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成了個真正的小偷。
我不只偷了一台相機,也偷走我姊姊們的靈魂。
一段尋求原諒與自我的旅程,一個關於救贖與被救贖的希望故事!
如果有人奪走你家人的生命,你要如何去原諒?
如果犯下最大錯誤的人是自己,該如何才能在自責中找到生命的出口?
寬恕,可以是全世界最困難的一件事,卻也能是最簡單的一件事……
多年前媽媽告訴我,笑聲是上帝原諒我們時發出來的聲音。
我在醜惡的真相折磨時努力傾聽,可是我聽到的只是沉寂……
伊萊永遠忘不了九歲那年。
一個男孩嘲笑他長著蹼的雙手,所以他憤而偷走了對方的相機。
一場車禍奪走了他五個姊姊的生命,撞上他們的司機卻肇事逃逸。
一股不捨親人離去的衝動,使得他不顧信仰禁忌,拍下了姊姊們的照片。
自此,嘲笑喚醒了伊萊的自卑,異於常人的手讓他認為自己是醜陋的,即使面對真愛也提不起勇氣追求。
意外,則在伊萊心中種下憤怒的種子,雖然他從小就被教導要寬恕、要「原諒並學著去愛那些傷害自己的人」,但他仍無法原諒那個素未謀面的肇事者。
可是伊萊最無法原諒的人是自己。因為他們的族人相信,照片會奪走一個人的靈魂──而他,卻在姊姊們死去的時候,偷走了她們的靈魂……
《偷靈魂的男孩》是一個關於原諒與信仰的故事,荷莉.沛恩以罕見的阿米緒社會為背景,描述身懷缺陷的男孩伊萊,在經歷一場重大的變故之後,如何化解對肇事者的責怪與對自己的自責,從而原諒別人和自己,迎向溫暖與平靜心靈的過程。
本書也反映了作者自身的經驗,荷莉在一九九四年曾遭酒駕司機撞傷,有將近一年的時間無法行走。肇事者寄了一封信請求她的原諒,但荷莉沒有回信,而是寫了這本書來回答他。
透過崇尚和平、純樸虔誠的阿米緒人,和他們特殊的族群文化,我們可以明白「原諒」不僅是一種高尚的情操,同時也是療癒創傷的一股溫柔力量。人生路上的每個顛簸、每個挫折,都有其存在的意義,都在教我們如何去體會生命的美妙時刻。
作者簡介:
荷莉.沛恩Holly Payne
南加大藝術創作碩士。同時身兼小說家、劇作家與寫作輔導師等數職,並創辦天空作家寫作工作坊(Skywriter Series Writing Workshops)。荷莉每年夏天都在落磯山的天空作家山莊舉辦寫作營,輔助全國的作家們寫作和修改他們的故事。
荷莉的處女作《處女情節》(The Virgin’s Knot)在美國出版便獲得維吉尼亞聯邦大學創意寫作藝術碩士班提名小說新人獎,並成為康郡時報讀書俱樂部選書、博多書店原聲書二○○二年精選書,與邦諾連鎖書店的「發現優秀新作家」;更行銷多達九個國家。
本書可以視為荷莉自身經驗的反映。因為在一九九四年,她曾遭酒駕司機撞傷,其後將近一年無法走路;在那之後,她收到一封肇事者請求原諒的信,但荷莉沒有回信,而是寫了這本書回答他。
荷莉在蘭卡斯特郡住過十八年,現在她和她丈夫住在北加州。
荷莉.沛恩的網站:www.kingdomofsimplicity.com
譯者簡介:
林淑娟
譯作包括《非套裝幸福》、《把托斯卡尼帶回家》、《姊姊的守護者》、《第十層地獄》、《萬世師表》、《劃破地毯的少年》、《我的孤兒寶貝》、《非套裝幸福》、《天使未亡人》等。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美國獨立出版人協會「最佳小說獎」
.獨立書商所頒發的美國富蘭克林獎(Benjamin Franklin Award)
.馬林藝術委員會小說獎
.作家文摘圖書獎
名人推薦:
《偷靈魂的男孩》以巧妙的隱喻,不誇張地訴說心靈創傷的故事。荷莉‧沛恩就像她選擇要探索的阿米緒文化,優雅精簡地用一派從容的情緒,娓娓道來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本書是綻放光芒的寶石。」
──名作家喬伊絲‧梅納德(Joyce Maynard)
「這是一本寫得很好,饒富興味的小說。荷莉‧沛恩以優美的文筆引領我們去體會寬恕的力量。人物豐富刻畫入微令人讚賞,讓我們融入書中,充滿希望的隨著她的主角努力去尋找心靈的平靜……」
──《永遠原諒》作者弗雷德瑞克‧陸斯金(Frederic Luskin)博士
「我對作者能夠深入研究賓州阿米緒人的文化和習俗甚感吃驚,我在閱讀時感覺完全能融入其中。荷莉‧沛恩持續以優美的筆法建立一個脫俗的世界,當故事結束我們心碎的離開。這是個美麗的文學珠寶盒。」
──《巫婆的三位一體》作者艾瑞卡‧梅爾曼(Erika Mailman)
「沛恩帶我們進入奇特怪異的阿米緒世界,去探訪原諒別人有多困難的普世共通性。伊萊‧約德是個生來便有他的族群遺傳性瑕疵的年輕人──雙手如蹼──可是他的心靈瑕疵更嚴重,他無法接受意外的悲劇,很想知道誰是肇事者。我發現我在閱讀本書時常為伊萊加油,我被帶到一本最好的書會帶我們去的地方──進入我自己的心,頻頻自問換成他的處境我會怎麼做。」
──《東風雨》和《滅火》作者卡洛琳‧保羅(Caroline Paul)
「荷莉‧沛恩的《偷靈魂的男孩》是一本細膩的闡述原諒的救贖能力的故事。當伊萊‧約德努力去面對過去的創傷時,他深深抓住讀者的心並獲取他們的同情。沛恩卓越的寫作技巧使得《偷靈魂的男孩》太迷人,伊萊的故事會讓她的讀者們多年後仍牢記在心。」
──凱思琳‧考德威爾(Kathleen Caldwell),超好書店老闆
「我喜歡這個故事,它令我非常感動。我坐在費城機場的中間流著淚讀完這本書的結尾。一頁接著一頁我為伊萊‧約德心痛。我們年輕的時候多麼容易產生錯誤的想法,胡亂猜測別人是如何看待我們和我們的身分,即便成年了我們也還常犯錯。荷莉‧沛恩的《偷靈魂的男孩》是我樂意和大家分享的豐盛禮物。」
──羅珊‧賽復豐(Rosanne Selfon),改革猶太教婦女會會長
「一個關於失去親人、希望,和救贖,令人無法忘懷的故事,它使得荷莉‧沛恩躋身為我們最好的文學小說家之一……我們活在一個經常難以理解的世界,需要去尋找生存的意義,伊萊的心路歷程能得到讀者的共鳴。」
──《末代皇后》(The Last Queen)作者戈特納(C.W.Gortner)
得獎紀錄:.美國獨立出版人協會「最佳小說獎」
.獨立書商所頒發的美國富蘭克林獎(Benjamin Franklin Award)
.馬林藝術委員會小說獎
.作家文摘圖書獎
名人推薦:《偷靈魂的男孩》以巧妙的隱喻,不誇張地訴說心靈創傷的故事。荷莉‧沛恩就像她選擇要探索的阿米緒文化,優雅精簡地用一派從容的情緒,娓娓道來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本書是綻放光芒的寶石。」
──名作家喬伊絲‧梅納德(Joyce Maynard)
「這是一本寫得很好,饒富興味的小說。荷莉‧沛恩以優美的文筆引領我們去體會寬恕的力量。人物豐富刻畫入微令人讚賞,讓我們融入...
章節試閱
1
在我們的農場邊緣馬路旁邊長著一棵胡桃樹,它厚樹皮裡的一個傷疤困擾了我大部分的人生。那個傷疤像是被閃電撞擊留下的印記,沒有經驗的眼睛看不出來。對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是上帝的手按過那裡,而我花了好長的時間來看印記有何神聖之處。
他們說意外是偶然間發生的,沒有預先計畫或故意的企圖。認識我姊姊們的人都那麼說。是一件意外。可是我想告訴他們沒有意外。只有機會。
大部分經過我們家農場的人覺得我們的農場美得像某種樂園。我想對他們說,是的,像是個完美的世界。我如果沒有述說我的故事來補充說明,那麼我的話會被誤導。我正在重建樂園,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建。
就像老胡桃樹,我也被撞擊。不是被閃電,不是被馬兒撞擊,非關任何人為因素。我一年前被命運撞擊,對一個阿米緒男人來說,那個時候比我們流連於rumspringa [徘徊期] 幾年之後選擇受洗那天還莊嚴肅穆。
最令阿米緒男人害怕的是,知道他的整個人生可能因為他被要求服事教堂而改變。我們無法做好準備。沒有課程可研習,沒有測驗可以考。當一個男人被選上,按阿米緒的傳統大家甚至會慰問他,而不是恭喜他。那不是慶祝的時刻。
我認識的男孩沒有一個夢想長大後要當牧師。他會祈求命運別考慮他,因為一旦被委任為牧師,任期不是只有幾年,而是他的餘生。
◇
即使到了四十五歲我還像個嚇壞了的男孩。我低著頭,閉上眼睛,聞到裂開的《聖歌集》書皮的味道。那些《聖歌集》在我們這十個被我們的家人、朋友或鄰居提名為聖職候選人之間傳遞。我們每個人的襯衫都是濕的。我們坐在桌邊一起流汗,非常緊張地注視那些《聖歌集》,我發誓我們的恐懼凝聚起來可以生起火來。其中一本《聖歌集》裡有一張上面寫了兩句詩的紙條,一句是格言,另一句來自《新約聖經》裡的〈使徒行傳〉。簡言之,不管誰在他們的聖歌集裡找到紙條,就是被上帝選中的人。我們沒有一個人的手指不顫抖,沒有一個人的腿沒有在桌子底下打哆嗦,被上帝選上的人會瘋狂的想逃走,以免終其一生得扛著做上帝的僕人的重擔。我不確定我們任何一個認為我們擁有如《提摩太前書》所寫的特點:一個人必須「有節制,自守,端正,樂意接待遠人,善於教導。」我們之間誰有資格做牧師?我們之間誰會準備好奉獻出餘生來服事上帝?
我知道我不行。我有太太、小孩和工作,我繼承我爸爸的拍賣事業,還有五英畝的莊園要維護。在拍賣會忙碌了一個晚上不停的喊價後,
我的聲帶會乾澀乏力,無法應付星期天早上的佈道。在所有與我同樣坐在桌邊的人之中,我是最不適合的候選人。
他們不知道嗎?我不是上帝忠實的奴僕。我曾經做過小偷。在暗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和羞恥的此刻,我想告訴他們,我九歲的時候曾經偷過一台照相機。阿米緒人不喜歡被人拍照,雖然我看過少數阿米緒人樂意自他們的帽沿陰影和黑色的帽緣下抬起眼睛對照相機微笑,分享我們簡樸人生的喜悅。我們的教規禁止「銘記的影像」。我們相信光是一張照片就有能力偷走我們的靈魂,雖然照片並不會洩漏微笑後面的秘密,秘密都隱藏在我們的眼中,被拍照時我們會選擇閉上眼睛不看鏡頭。我從來不想要照相機。不是真的想要。我要的是它留住的片刻影像。
2
雖然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我還清楚的記得意外發生的那一天。1976年的7月6日。星期二。市集的日子。一個觀光客家庭遺忘該找給他們的零錢和他們的相機,我把那幾個十分錢銅板收進我爺爺的糖果攤後面的香菸盒裡。市場的大頂棚下有許多相鄰的攤子。我的姊姊們留下我負責看守攤子,她們溜去外面看本地的青少年在停車場放煙火。我不能越過巨大的頂棚看到她們,但是我知道她們會做什麼。我的大姊漢娜出名的會用我們爺爺的糖果去交換彩色煙霧彈,然後女孩們會去穀倉後面放煙火,在那裡她們可以跳舞不會被我們的爸爸看到。每次國慶日過後煙火都會特價,漢娜會額外做一批奶油巧克力軟糖去和本地的男孩們交易,他們供應半個郡來自加州的爆破物。漢娜很大膽。她看不出彩色煙霧有什麼危險,但是她知道照片會危害我們的靈魂。
她回來要拿走更多奶油巧克力軟糖,暫停下來看觀光客家庭的少年兒子也返回,拿照相機在拍我的照片。漢娜要求他停止。她十九歲,不怕向「英國人」提出要求。她的語調起先溫和友善,可是男孩繼續拍我的照片。
而我讓他拍。
以前沒有人給我拍照。我們不可以擺姿勢讓觀光客拍照。我們的父母告誡過我們無數次,我大姊告誡過最多次。有一天漢娜陪我們從學校走回家,在一輛觀光巴士停下來看我們時,她把我和莎拉拉到一旁。「如果他們堅持要拍照,你們就閉上眼睛。」她說。「眼睛是靈魂之門。不管你做什麼,保持鎖上門。往下看。看旁邊。」我想知道我們如果被拍照,我們的靈魂會怎樣。漢娜說只要我們不直接看著照相機,上帝會知道我們無意放棄我們的靈魂。
觀光客喜歡漢娜和我的姊姊們,他們推擠著從出租汽車湧出來,聚集在我們的農場邊緣,不會良心不安的看著我們工作,注視我們空手赤腳在田裡工作。我們習慣照相機,就像我們漸漸習慣我們的手臂上被蜘蛛咬或接觸毒長春籐的傷痕。照相機就像是車子。我們盡量避開它們。我不認為觀光客有惡意。我的姊姊們是公認的美人,不管誰看到她們都會多瞧幾眼。她們遺傳了我媽媽的藍眼睛和白晰的瑞士皮膚,臉被胡桃木色的頭髮框著,太陽穴那裡的頭髮是銅色與金色交錯,扭成一個髮髻夾在她們的後頸。我只有頭髮和她們同色。我是個男孩,我根本比不上她們的美貌或氣質。
我九歲,瘦巴巴的,體型只有她們的一半大,手伸出去幾乎不能越過櫃臺。我經常藏在我姊姊們背後,從箱子裡鏟糖果,可是那個拿相機的男孩有某種特質使得我想被他看到。我握著我常用來鏟糖果的小鏟子退離櫃臺,那樣他可以把我看清楚一點。我把我的草帽帽緣拉高一點露出眼睛,咬著嘴唇,抑制微笑。聽到相機的喀嚓聲感覺很好,不管他透過相機的鏡頭看到什麼,他興奮得咂舌。我感覺他的眼睛看著我,我樂意吸引他的注意。男孩更靠近一點,他紅色的肚子壓抵著櫃臺。他被太陽曬紅了,而且在流汗,在玻璃上留下圓圓的像抹上糖漿的甜甜圈般的印子。
我閃現一抹沒有牙齒的微笑。我認為他想看我牙齒間的縫。我喜歡當我講話時因此發出的哨音。「甜玉米。」我指著齒縫說。
「你的雙手不要動。」他說。
男孩拍下更多照片。我注視著他的手指按快門,精確恰當的壓按鍵,彷彿在打獵。突然,一把剪刀和一隻毛茸茸的,指節上戴著金戒指的手覆蓋我的臉。
「請不要拍他的照片。」
我認得這個聲音。一個權威性的低沉嗓音,因為童年住在北費城而變得略尖。他無疑地是勒羅伊•費雪,最近開始為我們家工作的一個老朋友,當我們必須旅行到遠地時就雇用他當司機,花許多小時坐在他的白色廂型車裡。他是個理髮師,為了籌錢想在史特拉斯堡(Strasburg)買一間理髮店而兼差賺外快。當天氣惡劣的晚上他還必須專程載我爸爸去某個拍賣場時,我們會送他抽煙斗用的菸葉。他照顧我們,我們也照顧他,回報他的幫助。他是我父母唯一邀請進入我們家的外族。我們從來不叫他「英國人」。他是勒羅伊。我們愛他。他也是我們唯一認識的黑人。
他在我面前揮動手。他的手指聞起來有滑石粉和黎巴嫩煙燻香腸的味道,他常用白色的美國製薄片乳酪捲香腸吃,說那叫「午餐」。我可以看到他的指甲裡還殘留一點點乳酪。他拿著一把剪刀,刀面上黏著某個阿米緒人的四分之一英吋銀色鼻毛。勒羅伊將就著湊合的理髮攤只有:一張板凳、剪髮圍巾,和手握的鏡子。他的攤子在我們的攤子斜對面。除了我爺爺的糖果攤之外,勒羅伊•費雪也長期固定在市集裡給本地人和觀光客剪頭髮。我們認識的人之中他最會模仿阿米緒人,他會裝出很道地的賓州德語腔調,那時候他的聲音會變細,說著輕快的短句。我要是閉上眼睛在糖果攤後面傾聽,我發誓我會以為勒羅伊是阿米緒人。
夏天的每個禮拜二勒羅伊會擺攤,我敬畏又羨慕的看他深色的手指巧妙地操縱剪刀好幾年了。可是那一天我不想要他在附近。
「勒羅伊,走開。」我說。
「隨便你。」
「勒羅伊不會走開,我也不會,除非這個男孩不再煩你。」
漢娜上前站到我們之間。勒羅伊抽回他的手。我皺皺鼻子,感到耳朵發熱。我的眼睛轉向她掉在地上的紫色煙霧彈,然後凝視著她緊握的拳頭。她的聲音顫抖。
「伊萊,走開。」
「我還沒拍完。」男孩說。
「伊萊•伊曼紐爾•約德。」
「他還沒拍完。」我說。
我把腳跟往地上壓,拒絕離開,感覺混凝土地面涼涼的。男孩拍更多照片,他拍越多,我越高興,雖然我明知這是不對的。我喜歡得到照相機的注意,遠勝於害怕失去我的靈魂。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某個來自外界的人想看我。
「你再繼續拍的話,我會拿走你的相機。」漢娜說。我的姊姊們現在一個接一個走過來,她們聞起來有煙霧彈和煙火的味道,她們的阿米緒婦女祈禱帽上附著著幾片破紙。她們被漢娜威脅的聲音吸引住,在我們對面貝樂家的麵包攤停住腳步。她們跟貝樂太太和她女兒艾瑪耳語,艾瑪母女用沾了麵粉的手摀著嘴巴在觀看。艾瑪和我從蹣跚學步時就是朋友。她爸爸是我們這個地區的主教,她對我來說就像是另一個姊姊。她目瞪口呆地凝望著我,搖搖頭。
男孩舉起相機,向我接近一點點,靠近甘草糖捲。
「跟我擊掌。」他拉回我的注意力。他張開手掌,擺出我一定會瞭解的姿勢,即便我很少和英國人講話,但連我們的狗都知道「跟我擊掌」的意思。我看過年紀比我大,處於徘徊期的青少年互相擊掌,他們帶著電晶體收音機,昂首闊步地走向或走離他們的輕便馬車,企圖顯得很酷。
我伸出手,預期他會跟我擊掌,可是他卻給我的手拍照。他哈哈笑,然後發出哼聲。
「噁。好大好醜的手。」他說。
「你說什麼?」勒羅伊問。
「大醜八怪。」他慢慢地說,對我眨眼睛。
我得花一下下在腦中翻譯。我們在家裡說賓州德語,那是瑞士和德國的方言,我們閱讀的所有文字,包括《聖經》,都是德文。我就像大部分的阿米緒小孩,從六歲才開始講英語,我聽得懂的英語比我說得出來的還多。大。醜。簡單的字感覺像硬塊塞在我的胃裡,像疙瘩梗在我的喉嚨。我抬頭看男孩的父母,他們返回跟我姊姊爭吵他們用一張五十元鈔票買兩元二十三分的糖果應找的錢。我預期他們會對他們的兒子說句責備的話。
「請不要惹我們生氣。」漢娜說。
男孩又哈哈笑,轉向他媽媽。
「媽媽,阿米緒人不會生氣,不是嗎?」
「他們不能生氣。」她說著合上她的皮包。
漢娜伸出手,她的手撲向照相機,手掌緊按著鏡頭。男孩驚愕地抬頭看她。漢娜和他對望,耐心地等待男孩離開。她的臉頰發熱,脖子出現許多紅點。我不曾看到她這麼不高興過,我們都知道為什麼。勒羅伊轉身走開,他知道那一天他能幫我的只有那麼多。
男孩把漢娜的手抓離開鏡頭,走離開她,走向我,拍最後一張照片。
「微笑。大醜八怪。」
我沒有笑。我收回手,藏到我的背後用力握成拳頭,像漢娜那樣縮緊手指。我可以感覺自己的臉現在紅透了,脖子也發熱。我壓扁嘴巴,微笑消失。我望著地上,看著經過的鞋子停頓,露出腳趾頭的涼鞋緊張地移動,白色護士鞋的鞋跟搔搔另一隻腳的腳踝。沒有人動,我希望她們動。我感覺我的背後燒灼著,燒向我的腎臟,進入我的肺,令我難以呼吸。我曾經敬畏地看過一個越南老兵在市集的停車場演奏手風琴,從樂器的摺層擠壓出音樂來。這個時候我感覺我的肺就像手風琴,被殘酷的現實擠壓到快窒息。我知道我的手與眾不同,但以前沒有人對我說過我的雙手很醜。一個醫生曾診斷我併指,在阿米緒人之間那是一種常見的遺傳性疾病。他說那沒什麼關係。「你能成為游泳健將,」他開玩笑地說,「就像黃金獵犬!」
如蹼的併指處從第一個指節開始有薄膜,爬上第三個指節,那裡的皮膚是半透明的蒼白如蠟。我將蹼捲曲成拳,臉埋進裡面,突然間逃不掉地認清自己。男孩說得對。我的雙手既大又醜。彷彿上帝點了油燈說,「伊萊,這就是你。」我不想再得到任何人的注意。
突然冒出一個爆炸聲,大家紛紛跑到外面去看,唯獨我站在那裡,眼睛盯著甘草糖捲無法移動。外頭一陣混亂。本地的一個少年發射一枚M-80大型鞭炮穿過頂棚呈弧線飛越市集,大家都追過去看。男孩跑出去看的時候把相機留在櫃臺上,它坐在那裡等待主人。
我沒有歉意或悔意地對自己說:我要它。
我知道這樣是錯的,但我不在乎。
我的目光橫掃空蕩蕩的市集,看到我爺爺糖果攤隔壁的攤位上有一排沒有臉的阿米緒娃娃。六個娃娃中五個女孩一個男孩,就像我們家五女一男,我有五個姊姊,娃娃沒有眼睛看不到我做了什麼。我低下頭喃喃自語,請求娃娃允許我拿相機。我把甘草糖捲桶挖一個洞,把相機埋進去,然後閉上眼睛,祈禱紅肚子的男孩永遠不會回來。當我抬頭看,目光越過娃娃,我看到勒羅伊•費雪自他的鏡子在凝視著我。
◇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不想上床睡覺,因為我不願想起我那天是怎麼過的。晚餐時,我想像主教問我,「什麼情況會促使你成為好人或壞人?」,我考慮著我該怎麼回答,即使我們的廚房相當燠熱我也發抖。我怎能告訴主教或我的任何一個家人說我偷了相機?我很沉默。我每次試著想吃東西,腦中都會浮現勒羅伊臉上困惑的表情。我只好放下叉子,凝視著我在盤子上的映象。我的表兄妹們、艾瑟克舅舅和貝樂主教來訪,我們家的餐桌因此顯得擁擠。這次聚餐是為了慶祝某些事。上個禮拜我十八歲的雙胞胎姊姊凱緹和愛拉宣布,她們決定要在秋天受洗加入教會。我父母認為她們應該邀請主教來吃飯,提議在我們的穀倉辦儀式,因為他們想,而且希望,他們的大女兒漢娜終於也願意受洗。可是沒人談到洗禮的事情,他們全都關心地望著我。
艾瑟克舅舅是餐桌上唯一問我有沒有怎麼樣的人。
「艾瑪告訴我你在市場過了忙碌的一天。」他說。
我吞嚥口水,但沒說什麼,望著我盤子上的一大堆食物:滷過的紅蘿蔔、花椰菜、黃色和綠色的扁豆。我媽媽拿著一籃麵包捲在我身後停下來,她用她手腕的背後輕壓我的額頭,試探我是否發燒。我屏住呼吸,不管媽媽診斷出我有什麼毛病,總比嚇得生病好。她不語只是嘆氣,看向我的姊姊們,想得到一些線索,我為什麼什麼都不吃、我的屁股為什麼壓坐在雙手上等等古怪的行為。
坐到餐桌前幾分鐘後,我對任何事都沒感覺,只是發呆,只有感到指尖刺痛----指尖是唯一沒有蹼的地方。如果是冬天,我的姿勢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然而現在是七月初,濕度超過百分之九十,空氣悶熱。氣溫即使是華氏一百度,我也不在乎。我打算整個晚上都坐在我的手上面。或許我的餘生都會這樣。
有別的方式可以吃東西。我不需要叉子或湯匙。我不需要餐桌。我要獨自吃飯。這個主意讓我高興了一點。我可能甚至淡淡的微笑。坐在堅硬的木板長凳上,藏起我的雙手不讓家人看到,我突然充滿希望。我如果有口袋,我永遠不會再讓別人看到我的手。
就在那個時候我媽媽把湯匙放回去,彷彿她能讀出我的心思。
「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什麼。」
「口袋。」我毫不遲疑地說。
媽媽吸一口氣。爸爸揚起眉毛,主教也一樣。我姊姊們放下叉子。
「口袋?」
「對。」
「你為什麼想要口袋?」媽媽問,她向我姊姊們投去心照不宣的一瞥。她們的目光離開她們的盤子,但是保持沉默。
「我要口袋,該是時候了。」我說。我們阿米緒人認為口袋是外界世俗的東西。我們通常穿釦子在兩邊的吊帶褲,但是大部分阿米緒男孩滿六歲時褲子會有口袋。我已經超過六歲三年了。
「我會看看我能怎麼做。你是個還在成長的男孩。你如果不想讓你的褲子掉下來的話就必須吃東西。」
坐在我左邊的莎拉咯咯笑。她十一歲,比我大兩歲,是漢娜的翻版,只是矮一點,更愛講話。十四歲的露絲可以用左手揮出全壘打,她的手越過我的大腿去捏莎拉的腿,莎拉叫道,「喔唷。」。我抬頭看我媽媽。
「妳明天可以縫給我嗎?」
媽媽與爸爸對望。他搖頭。
「你媽媽必須工作。光是這個禮拜就有二十個孕婦要分娩。她的手會痛。」
我不相信他的話。媽媽極少抱怨她的工作,有一種嗜好叫做Fraktur,一種德文古典花體字的書法,看起來像繡在裝飾用的紙上。因為阿米緒人的生活中沒有照片,唯一能夠記錄我們存在的歷史是以Frakturs的方式來寫家譜,大多是用來做家庭的正式記錄。各地聽說過我媽媽寫得一手漂亮書法的阿米緒人都聘請她寫,遠及蒙大拿州。
「魯賓,我的手沒事。我不介意。」
「我沒有口袋,」我爸爸說。「而我四十五歲了。」
「你也沒有長得像我這樣的手。」我低聲說,感覺血湧向我的臉頰。我想要相信口袋足以把我藏起來不讓世界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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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的農場邊緣馬路旁邊長著一棵胡桃樹,它厚樹皮裡的一個傷疤困擾了我大部分的人生。那個傷疤像是被閃電撞擊留下的印記,沒有經驗的眼睛看不出來。對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是上帝的手按過那裡,而我花了好長的時間來看印記有何神聖之處。
他們說意外是偶然間發生的,沒有預先計畫或故意的企圖。認識我姊姊們的人都那麼說。是一件意外。可是我想告訴他們沒有意外。只有機會。
大部分經過我們家農場的人覺得我們的農場美得像某種樂園。我想對他們說,是的,像是個完美的世界。我如果沒有述說我的故事來補充說明,那麼我的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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