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記憶被肢解之際,
人性卻不由自主完整起來
《紐約時報》編輯選書
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選書
美國獨立書店2012年7月選書
邦諾書店「發現新人選書」
英國威爾康信託書獎2011年得主
亞馬遜網路書店驚悚懸疑十大好書
……
甫出版就登上全美暢銷小說書榜,繼《別相信任何人》後又一部全球注目的驚悚故事
小說至今已賣出英、美、德、荷、挪、以、澳、加、希、義和瑞典等11國版權
記憶斷裂,碎成一桌子筆記
我殺了人嗎?我想不起來
可是我知道,她死了,我的好友
而我,是警方眼中頭號嫌疑犯
外科女醫生珍妮佛記憶力嚴重退化,過去熟悉的事物在她眼裡逐漸模糊。對街區鄰居來說,她不過是個無害又可憐的女人,但是當她的鄰居兼摯友亞曼達在家遭人謀殺,甚至四根手指被嫻熟外科手術切除時,芝加哥警方不得不懷疑珍妮佛是凶手。
是珍妮佛殺了亞曼達嗎?她怎麼也記不得案發當天發生什麼事情?
在警方緊迫盯人的調查下,珍妮佛的病症似乎越來越惡化。在她的意識中,任何看來有特徵性的時序、地點、邏輯都是沒有連貫性的,很難清楚組合起來。幸好,珍妮佛有做筆記的習慣。打開筆記本上寫著:「筆記本是保持溝通的唯一方式,生命中的空白每天都在增加……」「每當我想不起事情時,我就會翻閱筆記本……」「寫下今天發生的事情、寫你的童年、寫你所記得的。童年……朋友……亞曼達……葬禮……剪報『芝加哥女子遇刺!』……」「一個男人沒敲門就走進我房子,還說他是我兒子……」這些書寫零零落落,構不成一個段落,更說不清一個真相。珍妮佛萬般痛恨自己為何得到這種病,更無奈必須讓這種病與警方突如其來的指控展開雙重鬥爭,記憶不斷穿梭在混沌、真偽、錯雜的意識迷宮。
作者簡介:
愛麗絲‧拉普蘭(Alice LaPlante)
美國史丹佛大學華萊士‧史德葛萊研究員,並擔任學校講師,同時,她在舊金山市州立大學教授寫作課程。平日除了寫小說和在兩所大學教書之外,拉普蘭也進行商業寫作(她擁有寫作和工商管理學碩士兩個學位)。她的作品曾發表在《西南評論》、《新紀元》、《發現》和《商業週刊》等知名報章雜誌,已經出版了四部非文學書。《肢解記憶》是她跨越到文學小說創作的處女作。
譯者簡介:
謝佳真
商學背景的自由譯者,譯有《深夜的文學課》、《殘酷天才》、《潘朵拉處方》、《死亡之舞》、《紐約公寓》、《峰與谷》、《女祭司》等。賜教信箱:oggjbmc@gmail.com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媒體推薦:
【各方好評】
精采刺激的作品。發人深省,充滿人性,諧趣又悲哀,出色到不可能是作者的第一部小說──卻真的就是她的第一部小說。──安.佩克(Ann Packer),《當妳先說再見》作者
本書宛如將讀者蒙上眼罩轉圈圈,推進回音的迷宮裡。愛麗絲.拉普蘭的小說處女作是高難度的新小說,危機四伏。──美國作家 史都華.歐南(Stewart O’Nan)
各位讀者,愛麗絲.拉普蘭來也。本書的敘事者是一位聰明絕頂的人,她置身的家庭風暴本身即是一個傑出的謀殺謎團。拉普蘭不但具備嘗試這種劇力萬鈞設定的大無畏精神,同時具備圓滿執行的極致才華。──科林.哈里森(Colin Harrison),《燃燒過後》和《風險》的作者
愛麗絲.拉普蘭不單單帶領我走進一位女性分崩離析的生活,也引領我直闖她潰散的大腦,看她奮力不讓自我逝去。如果一部小說優秀與否的衡量標準在於允許讀者走進人物的內心,得到不曾想像過的體驗(我確實認為如此),本書的表現確實已臻爐火純青。──美國作家 喬伊絲.梅納德(Joyce Maynard)
敘事者的心智被失智症吞噬,苦苦回想自己究竟涉入摯友的命案多少。拉普蘭的角色栩栩如生,布局精湛。──美國作家 唐娜.李昂(Donna Leon)
獨樹一格的驚悚文學作品。拉普蘭描繪頭號嫌疑犯不斷惡化的失智症,以第一人稱敘事,絲絲入扣,令人繃緊神經,極為出色。──莉莎.潔諾娃(Lisa Genova)《我想念我自己》、和《當我的世界只剩下右半邊》作者
本書刻畫人性,披露人性百態。根本捨不得放下,不但需要細細品味,也值得一看再看。──美國作家 傑佛瑞.蘭特(Jeffrey Lent)
完全從亟力挽留自我認知的冰雪聰明女性角度敘事,內容不時令人心驚……對友情及婚姻的幽微複雜刻畫得入木三分。──《書單》星級好評
這本迷人的小說由反映主角困惑思想狀態的記憶碎片拼湊而成,然而這些碎片依舊聯繫緊密且引人入勝。──《圖書館雜誌》星級好評
了不起……細膩的文學小說。──《出版人週刊》星級好評
兩個女人間緊張友誼的悲劇,一個記憶嚴重退化,另一個慘死家中,手指被切。真相就如她們生活中的強烈的感情一樣難以察覺。這本小說就像是思想中一段非比尋常的旅程,當思想失去焦點,身體的記憶卻保持下來,而當下的生活已筋疲力竭。這幾乎是一首被嫉妒扭曲了的愛的輓歌,這種嫉妒與無法理解的遺失和微妙的憤怒相抗衡。《肢解記憶》的力度和魅力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書路》(Book Passage),雪莉•柯雷爾(Sheryl Cotleur)
我最喜愛的書之一就是《肢解記憶》。一些喜歡《蘇西的世界》這本書的讀者肯定也會愛上這本書。──凱莉•賈斯提斯,Fountain Bookstore in Richmond, VA
【全球書評】
偏執狂形象向來是懸念故事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回想一下那些著名的懸疑故事以及大部分希區考克的作品,都是由主角懷疑自己的直覺為前提而展開的。雖然這類型的懸疑故事層出不窮,但仍被津津樂道。如今一位新作家出現了,她在固有懸疑小說模式的基礎上做出了創新,為廣大讀者帶來全新的閱讀體驗。
《肢解記憶》是拉普蘭的小說處女作,被歸類為驚悚文學。小說的主角是珍妮佛•懷特醫生,六十四歲,已退休,之前曾是芝加哥一所醫院的外科醫生。她有一位住在同一街區的老友,名叫亞曼達,她們相交多年,感情很好,當然也免不了有些小摩擦。最近亞曼達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家中,是謀殺。更可駭人聽聞的是,在她的屍體上發現,她的四根手指被切除,不明所蹤。因為珍妮佛•懷特醫生是手部外科醫生,並且在案發前一晚有人聽到她和亞曼達發生了爭吵,這麼說來,這宗謀殺案應該很容易就得出結論了吧!但卻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懷特醫生早已被診斷出患有失智症。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否殺了她的朋友。很多時候她甚至不記得她的朋友已經死了。
按照這個「百發百中」的故事發展模式,任何稱職的懸疑故事作家都能創作出一般的娛樂大眾作品來,但是,《肢解記憶》之所以能受到矚目,是因為拉普蘭對她筆下的角色懷著極大的同情心,並大膽地描繪了懷特醫生在病魔的侵蝕下混亂的思維狀態。下面是懷特醫生在她頭腦清醒時對自己逐漸惡化的病情的描述:
「這種半殘的狀態。陰影下的生活。當神經纖維糾結大量增加,當神經炎性老化斑塊變硬,當神經突觸停止發射訊號,當心智逐漸潰朽,我都了然於心。我彷彿未施予麻醉的病患。」
《肢解記憶》由一系列富有啟發性的片段構成,採用第一人稱敘事方式,通過懷特醫生與其他角色對話的方式展開故事,她的說話物件有些是真實存在的,例如懷特醫生的看護,成年女兒和不思進取遊手好閒的兒子;有些是已死去的人,例如被謀殺的好友。在這些對話中,懷特醫生的思維就像正在轉換頻道的收音機,偶爾清晰又馬上變得混亂,使得每段對話的時間框架變得模糊。當懷特醫生在闡述有一晚她行為失常,想盡辦法要離開被鎖住的臥室,隨後又蹲在地毯上小便時,讀者們仿佛身臨懷特醫生的思維鬼屋一樣,感到非常緊張,同時,也感受到了作者營造出的那種完美的失衡感,其中不乏黑色幽默的穿插。在這之前,懷特醫生加入了阿茲海默症患者鼓勵小組。小組的組長是一位年輕的社會工作者,他對小組成員說,患者要遵循兩個步驟。一,就是承認自己有病。二,然後忘記自己有病。然而,懷特醫生和一位探員的對話終止了所有的一切。她乖乖的打開鋼琴座椅,向那位探員展示了她的罪證,除了一些填充物還藏著她的解剖刀,正是那把切斷手指的凶器。
拉普蘭的懸疑小說寫作手法非常巧妙,讓我們真切的進入了懷特醫生逐漸崩潰的思維,並被困在裡面難以自拔:我們如此這般依賴於最不可信賴的角色,看著她由最初的為自己開脫逐步走到絕望的境地。最終我們得知了事實的真相,但這並未使我們得到任何安慰。到頭來我們會發現,她的遺忘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倒成為了人們對她心生憐憫的理由。
得獎紀錄:
媒體推薦:【各方好評】
精采刺激的作品。發人深省,充滿人性,諧趣又悲哀,出色到不可能是作者的第一部小說──卻真的就是她的第一部小說。──安.佩克(Ann Packer),《當妳先說再見》作者
本書宛如將讀者蒙上眼罩轉圈圈,推進回音的迷宮裡。愛麗絲.拉普蘭的小說處女作是高難度的新小說,危機四伏。──美國作家 史都華.歐南(Stewart O’Nan)
各位讀者,愛麗絲.拉普蘭來也。本書的敘事者是一位聰明絕頂的人,她置身的家庭風暴本身即是一個傑出的謀殺謎團。拉普蘭不但具備嘗試這種劇力萬鈞設定的大無畏精神...
章節試閱
筆記簿是我與自己及別人溝通的方式。筆記填補了我空白的記憶。當凡事如墜五里迷霧,當別人提起我不復記憶的事情或對話,我便翻閱筆記。有時候,我從筆記內容得到慰藉。有時候則否。筆記是我的心智聖經。筆記簿放在廚房桌上,方型的大開本,有壓紋的皮革封面,內頁是奶油色的重磅紙。每一筆紀錄都附帶日期。一個和氣的女人讓我坐在筆記簿前面。
她寫道二○○九年一月二十日,珍妮佛的記事。她將筆遞給我,說:寫下今天的事情。寫寫妳的童年。記得什麼盡量寫。
我記得第一次操刀時做的腕關節固定術。記得手術刀抵著皮膚的壓力,還有刀鋒終於劃破皮膚後稍微減弱的壓力。肌肉的彈力。手術剪刀刮過骨骼。以及手術完畢後,一根指頭接著一根指頭地剝下血淋淋的手術手套。
#
黑色。每個人都穿了一身黑。在街上三三兩兩走向聖味增爵天主堂,裹著大衣,圍巾包覆著頭部及口鼻,抵禦顯然很凜冽的寒風。
我在暖和的家裡,臉貼著結霜的窗戶,瑪德蓮娜在附近走動。天主堂十二呎高的雕刻木門在我視線所及之處。門扉大大敞開,人往裡面走。一輛靈車停在門前,其他車輛排列在靈車後面,車燈亮著。
是雅曼妲,瑪德蓮娜告訴我。這是雅曼妲的喪禮。誰是雅曼妲?我問。瑪德蓮娜猶豫不決,然後才說:她是妳最要好的朋友,是妳女兒的教母。
我搜遍枯腸。沒印象。我搖搖頭。瑪德蓮娜拿來我的筆記簿,往回翻,指出一張剪報:
芝加哥老嫗喪命,遺體遭肢解
芝加哥論壇報,二○○九年二月二十三日,伊利諾州芝加哥訊
七十五歲的芝加哥婦女昨日被發現陳屍在雪菲耳大道二一○○街區的民宅,遺體遭到肢解。
與警方偵辦小組關係密切的消息來源指出,一位鄰居察覺死者雅曼妲•奧圖爾將近一週未將報紙拿進屋內,進而發現她陳屍在自宅。她四隻右手手指遭到截除。實際死亡時間不明,但消息來源指出,死因應為頭部創傷。
宅中沒有申報物品失竊。
無人遭到起訴,但警方曾羈押一位關係人,並於不久後釋放。
我苦苦思索,卻記不起半件事。瑪德蓮娜走了。再回來時她拿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兩個女人,一個比另一個高出至少兩吋,長長的白色直髮挽到後腦,盤成緊實的髮髻。另一位年紀比較小,灰色鬈髮比較短,髮綹靠近臉龐,映襯出鮮明的輪廓,她的五官也秀氣一些。這一位年輕時,或許是個美人。
這是妳,瑪德蓮娜說,指著比較年輕的那個女人。照片在這裡拍的,這是雅曼妲。我端詳照片。
高的那位有一張引人注目的臉孔。不是一般所謂的漂亮。你也不會以一團和氣形容她。她鼻翼周邊太銳利,疑似輕蔑的線條蝕刻到下顎。兩個女人站得很近,沒有相碰,但親密感絕對存在。
妳要努力回想,瑪德蓮娜督促我。妳記起的事說不定很重要。她的手重重壓在我肩膀上。她對我有所企求。她求的是什麼?但疲倦突然來襲。我的雙手發抖。汗珠涓滴從雙乳之間流下。
我要回房間了,我說。我狠狠拍掉瑪德蓮娜的手。別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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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曼妲?死了?難以置信。我最最親愛的朋友。我兒女的第二位母親。我在街坊間的盟友。我的姊妹淘。
若不是雅曼妲,我在這些年月便會陷入孤絕。我是異類。永遠離群。是被人挑剩的傢伙。
但沒人知道我的孤絕。他們都被表相所惑,輕易受到矇蔽。沒人比雅曼妲更洞悉弱點。她看破我的實際處境,拯救我脫離那不為人知的孤絕。可是,當她需要我伸出援手時,我在哪裡?我在家裡。跟她家只有三棟房子的距離。耽溺在自己的哀苦中。她則飽受折磨。被一個揮刀的怪物闖進家門,奪走她的性命。
哎呀好痛。疼得要命。以後我不吞藥丸了。我要拿手術刀從自己的大腦割除她的形影。我只求實現漫漫幾個月以來始終苦求不得的目標:腦中一片甜蜜的空白。
#
那個客氣的女人在我的筆記寫東西。她簽下名字:瑪德蓮娜。今天三月十一日星期五,又是糟糕的一天。妳踢到階梯,傷了大足趾。在急診室時,妳逃到停車場。一位看護帶妳回來。妳向他吐口水。
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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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半殘的狀態。陰影下的生活。當神經纖維糾結大量增加,當神經炎性老化斑塊變硬,當神經突觸停止發射訊號,當心智逐漸潰朽,我都了然於心。我彷彿未施予麻醉的病患。
每個細胞的消亡都刺痛我內心最脆弱之處。我不認得的人擺出施恩的架子。他們擁抱我。他們試圖握住我的手。他們叫喚我孩提時代的小名「珍」或「珍妮」。我苦澀地嚥下現實,我在陌生人之間赫赫有名,甚至備受喜愛。名人!
一位我幻想中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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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陣子的筆記滿是警語。馬克今天大發雷霆。他掛我電話。瑪德蓮娜說以後不管誰來電,一概不准理會。若是她在洗衣服或上洗手間時門鈴響了,也不要應門。
之後是另一個筆跡。媽,妳把自己託付給馬克並不保險。把醫療決定代理人改成我,我是費歐娜。反正,醫療決定及財務的代理人本來就最好是同一人。有些內容被粗黑的筆劃掉,不,應該說塗掉。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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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我的筆記:
馬克來電,說我的錢救不了我。我務必聽他的。我們必須採取其他行動來保護我。
之後:媽,我賣了五萬元的IBM股票支付律師訂金。她經辦涉及心智能力的官司備受推崇。警方沒有證據,只有推論。錢醫師開了一百五十公絲的思樂康來減輕發作的症狀。明天星期六我會再來。女兒 費歐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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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加一個阿茲海默症患者的支持團體。成員來來去去。
今天早上瑪德蓮娜說我腦筋夠清楚,不妨出席。聚會地點在克拉克街的衛理公會教堂,建築寬矮,採用灰色的護牆板,還有俗麗的三原色彩繪玻璃窗戶。
我們使用團契室,那裡地方大,窗戶不開,斑斑點點的油地氈上有金屬折疊椅的拖壓痕跡。我們是一支雜牌軍,大概五六人,心智喪失的程度深淺不一。瑪德蓮娜在外面等著,跟其他的看護在一塊。他們在陰暗的走廊排放長椅,打毛線,細語交談,同時留意團契室裡的動靜,略有風吹草動便會一躍而起,帶走自己負責看護的病人。
我們的帶領人是一位具有社工學歷的年輕人。他面容和藹,長得很沒用的樣子,喜歡以自我介紹和一個笑話展開聚會。我的名字我已經忘了,我不曉得自己是做哪一行的。他說我們的聚會是兩個周而復始的步驟。步驟一是承認自己有毛病。步驟二是忘了自己有毛病。
這總能逗笑我們,有些人笑是因為他們記得在上次聚會時聽過笑話,但大部分人笑是因為覺得第一次聽,不論聽過幾回都一樣。
今天我腦袋還算清楚。我記得這個笑話。我甚至可以加上第三步驟:步驟三是記起你忘記了。步驟三是最艱難的一步。
今天我們討論的是態度。這是帶領人的說法。他說,你們都得到了令人極為沮喪的診斷。你們都是受過教育的聰明人。你們知道自己時間所剩不多。你們要如何面對操之在己。保持正面!罹患阿茲海默症可以像參加一場你不認識所有與會者的派對。想想吧!每一餐都可以是你有生以來最美味的一餐!每部電影都是你這輩子看過最精彩絕倫的一部!幽默以對,他說。你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訪客,正在考察這個星球的風俗民情。
但是我們其他人怎麼辦?對於覺得侷限愈來愈多的人呢?面對改變總是驚駭不已的人呢?十三歲時我拒絕進食一星期,就因為母親替我的床買了新床單。對我們來說,如今的生活危機萬狀。凶險四伏。因此,你對每個硬是湊到你跟前的陌生人點頭。別人笑,你便笑,在別人面容嚴肅時也一臉嚴肅。假如人家問你記不記得,你又點點頭。或者先蹙起眉心,然後露出記起的臉色一亮。
這一切都是生存的必要作法。我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訪客,而這個星球的人並不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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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行拆開郵件。然後郵件會消失無蹤。拂去。今天,郵件的訴求是協助拯救鯨魚、拯救熊貓、解放西藏。
銀行對帳單顯示我在美國銀行有三千五百六十七元八十九分的活期存款。還有一份來自股票交易員麥可•布朗斯坦的對帳單。我的名字在上面。我的資產在最近六個月跌了百分之十九。現在總額顯然是兩百五十六萬。他附上短箋:您的處境不算太糟,幸好您的投資選擇很保守,而且也採用將投資標的分散得很廣的投資策略。
兩百五十六萬算鉅額嗎?夠用嗎?我瞪著信文,直到文字模糊。AAPL、IBM、CVR、ASF、SFR。金錢的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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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很狡猾。詹姆斯暗藏祕密。有的我知情,大部分一無所悉。他今天上哪去了?孩子們在學校。家裡沒別人在,只有一個管家也似的人物。她正在整理休閒室的書籍,哼著我不認得的曲調。她是詹姆斯聘請的人嗎?有可能。必然有人在操持家務,因為屋子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但我對家事向來心懷敵意,而詹姆斯雖然有潔癖,卻是一個大忙人。他總是不在,東奔西跑的。執行祕密任務。就像現在一樣。雅曼妲不苟同。婚姻應該透明澄澈,她說,禁得起太陽的全力照射。但詹姆斯是個幽影般的人物。他需要遮遮掩掩,待在黑暗中才有充沛的生命力。詹姆斯許久以前親口解釋過,編造出完美的譬喻。或者說,他的譬喻取材自大自然。儘管我不相信過度精細的分類,倒覺得這一條可信。那天是燠熱的潮濕夏日,在北卡羅萊納州詹姆斯的老家。當時我們尚未結為連理。晚飯後,我們踩著逐漸消退的天光散步,距離他父母家僅僅兩百碼,便已深入原始森林,樹影幽暗,樹木披垂著白苔,滿地枯葉令我們的腳步聲細瑣不清。一叢叢的蕨類植物矗立在土石之間,偶有蕈類植物瑩瑩放光。詹姆斯打著手勢。有毒,他說。他開口時,一隻鳥兒啼叫起來。此外闃靜無聲。我看不見路在哪裡,但詹姆斯邁出穩健的步伐,前方便神奇地出現去路。我們走了或許四分之一哩,光線分分秒秒不斷地衰微,詹姆斯這才停步。他指著一個地方。在樹腳下一大片黃綠苔蘚中,有個發出幽白亮光的東西。是一朵花,一朵聳立在白色長莖上的花。詹姆斯呼了一口氣。我們運氣真好,他說。有時候幾天也找不到一朵。
這是什麼?我問。花兒放射出自己的光亮,明亮到幾隻小昆蟲繞著它打轉,彷彿被燦光吸引。
鬼花,詹姆斯說。學名單花錫杖花。他俯著身將花捧在雙掌之中,細心地不讓花兒脫離花莖。這是少數不需要光線的植物。它在暗處其實會發光。
怎麼可能呢?我問。
這是寄生植物──不行光合作用,從周圍的菌類和樹木吸收養分,讓別的植物做苦差事。我總覺得對它有種親切感。甚至可說是欣賞。它不隨遇而安──因此不會廣為散佈。它非有合適的宿主不可,生長條件也必須恰到好處,才能欣欣向榮。一旦它欣欣向榮,便真的是奇觀。他放開花,站直身體。
原來如此,我懂了,我說。
是嗎?詹姆斯問道。真的嗎?
對,我重申,而這個字懸垂在我們之間潮濕至極的空氣中,有如允諾。一則誓言。
那趟行程之後不久,我們悄悄在艾凡斯頓法院成婚。我們沒有邀請任何人觀禮,以免除被人打擾的感覺。書記官是見證人,儀式不到五分鐘便結束。整體看來,這是明智的決定。但是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在我覺得看不到詹姆斯的身影就像一個傷口時,我便渴盼回到那片樹林裡,那裡在我心裡莫明地鮮明強烈,一如我們在那裡的那一天。我可以伸手摘下那朵花,等詹姆斯回來給他看。黑暗的獎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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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卡爾•錢的辦公室裡。一個醫生。看樣子,是我的醫生。他是一個身材單薄、頭髮漸禿的男人。蒼白,只有一直待在戶內人工照明下的人才會那麼白。一張親切的面孔。我們顯然是熟人。
他聊起以前的學生。他使用的詞是我們的。我們的學生。他說我應該與有榮焉。說我為大學和醫院留下了無價的貢獻。我搖搖頭。我疲憊得沒有假裝的力氣,昨晚一夜無眠。踱了一夜。來來回回,來來回回,從浴室到臥房到浴室再回來。數算著步伐,在磁磚以及硬木地板踩出穩定的節奏。踱到腳底疼為止。
但這間辦公室勾起我的記憶。儘管我不認識這位醫生,卻覺得他的東西很眼熟。桌上的人類頭骨模型。有人在它瘦骨嶙峋的上頜骨搽上口紅,畫出嘴唇,底下粗率的標籤只寫著:瘋狂的卡洛塔。我認得那一具頭骨,也認得筆跡。他見到我在看,便說:妳開的玩笑總是怪怪的。
桌子上方的牆面有一張古董滑雪海報,鮮紅的字體宣告:沙木尼。Des conditions de neige excellentes, des terrasses ensoleillées, des hors-pistes mythiques.海報中的一男一女穿著十九世紀初葉的膨大服飾,泰然自若地趿著滑雪板躍到白色陡坡的半空中,一株株松樹錯落地生長在山坡上。這是一張異想天開的繪畫,並非照片,不過牆上也有照片,就掛在海報左右兩側。黑白照片。右邊的照片是個年輕女孩,儀容不整潔,蹲在一間破舊小屋前面。左邊的,是一片荒野,平坦的地平線上恰恰可以看到太陽,還有一名女子,赤身露體,趴在地上,雙手撐著下巴。她直視鏡頭。我覺得厭惡,便別開了視線。
醫生呵呵笑著拍拍我的手臂。妳從來沒有認同過我的藝術眼光,他說。妳說我很寶。安瑟•亞當斯與探索頻道的綜合體。我聳聳肩。我由著他將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引導我在椅子坐下。
我要問妳一些問題,他說,妳盡力回答就可以了。
我吭都不吭一聲。
今天星期幾?
今天是看醫生的日子。
聰明的答案。現在幾月?
冬天。
可以更明確一點嗎?
三月?
差一點就答對了。是二月下旬。
這是什麼?
鉛筆。
這是什麼?
手錶。
妳叫什麼名字?
不要侮辱我。
妳小孩叫什麼名字?
費歐娜和馬克。
妳先生的名字呢?
詹姆斯。
妳先生呢?
死了。心臟病。
妳對他過世的事記得什麼?
他開車失控。
他死於心臟病,還是車禍?
醫學上不可能判定。他可能死於由二尖瓣滲露或頭部創傷造成的心肌症。很難說得準。驗屍官判定是心跳停止。我自己呢,則不認為如此。
妳一定哀慟逾恆。
沒有,我的想法是,這是詹姆斯的典型作風:他的頭腦與心臟永遠爭戰不休,直到人生的終點。
妳講得雲淡風輕。但我記得那段日子、妳承受的折磨。
不要端出同情的架子。我不得不笑。他的心臟先垮掉。心臟!其實,我的確笑了。我在指認殘骸時笑了。停屍間。那麼寒冷又明亮的地方。我念完醫學院就沒去過了,我一向討厭停屍間。刺眼的燈光。刺骨的寒意。照明、寒意以及聲響──橡膠鞋底在磁磚上嘰嘰響,像飢餓的老鼠。我記得的就是詹姆斯沐浴在不饒人的白光中,而搗蛋的老鼠四處奔竄。
這會兒擺架子的人是妳。講得好像我看不出真相似的。
醫生在表格裡記了幾筆,允許自己向我綻出笑容。
妳拿到十九分,他說。妳今天狀況很好。我看到妳沒有焦慮,瑪德蓮娜說妳的攻擊性已經減弱。我們要繼續相同的藥物治療。
他看了我一眼。妳有異議嗎?
我搖搖頭。那就好。我們會全力以赴,讓妳可以住在家裡。我知道妳想待在家裡。
他遲疑起來。我得告訴妳一件事。馬克一直催我開出證明書,好讓他拿去宣告妳沒有作醫療決定的心智能力。我拒絕他了。醫生身體向前傾。我建議妳不要讓任何其他醫生檢查。除非有法庭命令。
他從檔案中抽出一張紙。妳看──我幫妳寫好了。剛才說的內容都在上面。我會拿給瑪德蓮娜,交代她妥善保管。我準備了兩份。瑪德蓮娜會把一份交給妳的律師。我相信瑪德蓮娜值得妳信任。我相信她靠得住。
他等待我回答,但我盯著裸女的照片。她流露出不確定、懷疑的眼神。她正視著鏡頭。望著鏡頭後方。她直勾勾地望著我。
筆記簿是我與自己及別人溝通的方式。筆記填補了我空白的記憶。當凡事如墜五里迷霧,當別人提起我不復記憶的事情或對話,我便翻閱筆記。有時候,我從筆記內容得到慰藉。有時候則否。筆記是我的心智聖經。筆記簿放在廚房桌上,方型的大開本,有壓紋的皮革封面,內頁是奶油色的重磅紙。每一筆紀錄都附帶日期。一個和氣的女人讓我坐在筆記簿前面。
她寫道二○○九年一月二十日,珍妮佛的記事。她將筆遞給我,說:寫下今天的事情。寫寫妳的童年。記得什麼盡量寫。
我記得第一次操刀時做的腕關節固定術。記得手術刀抵著皮膚的壓力,還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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