鬧比起平日也依舊不減分毫,遊人如織三兩成行,尤其是應景的糕餅果舖前更是傘花朵朵如團錦簇,過節的氣氛絲毫不受影響。
「門主,明兒就十五了,您看該派誰去跟那邊的送禮好呢?」
說話的是個看似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一身褐衣短靠典型的武林人物打扮,正亦步亦趨地跟著斜前方一抹氣宇軒昂的亮白身影,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劍,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卻不顯得突兀,只因湘境洞庭湖本是南方水域中最大幫會青浥門的總舵所在,對於這些攜刀帶劍的江湖人,衡陽城裡的百姓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那邊?」只見身著白綢長衫的年輕人失笑地微搖著頭,伸手拍了拍褐衣人執傘的右肩,「我說耿子,咱們南水十八幫同盟該還沒拆夥吧,還是說早分了家卻忘了通知我這個在前頭擺門面的收攤?」
「門主……」小小聲囁嚅著,褐衣男子的表情就像剛吞下十擔黃蓮那般,苦不堪言。
想他諸葛耿身為青浥門的堂堂首席護衛,刀山劍林什麼陣仗沒闖過,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眼前這位當家主子興致來了逗兩句,誰叫他的嘴實在不及身手的一分伶俐,每每張口只有咿唔的份。
「您就別挖苦我了,是雷副……」
「羿叫你問的?」
止步,垂首,再無力地直接把額磕上身側的這堵厚肩。
風水輪流轉,這回換成那一身白袍的年輕人垮了那張儒雅文俊的上好皮貌。
「唉……你們幾個,總不能每次打哈哈就推我出去擋吧,不知情的還以為本門這南水龍首的位置金玉其外虛有其表,再不就是關門大吉準備收山了,要不怎麼搞得全門上下就只古某一個出得了門見人?」
無奈地嘆口氣,青浥門的現任當家──古天溟心底開始撥起了算盤,合計著是不是該學學人家北水瀧幫那套,把家裡頭的這幾個寶全帶出去轉一圈亮亮相,好宣揚一下門威。
「門主,要不您看這樣可好,我跟雷副負責泱旗這邊十五個幫派的秋節賀禮,剩下的……剩下那兩個……咳咳……」
「喔,原來要我這做門主的撿『剩下的』?」戲語調侃,古天溟好笑地看著自己的大護衛話越說腦袋就越縮得沒了脖,雄壯威武的身形矮了截不說,就連武者粗嗓也跟著變得和蚊子叫沒兩樣。
「我說諸葛大護衛,那兩個老怪物你們不喜歡我難道就例外?你家門主的品味應該沒那麼與眾不同吧。」再次伸掌拍上那縮攏成一團的厚實寬肩,順手捏上幾把幫忙鬆筋散骨一番,微挑的薄唇帶著幾分狡黠。
其實心裡早已有了幾分底,能叫雷羿那混世魔王縮頭打退堂鼓的理由只此一家別無分號,除了那兩位眼睛和螃蟹一個樣長在頭頂上的大幫主、大寨主外,想來也沒其他人能讓那個鬼靈精似的孩子未戰先降。
撇唇輕哂,笑意滿臉的男人半是真覺得好笑半是沒輒地苦笑。
巨鯨幫、天蛟寨,可說是南水十八幫會中除了他們青浥古家外的最大勢力,奈何帶頭的都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倚老賣老愛擺架子也就算了,偏是嘴上不留德,總喜歡夾槍帶棍地明損暗諷。
同這兩位打交道,除了馬耳東風的功夫需要高人一等外,還得有金鐘罩鐵布衫的火侯,最好是能把臉皮練到針扎不穿的厚度,否則僵著臉笑整場也怪難受。
「話說回來,咱們的總堂大人怎麼不叫你跟薛伯說去?這些禮節規矩的向來都由薛伯看照著,向他老人家請教豈不更妥當?」
「薛長、長老?呃……這個……雷副……好像挺怕長老的。」
「原來如此,羿怕,你不怕?」眨眨眼,古天溟瀟灑地撣了撣袖上的雨珠,些許快意地笑看著身側的那張國字臉越來越是青黑。
怕!就算他是薛松巖唯一的入室弟子,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也怕!怕被拉著浸酒缸,那滋味……一陣惡寒上湧,諸葛耿馬上老實地頭點如搗蒜。
人稱「宗斧」的薛松巖在青浥門裡的地位十分超然,嚴格來說,他並不算青浥門裡所屬,但卻與上代掌門古閺澐八拜之交。
這位武林耆宿文韜武略,論計謀足為智囊,論身手就算年事已高也和副門主雷羿不分軒輊,長留洞庭無疑是令青浥門如虎添翼,可這位老先生什麼都好,就是嗜找人拼酒這點讓大夥非常頭疼。
本來嘛,走江湖的誰不喝上個兩杯,可是這把「宗斧」找人喝卻是以罈論計,又不許人使內力壓,這一來可慘了他們這些個陪酒的,又是暈又是吐更別提隔日宿醉那恨不得把腦袋砍下擱一邊的難過。
開玩笑,他們這群所謂的武林高手早八百年就不知醉酒為何物了,現在卻得被壓著重溫這可怕的滋味,結果就是每個被抓去拼過酒的日後都是聞酒色變望影即逃。
「門主,還是……您跟長老說去?」想來想去,諸葛耿還是覺得相較下眼前的門主老大比較好講話,頂多日後把皮繃緊點過日子,總比面對雷副或師傅當場直接陣亡來的好些。
「又我?」不怎麼認同地揚聲相詢,古天溟指上多使了兩把勁,恰到好處的手勁直捏得諸葛耿齜牙咧嘴地把脖子縮得又短了寸許。
就在兩人各自盤算著該抓誰擔苦差時,前方不遠處的客棧門前突然風起簾動,一抹偌大的黑影隨即從裡頭飛跌而出,啪地一聲直摔在路正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漥裡,瞧那狼狽模樣,想必不是心甘情願自己跳出來的。
「走走走,免得死在我店裡晦氣!」果然,門簾一掀,後頭又跟著出來了個掌櫃模樣的老者還有兩名保鑣裝扮的彪形大漢。
「哼,瞧長得人模人樣的一身行頭穿戴也不俗,沒想到卻是個草包空殼,老子這回還真看走了眼白忙活一場……」
「許老闆,有麻煩?」儘管心裡頭對如此令人難堪的趕人做法不以為然,古天溟還是習慣地在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唉呀,是古當家您哪,不好意思讓大當家看笑話了。」猶在叨叨數落的老者聞聲連忙抬起頭,緊接著馬上換了副笑臉相迎,他雖不是走江湖的,倒也還認得自家門邊這幾位跺腳地動的大人物。
「您正好幫老兒評個理,這小子是半個多月前來到老兒店裡的,那時候就滿臉病容憔悴的跟個鬼似,付了碇銀後說要住下養病,開店的雖然不喜歡麻煩事,老兒卻也同情外地來的異鄉人所以沒拒絕。」
「可這吃、住、請大夫的,那點銀兩早就用完啦,老兒不是只認銀兩不近人情的勢利眼,可店裡的生意也不能不顧,已經寬限讓他白吃白住了好多天,這當兒實在沒辦法再拖了,只好請他老兄走路。」
「這樣啊……」隨口虛應了聲,古天溟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那個雖然渾身泥污腰桿卻始終筆直的纖瘦人影,也許真是病得不輕,俯趴的身影好半晌才撐臂翻身緩緩坐了起來,然而下個舉動卻是怪異地叫在場的人全都看傻了眼。
只見那看來年紀頗輕的男子並不急著起身擺脫眾人看戲般的訕笑目光,反而大大方方地仰起脖讓雨水淋洗臉上被泥水噴濺的污漬,安然自若的神態一如在自個兒家般毫無半點困窘之色,直到臉上濕漉漉地盡是雨水時才搖搖晃晃地站起。
快步向前走到年輕男子的身邊,在自家頭兒的眼色暗示下,諸葛耿和善地將手中的傘遞出,同時也伸出另隻手想給這具看似隨時會倒下的孱弱軀體一點助力,誰知道兩隻手臂還沒打直就被對方毫不領情地一掌揮開。
眉微挑,古天溟朝猶一臉怔愕呆立當場的諸葛耿搖了搖頭。
萍水相逢,不過基於濟弱扶傾的道義才善意伸出援手,人家既然不接受他們自是無強求的道理。
目送著那病弱卻有著身錚錚傲骨的男人蹣跚地邁步遠離,古天溟心中不由升出股惺惺相惜的情感,這樣不俗的人物該會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奈何緣淺僅止於此,也只能徒留悵然。
「哼,真是狗咬呂洞賓!大當家您就別理這不識好歹的臭小子了,這種搞不清狀況光只會拿翹的傢伙哪天死在路邊都沒人會可憐給張蓆。來來來,秋涼天寒的,大當家不如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吧。」
輕蔑的語聲刺耳地在耳邊響起,下一刻一張堆滿諂媚之色的老臉就極其礙眼地橫擋於前,儘管心裡頭已是不快,古天溟面上仍是維持著一貫笑意。
正想客套兩句轉身離去時,突地馬蹄急響,一輛雙鞍大馬車突然從彎角處急駛而出,首當其衝的就是方才站在對角邊上看熱鬧的人群,眾人霎時驚如鳥獸四散逃竄。
一陣混亂推擠,一對母子就這麼不偏不巧地跌在了路中央,只見婦人倉惶中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把懷中的孩子用力推出,自己卻因為衣裙相絆手忙腳亂地爬不起身,眼看就要橫屍在駿馬亂蹄之下。
就在眾人的尖叫驚呼聲中,一抹快到看不出顏色的人影急閃馬前,剎那間馬嘶聲、車輪嘰嘎聲交雜大作,等到所有聲響都重歸寧寂時,駐足圍觀的人們才定下心神看清了眼前這團混亂。
就見那個原本會被馬踏車輾的婦人正滿臉不明所以地呆愣在街邊站著,看起來除了受到不小驚嚇外毫髮無傷,肇事的馬車此刻則被一名褐衣人單手擎住鞍環,兩馬八蹄硬生生地定在街頭動彈不得,而歪斜在旁的車體前則站著名一身白衣的年輕人,手上還抱了個滿身盡是泥色的人。
屈膝緩蹲讓懷中人斜倚著自己的腿彎躺下,古天溟神情是少見的沉凝,看著那色如紙白的唇邊緩緩沁出濃稠血色,胸臆間更是沒來由地一陣窒悶,抓起那無力垂落身側的手腕切脈探診後,隨即運指如風疾點人胸前大穴穩下翻騰血氣。
適才那當口他被客店掌櫃擋住步子因而慢了,諸葛耿近則近接了孩子後卻是不及回身,眼看就要來不及救那婦人,誰知道那個片刻前還搖搖晃晃站不穩的男人竟是突如流星般急撲趕至。
那敏捷的身手一看就知是個功夫不錯的道上人物,然而也許是病弱中氣力不繼無法帶著人一塊走,那泥人似的身影僅只是以臂迴旋推開了婦人,自己卻是閃避不及地被疾衝的馬匹撞個正著,他只來得及接下那具被撞上半空後墜跌而下的身子。
「朋友,撐著點。」伸掌貼住人兒單薄的背脊注入股真氣,古天溟依舊眉擰難展,只因面前那雙如漆黑瞳中的光韻越來越趨渙散。
「……人……」模糊的單音顫逸而出,艷麗的血彩也相形泉湧,一路蜿蜒淌下染紅了頸下枕墊的那片潔白。
「沒事,她沒受傷,孩子也很好。」儘管聲如蟻蚋又語意不清,卻是不用細想也明白對方想問的,古天溟簡潔給了答案,同時將人橫抱而起,步履穩健地走向前頭諸葛耿從車套上解下備妥的馬匹。
「耿子,這兒交給你了。」
沉凝的臉色霎時如雪霽天晴,古天溟揚笑向貼心部屬點了點頭示意,俊雅風采令才從驚嚇中回神的眾人忍不住又是目不轉睛直了眼。
微頓足,也不見有什麼大動作,白影已凌空飛上了馬背,姿態之飄逸就像他手上抱捧的只是一件如羽輕物而非一個身形同他差不多的大男人。
雙腿一夾,跨下駿馬立即如箭疾馳,而不論怎麼顛,坐在無鞍馬背上的身形始終貼伏,就如同本是這馬的一部分,雙臂抱攬的人影更是平穩地沒半點晃搖,神乎其技的騎術又再次讓所有人宛如泥塑般看傻了眼。
「這兒交給我不打緊,可明天的事呢?剛剛說了老半天還沒個定論啊,門主真是被攪忘了還是……」望著遠去的人影喃喃自語,諸葛耿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念頭轉上兩三圈後,原本端整的面容開始扭曲變形。
「不會是叫我自個兒看著辦吧?為什麼是我……我怎麼可能打得過雷副啊!」
* * * *
「……為……麼……」
未盡的語音孱弱模糊,古天溟卻很清楚內容是什麼,聽著那幾近嗚咽般的問語,一股說不出原因的氣窒感受再次瀰漫著整個胸口。
風寒病弱再加骨折內腑受創,床上的男子從抱上手叫他察覺的那刻起就一直高燒不退,入夜後更似噩夢連連地囈語不斷,然而不論語聲是大是小,隨著灼熱氣息吐出的卻始終只有「為什麼」三個字。
他實在無法不好奇──
是什麼,叫這個落拓如斯都猶能自若的男人如此緊繫於心難以放下?
換上另條濕冷的巾帕覆額,古天溟順手拭去那兩扇長睫暗影下沁出的水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又是什麼樣的疑惑叫人即便如此痛苦了也依然執著苦索著答案。
「夜深了,叫人接手看顧吧。哈嗯……還沒起更呢竟就覺得累了,唉,老囉,真是老囉。」舉杯喫了口茶,端坐在一旁太師椅上的老者挺背伸了伸懶腰,雖是白髮白鬚細紋滿面,兩眼蘊含的神韻卻是精光鑠鑠毫無半點龍鍾老態。
「薛伯這話要是讓爹聽著了,准怪我又縱著您喝的太多,小青已經跟我抱怨好幾次了,都說窖裡的酒少得比廚房裡的鹽還快,再下去她就要丟了帳本改做您十二時辰的貼身跟班。」
「那丫頭片子,閒著沒事就知道管我,我們青浥怎會出了這麼個小氣財神?跟她姓戚的老子全同個……哈嗯~」一聽到有人不許他暢飲那些個視之如命的寶貝,老者急忙蹦起了身連聲抗議,卻是說沒兩句又是一個不爭氣的呵欠出口。
「時候的確也不早了,您還是先休息吧。」隨手搓擰著水盆裡的毛巾,古天溟偏頭睨了眼床上昏睡中的人,復又伸手探上那紅如抹了層胭脂的雙頰,「燒的這麼厲害,我想今晚還是由我看著比較妥當,反正我現在就是歇了也睡不著。」
「睡不著?」像是聽到什麼新鮮事般,才轉身準備打道回府的老者連忙收回腳,眼微瞇滿臉興味地瞅著人瞧,「不存點精神應付明天的陣仗?還是說你已經找好替死鬼了?」
「一頭鯊、一頭蛟,年紀都不比我大毛病卻都比我多得多,我實在想不出除了你這小子的巧嘴外還有誰能伺候的好,今年打算換誰挨轟啊?你老爹不在家,不是想把我請出門吹風吧?」
「薛伯,怎麼連您也認為還是該我去?」抿唇微哂,古天溟無奈至極地搖了搖頭:「不敢勞您大駕,我交給小羿跟耿子去辦了,總不好每年都是推我出去當跑堂,做『門主』的老『不務正業』搶下頭的風采,我怕遲早招雷劈。」
「嘿,沒見過人派頭用在這點小事上,原來這差事是給了那兩個小兔崽子,我正奇怪怎麼沒人搬你當令箭上門,好!省得我老兒還得犧牲幾罈好酒充當雞毛撢子趕人……」語聲一頓,薛松巖轉而瞥向床頭那張憔悴中仍不失清秀的俊顏,兩道白眉逐漸皺擰成團,一副苦思難解的模樣。
「溟兒,床上這病怏怏的小子到底是哪點討你歡心了?沒見過你對哪個只打過一次照面的人這般關心的,懂得了偷懶不說居然連覺都捨得不睡。」打趣的語句有著幾分認真,薛松巖忍不住又是朝床板上望了好幾眼。
「不就是見義勇為救了個人嘛,還不自量力把自己也給賠了進去,這種傻小子稀奇歸稀奇,不過應該還不到得你青睞的程度吧?」
重將目光聚凝在眼前這個不論何時都一身雍容寧和氣息的子侄輩身上,薛松巖提問的同時迷惑又加深了幾分。
他與上代當家古閺澐雖然年紀上差了一大截,卻因為個性相投引為知己,共結金蘭之義時近三十年,可以說是打古天溟出生起他就是一路看著長大的。
毫無疑問地,這出身武林世家的孩子是個天生的領袖人物,天資聰穎胸羅萬象不說,在經過那段年少時江湖遊歷的粹鍊後更是將過於出色的才華內斂於無形,人情世故應對進退的圓融功夫比他老子還上層樓。
當家後的短短數年裡,不但促成局勢紛雜的南水各派系共締盟約,門務的充實與拓展更使青浥門躍居南水第一大幫,人也儼然已是共主龍頭,若非受幾個尾大不掉的老頭子拖累,南水早已同心一統足與北方水域的瀧幫抗衡。
對於這個年紀既輕又舉止儒雅的青浥當家,一般人大都以為他平易近人隨和的很,甚至以為人和善到沒什麼脾氣,因為任是對誰他都是那一臉的和煦笑容,甚至連兵刃相對的敵人也不例外。
只有熟識他的人才知道那笑意實則是不冷不熱,對誰都留了分距離都留了份心,想要跟這孩子好到掏心挖肺肝膽相照、成為他蛇鼠一窩的哥兒們並不容易。
誰想得到這回居然會為了個陌生人一路策馬急奔輕舟疾渡,就是說給生他的爹娘聽,只怕那兩個也會瞪直了眼抬頭看看太陽打哪方向上來。
「……」討他歡心?聞言古天溟不禁愕然一楞,視線不由地移往那張眉鎖不展的病容上。
連句話都沒說上能討他什麼歡心?更遑論這傢伙還當街給耿子難堪,十足刷了自己的顏面。
是呀,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這般在意呢?
「我也說不上來……順眼吧,至少樣子沒獐頭鼠目討人厭就是了。」
是什麼……吸引了自己?
是眼裡映染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嗎?還是那揉合著堅強與脆弱的矛盾舉止?抑或是那對漆眸褪去冷漠後不經意流露出的空茫?
猶記得那雙眼在闔上前,溢滿著與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毫不相稱地濃濃艷羨。
「呵……還真難得有我說不出個道理的時候。」屈膝後仰倚向了床柱,古天溟微勾了勾唇稜,露出抹耐人尋味的不明笑意,睇視的目光逐漸變得幽深難辨。
「我只能說……他身上有些東西,挑起了我的好奇想一探究竟。」
就好比──
你現在,夢到了什麼……
* * * *
『……蘑菇什麼還不快滾?破不了那什嘮子的玄天奇幻陣就別回來!』
伸出手,男孩一臉驚惶地想拉住眼前快要消逝的艷紅輕紗,換得的結果卻是紅袖翻飛無情揮甩,朱漆大門砰然緊闔,一門之隔卻宛如高山深壑般難以跨越。
緊咬唇,男孩忍著不讓眼眶裡的淚水墜下,他知道只有努力再努力,門裡的那方天地才會有他的容身之所,門裡的那個人才會看得到他的存在。
* * *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回來的正好,那小子為了個鳥幫什麼的,你就找法子進去替我盯著,看他究竟搞什麼鬼。』
如您所願,您希望的我都會盡力去做,只求您溫言一語嫣然一笑……膝跪於地,血色滿身的少年吃力地撐掌抬頭,期盼著那張絕美艷容上能有一抹屬於自己的笑容。
* * *
『跟他去,給我好好盯著,都到了青浥門前我倒要看看這回還能怎麼推,如果陽奉陰違毫無行動就給我殺了,一只不聽話的棋子我留之何用!怎麼,你這是什麼表情,捨不得?你該不是對那小子起了什麼兄弟情誼,跟我說下不了手吧?』
兄弟?他不是我兄弟!即使曾生死共與,即使……半身血緣相繫……
因為我姓徐他姓封,您的封。
我只是不懂,比諸於那只不聽話的棋,從未相違您命令的我,卻為何連個姓氏……都得不到?
他他他他,為什麼您在意的全是他,是我的努力……還不夠嗎?
* * *
『屍體呢?其他人呢?光你一個回來?哼,你這差事可給我辦的真好!』
袖舞如風,一抹青影隨著紅彩飛揚暴退數十尺,終是搖搖晃晃地順著牆沿萎倒。
『算了,現在瀧幫群龍無首,剩下不過小貓幾隻,你既然身為四大堂主之一,該有能耐讓它為我所用吧?』
呵……原來真如擎雲所料呢,不愧是一統北水的王者霸主,果然,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那麼……
我,究竟算什麼?
蒼白的臉,血染的唇,捂胸嗆咳的青年神色木然地跌坐在地。
摒信棄義背幫叛主,做盡為人不齒髮指的骯髒事,沒有自己地全然為她而活,結果卻……
她還是看不到『我』,看不到那個身上流著她的血、為求一點親情全心全意討她歡心的孩子,自始至終在她眼裡有的只是一子聽話的好棋。
除此外,什麼都不是……
錯了嗎?真是不該求不該盼,不該……癡心妄想?
不過只一點親情呵護的溫暖,這樣,也算奢求?
擎雲啊擎雲,你與我,都太過奢求了嗎?
為什麼……
驀然驚醒,徐晨曦猛地坐起身,只是還沒來得及吸上幾口氣平復心悸,不期然的暈眩就如潮湧至,令他虛脫地只能歪倚著牆軟軟靠著,手腳無力到連身子都撐不住。
閉起眼,徐晨曦難受地只想逃回黑暗裡喘息片刻,然而事與願違地那些剛把他驚醒的夢境又如走馬燈般浮現腦際,零落的畫面亂糟糟地一個跳一個,可惜不論怎麼轉怎麼換仍都是他不願想起憶起的傷痛。
終是……逃不開嗎?
記得和擎雲分手時,才瀟灑許諾說要揮別過去重新開始的,沒想到竟是這麼的難……
唇微挑,帶著諷意的笑容顯得恁般脆弱。
他是真的累了,累到不想再繼續這場沒有終點的追逐,數千個為她而活的晝夜已經太夠了,人一生還能有多少個二十年?剩下的日子他不想再傻傻捧著真心陷在她羅織的虛假迷夢裡,不想再一次次期盼復又一次次失望。
全心的盼,太痛,失落的空,也太痛……他已無力再承受這樣碎心的痛。
『忘了吧,全過去了……』
自己說過的,不是嗎?
是安慰他人也是說服自己,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只要放開手放下那份執著,他該能真的做那個同伴眼中總無憂開朗的徐晨曦,那個愛鬥口沒半點正經卻可以為朋友赴湯蹈火的徐晨曦。
他真的以為,只要遠離了那方有著艷紅彩影的天地,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隨心做自己,可惜……擺在眼前的事實卻無情地證明──
沒有她的地方,牢籠依舊。
惶惶終日,他就像抹遊魂似地食無味睡難安寢,就算白日裡翻山越嶺涉水渡河刻意透支著體力,到夜裡也依舊輾轉難眠睜眼天明,而即使見了再美的風景再熱鬧的市街,難得闔眼的殘夢裡也仍全是那些過往的不堪記憶。
這樣的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她的束縛糾纏?
髮蒼視茫還是……真得等到下一個輪迴……
「已經可以坐起來了嗎?閣下病的不輕,高燒了好段時候,我還以為沒個三五天的起不來呢。」
黯然傷神間,一聲不大卻清亮的語音打破了一室靜寂,徐晨曦這才確切意識到自己在個陌生的地方,不由地飛快搜索起暈迷前的記憶。
那對母子……馬車……客棧……是那個遞傘的人救了他?
素昧平生,難道不怕救的是個十惡不赦的兇人?還是因為藝高膽大所以有恃無恐?他還記得那人的裝束,看來該也是道上江湖同源,抑或者……
一切只是個圈套,一場別有所圖而上演的「恩情」戲碼?
但南方地界上……該沒人認得他才對。
是自己想多了吧,徐晨曦又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值得人如此花費心思,許不過只是順水人情而已。
抿唇捺下心底的嘲意,徐晨曦緩緩張開眼,姑且不管對方救他的用意為何總仍是欠了份人情,總不好繼續擺著張冷臉拒人千里,哪知那映入眼的俊朗面容立時讓原本眼皮重逾千斤的雙眸睜成了大圓。
古、天、溟?!
他沒看錯吧?這算哪門子的玩笑?!
不都說天開地闊人海茫茫,世間路幾時變得這麼窄,兜來兜去竟全兜在了一塊?如果這天下真只這般的小,他還逃個什麼勁兒?怎麼躲不都是徒勞無用,白費力氣罷了……
倦乏地閉上眼,徐晨曦這回連闔上眼簾這簡單的動作都覺無力。
誰能想得到他這個叛幫背主的瀧幫前堂主竟會被南方的死對頭所救,更離譜的是居然還落在了青浥門當家龍頭的手上?落在一個他打心底就沒好感的要命人物。
就因為眼前的男人和自己一樣,都有著另個難與人言的尷尬身分。
算來他們都是封擎雲──那個雄霸北水王者的親兄長,彼此卻是毫無血緣關係,因為一邊同個爹,另邊則同出一母。
不過……姓古的應該還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才對,畢竟以「她」聲名之狼籍,青浥古家該會竭力掩飾這些稱不上光彩的往事。
擎雲不也說了嗎?古家根本不要他啊,就算他流著半身古家血也無門可入。
呵……誰想得到反而是他這個毫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誤打誤撞地進了古家門。
命運這玩意,還真無聊的緊,盡開惡劣玩笑!
「怎麼,熱度又上來了嗎?不舒服就別勉強硬撐著,躺下多休息吧。」看到那雙墨瞳張開沒半晌復又像蚌殼緊闔,古天溟關心地在床沿邊坐下,伸手就朝那些許汗濕的額首探去。
感受到領域被侵略的不快,徐晨曦倏然睜眼,仰身後傾讓那隻該屬善意的大掌尷尬地撲了個空,然而太過迅疾的動作卻又惹得眼前黑霧重重,外加金星點點。
看著自己杵在半空、離目標誤差甚遠的左臂,怔愕片刻後古天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再勉強人地收回手,甚至還離床站起給了這戒心慎重的人兒一段安心的距離。
「我沒有惡意。」放軟了聲調,古天溟柔聲輕語著,雖說他當然不會計較這個,但被人如避蛇蠍般如此明白拒絕著,說感覺沒有點怪還真是騙人。
他看起來像個兇神惡煞嗎?下意識往自個兒的臉上摸了摸,古天溟確定眉沒橫眼沒豎笑容也還在,應該是一臉和善的可親模樣,怎麼會讓個初見的陌生人厭惡成這樣?竟連身體的病痛都顧不得。
笑的太難看了?沒人這麼嫌棄過啊……
「……你是誰?」明知故問,只因一個念頭緩緩在腦裡形成,徐晨曦疲乏卻清澈的黑眸不眨不閃地直視著床外的人影。
原以為已經離那些傷心往事很遠很遠了,誰知道從北到南一千多里路不過只是繞了個大圈,到頭來一切還是原地打轉,他的心他的人從未曾真的自由。
這輩子,大概注定與這團亂是難善了了。
既然逃不開躲不掉只能至死方休,那麼……如羽長睫輕搧了搧,墨瞳裡一抹瑩瑩異彩驟閃而逝。
就由他自己決定開始與終點吧,就從此時此刻這地方開始,重回那個他逃離不了的殘酷戰場。
「古天溟,現任青浥門當家。」眉微挑,古天溟有些意外,自己在江湖上露面的機會不算少,尤其年少輕狂的那段歲月裡更是走南闖北遍遊各地,難得還有人不識得自己,會是剛出道的?
「青浥門?」
躊躇的語態,迷茫的神情,徐晨曦從不懷疑自己做戲的功夫。
「你不知道青浥門?」看著那微微搖首的動作,古天溟微挑的雙眉這下子變成了微擰。
洞庭古家江湖立足已久,只要是武林中人即使不屬南水十八幫也該知道,就算是初出茅廬的雛兒多少也該過耳聽聞才對。
「那……瀧幫?」
「天劍門?」
「御風閣?」
搖頭搖頭還是搖頭,一連幾個只要混過一天江湖都該知曉的辭彙,管它是黑是白在眼前這人聽來全都是一視同仁的陌生,古天溟挫敗地也實在想跟著搖頭。
這傢伙究竟是從哪個桃源野谷冒出來的?一身不俗的武藝又是哪個不世高人傳授?怎麼會橫看豎看明明就是個江湖人卻什麼也不知道……
「問完了?可以換我說話了?」隱忍著捉弄人的小小快意,徐晨曦知道自己一問三不知的已經把這位青浥龍頭弄渾了大半,說來也無關眼前人究竟是聰是愚,該是自己說謊的本事太過高明。
這是無庸置疑的不是嗎?就連朝夕相處的封大幫主不也被自己騙了這麼多年,信他信到挨了兩記暗刀子也還執迷不悟地當他是好兄弟,日夜以對尚且如此就更別說眼前這男人只緣慳一面。
從容迎上那雙透著些許無奈的深沉黑瞳,徐晨曦似笑非笑地張啟了唇瓣。
「你是古天溟,那……我是誰?」
昨逝難追 今猶未期 浮生 黃梁夢
萍聚雲散 無痕難尋 唯留 影 憑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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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浮生
「說真格的,你相信那傢伙什麼都不記得了?」
說話的是個常人看了就想皺眉的少年,未挽成髻的栗色長髮散亂地隨肩披覆,穿的是東一截袖西一段擺,衣物層層重重偏是沒一件完整,態度屌兒啷當,人更是坐沒坐相地「掛」在椅背上,一雙纖細的長腿悠在半空晃啊晃地。
這德行任誰看了都以為定是哪戶貧窮人家來的頑皮孩子,沒規沒矩不說,儀態之差劣更叫人打心裡頭感到厭惡。
青浥門副門主兼總堂──雷羿,就是這麼個會讓人眼珠掉出眶的問題人物。
南水十八幫裡不識泰山的倒楣鬼大多不小心惹過這顆雷,誰叫一般人有了身武藝膽子通常也就大了些,雷羿那乖戾行徑與不三不四的打扮本就惹人礙眼已極,偏偏這位少爺出門也照舊散著頭叫人認不清廬山真顏的長髮,結果就是往往害得人開了嘴巴遞了拳頭甚至躺到了地上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教訓的竟是這位主兒,那下場……只一個慘字了得。
「怎麼,你不信?」放下手邊的書卷,古天溟眉挑帶著幾分狡黠,四兩撥千斤地又把問題丟還給提問的人。
他很了解雷羿,人小心眼兒卻不小,分析事理的能力幾乎不在他之下,所以年紀輕輕卻堪當門裡負責實務執行的總堂之職,只是畢竟年少,玩心尚重行事也直接了些,再多幾年琢磨,只怕連第二把交椅的薛伯都要甘拜下風。
「倒回來問我?賊!」沒大沒小地低哼了聲,雷羿抗議地皺了皺鼻,放眼全南水,除了眼前這賊狐狸的老子他還當是尊長給個敬字外,就只剩姓薛的老頭還能叫他斂起幾分性子。
不為別的,就只因為看著那個大酒缸逃都來不及了哪還談得上開口。
「這麼回答好了,你去問十個試試唄,包准有九個半跟你搖頭,喏,耿子先來。」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諸葛耿可說是完全處在狀況外,不過閒晃在一旁擦著自個兒的鍊斧,誰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雷副點的名說不得只有乖乖照辦,然而與其說是他自己的見解,倒不如說是大多青浥兒郎們的想法。
「說不上信或不信,只是真的很怪,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的了怎麼還能夠這麼從容安逸?就算他本性喜怒不顯於色,日常舉止多少也該露出點端倪吧,可我看他卻是吃得好睡得好,既不急著查明自己的來歷也不見積極融入我們好找份支持依賴,坦白說這人我是越看越迷糊,雷副以為呢?」
「我啊……」挪了挪腿,少年總算整個人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椅面上,「我是十個裡剩下的那半個,不搖頭也不點頭,早被這怪到南天門去的傢伙搞昏頭了。」
「若說他是真,就如耿子所言這傢伙的表現未免太過冷靜,真有這份定力的話,乾脆出家作和尚修佛成仙算啦,但若說他是假……沒人笨到連扯謊都不配合裝一下吧,還是說他是隨口胡謅好玩的?」
「再往下想一層,扯這種謊的目的還能有啥,不就是想混進門裡做暗樁?可管他是想挑起我們內部紛亂還是想探聽消息,照他那事事不關己的冷淡態度,再給他個一百年我看青浥門也還是山水依舊屹立不搖。」
「告訴我,有哪個門派會找這種蠢材做伏棋?我看是嫌人太多養不起,送到我們這兒白吃米糧還比較像。」越說語氣越是怨衝,到最後雷羿索性兩手捧頰臭著張臉擺給古天溟看,誰叫這個讓人傷透腦筋的麻煩傢伙是他們大門主撿回來的。
「別瞪我,我也沒底。」聳聳肩,古天溟眼尖地發現他們話題的主角正漫步經過門前,「……問本人吧。」
「啥?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該不是串通好的吧?」順著古天溟的視線向外望去,雷羿忍不住失望地嘀嘀咕咕,原本他可打算想法子逼人掏底的,誰叫這狡猾的賊狐狸每次都盡聽旁人的甚少發表己見。
照人奸詐的說法是──他們說的就是他身為一門之主想的,所以不必贅言重複。
呿!除了耿子那老實過了火的木頭外誰信啊?
誰不知道他們青浥大門主在家裡頭是出了名的懶,與其要多花些力氣把腦子裡轉的說出來與人分享,他懶人寧願浪費口水打哈哈。
「朋友,進來坐坐喝杯熱茶可好?」
沒理會身側少年略顯哀怨的碎念,古天溟揚聲對門外的過客招呼著,邀約的詞語雖然聽似有無皆可,人卻已是起身相迎,親切多禮得叫人想拒絕都難。
「看來你恢復得很快,右臂骨折的地方還痛嗎?」
知道對方不喜歡肢體上的碰觸,古天溟配合地調整自己迎客的動作,若換是平常,他可是拍肩加握手的,就他多年的經驗,這樣毫無芥蒂的熱情加上真誠的笑容最能軟化人心,再來杯香茗或美酒就什麼都能談了。
可惜……眼前人從張眼的那一刻起就擺明了不吃這套。
搖頭以示回答,徐晨曦也不客氣,隨意尋了張空椅就落坐,也不管桌子對面的人是誰,正確說來他連古天溟都沒正眼好好瞧上一回。
雖說這幾日茶來伸手飯來張嘴的休息讓一路累積的疲憊清減大半,所謂風寒也好了七七八八,但那些傷筋動骨的內傷外創可沒好得那麼快,隱隱還有著些不適,坐著總比站著舒服,他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
「胸口呢?還會覺得氣悶嗎?這幾天咳得嚴不嚴重?」
「……沒事,多謝門主關心。」
連三個問句,總算換得一句比較有人味的回答,古天溟只有暗自苦笑著,按這比例算下去,他很快就會變得比坊間那些三姑六婆還嘮叨。
說來這也是令他不解的一點,就這幾日相處的觀察,男人眼波隱現的流彩或偶不經意顯露的小動作都讓他覺得此人並非天性冷淡,甚至性子也不是他們所見的那般安靜沉穩。
所以他更好奇了,天下間有哪種遺忘反是叫人如此隱忍本性的?
「對了,你不是說要自己想個名字好稱呼?」
左邊的故意找牙剔,右邊的還在跟那把寶貝斧奮戰,貴客則是不急不徐地真的在喝茶,明明一屋子都是人卻偏偏靜到連呼吸聲都嫌大,作為主人的古天溟只好身先士卒找話題開口,說到底是他把人請進來的,總不好把人晾一旁灌茶。
「決定了嗎?總不能老喊喂吧,挺失禮的。」
「夜霧,黑夜的夜,迷霧的霧。」這次的回應倒沒讓眾人等上半天,爽快扔出了名字後徐晨曦又低頭繼續喝著他的茶。
江南多霧雨,這茶,確屬上品。
「啥?這算哪門子的名字?古老大你這一路快馬捧回的還真是個『寶』,我看還是繼續喊喂算了!」皮笑肉不笑地眉挑唇扯,雷羿微旋身又是橫掛上椅把晃搖著兩腿,不同的是這回換了邊後腦杓對人,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背後這傢伙打一進門起,那旁若無人的倨傲態度就叫他看得不爽,落難在別人地盤上還敢愛理不理地擺譜擺架?不揍上一頓簡直對不起自個兒的姓!
算這傢伙運氣好有傷在身掛了免戰牌,等那些個繃帶白布的下了身,若不提拳親近親近一番……脾氣能這麼好,他乾脆改姓古算了。
沒理會少年的喧囂,徐晨曦仍自顧自地喝著茶,只是在杯蓋掀闔時斜睨了眼堂上主人,淡漠的表情依舊,瑩亮如星的黑瞳卻掠過抹暗諷的戲謔。
就是這眼神!精確地捕捉到那對晶眸中一閃而逝的異色,古天溟若有深意地抿了抿唇,這男人骨子裡的活潑靈動看來絕不在雷羿之下,只是藏起來了不讓人見,這般低調隱忍是因為彼此還不熟嗎?
「……很特別的名字,介意我問原因嗎?」
「我喜歡暗夜,也喜歡漫霧起時,這答案古門主可滿意?或是還想借我個姓氏補上?」不在意自己語氣中明顯的揶揄意味,徐晨曦挑釁似地揚了揚眉。
無所謂,他本就不打算讓人完全信服他的失憶,做戲到那層次太費心思了也沒必要,他只須保持著份神秘讓人摸不清底,偶爾表現出無害青浥的立場,其他時候安安靜靜地當抹不叫人注意的影子就好,只要能在青浥門留段時間就好。
只要繼續留在這兒,只要那女人的野心依舊仇恨依舊,遲早……都會再碰面的。
說是贖罪也好放不下也罷,既然天意又讓他攪進了這一團亂裡,他就姑且替擎雲守著這方可望而不可及的夢地吧,當是盡點為人兄長的義務,也算彌補之前自己鑄下的傷害。
人情債,還是早點清帳的好,省得賒到下輩子還得再與糾纏。
「是嗎?我以為你喜歡朗朗晴日的,你很適合陽光。」
驀然一悸,飛揚的神采驟凝在眉梢唇畔,徐晨曦突然有種被人窺破的心慌,連忙藉著舉杯掀蓋的動作隔絕那過於熾熱的目光。
不管古天溟是憑據猜的或是胡亂矇的,他喜歡的的確是金黃的晨彩是爽朗的天青,只是那段屬於「晨曦」的人生已劃下句點,他不想再繼續陷在執著的泥沼裡苦苦掙扎。
為了那一點執著,他已經錯得太多,失去太多。
換個截然相對的名字,心境或許也能夠截然相反吧,在旁人看來也許是個笑話,他卻由衷如此期盼。
「喂喂,你們倆在唱什麼雙簧?」腿一擺陡然換了個方向朝人打量著,雷羿一臉興味地來回巡視著兩人。
看來這個從頭怪到腳的傢伙還真是很得他們青浥大門主的另眼青睞。
早先聽耿子轉述時他還覺得古老大只是拿人當藉口趁機遁逃,誰叫那時的話題主角是全南水最惹人嫌的那兩個老傢伙,而今看來……
微瞇眼,雷羿越覺得嗅著了趣味。
還聽說那傢伙昏迷不醒時,古老大可是衣不解帶徹夜未眠地照顧了一整晚,嘿,就他所知,他們這位貌似忠厚實則心念如狐的當家龍頭可不是對誰都友善到這地步,尤其眼前的狀況還不是什麼一見如故引為知己,說得難聽點,根本是拿熱臉貼人冷屁股,全是古老大一廂情願在示好,人家根本不領這份情。
雙手互扣扳了扳指節,雷羿大大咧了個燦爛笑容。
一次還可以說善心偶發,雖然他不怎麼認同,因為那隻狡狐連個人畜無害的笑容通常也是有所目的的,所以雷同的情境來個兩次的話,若不是那張戴慣虛假的臉盤笑到抽筋變不回原樣,就只能說對方三生有「幸」修了份孽緣,至於一而再再而三嘛……連他這個長年被算計到快成人肚裡蟲的都得說──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老大,我看這位……呃,夜霧兄的風寒病症也好的差不多,要不帶他出去悠轉個幾天透透氣?老窩在房裡未免也太悶了些,再說或許路上有什麼人事景物能讓夜霧兄想起一二也說不定。」
古書常云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推波助瀾攪上一攪實在對不起掛在廳門上的「仁義」兩字橫匾,何況有戲不看未免也有負老天爺的美意,他雖姓雷卻一點也不想跟上頭蹲著劈人的那位同家太親近。
「我看這樣,就去潯陽分舵好了,前幾天老戚不才嚷著那邊的帳有問題,馮老頭掌的舵,就算老戚親自出馬也礙著情面不怎麼好查,我們就順道晃一遭公私兩便,來回不過七、八天,對夜霧兄的傷勢也不會太折騰。」
一切聽來合情合理,安排的似乎再完美不過,可惜如同雷羿深知自家老大的本性,古天溟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姓雷的。
「我、們?」尾音微揚有著點危險的味道,古天溟一開口就直接打蛇七寸。
他倆幾時慣於湊一夥出門了?如果他這當家的沒錯記,身旁默不作聲的諸葛耿才是他的大護衛吧。
「對呀,我們,夜霧還有你跟我,你不去馮老頭哪會當回事,我不去又誰幫你在暗處打點?只要別跟那兩個二馬朝上面,保證那一窩子沒半個認得出我,這檔事老大你總不能派夜霧辦吧,人家既是傷兵又是客人欸~」
笑容燦爛依舊,雷羿不急不徐地分析的條條是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可是深思熟慮後才開的口,豈會簡單的三言兩語就敗下陣來。
「耿子這趟就別跟了,反正有我在,沿途瑣事還有護衛的工作我就委屈點一併擔了,老大保證幫你伺候的好,一塊肉都不會少。」
「雷副這……這太麻煩您了,還是我……」
「我都不嫌麻煩了你窮緊張個什麼勁,還怕我搶你的餉不成?就這麼說定了,你乖乖看家。」
不安地頻拿眼往自家老大那邊瞧,諸葛耿這一回可是嚇的不輕,門裡上下誰人不知他們的雷大總堂同當家主一般,也是出了名的……呃,不問世事。
今兒個是什麼狀況?主動請纓不說竟還把他鞍前馬後的工作也攬了去?天要塌了嗎……
看著自己的大護衛臉色陣青陣白、滿臉受驚不小的無措模樣,古天溟忍不住笑抿了抿唇。
耿子這老實頭,把他往刀山劍林裡扔也沒這效果,天不怕地不怕偏是遇薛撞雷就渾了,不過話說回來,小鬼肚腸心思萬千,羿這小子可堪稱是其中之最,有時候就連他也沒辦法猜的完全。
瞥了眼另頭依舊像個無事人般悠然品茗的男人,古天溟開始覺得嘴角的笑有點痠得掛不住。
這個喜好獨樹一幟的傢伙大概不知道雷羿這般辛勤地大費周張全是衝著他來吧,而十有八九……自己怕是免不了也被一道拖著下水。
「小羿,你又在打什麼主意?」揉揉發痠的頰肉,俊顏上重新綻了抹如陽燦笑,與少年的相較毫不遜色。
「分憂解勞,這答案古老大你還滿意否?」故意學著之前夜霧的語氣反將一軍,雷羿心底其實有些發毛,那尾狐狸只有在某些時候才會喊他「小羿」,而現在這種情況下的解釋只有一種──
我知道你在搞鬼,別玩過頭,否則就自個兒想法子收拾。
「雞蛋不放一籃,你有聽過正副當家的連袂出門、讓家裡唱空城的?」
「空?不會吧,還有薛老頭那把斧哩,他一個抵我兩個用,怕老頭太累也還留了耿子呀,何況五旗堂的頭兒剛好個個都在總舵內,若是連個七、八天都頂不了,我看我也該上老戚那兒替他們減點餉了。」
「好啦老大,你就可憐我幾個月沒出洞庭放風了,再說中秋那檔事功勞不記也該有苦勞可討吧?」擺出泫然欲涕的表情,雷羿只差沒去扯著人衣角搖,年紀小就是有這點好處,必要時拉下臉皮耍賴也沒什麼不對,而且通常沒人會跟個孩子過不去。
對,通常是沒人會這般沒氣度,可惜面前的狐狸不是通常人,眼見古天溟仍是不為所動地頭也不點一個,雷羿索性轉向桌旁的另個當事人下功夫。
「夜霧哥哥,你幫人家跟我們老大說嘛,我好想去……哇!」話還未講全,一蓬帶著茶香的水霧就如漫天飛雨般迎面灑落,沒有防備的雷羿霎時手忙腳亂躲的甚是艱辛,最終還是狼狽地從椅上翻落。
「咳……咳咳……」捂胸嗆咳著,每咳一下胸口斷骨未癒處就是一陣激痛,徐晨曦簡直快咳到掉下眼淚來。
他剛剛有點出神,因為那一來一往的對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碧水堂裡的弟兄們,那些過往的溫情說不懷念只怕連鬼都不信,可惜想也沒用,從他叛幫背主的那刻起一切就只能是回憶,再也回不去。
心腔子驀然揪得難受,才呷了口茶想沉澱浮動的心緒時,那叫人疙瘩猛起的怪腔怪調就突然竄入耳,來不及捺下本能的結果就是與那口甫入嘴的好茶就此分道揚鑣,外帶這一串痛徹心扉的附禮。
咳得難受的徐晨曦此刻早忘了什麼隱忍什麼引不引人注目的,完全不掩忿色地死瞪著那個也一臉不豫眼圓瞪的罪魁禍首。
這個臭小鬼居然還敢瞪他?也不想想他會這麼沒形象地演出天女散花是誰害的?!
強忍著笑,古天溟順手也點了身邊諸葛耿的啞穴,眼前這一對犄角互抵已經夠精采了,他可不想再做出什麼火上添薪的蠢事來,否則那位新來仁兄的脾性他是了解不深,雷羿這小子可少不得伸手動腳活動一番,到時候他這個做東道主的可就左右難為了。
望著那雙披了層霧濛卻猶透出噬人怒意的眼兒,古天溟含笑的墨瞳裡浮起絲興味十足的韻采……天下萬物相生相剋,看樣子他是先找著了這陌生人兒的罩門了,把羿小子栓著在他褲腰帶上頭,或許能逼出原形也說不定。
他又開始好奇了,當這個把自己藏在霧裡叫人摸不著頭緒的男人褪去層層偽彩後,會是什麼模樣?是陰是晴還是雷雨轟轟?
對於自己識人的判斷力,古天溟向來都有著幾分自負,雖然眼前人表現出的總是冷著張臉不甚友好的一面,他卻覺得面具後的樣貌該是截然不同,應該和雷羿一樣,都屬於那絢爛驕陽。
「羿,就如你所願下潯陽一趟,兩天後啟程,你帶耿子準備吧。」把仍在狀況外一臉莫名的諸葛耿推向雷羿,古天溟頷首示意兩人先行離去,解決了一邊,還有另邊也得安撫。
擾人的謎題重重層層,換做旁人也許寧打退堂鼓避而遠之,只可惜對手是他,他這人還蠻喜歡玩拼圖遊戲的,尤其當圖塊越是不全時。
「還好吧?」走到那個咳到快跟紅臉關公有得比的男人身邊,古天溟探掌抵向那劇烈起伏的胸膛,身子則似無意般恰好將人圈堵在椅上閃躲不得。
一如預期般,那隻沒叫繃帶綁著的左手幾乎是馬上翻掌抓住自己貼觸的腕臂,古天溟抬眼送上一記安撫的笑容,徐徐渡入些真氣幫助這頭背毛猶豎的大貓舒緩不適。
暖暖的熱流緩和了疼痛,徐晨曦即使不樂意也沒再推拒胸前的那隻手,因為到底又不能夠動真章地打起來,徒勞無用的堅持只有讓人笑話。
對於眼前的男人,嚴格說來其實並未真有過什麼交集,只是心裡頭總有股說不出的敵意,不想受他的恩,不想領他的情,更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也許是因為明明有著相近的身分境遇卻天差地別,讓他下意識將人當成了對手,不由地想比較想爭口氣,想證明……螢火之光同樣也能與皓月爭輝。
即使連自個兒親娘都棄如敝屣,他徐晨曦也並非毫無存在的價值!
一如當初誤以為封擎雲是備受呵寵的天之驕子那般,同根而生卻有如雲泥般差別的待遇讓他對這名同胞手足五味雜陳,有羨有妒有怨更有恨,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卑微,所以在他面前即使再痛再倦,他也會把腰桿挺直涎著笑臉面對。
而今,雷同的感受不可抑地又在蔓延,他不想,不如眼前這男人……
「小羿沒有惡意,只是有時候頑皮了些,畢竟只十五而已,某些地方難免還像個孩子,相處一陣子後我想你會欣賞他的,他人其實不錯。」
才十五?有些意外,徐晨曦眼裡的戒色逐漸被迷惑取代,身為北水大幫的一堂之主,他當然知道青浥門有個年少但鋒頭極健的副門主,卻沒料到竟只有十五之齡,若倒回三年前甫嶄露頭角之時豈不真只是個孩子。
孩子……不由自主地,徐晨曦憶起了自己以往在幫裡的死對頭──雷火堂堂主岑菱,一個人美聲甜脾性卻恁般火爆的小姑娘,初識時她也是個十三、四的半大毛孩子。
幫裡眾人對她都是又怕又愛,身為龍頭的封擎雲還有同列四大堂之首的郝嶄揚更是視她若親妹般照顧,就連靛風堂裡的那個閻王臉也甚少給她果子吃,惟獨自己是個例外。
平心而論他對她其實也不算壞,只是他徐晨曦許是從小爭慣了,從不曉得「讓」字該怎麼寫,再加上那妮子兩片嘴皮的伶俐度與自己根本難分軒輊,都說酒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對手他又怎可能乖乖讓那妮子凡事稱心如意,不過那份吵出來的感情比起旁人也就……
胸口突然又是一陣血氣翻騰,徐晨曦頓感氣窒地握緊了拳。
不該再想那些過往了,這不像他!
覆水難收,再怎麼緬懷怎麼思念也於事無補,只有徒增傷感罷了,是自己不留退路斷然背棄了所有信任賭這一局。
願賭服輸,即使結果一無所有。
就算能時光倒回從頭再來一次,他也一點都不懷疑自己仍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因為若非傾盡所有試上這一回,他又怎能夠叫自己徹徹底底地心死?不再想,不再盼,不再存有任何希冀……
「回房休息吧,你的臉色不怎麼好,當心再病倒掃了咱們雷副門主的玩興,那小子可會天天端著張臭臉找你嘮叨的。」收回手,古天溟揚唇打趣著,並非沒有察覺眼前人心緒起落脈息浮亂,卻是不動聲色地以話帶開。
「……你不問?」目光凌厲,徐晨曦的聲音冷的有些凍人,內息相通肢體相觸,自己的不對勁對方怎可能一無所覺,他還沒自欺欺人到以為古天溟恰巧也在神遊九天外。
如此叫人起疑的破綻,卻是為何提都不提?姓古的難道不介意救了個滿口謊言沒句真話的傢伙?難道不怕他存著邪心對青浥不利?還是因為根本不信他這個落魄街頭的傢伙會有什麼能耐翻雲覆雨?
「你希望我問?」相較於徐晨曦眼裡驟降的霜寒,古天溟臉上仍是一派輕鬆的盈盈笑意,只是那對墨濃眸子流轉的神韻變得更為幽深,叫人看不清真意。
「你不是我青浥中人,本來就沒義務對我交代什麼,我亦復然沒權利追問,萍水相逢合則聚不合則散,何必彼此勉強什麼呢。」
合則聚不合則散?原來他是這麼想的……敵意漸斂,瞭然釋懷的同時卻也有著絲悵然縈繞心頭,徐晨曦緩緩垂下長睫掩蔽眼裡的那一抹淡諷。
是啊,對古天溟而言,自己也不過只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當然根本無需在意。
雲隨風走,萍順水散,無根飄蕩的自由代價本就是浮沉無依。
天地之闊人世之大,他卻是不敢想是否還有個人會在意著他這一抹孤影渺渺,是否,還有個地方可以讓他開口說「回去」……
「……但也許,我們可以是朋友。」
輕柔的低語再起,溫暖誠摯,霎時驅走了那份透骨蝕心的冰寒,對於肩頭上落下的大掌,徐晨曦仍是下意識緊繃起身體,卻是沒有閃躲的意思,此時此刻就容他暫汲這一份莫名的暖意讓疲乏的身心休息會兒。
他需要點時間,好把這顆數月鬆懈就變得太易觸景生情的心重新沉澱武裝。
趁人之危嗎?察覺到掌下的軀體雖然僵硬卻不再拒人千里,竊喜之餘古天溟忍不住也感慨地抿唇微哂,不為旁的就為自己這過於老練的撫慰手法,做戲做的久了連他自己都快難分真假。
但其實,心底的一隅很明白,換做旁人這份關懷也許只是個操弄人心的手段,然而對於眼前這人,他卻是莫名單純地只想給予一份安慰,不為任何目的……俊臉上泛起抹和煦的笑容,古天溟將真心裸露在睇凝的墨瞳裡。
「你想說的時候,我願意聽。」
往事如煙 散 餘情覆水 難 世緣盡 因果滅 紅塵重浪 倆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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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忘塵
中秋,月圓人團圓,只可惜連日秋雨瀟瀟,怕是難見明月如輪掛夜空,讓人不禁猜想著是否是奔月嫦娥悔偷靈藥,獨守廣寒悽寂難耐才這般淚雨潸潸。
中秋前夕,雖然天空飄著雨絲縷縷憑添秋涼,衡陽城裡的熱鬧比起平日也依舊不減分毫,遊人如織三兩成行,尤其是應景的糕餅果舖前更是傘花朵朵如團錦簇,過節的氣氛絲毫不受影響。
「門主,明兒就十五了,您看該派誰去跟那邊的送禮好呢?」
說話的是個看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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