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大雪紛飛,狐妖幻化人形,求宿於山裡人家……
吶吶吶,他肯定這身穿白衣一身飄逸又漂亮到嚇死人的於鏡,肯定是隻狐妖。
哪有人大雪紛飛的還說啥貪戀雪景--沒遇難就不錯了!
說迷路於此更誇張,最好是能從山外迷到他們家的山谷啦!
他一定是來找他師父報仇的啦……
啥?他才是狐妖?
他不過是個跟著師父在深山修行的小徒弟罷了,怎麼會是狐妖!?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是於鏡這騙死人不償命的傢伙那命定之人……
老天,您乾脆就下天劫,給他一個痛快吧……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寧可三歲沒娘,不願五更起床。
我掙扎著從溫暖的被窩爬起來,心裡反覆唸叨著這句話,越唸越覺得這該是句至理名言。
那討厭的敲門聲仍舊是不急不緩,帶著奇妙的韻律,在這空曠的山谷迴盪。
究竟是誰啊?
等我的頭腦終於些許清明的時候,這個問題跳了出來。
這個山谷人跡罕至,現在又是寒冬臘月,別說路人了,動物都少見。要不是我那堅持在此修仙的師父還算良心沒有完全泯滅,記得偶爾施法弄點食物來的話,成仙路上我多半先他而行了。
這麼個窮鄉僻壤,這樣的深更半夜,怎麼突然響起敲門聲了?
伸手把外衣拖進被窩裡,我躺著穿衣。從記事起就跟隨師父修練,二十年來我從未離開過這個山谷。除了師父的幾個師弟時而來找師父喝茶和偶爾迷路的樵夫獵人,再沒有別的客人來這裡……尋仇的倒是不少。
我的師父平日極其懶惰,他對我做過的最像師父的事情,大概就是小時候耐著性子教我識字,然後就扔了大堆書過來讓我自生自滅。我這麼聰明當然不會浪費精神去看那些艱深的道法書啦。
後來,師父發現我熱衷於把這些書當作燒烤的燃料,也沒說什麼,非常乾脆地就放棄教我修道成仙。
每每索性就坐下來和我一起吃,時不時還提出一些佐料上的改進意見。
再後來,大概師父吃膩了燒烤,扔過來的書變成了志怪小說和演義,讓我白天看晚上講,美其名曰檢查功課,我的責任也從燒烤販子變成了說書人。
聽說山外的城鎮就有說書人這種職業,我應該可以勝任才對……等我日後實在受不了這個無所事事,整日發呆的師父,我就去城裡幹這行好了。
總之我法術什麼的全沒學到,神經卻被師父折騰得極其衰弱,夜晚睡覺總是很警醒,何況寒冬的午夜特別寧靜,別說是個人踩在雪地裡的卡嚓聲,就連雪花落下的絲絲聲都清晰入耳。但今夜在敲門聲響起前,我卻睡得非常安穩,絲毫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而且現在就算我仔細聆聽,也完全聽不到人聲。
我背脊一陣發寒,該不是什麼山靈精怪吧?
冰涼僵硬的手指折騰了好一會才套上靴子,我站起來,向雙手呵口氣,心裡暗自埋怨師父,平日勤於偷懶,惰於修仙卻偏偏昨天下個決心要閉關。
我原以為他是去石洞學狗熊冬眠了,現在看來他的動機可能不單純。搞不好是算到了會有禍事所以避開了。我幽怨地朝著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像著師父在裡面呼呼大睡的樣子。敲門聲持續著,看來不論來者是誰,他是鐵了心要進來的了。
也罷也罷,有事弟子服其勞,有禍弟子背黑鍋。
帶著這個深重的覺悟,我燃了桌上的油燈,幾步走到門扉前。雙手剛搭上門閂,敲門聲嘎然而止,我的心臟伴著突如其來的安靜漏跳了一拍。
沒事,沒事,我安慰著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氣,當我用力把門推開,頓時刺骨寒風捲著紛亂的雪花撲入了我懷裡,驟寒讓我一個激靈,反射似的我順手就想把門立刻拉上。
但我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一隻在這昏暗房間裡白得耀眼的手輕輕扶上門扉,動作溫和細緻,令我的雙手違背我的意願放開了門扉。同一時刻,這手的主人,一位頎長的年輕人如同被寒風吹入房間般,輕快地進入,嘎吱一聲,房門隨即在他身後悄然掩上。
我慌張地退後兩步,腰猛然撞到了桌子角,好痛!平時我一定會叫得死去活來,但現在不是呼痛的時候,抓起桌上的油燈權作武器,我讓油燈薄弱的光落在他身上,來者相貌俊秀,白裘玉笛,長髮飄飄。好個超凡脫俗的年輕人……慢著,我想起我看過的那些志怪小說,這個場景不是很熟悉嗎?
「某日,大雪紛飛,狐妖幻化人形,求宿於山裡人家……」可不是我眼前這一幕?「來人生得俊美無雙,顧盼之間,勾魂攝魄……」這可不是我眼前這一人?
狐妖,他是狐妖!在我思考的瞬間,他明亮的雙眸也在看我,然後他的目光越過我,在房間裡遊走一遍,彷彿很滿意地收了回來,躬身一揖,「小生貪慕此間雪景,迷路於此。身體困乏,望能在此借宿一夜……」
我在心裡暗自歎息,多麼老套又漏洞百出的說辭啊。
說什麼貪慕此間雪景?此地方圓幾十里都是一摸一樣的雪景。
說什麼迷路於此?能從山外輕鬆穿越幾十里至山谷內部來迷路,那也當真了得。
說什麼身體困乏?我看他神采飛揚,連腳下的絲質軟鞋都閃閃發亮。
不過,如果他當真只要借宿一夜,那當然沒問題;萬一不是,冤有頭債有主,和他有仇的若是師父,那就不要把帳算到我頭上。
遲疑了片刻,我試探著說:「如果你要找的是我師父『不思』道人,他就在小屋背後的石洞裡冬眠……呃,修行。你從後面出去左拐,石洞就在那裡。有長籐掩蓋的地方就是洞口,我只是他的徒弟,他做的任何事情都和我無關。」
我熱心詳細地一口氣供出了師父的所在,而且撇清了利害關係。
不要怪我啊,師父你法力高強,一定能逢凶化吉無往不利,最次也不過提早登仙錄而已……
「原來是在此修仙的師徒二人,失敬失敬。小生決無打擾兩位的修練的意思,只希望能在此借宿。」他再三強調,可是我不信,因為我提到不思師父的名字時,分明看到他深黑的眼眸中閃現一抹亮色。
根據書上的說法,狐妖聰明絕頂,極其難纏,更是從來不肯吃虧,不如順著他,免得自討苦吃。一念及此,我立刻換上副討好的笑臉,「既然有緣相會,自然來者是客,請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領著他來到火爐邊,我慇勤地為他掃乾淨烤火凳上的灰燼,墊上乾淨的座墊,甚至端出茶葉給他泡了一杯,他微笑著接受了,喝了一口後,嘖嘖稱讚我泡茶技藝了得,我謙虛地接受了。等我反應過來其實我們的茶葉上上個月就已經用完,現在茶罐裡面的是隨意撿來敷衍視線的枯籐葉,那玩意兒泡出來的茶比餿水還不如時,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拎起撥火棒,我把快熄滅的爐火撥得亮堂了些,先開口了,「兄台貴姓?」
「小生,於鏡。」他的回答又快又乾脆,口吻親切得叫人不安。
於鏡,姓於。
我的大腦飛快地過濾著那些年年來找師父的各路妖魔人物,討債的鬧事的尋仇的,他們的姓氏我全記得,好像沒有姓「於」的。不過還不能太放心,誰知道他是不是最近和師父結仇的人。師父別的不會,與人結仇的功力倒是一等一的強,尤其擅長仇上加仇。因為他喜歡把前來尋仇的人扁個半死,然後踩著面目全非的仇人的臉高歌什麼「冤家宜解不宜結」。
我看就他那做法,小仇也會被做大。
在我發呆的時候,淡淡的清香襲面而來,我深吸了一口,心裡奇怪為什麼人們要用狐臭這個詞,這只明明這麼香。
於鏡微微笑著傾身向我,「小哥貴姓?」
我警惕了,這是個我絕對不能回答的問題。
我在書上看到過,名字對妖魔而言有特別的意義。妖魔詢問人的名字,而人又透露名字給妖魔知道,這舉動是一種結緣的承諾,和交換定情信物差不多,意味著今生今世都要受彼此的束縛。所以當妖魔開口問你名字的時候,你千萬不能主動透露給他們,就算隨便編造的都不行……尤其是在你並不想和他共度一生的情況下。
「名字不過是個稱呼,人生苦短,不知也罷。」我極力模仿著師父在外人面前高深莫測的樣子。真是難為我了,拿著撥火棒灰頭土臉的樣子實在很難高深起來。
於鏡的表情似乎有點失望,但他還是輕輕一笑,「小哥真是與眾不同,小生佩服。」停了一下,他又說,「不愧是不思道人的高徒……」
憑我對師父的看法,我覺得他是在諷刺我,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你果然是找他的!」我手腕一翻,手中的撥火棒直指後門,「他就在後面的石洞,請、請。」
「哪裡,我和不思道人素昧平生,到底小哥你為什麼堅持認為我是來找他?」他澄澈眼眸底一閃而逝的光芒是什麼,爐火的反光嗎?他將頭枕在自個的手臂上,偏著臉興致昂然地看著我。
我吶吶地說不出話來,乾脆撂下撥火棒溜到客房去給他鋪被子。
打開衣櫃,裡面唯一的被子是我趁著前幾天好天氣的時候剛曬過的,又軟又蓬鬆,聞一聞還有陽光乾燥溫暖的味道殘留在上面。
好可惜,年年我曬的被子都是被師父拐了去蓋,難得師父發神經跑去閉關,原以為今年終於輪到我蓋了,現在看來只好便宜他。
改天我要叫師父算算我是不是當真和曬過的被子無緣,是的話我也懶得再曬了。
正當我抱著被子自憐的時候,耳畔突然響起呵著熱氣的聲音,「小哥?」
突然的耳語嚇了我一跳,一側身,發現於鏡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那一聲就是他低頭在我耳邊說話。我一向自詡聽力敏銳,卻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靠過來的?
連師父的腳步都瞞不過我的耳朵,但我卻完全察覺不到他的行為。我不禁擔心起來了,該不會這狐妖的妖術比師父的道法等級更高?
「於、於兄……」我結巴了好一會,才抖出幾個字。
「小哥,這被子可有什麼玄機?是否凡人不宜?」他的表情很正經,眼裡卻盛滿笑意,大概是我死拽著被子不放的樣子很可笑。
我真想點頭說是,可是跟狐妖說謊的下場是什麼?我可不想親身體驗,罷了、罷了。
「當然不是,我只是抱抱看它夠不夠軟。」
於鏡不語,但眉眼帶笑地從我手中接過,準確說是拗過被子來自個抱著,試了試手感,「很軟很舒服。」說著,他還用力拍了兩下,被子彭彭作響,蓋起來一定很爽,我真想哭哦。
於鏡走了兩步,又倒回來,「小哥,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你不要進來哦,謝謝你的被子啦。」
「不……客……氣……好好休息……」說罷,我遊魂野鬼般晃回了自己房間。離開太久,我的被子已經是又陰冷又濕重了。
好慘,我真的好慘。我頗悲壯地用自己的身體重新溫暖著床鋪,心裡想著於鏡現在該是多麼舒服地裹著那床曬過的被子,渾渾噩噩地不知怎麼就睡著了。
然而習慣是頑固的,雖然半夜被吵醒,我仍然在天微亮的時候就醒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洗漱的時候,我心裡期待著這個狐妖像書上寫的一樣,天亮時就已經悄然離開,最好還留點感激我收留的紀念物什麼的。
但我的希望因踩在門坎上那卡地一聲破滅了。於鏡站在門口,看著我,笑得陽光燦爛,「早啊,小哥。」
我吐出含在嘴裡的水,連忙回答:「早啊!這麼早就打算離開了?」
於鏡的笑容更加燦爛,「是啊,我本打算天一亮就走……」
等等,本打算是什麼意思,現在你打算怎麼樣?!
「可是啊,昨夜這麼大的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怎麼走的出去?」
笑話,這雪又不是今天才積的,現在你走不出去,那你昨天怎麼走進來的?想歸想,我可是不敢說出來。只有不祥的預感在心裡一圈一圈地擴大。
「所以,」他定定地看著我,「我只能在這裡多叨擾兩天了。」
***
這一叨擾,就是兩個月。
於鏡吃素。
我覺得很奇怪,居然也有不食肉的狐,我和師父兩個修行者都照吃不誤呢。難怪他長那麼瘦。不過這是好事,我被他吃掉的可能性幾乎可以排除了。
於鏡嗜睡。
除了他來這裡的第一天,以後他都是睡得早起得晚,白天時時發呆,他的懶惰和師父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天氣好的時候他賴在窗口打盹,下雪就乾脆窩在被子裡呼呼大睡。他那慵懶的樣子實在浪費了他的好面孔。就我看來,他的人生真是無趣。
於鏡醒著的時候,這種時候可真的不多,就會看著我。我砍柴,他看,我燒水,他看,我做飯,他也看。有時他興致來了,就會和我閒扯一些山外的事情。不過,於鏡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除了他的名字,我對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慢慢地我也不那麼怕他了,因為說到底他也沒怎麼給我添麻煩。食量比師父小,也不像我師父那麼挑剔,而且吃素的他絕對不會和我搶肉吃,實在是比我師父好養。
雪,開始慢慢化了。開始只是一點點的軟化,很快雪水便匯成小溪流淌。大地的黑色一天一點地擴大。我心裡想著,他是會離開呢,還是會再編造一個理由留下?
立春前一夜,於鏡一反常態居然沒有早早溜上床去打呼。於是我們就坐在火爐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感覺很像是他初來那一晚。他看上去心情不錯,嘴裡還哼哼唧唧地不知是什麼樂曲。我集中精神撥著火爐裡的炭火,讓它更旺些。於鏡無聊地打著哈欠,看著我。過了好一會,他突然問道:「你師父什麼時候出關啊?」
我心裡一跳,緊張得竟把手裡的撥火棒給折斷了,想著該來的總是要來。
「師父,大概就是立春前後出關吧。」
於鏡哦了一聲,又不再說什麼了。
我鼓足了勇氣:「你確實是來找師父的吧?」
於鏡偏著頭看我,他的表情很難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末了,他終於點點頭,「好吧,看你這麼執著的份上,我就告訴你,我是來找人,但不是找他。」
「可是當時你說你只是借宿,騙了我兩個月,你良心何安?」我有點膽顫心驚地指責他的欺騙。
「反正你壓根也沒相信過啊。所以即便我有良心,也不會不安。」他打了個呵欠,起身朝著客房的方向去了。走了不遠,那腳步聲又倒了回來,「那,這個給你。」
一支晶瑩剔透的玉笛伸到我面前,他來的第一夜我就發現了他腰間這枝玉笛,就算以我淺薄的見識,也知道這絕非凡品。整支玉笛渾然天成,毫無瑕疵。不僅完全看不出雕琢的痕跡,甚至沒有接口的細紋。書上說玉是有靈性的寶石,對修道之人來說,有良玉加身的意義更是不同。這樣的寶物,要送給我,為什麼?
恐怕很少有人能抵禦寶物當前的誘惑吧?尤其是在寶物離你鼻尖只有一寸的時候。我立刻伸手接過來它來。手感溫潤舒適,這該是玉中的極品吧。但是一想到它的價值,我又遲疑了,若是報答我兩個月來照顧的餞別禮我還可以理解,可是他擺明沒打算走嘛,「為什麼要給我?」
「你的不是剛斷了嗎?湊合著用吧。」
我半天沒反應過來,我的?斷了?湊合?一低頭正好看見灰不溜秋的半截撥火棒插在火爐裡……於鏡,你暴殄天物也要有個限度吧!!
我站起來,二話不說把玉笛繫回他的腰間。本已經打算轉身離去的於鏡停下腳步,似乎對我的行為十分不解。
「笛子是用來吹奏的!」我強調。
「我不會。」他輕鬆地回答。
「不會你帶著做什麼?」
「就等著人請我吹的時候,我好拒絕啊。」他無辜地眨眨眼,「可是我住了兩個月,你都沒有請我吹我一次。」
我說不出話了,突然發現和這個人說話純粹是浪費我原本還有點意義的時間。如果我還有話願意跟他說,那就是「於鏡,你快點給我滾吧!」。
***
這個下午,氣溫陡降,於鏡照舊早早窩進被子裡,嘀嘀咕咕地叮囑我關好外邊的門窗,萬萬不可害他傷風著涼。於鏡笑容甜蜜,但卻不知為什麼比那外面刺骨的寒風更吹得我滿身起雞皮疙瘩,真是怪事。我在火爐邊打發著時間,快入夜的時候才小心地關著一扇一扇大窗子,一邊想著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該關門的時候,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陣陣腳步,聲音重重迭迭,大約十來人。我心裡一沉,會聚眾前來這個偏僻之地只有一個理由,尋仇。而且我很清楚,這次來的不是普通人。通常而言,腳步如果雜亂無節拍,來的必然烏合之眾;腳步若是輕浮無力,來的必然是委瑣之徒。但這腳步聲雖輕得有如秋風掃過樹梢,但節奏舒緩,必然是默契十足的修道者。
根據我的耳力,這些人應該還在數里之外。師父閉關不出,我替他看房子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現在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轉身欲走,突然想起這裡還有一個於鏡,不過他和師父無關,不必管他也無妨吧?可是,轉念一想,他是狐妖啊,那些自命正道的傢伙應該不會放過除妖衛道的機會吧。作為一個食客,於鏡其實也沒給我惹啥大麻煩,這種時候,不通知他一聲於情於禮好像都說不過去。
也罷,三步並作兩步,我飛跑進客房。說起來,一方面由於於鏡強烈反對我在他睡覺的時候衝進來打攪他,另一方面我與他相見生厭,因此自從他住進我就沒有再進來過了。我大呼小叫直奔向於鏡大床,他似乎睡得很熟,一動不動。
「於兄,於兄?於兄?」我連叫了三聲,他毫無反應。
這混帳,幹嘛有敵人來的時候睡這麼死!你這狐妖做假的啊!我靠近了些,提高音量,「於鏡!」他還是沒有反應。奇怪,能睡得這麼死麼?
我走到他床前,伸手拍拍他的臉,好冰啊!蓋著我新曬的被子還能這麼冷?
「於鏡,快起來!」我拉他的手臂想拽他起來,他手臂竟然無力地垂下來。
一個念頭閃過我的頭腦,「他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死了吧?!」
我伸手一探被窩裡,好冷,完全不似有體溫的樣子。
我立刻拿出年年檢查上山尋仇的人死活的一套辦法來檢驗他。
胸口,沒有心跳,沒有體溫。脈搏,也沒有跳動。頸動脈,不跳了。股動脈…不用麻煩了吧,瞳孔…翻瞳孔好恐怖還是算了。總之,於鏡他現在絕對絕對是──有大群人正在趕來尋仇的時候說這話好像不吉利……反正不是活著!
鎮靜,鎮靜!我在心裡安慰自己,深呼吸,深呼吸!
他怎麼會現在突然死掉,剛剛明明還好好的。
怪事年年有,今春特別多!
不及我細想,前門砰的一聲自動開了!
完了!我怎麼在這個當口發呆!錯過了逃走的良機!都要怪於鏡,要死什麼時候不好死,偏偏這個時候給我挺屍!
伴隨著寒風,一個清晰沉穩的聲音自外面傳入。
「妖道!還不快出來受死!」
唉,不是我說這些自命正道的人物,每次出場都是這句。難道沒發現在古往今來的小說裡,講這句台詞的人往往活不長嗎?不過……這次師父閉關,活不長的人十有八九會是我吧。
罷了、罷了,人就是要會認命才行。我鼓起勇氣,慢慢走出客房,正看見門口有七、八位道士打扮的人物一列排開。以我的修為也知道,我和他們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人。
「你就是妖道不思?」似是領頭的那個黃衣道人疑惑地看著我。
「我是那個妖道的弟子。」
他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番,「你師父呢?」
另一個褐衣道人接了一句,「師兄,他也不似善類,小心是不思妖道的化身。」
我不是善類?天地良心,我從小要養活師父,現在還要養活於鏡,這還不善良啊,我都能夠上二十四孝了吧?我是師父的化身?我那懶得要死的師父恐怕寧可被殺也不會花力氣去作化身!所以我討厭正道人物,人都不認識就來尋仇!
對了……不認識……他們不認識我師父……我頭腦裡靈光一閃,有了!
「各位道爺……你們終於來救我了……我盼到這一天來……嗚嗚嗚……我真是太……」我往地下一坐,嚎啕大哭起來。
「什麼意思?」那個黃衣道人狐疑地看著我,反而退了幾步,看來我哭得太投入,連忙摸把眼淚說,
「我打小就被不思那個妖道抓到這裡,給他做牛做馬,生不如死……嗚嗚嗚……日盼夜盼……就是指望有人來救我啊……」我聲淚俱下地細數著從小到大的工作,這話有一部分就是我的真實生活,說起來格外流暢,哭起來也格外逼真。
「那他人呢?」黃衣道人口氣稍微軟化了點。
「天殺的不思道人……嗚嗚嗚……已經翹辮子了……居然逃脫了道爺們的制裁……真是老天沒長眼啊!」
「他已經死了?」黃衣道人吃了一驚。他周圍的道人也開始嘀咕起來,「也可能,快兩個月都沒聽說他出來鬧事了。」
那個褐衣道人緊盯著我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既然那麼恨他,應該不會埋了他吧?」
「那個自然,我當然是任由他的屍身躺在他房裡。」我就知道他們不會那麼相信,幸好客房裡有現成的屍體拿來用,於鏡,你死得真及時!
黃衣道人似乎想進來,褐衣道人一把抓住他,「師兄,小心屋內有詐!」然後他吩咐我,「你去把他的屍體拖出來,若真是死了,我們只帶走他的屍體,也不與你計較。」
「好!」我歡天喜地跑回客房,站在床前,看著於鏡安然平靜的俊秀面容,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這樣做,似乎有點不太好,但是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屍體擺在我這裡也是無用,不如拿給他們交差,也救我一命,一石三鳥,於鏡你若是地下有知也該原諒我。
我用被子捲起於鏡,反正這被子我以後也是不敢再蓋了,索性做做好人給他吧。費了好大功夫,我把於鏡抱起來,好沉啊!於鏡看上去纖細,沒想到其實相當結實,大概平日他衣襟飄飄顯得瘦吧。
唉,人都死了,想這些做什麼,我心裡默默念,「於鏡啊於鏡,你在我這裡白吃白住一個冬天,現在是你做貢獻的時候了。我們平日養雞養魚都是如此,這是自然的規律,你就想開點吧。如果師父出關及時的話,我會求他去把你的屍體奪回來的。」
我半拖半抱地把於鏡弄出房外,放在地上。「各位道爺,這就是妖道不思。」
褐衣道人走到跟前,疑惑地看著倒在地上,卷在被子裡的人形,「讓我看看他的臉。」
「好。」我答應得雖然痛快,但心裡著實不安穩,不管怎麼說,於鏡看上去比我師父要年輕幾歲,不知道能不能敷衍過去。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我伸手撥開他散落臉頰的長髮,「看吧。」
站得最近前來檢查的褐衣道人突然發出了一種,我以往堅信絕對不會從修道之人口中發出的,歇斯底里的高喊!震得為數不多的冬鳥滿林子亂竄!我心裡暗自懊惱不能用弓箭弄幾隻下鍋。
其它道人大概是以為他中了埋伏或是什麼,一齊湧來過來,下一刻,剛才的單人高喊秀發展成了群眾性的,集體性的驚叫秀。這震耳欲聾的威力,恐怕連林子深處的狗熊都得挪窩了。
「是,是他!」
「沒錯,肯定是他!」
「他怎麼會來這裡!」
「這是計謀,肯定是計謀,快退,快退!」
我還完全沒反應過來,這群人刷地一聲,全部不見了。這個山谷,又變回空寂安寧的原樣,只留下站著的我和躺著的於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根本摸不到頭腦。唯一能清楚的就是那群道人似乎是被於鏡的臉給嚇走了。他長得這麼恐怖嗎?我俯身抱起他的肩膀,低下頭仔細看他,頭髮烏黑,鼻子挺直,眼睛明亮,嘴唇紅潤,哪裡恐怖了?就算現在他已經……也不算難看呢。
等等,等等,我剛剛想什麼來著,嘴唇紅潤前面那一句,眼睛明亮,眼睛明亮……我再度低下頭,我那從沒見過面的媽呀!於鏡不僅睜開雙眼,而且還在對我微微笑!
我向後一蹦好遠,「詐屍啊!」
於鏡三兩下把被子一掀,輕鬆地跳起來,步步朝我走過來。
「別!你別過來,你剛才不是死了麼?」我連連向後蹦,姿勢自然地讓路過的兔子都要自慚形穢地去撞樹。
「死?別傻了。我都不知道要怎樣自己才會死呢。」於鏡的眼光在我身上轉悠,不懷好意。那眼神像透了山下豬肉鋪老闆家養的大黃狗,每次一看到我非要追過五條街不可。但於鏡的眼神除了獵食外還有點別的什麼在裡面,藏得太深我看不清楚。而且,現在可不是給他看面相的時候!
「可是,剛剛你明明……」他越靠越近,暗香浮動,害我有點結巴了。
「剛剛你的一舉一動我都很清楚哦。」於鏡截斷我的話,「先是在我身上摸來抹去的!」
「我只是確認你是死是活啊,是純學術性的不帶個人感情的舉動!」
「然後出賣我的肉體給那些人。」
「這話不能這麼說……」我開始覺得百口莫辯。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被人利用過。」於鏡十分委屈地瞪著我,我突然有感覺,他這話的含意該不會是從來只有他利用別人的份吧。
「但是、但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我強調,通常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師父就會說句「你都有辦法那還要為師做什麼!」然後放過我了。
「你要負責!」於鏡自顧自地繼續說,根本不甩我。
「什麼?」
下一刻,於鏡展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我一時看得發呆喃喃說不出話來,他趁我不備,閃電般拎住我的衣領,「所以,跟我走吧。」
這……這是……這到底是什麼邏輯啊!
我有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也許我剛才被那群道人抓走都會好過被於鏡帶走。
這於鏡不但詐屍,而且還發瘋!
我連連後退,想要和於鏡保持一點起碼的安全距離。但是完全沒用,我退一步,他進三步,而且氣勢洶洶殺氣騰騰。那陣仗,渾似我殺了他一家老小連寵物都沒放過一般苦大仇深,看得我渾身雞皮疙瘩亂冒。
「於兄,你你你……冷靜一點。」我的背已經抵到牆壁上,退無可退,連忙雙手抵住於鏡的胸膛,「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於鏡整個人貼了上來,帶著些微的香氣,緩緩伸出雙臂將我圍住。我被困在他投下大片的黑影中,只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帶來陣陣的背脊酥麻。「好啊,」黑暗中聽到於鏡輕輕的笑聲,「我們就來好好說說。」
既然要說,那你幹嘛壓過來,害我的後背被牆上的石頭咯得發疼?我很想發發牢騷,不過現在正和他較勁,沒空說話。不過於鏡那傢伙,看上去一個文弱公子,哪來這麼大力氣啊?!當我兵敗如山倒,鬱悶地猜想或許我會被他壓成貼在牆上的壁畫時候,才開始考慮現在喊大爺饒命還來得及不?
突然,我靈敏異常的耳朵,聽到非常清楚的腳步聲,這種慢吞吞的,走三步退兩步的步伐聲,除了我那師父還能有誰?救星終於來了!本來已經要放棄掙扎的我立刻拚了命撲騰起來,嘴裡大喊著「師父!救命呀!」
於鏡說了句什麼,沒聽太清楚,總之不可能是祝福我師父身體健康的話,然後他稍微離開了一些,但左手還是拎著我的衣領。我偷偷看向他,他的表情還是輕鬆如常,但右手卻輕輕扣擊著懸在他腰間的玉笛。我開始懷疑那玉笛該不是他的武器吧?早知道就不要還給他才好。
那懶散的腳步聲向著門這邊過來……中途突然又拐向廚房……一陣劈里啪啦翻東西的聲音之後是淅瀝嘩啦吃東西的聲音……然後那步伐聲開始朝著臥室的方向……我一聽不好,這樣下去他鐵定一睡不醒,估計我再叫救命他也不會管,當機立斷使出了吃奶的勁頭高喊「師父,著火啦!」
半秒鐘後,一張睡眼惺忪的臉出現在門邊。沒錯,這白白糟蹋好面孔的要死不活的表情,就是我的師父不思專用!他打著呵欠看向這邊,「哪裡失火了?」
「師父啊──」我從來沒有這麼期待過他的出現,就差沒有老淚縱橫了!看見他的時候猛力掙扎起來,於鏡大概怕傷到我,放開了手。我飛一般地跑到師父身後,「救命啊!師父,有人抓我啊!」
「啥呀?」師父懶洋洋地用手揉揉眼睛,這才看向我,「徒兒,是你啊,為師修練了一個冬天,口好渴,倒杯茶來吧。」明明是跑山洞裡冬眠去了,還有臉跟我說什麼修練!
「師父,你有沒有看清楚,這裡有人要抓我啊!」我拚命指著於鏡,「你看、你看!」
師父看了於鏡一眼,居然笑了笑,「是你啊?」
於鏡但笑不語。
「師父,你們認識?」我試探著拽拽師父的衣袖,「是仇人嗎?」
「別開玩笑了,你可曾看過以息事寧人為最高宗旨的為師有過仇人?」師父一臉無辜,我大大地白他一眼!沒仇人?年年後山都要多添的十幾個坑裡埋的全是土豆嗎?
師父接下來的一句話更叫我吐血,「何況雖然我被逐出師門多年,但也不可能和掌門師兄是仇人嘛。」
「師兄?」我心裡犯嘀咕,不是因為師父被逐出師門──他那德性不被逐出師門才是奇事,而是因為這個師兄怎麼看都比師父年輕,「可是他看上去比你小得多啊。」
「這有什麼好奇怪,為師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幾百歲了,看上去還不是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翩翩美男子。」
「這話你用來形容你師兄於鏡會不會更恰當些?」我損他,本來師父如果你好好修整一下門面呢,也許還是人模人樣的,可是現在打著哈欠滿身枯枝爛葉亂七八糟的樣子……
師父猛地轉過頭來,吃驚地看了我一眼,又吃驚地看了於鏡一眼,「你叫他的…名字?」他們兩人目光在空中交接,互相會意地笑起來了,看得我莫名其妙,不叫名字,我可沒膽子給他取綽號啊。
師父轉向我,「哦,這樣啊,徒兒,那為師就不留你了。」
「啊?師父,你不要我了?」我突然想起之前的麻煩來了。我居然給忘了!都怪於鏡是師父的師兄這個消息太叫人驚訝。我都忘了他要抓我走,我立刻乾嚎起來,「師父!我和師父一起那麼多年了,作牛作馬任勞任怨,如今你居然要我乖乖跟他走……」
「為師也是萬分不捨啊!從此沒有人給我洗衣作飯砍材燒水說書,沒有人春天釣河魚,夏天打野味,秋天曬被子,冬天……」師父作悲痛狀。
……再說下去我真的想走了,「難道師父一點都不疼我嗎?」
師父歎了口氣,摸摸我的頭,難得的溫柔舉動讓我一頭撲進他懷裡就差沒有哇哇大哭。「不是師父不願意留你,實在是你要為你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啊。」
「啥呀?」我更糊塗,「我沒有對他做什麼事吧?」
「你跟他結緣了,你知道妖魔一旦問人的名字,人若是回答的話就會結緣啊。」
「哪有啊!」我強烈抗議,「從頭至尾我都沒有告訴過他我的名字啊!何況他不是妖魔吧!」
「他是我師兄,當然不是妖魔。」
「那還結什麼破緣啊!」我幾乎吼起來。
一直沒說話的於鏡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肩膀將我輕輕一帶,抱在懷裡,然後笑著問我師父:「被逐出師門的師弟啊,難道你都沒有告訴你徒兒他是狐妖的嗎?」
「因為他是吃了我的藥丹,突然修成人形的幼狐嘛。」師父回答地無比坦然,「徒兒你一直沒問過,我以為你知道呢。」
我,我怎麼可能知道!
不,重要的是我居然是狐妖?
除了昏過去逃避現實,我還能怎麼樣?
第一章
寧可三歲沒娘,不願五更起床。
我掙扎著從溫暖的被窩爬起來,心裡反覆唸叨著這句話,越唸越覺得這該是句至理名言。
那討厭的敲門聲仍舊是不急不緩,帶著奇妙的韻律,在這空曠的山谷迴盪。
究竟是誰啊?
等我的頭腦終於些許清明的時候,這個問題跳了出來。
這個山谷人跡罕至,現在又是寒冬臘月,別說路人了,動物都少見。要不是我那堅持在此修仙的師父還算良心沒有完全泯滅,記得偶爾施法弄點食物來的話,成仙路上我多半先他而行了。
這麼個窮鄉僻壤,這樣的深更半夜,怎麼突然響起敲門聲了?
伸手把外衣拖進被窩裡,我躺著穿衣。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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