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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賀新書出版兼序／辛哉
內人育清，筆名水天，她讀的是國文系，畢業之後，從事國文教學，上課之餘，很自然會動動筆桿，投稿到各報章雜誌，刊出的作品也不少，作為她的另一半，我當然很鼓勵她多多創作，她累積多篇文章之後便結集出版，先後出版，如《長繭的手》等好幾本文集，我樂觀其成，鼓勵她繼續努力。
我倆是退休之後，在北投居住了頗長的歲月，我們住家，位於大屯山下，相當偏僻，一次外出，回家時被偷兒搬個精光。我們有三個女兒，都已出嫁，剩下二老，住在三十多坪的房子，實在有些「危險」的感覺，於是想搬個人多的所在，以免再發生什麼意外。
參觀好幾家養老院，頗為屬意現住的這一家，在十多年前進住了「兆如」。這裡的設備不錯，收費也還公道，我們在這裡已渡過將 近十五年的歲月。
這裡是七層樓的建築，一樓是管理部門，其他各層都住房客，每層約二十個房間，住有房客共約一百多位，起住的年齡為六十五歲，最年長的達一百零五歲，八九十歲的居多數，對於喜歡寫作的人來說，這是遇到了「金礦」，每次老者，都有許多「故事」，隨便談談，對喜歡寫作的作者來說，就是挖到「寶」了！水天在這裡住了快十五年，結識了許多老人，寫作的材料源源不絕，每位老人，都經歷許多歲月，隨便聊聊，就可以挖到不少「礦藏」，對於喜歡寫作的作者來說，這是一個「資源」豐富的地方。
水天入住這家養老院之後，發揮出她寫作專長，今天東家長，明天西家短，老人家們喜歡說長道短，故事源源不絕，她便把挖到的「寶」寫成作品，先後集結，已出了四本作品，每一位老人家，都有他們特殊的故事，這對喜歡寫故事的作者來說，真是難得的機遇，在這裡她已經先後出版《一群人的老後》《老後的心聲》《還不錯的老後》《幸福老》等，喜歡寫作的人，入了寶山，自然不會空手而回。
老伴出書了，當然高興，略揮數筆，祝她出書愉快，收穫豐盛。
有生之年，繼續努力！
〈等候〉
每張桌上都是兒女的叮嚀，奇怪了，什麼時候，角色換過來了？
從前不是我們在諄諄教誨嗎？現在竟然是他們來管我們了。
九月已經過大半，再十天就是十月了。。
雖然報上的消息很叫人放心，它說新冠肺炎疫情趨緩……但是老人院的會客還是不容許上樓探親。
於是，常常看到許多老人家，痴痴坐在大廳。
「阿嬤，妳這麼早到大廳來做什麼？」
不是運動時間，不是晚餐或午餐之前，邱阿嬤怎麼坐在大廳裡，面朝門外若有所待？
「我等我女兒。」邱阿嬤說。
啊，我也是等我女兒，妳女兒幾點來？
「她說十點。」
大鐘指著九點二十分，我女兒也說十點要過來。
邱阿嬤的助行車放在身前，人坐在一推開門就可以看到的位置。那是個好的位置，女兒一進來就會看到她。
「怎麼還沒來？」阿嬤回頭看看我，看看掛在牆上的鐘。
「還沒呢！」才四十分，我告訴她，順便問她今天是大女兒還是二女兒來？
「二女兒，要送水果來給我。」
她專心去看玻璃門外的動靜了。
不是，閃過的人影不是她女兒。
「我叫她前一天就要買好，今天送來就會很快……」她喃喃訴著。
「沒關係，她一定想買新鮮的，買最新鮮的給媽媽。」
「噢。」邱阿嬤嘆氣：「前一天買就會早點過來，現在她一定去挑三揀四，才會拖到晚晚的過來……」
我忽然想到前幾天也看過她，也是坐在這個位子上，也是在等女兒嗎？
「是呀！」她的臉紅紅的，不像老太太的臉，倒有幾分像蘋果：「不過那天等的是老大。」
講話間，又有人從電梯出來了。
是陸爺爺，他也面向門前，坐了下來。
「爺爺，你也等人？」
「嗯。」爺爺壯壯的身子有幾分威嚴。他說：「等我兒子。」
這一下可熱鬧了，有三個家庭等著要相見。
不，還不止呢！又有人陸陸續續的從電梯裡出來，他們可能也在等會面喔！現在因疫情的影響，老人院規定，來探視的只能在大廳中坐，所以會有好幾個家庭同時在歡聚，在笑談。
這樣其實也不錯，可以讓我們認識邱家的、李家的、廖家的兒子和女兒，他們也多認識了幾位伯伯、阿姨，如果在從前，他們一來就上樓，去他們父母親的房間，一坐就一兩個鐘頭，我們根本沒有見面認識的機會。
邱阿嬤的女兒送來亮澄澄、飽滿的大梨，和紅粉粉，像她母親臉頰的大蘋果。
我女兒也來了，送來她老爸每天要喝的營養品，又送來紫色的葡萄一大串。女兒叮嚀我：「老媽，妳的醫生不是說，妳血糖有點高，要注意點，甜的水果少吃嗎？這些葡萄是很甜的，妳一天只能吃十顆，好嗎？」
知道了，知道了。
每張桌上都是兒女的叮嚀，奇怪了，什麼時候，角色換過來了？從前不是我們在諄諄教誨嗎？現在竟然是他們來管我們了。
被管的老人都甜笑著，兒女們早走了，我們還坐在一起談著。
後天又會來嗎？
後天是老三來，我說。
邱阿嬤說，他們家是老大來，老大在教課，時間的安排上比較有點困難。
「妳每次都坐那個位子。」我笑：「女兒一推門就看到妳了。」
「我就是選這個位子，可以看到有人走進來啊！」她的蘋果臉笑開了。
這時候，又有人要回去了，是二樓的朱爺爺和奶奶在送客，我們剛才沒注意的角落裡有嬌客，正在邊走邊和爺爺奶奶告別。
快樂的朱奶奶看到我，一把抓著我：「我孫子。」她說。
孫子？我還以為和我們一樣，是兒子輩哩！
「這是我孫子。」奶奶高興的介紹：「他四個月大的時候，我就帶他，一直把他帶大……」
哇！奶奶看起來很精神，孫子都這麼大了？
「他很活潑，又很會撒嬌……」奶奶得意的介紹時，孫子回過身來，擁著奶奶在她臉上獻上一個吻。
奶奶好高興地說：「妳看，妳看，他活不活潑？我把他從四個月起帶大，現在他兒子都大學快畢業了，他還像個小孩一樣……」
孫子都是自家的好，我明白這個心理，可是奶奶這個孫子真的皮得可愛。
我和邱阿嬤點頭笑著，奶奶的快樂也讓我們更快樂了起來。
〈咖啡時間〉
好高興有人和我一樣，愛兒女、愛咖啡、愛狗兒，
更重要的是：凡事都往好的方向去想。
最高興聽到珍的邀約了。
拿起電話，那頭傳來她略帶沙啞的迷人聲音：「有空嗎？來我房裡喝咖啡吧！」
她有咖啡機，可以自己煮咖啡，而且我們兩個都喝黑咖啡。
我坐電梯，上一層樓，就到了她的「香閨」了，推開門咖啡香味迎面而來。
「好香噢！」我忍不住說。
她站在咖啡機旁，用手搧著白霧霧的蒸氣，深深的陶醉著：「我最愛這樣的搧它、聞它，這時候最香了。」
然後我們各坐一張椅，等她把煮好的咖啡倒入美麗的有托盤的咖啡杯內，兩個人輕輕碰杯，然後啜飲。
這是我們快樂的咖啡時光，桌上不是只有咖啡，還有點心盤子，邊啜飲咖啡，邊吃著精緻的小點。
哇，咖啡也會醉人哦！
我們天南地北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她告訴我，她兒子、媳婦都孝順。
她又說，兒子不打算生小孩，家裡養的是狗。
養過狗的人都愛狗，她家的狗似乎更棒。她說，那隻狗受過教育，真正上過課，牠是懂規矩的狗。
我想到我們從前養的那隻土狗，牠沒受過訓、沒上過學，可是牠生性善良，非常體諒主人，記得每回我把剩些肉的骨頭遞給牠時，牠小心翼翼張大了嘴，齜開兩頰的肉，把骨頭小小心心的啣在牙齒間……那份怕咬到主人的謹慎，總是讓我感動……
啜飲著咖啡，我們交換著養狗的經驗，誇獎著自家的狗狗。
今年二、三月開始的新冠肺炎，更是我們談話的主題。
「現在都不准我們外出了。」原來每天往外跑的我很難適應現在的情況。
「下週我要跟陳某某大夫報到，回來要隔離三天，才可憐呢！」
「不能一起喝咖啡了，好孤單哦！」我說。
等到再一起喝咖啡，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原來，她守規矩，先去驗血，再去看結果，兩次進出醫院的她，便得關上六天。
六天過去，終於再見到彼此了。
「好久不見。」我感慨著。
「關了那麼久，我覺得自己都變傻了，快要失智了。」她說。
當然，這是玩笑話。我們都知道隔離是中心保護我們的一種措施，是為了所有的老人家好，關我們是沒辦法的事，只希望疫情能趕快過去。
一有空，她就撥電話過來：「要不要來喝咖啡，聊是非啊？」
當然喜歡，雖然時間總嫌不夠長，聊完彼此，來不及聊是非，就要「散會」了，因為，午餐時間快到了。
這樣，我們有空就來個咖啡約，珍挺會聊天的，很多人都喜歡她，所以，「咖啡時間表」排得有些滿，這樣，偶爾輪到我的時候就特別覺得珍貴了。
這兩天，院方調查各位老人家的意見，問題是：假如疫情變嚴重的話，您是要回家去住？還是留在養老院裡？
工作人員一個一個問過去。
我聽到幾位爺爺奶奶的回答，有的說：「當然留在這裡囉！」
有的說：「我的『家』就在這裡啊！」
還有的人反問：「為什麼要回去？要把病菌帶給家人嗎？」
總之，我聽到的都是「留下」。
夜半突然想到這事，心裡有著感動：我們是幸運的老人，是有人照顧的老人，更是可以讓兒孫放心的老人。
喝咖啡的時候，我問珍：「妳的答覆是什麼？」
「當然是留在這裡，不讓兒子他們麻煩，讓他們更放心。」
好高興她與我心意相通，聊起天來相知相惜。
咖啡喝完了，她就去加一杯熱水，還要我如法炮製。她說：「我喜歡喝過咖啡，再喝一杯熱開水，聽說，這樣對我們老人家的身體最好。」
「喝咖啡，聊是非」，好押韻的句子。可惜我們還沒想到該聊什麼是非時，她立在桌上的小鐘已經提醒我們，該分手了，該去餐廳排隊了。
好快樂的咖啡時間，好高興有人和我一樣，愛兒女、愛咖啡、愛狗兒，更重要的是：凡事都往好的方向去想。
咖啡時間、快樂時光，在「二十二咖啡館」（她的房號）我們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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