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向自己的家人坦誠是個同性戀,陽念群被趕出了家門。
就在他無助地站在街頭,茫然失措時,
那影響他生命最劇的男人竟出現在他的面前。
佟濬暘,他的家庭醫師。
是他的出現讓他發現了自己的性向,
也是他讓他忍受了隱忍暗戀心情五年的苦楚。
為了愛情成為亡命之徒的他,
是否能從這男人身上,汲取一點點的溫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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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們說,那首歌是這樣唱的…
Desperado, 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二○○四年,發生很多事的一年。
十二月,罕見的冬颱襲台,許多人說是因為氣候異樣變遷,或許「明天過後」的情況真的會出現。
二○○四年眼看就要這樣過去,陽念群決定了一件考慮許久的事情。向家人coming out他是個同性戀。
所以,在二○○四年的歲末,他不是很驚奇的被趕出家門。
他還記得冷靜得跟正在客廳看報紙、泡茶和織圍巾的爸爸、媽媽、姊姊說出自己是同性戀時,那一刻的沉默,就像所謂的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
火辣辣一掌打在陽念群臉上,痛!真的很痛,可是,或許比不上心裡的痛吧。雖然早就明白家人不會認為這是什麼光采的事情,但至少還曾經奢望過爸媽可以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說沒關係。
爸爸的臉因為憤怒扭曲著,平常不苟言笑,一點表情都沒有,難得看見他有別的情緒竟然是因為他這個不肖的兒子跟他說他是個GAY,真是諷刺。
「你是不是男人?好好的人不當去當個同性戀?!說!是不是跟什麼壞朋友鬼混瞎混的才會這樣?我早說過你不准……」
「爸。」他沒有抬手去撫自己痛得要命的臉頰,到底這是什麼可笑的尊嚴,他後來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和我的朋友都沒有關係,我在國中就發現了。」很想回應他,他平常把他管得好嚴,就算要交個稍微愛玩一點的朋友都不可能,哪裡來的圈子裡的朋友?
爸爸揚手又要打他,媽媽抓著他的手,大聲哭喊著,他並不想讓媽媽哭的。爸爸抓著陽念群的衣領,沒了平常的氣質和氣度。他現在只是個被氣瘋了的平凡人。陽念群自嘲的笑著,這是他第一次和爸爸那麼近距離的對看著。
爸爸,你都可以這樣表現你的情緒了,我為什麼不能大大方方的說我是個同性戀?
一旁的姊姊也上前來支開爸爸,她看了陽念群一眼,他感覺到的不是歧視噁心,那個眼神中有著隱藏著的,鮮少顯露的親情。
「不要,不要打了。」
「念慈,妳讓開,今天我沒打醒這不孝子,我陽青峋算白活了!」
搖搖頭,或許只有現在,他才會想到他是他的爸爸,才會想到他應該要管教他。陽念群輕輕的笑了,算是笑斷了這二十年來薄如白紙的血緣,喀的一聲在他們面前跪下。
「爸、媽、姊姊,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跟你們坦承,我不會後悔。」
爸爸掙開姊姊指著他,像指著一隻骯髒的狗。「好!你給我滾出去,就當我沒有生過你!我沒有你這沒骨氣的兒子!」說完轉過身,回到房裡去。
是他,在這短短的五分鐘之內把家裡搞得亂七八糟,把看起來平靜無波,其實暗潮洶湧的家,搞得天翻地覆。就連他不後悔的整理行囊時,媽媽的哭喊都可以裝作聽不見了。
門關上的那一刻,陽念群才真正的感覺到自己的無助。
身上為了這一天而存的錢只有五萬塊,朋友可以說一個都沒有,這樣一只皮箱出來,他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從沒想過的恐慌現在才慢慢湧進心裡。
正想著要怎麼打理日後的住處,電話便響了,是姊姊打來的電話。陽念群掙扎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手接起電話。
姊姊說媽媽哭得很傷心,爸爸只是一直抽菸,她會照顧他們,要他先找地方安頓,她會和爸爸說說。聽到姊姊這樣說,原本流不出來的眼淚,就這麼奪眶而出了。
「姊……你不討厭嗎?」
電話那端的姊姊嘆了口氣,『我的人生已經被爸媽安排得理所當然了,我只想你別像我一樣。但是念群,你要了解,有勇氣出櫃,就要有勇氣面對。』
陽念群又怎麼會不明白?但這片領域對他來說實在充滿太多未知,他站在這裡,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往下走。
擦掉不小心流下來的眼淚,他向自己發誓以後絕對不能哭,無論遇到什麼困難,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沒有權力哭,因為他一個人,不會有人來替他舔舐傷口。從今以後,就只有,一個人。
陽念群一直到十一點都還不知道今天要睡哪裡,只是拿著簡單的行囊,走回高師大對面文化中心的公車站牌椅子呆坐。一直都是暖冬的高雄,在晚上也終於有了那麼點低溫,他低聲不停抱怨這樣的低溫在他出走的這天剛好開始。
腦子裡忽然浮現老鷹合唱團老歌的旋律。這首歌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廣播裡聽過,那時候還不懂英文,只知道主持人說是老鷹合唱團二十幾年前的歌。因為爸爸不喜歡孩子買CD,所以他一直沒有把它學起來,也不知道它的歌名,對這首歌的印象只在旋律。
這首歌是不是在對一個受傷很深的人唱?因為它好像在勸他些什麼,後面的旋律也有一種讓人感到溫暖的感覺。
「念群?」
一個隱含不確定的聲音傳過來,陽念群有點訝異於在這偌大的城市裡有其他人熟識他,連忙轉過頭去望向聲音來源,一種顫慄的眷戀感襲上心頭。
「佟醫師……」
是的,眷戀。
面前這個斯文好看的人原本該是怎麼看也不像會是和自己有所交集的人,但是如今他卻是左右他一舉一動的重要存在。
佟濬暘,家裡的家庭醫師。
是他的出現讓他發現自己對男人的性向,也是他讓他忍受了隱忍暗戀心情五年的苦楚,但是他卻沒有資格開口要求一點溫暖。這種事,說出來不讓人生氣,也讓人覺得噁心。
「念群,你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像是看出來陽念群在晃神,佟濬暘又走近了一些。
「沒什麼,跟朋友出來,正等車回家而已。」陽念群想躲開他,很理所當然的撒謊。
「你真的沒事嗎?我看你臉紅紅的,是不是太冷了?我送你回去?」
看他看到發呆差點露餡,陽念群慌忙低下頭,搖手說不用,「不用了,車子快來了,不用麻煩佟醫師。」
佟濬暘挑了挑眉,往車牌看去,顯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話。「一,公車十點半以後就沒車了﹔二,這裡的車次根本沒坐到你家的。你還要說謊嗎?」
拙劣的謊言被佟濬暘戳破,陽念群有點惱怒,誰想到會在這算是落難的時候遇到他,尷尬得想逃開,卻又想多待在他身邊一會兒。
「關你什麼事?我高興在哪裡就在哪裡。」他逼自己冷漠的回答,拿起行李就要走人,卻被佟濬暘一把拉回來。
手碰到的地方漾開一片暖意,陽念群輕喘了口氣,卻沒有勇氣抽回自己的手。
「念群,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拿著行李?」
如果他跟他說他因為坦承自己是同性戀被爸爸趕出來,他會怎麼反應呢?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逼他,而他又在對抗些什麼呢?
陽念群輕輕推開佟濬暘,哀傷的看著他,「我沒事,不用管我了。外面很冷,你快點走吧…」
如果他可以堅決的離開,或許他就多了一個可以討厭他、不那麼喜歡他的理由。
「不行,我不能丟你在這裡,好歹我也是你的家庭醫生。」
陽念群即使知道,他只是他的家庭醫師,除此之外別無瓜葛,卻又不想從他的嘴中那麼痛苦的聽他說出口。
不知是寒冷的天氣還是冰冷的心,陽念群的聲音有著一絲顫抖,「只是…這樣嗎?」
雖然不是很懂陽念群這句話的意思,但是總算是把他留下來了。「念群,發生什麼事情了?跟我說我可以幫你的,你怎麼會一個人提著行李在外面?」
陽念群深深的看了佟濬暘一眼,心中五味雜陳。「我被爸爸趕出來了。」眼神失去了焦距,他的眼越過佟濬暘的鏡框,望進了他的眼中。
佟濬暘先是緊緊的皺眉,然後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拉著他坐下,「怎麼了?和陽先生吵架?」
陽念群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氣,再次拿起行李,哀戚的笑了。
「我是同性戀。」
一輛車疾駛而過,在空氣中劃過另一道冷空氣的足跡。
假裝無視佟濬暘臉上驚訝的表情,陽念群轉身走去,不斷提醒自己,雖然心好痛,可是不能哭……這該是他要接受的結果,無論有多少人會接受,他這個新的身分。
佟濬暘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這才發現陽念群已經漸漸走遠。他的背影是那麼孤寂,那麼薄弱,他只是個半大的孩子,究竟是用哪裡來的勇氣coming out的?
佟濬暘飛快的追上陽念群,抓住了他的手。佟濬暘追上來顯然讓陽念群感到驚訝,抬頭望向微喘的他。
「So what?」佟濬暘皺眉,「你以為我會看不起你?那你也真是看不起我了。」
知道佟濬暘並不覺得噁心,陽念群心中的不適感減了大半,微微笑道,「是嗎?那我錯怪你了……」
「你要去哪裡?你今天才被趕出來的吧?你有地方住嗎?」佟濬暘不是很放心的一步步追問。
他好像把他當成小孩子。陽念群不是很高興的撇撇嘴,「總有地方去的。」
佟濬暘嘆了口氣,從包包裡拿出一副絨毛手套塞到他手裡,「戴上吧,否則會凍傷的。」隨後拿出手機兀自撥號起來。
看著手中墨綠色的手套,陽念群眼眶忽然一紅。渴望他的溫柔好久了,但他不希望是在這一刻……狼狽而懦弱,這用同情換來的關切,虛幻地讓他心酸。
「念慈?我是佟醫師。」
一聽到他打給姊姊,陽念群連忙就要搶下他的電話,卻被佟濬暘眼明手快的閃過,拽住他的手不讓他動作。
突來的溫暖碰觸讓他羞紅了臉,明明眷戀卻又不敢停留,他只好故做粗魯的鬆開他的手,戴上他給的手套。
「我在路上遇到念群,事情我大概知道了,我先把他帶回去我那裡,其他再說。」
帶回去他那裡?!陽念群驚愕的瞪大雙眼,戴手套的動作也停下了下來。
被他的表情逗得莞爾一笑,佟濬暘戳戳他的手示意他趕快戴好。
「不會,我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外面。妳就先安撫你爸媽吧,念群有我照顧著。」
簡單的結束對話,佟濬暘轉過頭看著陽念群,「走吧?」
「去哪裡?」雖然剛剛在對話中聽到,他還是不敢確定,是不想去,還是不敢去,或是……
佟濬暘伸手替他拿行李,拉著他走到前方巷子裡自己停車的地方。
「我家。」
這下子什麼矜持什麼埋怨陽念群可通通都管不著了,甩開他的手怒視,「去你家做什麼?」
佟濬暘語氣也開始不好,「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在外面?不管怎麼樣,今晚先到我那裡吧,我再替你想辦法。」
「我不要。」陽念群斷然拒絕,倔強的抬起頭,「我自己會解決。」
被這小鬼搞得都煩躁起來了,佟濬暘火氣不小的回問,「你一個人在外面要怎麼過夜?睡這裡?睡旅館?」
「哪裡都行……你不用管我。」他完全不敢想像跟佟濬暘在同一個屋簷下過夜,不只難以想像,對他來說,應該歸類成一種『酷刑』,就算他不在意自己是個GAY,他還是沒辦法毫不在意的和他相處在一起……就連說一句話,都覺得呼吸困難。
佟濬暘難得失去好修養,和這小子明明就只差十歲,他還可以叫自己聲哥,怎麼好像就有千年代溝一樣?「陽念群,不要那麼幼稚好嗎?你是GAY又怎麼樣?你在怕什麼?走吧!」說著拿起他的行李拉著他就走。
「佟…」無可奈何的歎氣,陽念群只好妥協,「好啦,你先放開我,我自己走。」
諒他不會偷跑,行李也還在自己手上,佟濬暘才鬆開他的手。
坐上佟濬暘的TOYOTA七人座,車子往夜色中駛去。
***
這是他第一次到佟濬暘家,位於三間學校三角地帶附近的大樓,這附近的房子有幾棟還賣不出去,夜晚更顯得孤寂。他雖然一個大男人住,居家倒是整理得很乾淨整齊,歐風布置還算精緻。
「去洗澡吧,我去買點吃的。不要偷溜走喔。」
靜靜看他放下東西又匆匆的出門去,陽念群忽然感到一陣恍惚的悲傷。一個才認識五年的家庭醫師對自己都比爸爸對自己好,悲哀?早就該放棄這種情緒了吧?
想起這短短三十分鐘看到的佟濬暘的表情,和之前在家裡和醫院見過那樣專業又一致的溫和笑臉比起來,可以說多了好幾種,認識他,甚至迷戀他這五年來,他都沒有看過那麼多不同的他……生氣的他,說笑的他,受不了自己的他,關心自己的他……
他偷偷喜歡著的那個他。
電視旁的音響上整齊的放著CD。從小到大可以說根本沒有娛樂的管道,他對這些CD的好奇不小,立刻趨前。
幾乎都是英文歌,中文的歌手只有劉德華。披頭四、史密斯飛船等等,都是課堂上英文老師曾經推薦的好歌,記得那時候自己還非常自嘲的想著不知道民國幾年才可以聽到這些歌。另一個區塊放著的CD,全部都是老鷹合唱團的。
老鷹合唱團?那他是不是可以找到那首在他腦中盤旋已久的旋律?那首佔據他心許久,總是讓他莫名心痛的歌。
佟濬暘回來了,手上拿著食物和熱咖啡,一進門就看見陽念群若有所思的站在CD架前面。
「在看什麼?來吃點東西吧。」
陽念群搜索著那些歌名,卻怎麼也無法分辨哪一首才是他腦海中的旋律。「我能……聽嗎?」
「嗯?」處理好食物的佟濬暘先是呆愣了兩秒才點頭走過來,「當然。你也喜歡老鷹?」
「不……」陽念群垂下寂寞的眼,只是輕輕搖頭。「沒什麼。」
從沒向人要求過什麼東西,他明白任性不是現在的自己該有的表現。他不是把自己當作悲劇主角,只是什麼都習慣了。習慣沉默,所以就更沉默。
佟濬暘看著安靜的陽念群,也不再勉強他什麼,「來吃東西吧。」
幾首歌曲過去,然而那首他期待的音樂,卻沒有出現。他開始有著一絲不安。每次只要是想到自己對佟濬暘的心意或者是被同學質疑是不是同性戀時,他永遠都只能獨自飲泣,獨自自怨自艾,哼著這段歌撫平自己的心傷,如今如果告訴他,那段歌根本找不到,或許是他記錯了,那他要怎麼支撐自己?
那不過是一首歌,但是當一個人孤單到成為習慣的時候,一首歌可以是一個同伴。尤其是在所剩的東西不多後。
「很難吃嗎?」看他心不在焉,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佟濬暘忍不住問。
「唔……不是……」
一陣輕柔的鋼琴聲夾雜著因為是現場收音而收錄的歡呼聲,那旋律,輕輕撩起陽念群的心,連忙制止佟濬暘要按下Stop的手,緊緊拽住。「等等!」
被他的手握住,佟濬暘剛開始是驚訝的。那手上傳來不高的溫度讓他蹙起了眉頭,他四肢冰冷的毛病還是沒有減輕過。
是這首了……是的,多少年過去,卻還是那樣清晰,和腦中的模糊旋律重疊在一起,男中音略顯滄桑的嗓音唱出一句句歌詞。
帶著會讓他心痛的歌詞。
「這首歌是Desperado,亡命之徒。」
放開自己抓著佟濬暘的手,陽念群靜靜的聽完一遍,用著恍惚又遙遠的嗓音輕輕說了聲謝謝,便回到了客房中,獨留佟濬暘還驚愕於他的表情。
那心碎,心傷的表情。
那一夜,兩個人都沒睡。
客房傳來的哭聲清晰的飄蕩在空氣中,而佟濬暘只能無能為力,聽著那首Desperado一遍一遍撥著,和那哭聲斷斷續續響著。
***
陽念群就在佟濬暘家裡住下了。
一開始陽念群極力反對,收拾好行囊就要逃出去,結果被佟濬暘喊一聲,魂魄全部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只好乖乖回來任憑他處置。
他總覺得遇上了佟濬暘,自己平時那種偽裝自己的淡漠模樣就不能有效武裝自己,越是要表現得不在意就越像個丑角,而這齣鬧劇的配角是佟濬暘。
他好像天生對他就是沒有免疫力,不管自己是不是喜歡他的。他的溫柔,總讓自己不小心就陷下去。
可他也明白,知道自己是同性戀後卻還頗不以為然的讓他到他家當免費食客,佟濬暘是信任他,也只是把他當成一個無所謂的病人或弟弟。
所以他才能對自己說,陽念群,你什麼都不用奢望,能夠住在這裡,已經算是你求之不得的幸福……是的,無論他怎麼做,也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心儀的對象是他。
也曾想過只要一直想著他已經有女朋友,或許就不會那麼痛苦,然而事實似乎不是這樣。以前看不到他時可以將思念偷偷擺在心裡,現在和他朝夕相處,他才發現這一種危險的情況……至少對他來說。
他舉手投足之間的溫柔,細心告訴他他的身體不適合吃什麼,應該怎麼好好調養。無論是為了身為負責家庭的孩子,還是為了一個小自己幾歲的弟弟,每個動作都會讓他眩目,讓他迷惘,讓他墮落……讓他痛苦。
「念群?」佟濬暘在他面前揮了揮手,喚回他不知道神遊到何方去的神志。
「呃……怎麼了?」真糗,竟然因為想到早上在浴室遇到睡眼惺忪的佟濬暘而神遊太虛去。
佟濬暘早習慣了他偶爾失神的舉動,「我今天要幫朋友值班,你自己記得吃飯,早點回來睡吧,你明天不是要考試?」
這麼生活化的對話讓他忍不住臉紅,「呃……很晚嗎?」
「嗯,大概兩點吧。你可別再動要偷偷去找地方住的歪腦筋,你媽媽已經知道你在我這裡了,我得好好照顧你才行。」
「什麼?」媽媽已經知道了?!「那她……」
佟濬暘拍拍他的肩,「她要我照顧你,怕你一個人就隨便吃飯。你爸爸還在氣頭上,過段時間再說吧。你就在我這裡好好住著,我也不會對不起你媽媽。」
或者言者無意,陽念群聽在耳裡卻很難過。如果不是因為姊姊和媽媽,他應該不會想和他住吧?單純……只是為了負起家庭醫師的責任罷了。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別亂想。有個人在家裡對我喊聲『你回來啦』的感覺其實很好耶!」佟濬暘輕輕笑道。
又是這種會讓他臉紅心跳的笑,陽念群佯怒,起身回房裡去,「你去娶個老婆回來每天喊給你聽。」
佟濬暘受不了的搖頭笑了笑,又吩咐了他中餐晚餐千萬別亂解決後才出門。
臉紅直到佟濬暘已經離家十分鐘才慢慢消退,陽念群恨自己為什麼臉皮那麼薄,幾句話就可以把他弄得七上八下。可是……他說的是真的嗎?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聽自己那句無心的『你回來了』?
不能否認因為這句話讓他心情忽然像飄在空中一樣輕飄飄的,他捏了自己的臉一下停止胡思亂想,決定動手整理一下房子,算是報答佟濬暘讓他住。
人在勞動時總是不會亂想東想西的,可是在閒下來的時候卻相反的什麼都想。
佟濬暘的家很乾淨,根本沒有什麼垃圾,灰塵吸一吸就沒了,看起來跟整理前一點差別也沒有,陽念群有點失望的抓了抓頭髮,就坐在沙發上開始胡思亂想。
為什麼佟濬暘會願意讓他跟他住在一起呢?就算是不歧視他是個同性戀好了,難道他就不怕他會對他做什麼嗎?還是覺得根本什麼都不會發生呢?這些日子來都沒有看他帶他的女朋友回來,是不是也是因為他呢?
也許他該好好想想到底要怎麼遠離這裡……遠離這個多待一秒,就更不想離開的地方。
佟濬暘一進門就看到讓他原本煩躁的心情又更壞了一些的畫面──陽念群連件外套都沒穿就坐在沙發上睡著了。
從他當他的家庭醫生開始就跟他說過很多次,他的體質抵抗力比較差,尤其高雄高低溫溫差很大一定要小心,但他就是可以嘴上跟他說好但是每次季節交換的時候都感冒。
「念群!怎麼在這裡睡著了?快進房去睡,不然會感冒的。」
「嗯……佟醫師?你回來啦……」
陽念群半清醒的說出自己睡著前還想著要對佟濬暘說的話,聲音軟軟的和白天時故意裝做冷漠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里,佟濬暘也不知道該罵些什麼了。
「在這裡睡會感冒的,進房去睡。」
勉強讓自己清醒過來,陽念群打了個寒顫,「嗯……你有吃晚飯嗎?」
「沒有,反正都那麼晚了,明天早餐一起吃就好。」
「喔。」雖然不希望他沒吃東西,但是這種凌晨的確離早上是不久了,「那…我去睡了,晚安。」
看著陽念群還有點睡眼迷濛的下沙發,佟濬暘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今天想到的事情問一下他。
「念群。」
「嗯?」
「那個…」佟濬暘搔搔頭,顯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知道你其實被你爸爸管得很嚴,所以認識的人不是很多。或許你並不是真正的同性戀,只是認識的人太少了一些而已。如果你不是很確定,可以去GAY BAR,我想你去那裡可以幫助你確定自己的性向,一方面也可以多認識這方面的人……」
「你在說什麼?」陽念群的腦袋一下子全清醒了過來,隨之而來的羞怒──他不相信他的話?從頭到尾他不怕跟他住在一起,只是因為他認為自己還是小孩子,無法分辨自己的性向?「你的意思是說我還不夠確認我是不是個GAY?」
佟濬暘不覺有異,點頭回答,「是啊,或許你還沒有遇到讓你心儀的女孩子,你讀的都是單純的男校。但是只要你去走走,就算你真的是,那邊的人應該也會幫……」
陽念群憤怒向前,伸手就給了他一拳,打傷了他的臉,也打碎了自己的心。
「佟濬暘!你不要看不起我。我還想問你為什麼那麼放心讓一個GAY跟你住在一起,原來你壓根就認為我是個幼稚到不知道怎麼分辨自己是不是個GAY?」
他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他,他才這麼確定自己是個GAY?他又到底知不知道想著他自慰、想著他睡著的感覺多難受?他花了多大的勇氣才敢這麼做…
佟濬暘也急了,「念──」
「你什麼都不懂!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及時煞住,陽念群緊咬著嘴唇,握緊拳頭。
「什麼?」
陽念群沉痛的看了他一眼,打開門跑了出去。
佟濬暘撫著被打痛的臉頰,看著陽念群衝下樓梯的背影,想著他迷迷糊糊的那句「我回來了」,想著剛剛甩他一巴掌,卻說了一串令人心痛的話……
難道是自己錯了?他還去問過心理醫師的好友,聽過無數可能的情況和建議,才想出這個辦法來,可是好像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心理醫師說,一個人會認為自己是同性戀,或許跟生活環境有很大的因素,例如讀男校。而陽念群就從國中開始唸了六年的男校,這是讓他懷疑的一點,或許他只是因為生活週遭都是男生罷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
煩躁的揉了揉頭髮,佟濬暘穿上剛脫下的外套,跟著追出去。
第一章
他們說,那首歌是這樣唱的…
Desperado, 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二○○四年,發生很多事的一年。
十二月,罕見的冬颱襲台,許多人說是因為氣候異樣變遷,或許「明天過後」的情況真的會出現。
二○○四年眼看就要這樣過去,陽念群決定了一件考慮許久的事情。向家人coming out他是個同性戀。
所以,在二○○四年的歲末,他不是很驚奇的被趕出家門。
他還記得冷靜得跟正在客廳看報紙、泡茶和織圍巾的爸爸、媽媽、姊姊說出自己是同性戀時,那一刻的沉默,就像所謂的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
火辣辣一掌打在陽念群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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