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著眼淚寫出的故事
讀者流著眼淚讀完的故事
《嗩吶煙塵三部曲:艱辛童年、動盪青春、苦難餘生》
──當代唯一見證大時代,還原歷史現場的大河小說!
描寫活在刀口上的家族
在最動盪混亂的時代,一個母親及一個時代的血淚傳奇
我是沈寧,我的外祖父叫陶希聖,我的伯父叫沈鈞儒
我的母親叫陶琴薰,我的父親叫沈蘇儒
這部小說,是寫我母親的一生,她面對艱難環境,依然奉獻無畏無懼的愛與勇氣
謹以此書,獻給她,以及那些在戰爭苦難中犧牲自己的偉大母親們!
《嗩吶煙塵三部曲》是作家沈寧的重要之作,以真人真事為骨幹,生動描寫出其母親陶琴薰,陶希聖之女,一位活在大時代下女性的不朽傳奇,以及陶(陶希聖)、沈(沈鈞儒)兩個家族的故事。此部小說不僅刻畫出家族的跌宕經歷,更敘述了中國現代跨半世紀的歷史縮影。在最動盪混亂的年代,這位母親是生繫一命的大地,也與一整個家族的歷史命運息息相關。小說以陶希聖成家開始著筆,帶出陶希聖的家族故事,也生動地表現了中國婦女身處舊社會的艱辛,更有大時代變幻的歷史風雲。
沈寧的母親陶琴薰出生於紛亂的封建士大夫家族,歷經困苦童年,住過北伐軍政學校的宿舍,聽過盧溝橋事變的砲聲,曾被日汪敵特扣押為人質,為香港淪陷痛不欲生。她原是一位普通女子,曾經見過胡適、陳獨秀、汪精衛、杜月笙、周恩來等傳奇人物。當一切苦盡甘來,開始享受愛情與家庭生活之際,毀滅性的災難卻已翩翩降臨……1949年沈寧的母親陶琴薰因一念之差留在大陸,與親人分隔兩地,終其一生與命運搏鬥,全書讀來彷彿中國現代歷史的縮影,令人不禁唏噓!
作者簡介:
沈寧
華裔美國人,祖籍浙江嘉興,西北大學七七級畢業,1983年赴美。在美期間,歷任學校教師和校長,美國之音新聞主播,美國聯邦空軍軍官學院教官,科羅拉多州雷科伍德市文化委員會委員,世界華文作家協會科州分會會長,公司經理等職,業餘寫作,多發表於兩岸三地華文報刊,書籍出版十四部。作品曾入選中國小說排行榜,中國散文排行榜,中國散文大系等,獲臺灣溫世仁武俠小説獎,紐約第五大道文學獎,中國新移民筆會傑出貢獻獎等。
章節試閱
過了一年,春天時候,家婆要生第一個孩子了。
三月中旬,日子到了,家婆一直躺在床上,好幾天了。全家大小女人們每天在家婆的屋門口等候。陶家的男人們呢,都還是不在家。太家公仍在河南任上。伯公和家公仍然在北京大學念書。自古至今,中國從來沒有女人生孩子要男人在身邊守著的規矩。太家婆派人到倉阜鎮上找了幾位看相算命的先生來診過脈,看過星相,都說一定生個男丫。
湖北人把孩童叫做丫。所以從太家婆開始,一家主僕都歡天喜地的等著,整日談論即將出生的小少爺。接生婆早請來了,在家婆屋裡忙。外面,陶家人手裡拿著鮮亮的虎頭小帽,或者繡著龍的小兜肚,還有幾張印著一個光屁股胖小子的彩畫,在門外等消息。
大姑婆二姑婆不高興。家婆生了兒子,在家裡的地位就提高了,太家婆喜歡,對家婆就會好起來,大姑婆二姑婆便不能隨意欺侮她了。可是眼下,太家婆期盼一個孫子,樂得合不上口,大姑婆二姑婆也只好悶在自己屋裡生氣,不敢到家婆房前生事。
除了兩個姑婆,陶家大院裡所有的人都聚在家婆屋門口,大小內外奴僕也一個不少,從早等到午,腿疼了,腰酸了,頸扭了,眼裂了。廚房裡喊吃飯,也沒人離開。誰第一個把喜訊報告給太家婆,就領得一份賞,或許明年會長工錢呢。
接生婆的話傳出屋門:生的是個女丫。
門外的人都愣了。這簡直不可能。
有人問:「真的嗎?算命先生掐過的呀,怎麼會錯。」
又有人建議:「再看看,細看看,小丫的雞雞太小,看不清。」
但是真的,家婆生的是一個女丫,我的大姨。家婆叫她驪珠。
所有在門外等了許久的人都嘆一口氣,搖著頭,走開了。沒有人敢去向太家婆報告這消息。虎頭小帽,繡龍兜肚,還有印著光屁股胖小子的彩畫,都丟在門口地上,再沒有用了。當然,太家婆到底聽說了,回屋把把房門鎖住,一整天都沒有出來。從家婆過門到陶家,一切都不按規矩來。家公沒有按時回家拜天地,家婆過門在轎上不哭,還沒成親家公就跑到新房去會新娘子,如今世道簡直的不成體統。現在,本來好好算過會生個兒子,卻又居然變成了個女娃。顯然,家婆命不濟,說不定前世惹了觀音菩薩,現在來懲罰她,不許她生兒。可是求老天開眼,陶家人可從來沒有得罪過哪位神仙,莫要給陶家降禍水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外家婆心裡最怕的就是陶家沒有男兒後代。這是她在陶家做老太太的最大的責任。只要她活著主持陶家祖業的時候,看見兩個兒子生四五個孫子。孫子長大又生了兒子出來,她對陶家便算建立了豐功偉績,這一輩子可以完完全全滿足,對得起陶家祖先。死了以後,埋進陶家祖墳,理直氣壯。眼下,因為這倒楣的二媳婦進門,她得孫兒的夢想或許算是破滅了。
大姑婆二姑婆開門出了院子,大聲說話大聲笑,前院當中,抱作一團,打架哭鬧。
倉阜鎮上只有一個接生婆,週圍村落有人生孩子,只有找她。這接生婆從她自己母親那裡學了這套手藝,從來沒進過一天學校。也許是屋子不大乾淨,也許是別的原因,反正小女丫出生了,家婆受了感染,馬上就病倒了。
家婆躺在床上,剛出生的嬰兒靜靜地睡在旁邊。接生婆曉得生了女丫,拿不到賞錢,早早溜掉了。家婆獨自一人躺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打著抖,沒人理會。
幾天下來,家婆的舌頭腫得半寸厚,不能吃東西,喉嚨乾得像要裂開,可是她不能喝水。床邊一個小小的奶瓶裡有一點水,家婆不能喝。她得留著水,給她的女兒,我的驪珠姨。因為產後就生病,家婆沒有奶,餵不成孩子。驪珠姨餓了,大哭,家婆只有忍著渾身疼,欠身舉臂,顫動著手,用一個小棉花球,蘸蘸那瓶中的水,然後取出,移過,滴在女兒的嘴裡。驪珠姨咂著水滴,便稍稍停住一會兒哭泣。
聽到有人從窗外石子路上走過。家婆用盡力氣叫:「水,給我一點水,求求你,水……」
可是沒有人答應。也許家婆聲音太弱,窗外的人聽不到。也許窗外的人聽到了,不搭理。沒有水送進來。這家裡前前後後三十多男女主僕,沒有人理會這母女倆。太家婆一連幾天鎖住屋門生氣。大姑婆二姑婆天天幸災樂禍,前院後院尋事打架。男僕人們不能進月子女人住的屋子,樂得躲開遠遠的。女僕人們都不敢進家婆屋去伺候,怕惹太家婆不高興。只有一個六十歲的老女僕,每天送三頓飯給家婆。家婆求她多帶些水,她答應了又忘記。
「水,哪位好心人,給點水……」家婆叫著,沒有了力氣,停下了,眼睛半睜半閉,望著窗外。她好像沉陷在一個巨大的泥潭中,越來越深地向下陷,周圍溼糊糊滑膩膩的骯髒泥水裹住她,壓迫她,窒息她。她除了疼痛,昏旋,悲哀,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說不出。
忽然,她似乎感覺到一個身影閃動。家婆鼓足所有剩餘的力氣睜開眼,終於恍恍惚惚看見一個年輕女人,穿著一身藍色長衣裙,輕輕地從門口走進屋來。家婆來到陶家一年多了,從來沒見過這人,但是她真高興。
這藍衣女人走到床邊,側著身子坐下來,把一隻手放在家婆的額頭上。那手涼涼的,好舒服。
「已經好幾天了,我一直想來看你……」藍衣女人開口說話,聲音柔和又溫暖,從家婆的耳朵裡聽進去,像一道清清的泉水,緩緩地一節一節,流過家婆喉嚨,流過家婆前胸,流過家婆心口,流過家婆肺腑,流向家婆全身。家婆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經都在這柔美的話音裡震動通暢了。
藍衣女人接著說:「……可是家裡僱了好多木匠,在前院裡做活,我走不過來。今天木匠們都走了,我才來了。」
家婆想問問她是誰,可是嘴張不開,發不出聲,急得她出了一身汗,可還是說不出話來。「你會好起來,」那藍衣女人接著說,「你會好。丫不能沒有娘。你會好起來,你會好,你一定會好。」
藍衣女人的聲音繼續地震動著家婆的血脈,每說一次「你會好」,家婆就感到自己的身體從那裹住她壓迫她的泥濘中上升一截,她的身體輕鬆一些,呼吸寬暢一些,她那已經正在逝去的生命,漸漸地回覆到她的身軀裡來了。
藍衣女人說完了這番話,又用手最後在家婆額上輕輕壓了一壓,就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家婆著急了,驚叫起來。可是藍衣女人沒有停,一直走出門去。
「莫走,莫走…」家婆拼命喊叫。
喊聲把家婆自己從昏睡中驚醒了。但是,她不肯相信那只是一個夢,她要相信那是真的,那是現實,那是她的生命力量。家婆忍著疼,從床上滾下床,用兩隻手,在地上爬,爬到門口。驪珠姨在床裡面大聲哭,家婆不管,只是往門口爬,她一定得找到那女人,把那女人找回來。她必須活下去,驪珠姨需要她活下去。
一個老女僕碰巧路過家婆房門,看見家婆半截身子在門外,橫在門坎上,張著兩手喊叫,嚇了一跳,忙顛著小腳過來扶她,嘴裡說:「呀,二少奶奶,你這是做麼什。你在月子裡呢,這樣招風,你不要命啦。」
家婆忽然覺得強壯起來。她抬起上半身,在空中揮舞著兩手,大聲叫:「快,快,把她叫回來,把她叫回來。」
那老女僕扶起家婆,問:「二少奶奶,你說的是誰?」
「那女人,穿藍衣裙。」家婆揮著手說。
老女僕問:「朝哪邊走了?」
家婆仍然揮著手喊:「那邊,那邊,快把她找回來。」
老女僕說:「我從那邊來,沒看見有人過去。那女人長什麼樣子?」
「長臉,」家婆喘著氣喊,「脖子左邊有一塊圓痣。」
老女僕聽了,想了一想,突然眼睛睜大起來,臉發白,抖著聲音說,」你說的是三小姐嗎?我的天老爺,藍長裙,脖子下有塊圓痣,就是她,三小姐。她原住這屋裡。四年前死了。我的天老爺,你怎麼會看見她,鬧鬼了。二少奶奶,你……」
「三姐麼?」家婆放下兩手,垂下頭問。
「二少奶奶,我得走了。你趕緊回屋到床上去吧。」老女僕不敢再逗留,也不敢再扶著家
婆,搖著雙手,顛著小腳,打著抖走了。走三步回頭看一眼家婆,看過一眼更加快了步子跑。
家婆安靜了,坐在門口,靠在門框上,兩手擺在腿上,一動不動。屋裡,驪珠姨哭累了,睡著了,一聲不響。家婆睜大著眼睛,向天上望,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藍色在閃耀,發著光亮。
這天之後,家婆的身體漸漸好起來。
過兩個月,家婆終於可以自己下地走路的時候,北京大學放暑假,家公回了家,剛好是驪珠姨過百天。這次家裡沒有人到碼頭去迎他。家公自己雇了一輛馬車坐回到陶盛樓。
年輕的父親在黑漆大門外下了馬車,揚起頭來深吸幾口氣。他還是穿著一件洗舊的灰布長衫,卷著兩圈寬寬的白袖口,下穿西裝褲,頭上戴了一頂黑禮帽,腳下穿了一雙黑皮鞋。他摘下來禮帽,在面前搧著,仰臉張望。一隻黃色的小鳥正從頭上飛過,很舒展的樣子。天空很藍,很深遠,好像一跳進去就會融化掉。
「誰說他可以回來?」
太家婆一聲吼叫從門裡衝出來,打散了寂靜的天空和大地。家公打了一個抖,趕緊提起書箱行李,走進門去。
「你好大膽,你敢私自回家。」太家婆站在堂屋門前的高台階上,兩手扠著腰,臉色烏黑,叫罵道,「你不知道我陶家的規矩麼?陶家人把功業看得重。你父親絕不會為一點家裡的小事放了學業,跑回家來……」
「母親……」家公低著頭,小聲地說。他手裡還提著書箱和行李,不敢放到地上。
「我曉得,我曉得。你媳婦會寫個把字,去了信,說她病了,好可憐。什麼大不了的事。家裡幾十人,不能看護她嗎?我們會看著她死嗎?為了老婆丟下學業,你羞死陶家的人了。」太家婆一口氣不停,叫了半個時辰。
家公答說:「母親,沒有人給我寫信。」
太家婆聽了,更加生氣,喊叫:「那麼,你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麼?想老婆了?羞不羞。你是不是大男人。你怎麼敢為了看老婆跑出學堂?好,好,你不用去學堂了,住在家裡好了,守著你老婆好了,一天到晚睡在床上好了。書也不要念了,功業也不求了,沒出息的東西。陶家怎麼會出你這個不爭氣的兒。」
太家婆一邊說,轉身邁進堂屋門坎,一邊在身後揮著一隻手。
家公提著書箱衣箱,低著頭在後面跟著。進了堂屋門,看見太家婆在當中太師椅上坐下,才開口答:「母親,我大哥早回來了,快一個月了。」
「你敢還嘴,是麼?」太家婆咆嘯起來,一個手指指到天上,口裡連珠炮地罵,」你嫂嫂難產,住了武漢的醫院。兩個兒子,都不爭氣。什麼了不得的要命事,老時候,多麼難,還不是都在村裡生了。你們兩個,一個老婆生丫,要住醫院,還要去武漢,男人回來守在邊上。一個老婆生病,男人便要請假回家。學堂裡有規矩麼?什麼世道呀。以往男人在外頭舉業求功名,家裡老婆死了也不回家。現在好了,老大回來守著老婆生孩子,老二回來看老婆生病。老祖宗的規矩都壞了,都壞了。」
家公等太家婆吼完,說:「母親,學校現在放假。」
太家婆又喊:「放麼什假,學堂自古一年念書三百六十天,哪裡放那麼多假。」
家公說:「母親,北京大學是新式學校,一年有兩個假,一個寒假,一個暑假。現在是暑假,要一個半月呢。」
「什麼學堂,號稱全國最高學府,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念什麼書。」太家婆聲音雖然低下一些,還是氣哼哼,「你是陶家的男人,你該自己用功。他們放假,你不放,你自己念書。你爹爹,你父親,都是自己苦讀,成了功名。」
家公說:「母親,學校放假,就關門了。圖書館,教室,實驗室,都關了,教授也都回家了。放了假,學校裡沒有人了。」
「好,好,你有理,你有理。你住在家裡,吃,喝,看老婆。羞死人了。」太家婆一頭說,一頭站起轉身,走回旁側自己屋裡,順手一甩,砰一聲,把門摔得天響,又聽在裡面鎖住。整個前院後院,滿家裡的人,都躲在各自屋裡,廚房裡,工棚裡,從窗帘後頭,牆角後頭,偷偷地看,沒人敢出來。連大姑婆二姑婆也沒敢露面。她們懂得,她們可以在家裡隨心所欲,欺侮別的女人和佣人。但是她們到底只是女兒,碰上伯公家公兩兄弟的事情,她們最好躲開遠遠的。陶家裡,男人才是頂頂要緊。太家婆可以罵,可以訓,旁人可一點也碰不得。
家公等太家婆鎖住門,又在堂屋站了半晌,才提著書箱和行李轉身朝外走。剛邁出堂屋,走下台階,要轉身朝自己屋子去,又聽見太家婆從她屋裡叫:
「箱子放下,二福拿堂屋去。」
家公停下來,彎腰把書箱和行李放在堂屋門前當院地上。然後直起身,空著兩手,慢慢朝自己屋走。他不回頭,低著眼,走路。他知道身後有幾十雙眼睛盯著他,幾十個指頭在指他的後脊樑。
屋門在家公身後輕輕關住,他們相見面了,家公,家婆和驪珠姨。
家婆一直抱著驪珠姨站在門邊,聽外面堂屋前太家婆罵家公。驪珠姨好像也懂事,不吭一聲,望著家婆。
家公家婆都低著頭,垂著眼,不看對方。驪珠姨在家婆手臂裡,直著身子,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家公。三個多月了,她沒出過這個屋門,只有一個老女僕進來出去。這是第一個生人在跟前。
家公說:「我不曉得你生病。」
家婆說:「現在好了。」
家公問:「珠丫好麼?」
家婆說:「她會笑了。」
一陣小小的沉默。
家公說:「你辛苦了。」
家婆突然覺得眼裡澀澀的,淚好像要湧出來。
內文選摘二
法庭上官司一場一場過去,秋天已經到了,官司還沒有打完,書局案子一個星期一個星期拖。王雲五已經很久不再到法庭去。每次只是趙律師和家公去點個卯,每次都是英國律師說一聲沒有準備好,就算了。英國領事也不再露面。
家公雖然心裡憤憤的,卻倒是覺得不壞。每個星期,他總有一天出公差,早上八點進書局,不用打時間卡片,在辦公室坐一坐,看看材料,這一天不編稿子。十點鐘前後,王雲五總經理到了,派他的車子送家公去法庭,就算全天上工。
到法庭坐在那裡,看西洋景一般,一個案子一個案子的聽。中午又到街上吃一頓飯,或者北四川路上的新雅,或者武昌路上的廣州酒樓,都是趙律師一起去吃,由趙律師付賬,算在編譯所頭上。兩三個月下來,法律和法庭漸漸在家公的心裡減弱了原有的那般神聖光彩。
忽然今天,也沒有什麼辯論之類,英國律師提出要罰商務印書館六千大洋。趙律師不置可否,既不表同意,也不表反對,根本沒有掀起辨論的打算。
關法官轉頭,看看英國律師,又看看家公和趙律師,想了一想,說一聲:「本庭判罰上海商務印書館向英國領館賠款四千大洋。結案。」
一場英國領事狀告中國商務書局小職員陶希聖的官司,就這般結束了。兩位律師握握手,約好晚上一起到日租界的札榥酒家去吃日本壽司。英國律師走出法庭,向英國領事報功去了。書局要向領館賠款,自然是英國領事勝了這場官司。
趙律師連皮包都沒有打開,順手拎起來,對家公說:「今天很早,不到午飯時間,我們不去吃中飯了吧。我現在回辦公室,下午再給王先生打電話。你願意的話,可以回家,或者回編譯所。」
兩個人一起向門外走。
家公問:「就這麼完結了麼?」
趙律師說:「當然,還要怎樣呢?四千大洋,大事一樁,誰也沒輸,誰也沒贏,就算公
平。」
家公說:「怎麼說沒輸沒贏。書局要付賠款,英國人贏了。」
趙律師說:「英國人本來要三條判罰,一要關你坐牢,二要書局登報道歉,三要書局賠款兩萬銀元。現在都沒有做到,怎麼算贏。」
家公說:「為什麼要罰我們編譯所?我們沒有作錯事情,他們根本沒理由告我們,完全是誣告。」
趙律師停了一步,轉身看了家公一眼,又邁步走起來,邊說:「看你寫的文章,好像蠻有學問,原來是個書呆子。年輕人,你冒犯了政府,曉得麼?政府,中國政府,英國政府,都是政府。」
家公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沒有官民之分。」
趙律師搖搖頭說:「哈,果然是個書呆子。」
他們走出了門,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身上披著秋天的陽光。
趙律師拍拍家公的肩膀,接著說,」我勸你老弟,以後還是在書上作學問為好。寫寫書,可以生活在夢想裡面。作個教授,也可以在課堂上大講真理,義正詞嚴。如果沒什麼耐心的話別下來吃律師這碗飯,自欺欺人。中國法庭內外,沒有法律,全是骯髒的政治和權力,還有金錢的神通。好了,我走了,老弟好自為之。」
趙律師握握家公的手,揚長而去,把家公丟在那法庭房前台階上的燦爛陽光裡。
家公站在那裡發愣,好久好久。好幾個月時間,這麼一樁國際案子,中國人在英國軍警槍下,流了血,丟了性命,多少人為之傷心落淚,到頭來,倒是這位趙律師說的這幾句話,聽來真有點味道,有點學問,讓家公著實想了想,在大腦皮層上新打出幾道折彎。家公後來發現,這一番話,還真對他選擇生活道路發生了些作用。總而言之,自此起,他決意不再熱心拿法律作終身職業了。
天氣很好,家公沒有心思去書局上班,甚至沒有心思去圖書館或者書店去逛。他無精打彩,在馬路上蕩了蕩,最後還是回家了事。天下諾大,喜怒哀樂之時,總覺無處可去,只有回家。
媽媽和泰來舅都在前面小天井裡,見家公進門,便都奔跑過來,撲上身。家婆在後面大叫:
「手上都是泥,莫要上身。」
家公趕忙抓住媽媽和泰來舅的四隻手,翻過來看,二十個手指都是泥。家婆在天井裡栽花,媽媽和泰來舅跟著玩泥土。
家婆喜愛花草,也會弄花草,都是在湖北黃岡萬家大灣作姑娘時學的。到了上海,有了自己的天地,家婆便把小天井開出了小花園。她在湖北鄉下,沒有見過玫瑰花。到了上海,發現上海人喜歡玫瑰花,經常用玫瑰花送禮,很覺驚奇。後來曉得那是西洋人的習慣,上海人學會了。家婆自己養了一年,發現玫瑰確實美麗,也喜愛起來。玫瑰花有許多種,顏色大小都不同。天井太小,種不了許多,家婆挑選了一種紫紅色的,一種黃色的。花朵都很大,花瓣層層疊疊,豐滿華麗。花開時,色彩嬌艷,滿院芬芳。家婆數著日子,到花開盛之後,開始凋謝時,便用剪刀把花枝一一剪下,拿回屋裡,插在瓶中,灌了清水,讓那花朵繼續在屋裡開放。等到瓶中花朵萎縮飄落下來,家婆將花瓣都扯下來,放在瓷盤裡,留在桌上,每天在上面淋些清水,屋裡便能仍然保留許多日玫瑰的花香。最後花瓣都乾枯了,家婆便都研碎,包在麵粉裡,蒸出香噴噴的玫瑰糖包來。
見家公回了家,家婆領媽媽和泰來舅到後面廚房洗過手,回到大屋來。家公站在方桌邊,看著桌上瓶中插的玫瑰花,一朵紫紅色,一朵黃色。旁邊一個小小瓷盤裡,也放了些半枯的兩色玫瑰花瓣。
媽媽爬上桌邊的凳子,問:「爸爸,你要寫字嗎?我來幫你磨墨。」
家公轉臉,看了媽媽一眼,笑了一下,說:「好呀,你來磨墨,我來寫字。」
說著,家公走到窗前書桌邊,取來紙墨筆硯,從那插玫瑰的瓶中倒出一點水,淋在硯中,讓媽媽磨墨。
家婆在屋子中間安頓泰來舅,扶他在地板上坐穩,週圍堆了些天井裡撿的小石頭子。
媽媽問:「爸爸,你寫什麼字呢?」
「我想想。」家公說完,鋪開了紙,站著,對著牆,閉住眼,沉思片刻。然後提起筆來,在媽媽磨好的墨裡蘸蘸,懸著肘寫起來。他寫了八個字:學問艱難,人生甘苦。
媽媽問:「爸爸,你寫的什麼字?」
家公說:「人生不容易。」
媽媽說:「我也要寫。」
過了一年,春天時候,家婆要生第一個孩子了。
三月中旬,日子到了,家婆一直躺在床上,好幾天了。全家大小女人們每天在家婆的屋門口等候。陶家的男人們呢,都還是不在家。太家公仍在河南任上。伯公和家公仍然在北京大學念書。自古至今,中國從來沒有女人生孩子要男人在身邊守著的規矩。太家婆派人到倉阜鎮上找了幾位看相算命的先生來診過脈,看過星相,都說一定生個男丫。
湖北人把孩童叫做丫。所以從太家婆開始,一家主僕都歡天喜地的等著,整日談論即將出生的小少爺。接生婆早請來了,在家婆屋裡忙。外面,陶家人手裡拿著鮮亮的虎頭小...
推薦序
序一
那一代的故事/吳文津
香港《明報月刊》一九九九年一月號和二月號連續登載了沈寧的兩篇文章:〈為了不能忘卻的過去〉和〈無法癒合的心靈創傷〉。這兩篇都是回憶和紀念性的寫作,簡單地敘述了他父母(特別是他的母親)、弟妹和他自己,生活在中國共產黨統治下的一些悲哀的遭遇。這兩篇文章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因為沈寧的父母──沈蘇儒、陶琴薰──是我在重慶中央大學外文系的同班同學;他的外公陶希聖先生是我所敬佩的長輩學者,也曾相識;沈寧本人我在文革後不久去西安時也曾見過。讀完這兩篇文章,我有很多感慨,久久不能釋然。蘇儒和他的家人在大陸的情形,我以前略有所聞,但不知其詳。沈寧這兩篇文章才填補了很多空白,特別是琴薰在文革中,她去世前所受的苦難,也讓我深深地體會到沈寧和他的弟妹們對他們母親的無法替代的愛。
在這兩篇文發表不久後,沈寧給我來信,說他已完成了他母親的傳記上部。從他母親出生到一九四九年獨留上海這一段時間,大約有四、五十萬字。下部打算從共產黨進入上海到一九七八年他母親受迫害至死為為止。他問我是否能抽空看看他的稿子。我答應了。收到稿子後,我詳細地看了一遍。沒有想到,除了琴薰的身世資料外,還有很多關於陶希聖先生的敘述,這些都是很珍貴的歷史資料。我給沈寧提供了一些意見。後來又把這篇稿子介紹給當時台北《聯合報》副董事長劉昌平兄,蒙他們在《聯合報》副刊(題名「嗩吶煙塵」)和美國《世界日報》(題名「陶盛樓記」)連載,之後又蒙聯經出版公司(前任)發行人劉國瑞兄鼎力支持出書。琴薰坎坷多難的一生藉以公諸於世,非為頌其德,乃為其時代作一見證耳。
這本書所記載的事都是屬實。沈寧為了要強化他母親為人女、為人妻,和為人母的情懷,在史實上有加上些創作和想像,用了許多細節來描述補充。所以此書可以說是一本傳記小說。雖然如此,它仍有它的歷史價值。二十世紀上半期,中國經歷了不少動亂和變遷,琴薰正在這個時期成長,她的經歷多多少少也反映出這個時期中國社會政治的背景。此其一。再者,琴薰和陶希聖先生的父女關係極為親密。書中關於這一點的敘述,引用了希聖先生給琴薰的手書,包括抗戰時期的。這些都是中國近代史上極珍貴的第一手史料,無法在旁的地方看到的。所以,我認為這本書不但是陶琴薰的傳記,也可以說是陶希聖先生的別傳;不但是陶琴薰一個人的經歷,也可以當作她的同輩人的經歷。
一九九八年,沈寧和他的弟妹(沈熙和沈燕)編輯了一本紀念琴薰逝世二十週年,用來贈送親友,題名為《懷念》的書。在書的「前言」裡有幾句話,我轉錄於下,或可以用來描述沈寧這本書的旨趣:
我們謹以這本小書紀念媽媽,也紀念無數與媽媽同時代,受盡苦難的中國人。我們但願我們的後代子孫不再經歷這種苦難,也不必再書寫如這本小書中所書寫的那種浸淚的文字。
於加州門羅公園
序二
家族離合悲歡,世紀風雨塵煙──讀沈寧巨著《嗩吶煙塵三部曲》/杜學忠
沈寧所著《嗩吶煙塵三部曲》一書,從清末民初寫到蔣介石退守台灣(原版兩冊本),從一個特殊家族的悲歡離合,映照出中華民族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風雲和社會變遷,文史並重,極具價值。
這部鴻篇巨製的核心是「高陶事件」。人生百十年,在歷史長河中只是一瞬,但對每個人來說,卻又是漫長的。在漫長的人生歷程中,誰敢說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特別是在風雲變幻、波詭雲譎的動亂時代,誰能對變幻莫測的大小事件都做出正確的判斷,並依照自己的正確判斷行事?希聖先生棄學從政後,跟著汪精衛走了一段彎路。書生論政,依然是書生。不管其主觀動機如何,在客觀上和歷史面前都是錯誤的,都是對民族生死存亡道路的誤判。所幸的是,當他看清了所謂的「主和」實則是投降,汪日密約實則是賣國密約,在無法讓汪精衛改弦更張,無力扭轉汪偽投降賣國路線的情況下,便毅然懸崖勒馬,與汪偽分道揚鑣,冒著生命危險和高宗武一起逃離上海,並在香港公布汪日密約,揭露日寇亡我的狼子野心和汪偽的賣國真相。
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今天來看,高陶事件都是可以彪炳史冊的光輝一頁。就個人的生命歷程而言,希聖先生此舉不免有自我救贖的成份,但主要的還是出於民族大義的愛國之心。在國難當頭,棄個人生死於不顧,成就了這一震驚中外、驚天動地的偉業。大而言之,是利國利民,小而言之,是使希聖先生自己的生命人格得到升華,完成了個人生命人格的完美鑄造。母庸諱言,希聖先生跟錯過人,走錯過路,但在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迷途知返,懸崖勒馬,將功補過,可謂大節不虧,無愧為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理當列籍於國史忠魂的冊簡名錄。
由此,我想到應該如何評價歷史人物的問題。魯迅先生主張要看「全人」,不能以偏概全。比如陶淵明既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一面,也有「金剛怒目」、「猛志固常在」的一面。倘有取捨,便陷偏頗。即便是英名蓋世的人物,也有日常生活,也會「性交」。倘只將「性交」拍成照片,放大了掛在牆上,尊其為「性交大師」,真實自然是真實,然而「豈不冤哉」!汪精衛27歲,孤身潛入北京,冒死刺殺攝政王,未果入獄,在獄中慷慨賦詩、壯懷激烈,辛亥時追隨中山先生為革命奔走呼號,如果僅從這段人生經歷看,他不愧為萬人敬仰的義士豪傑。而後來他卻走向為虎作倀、賣國投降的不歸路,蓋棺論定,他終於被釘在民族罪人的恥辱柱上。
在《嗩吶煙塵三部曲》書中,「高陶事件」這一中心事件,起到了「一石數鳥」的作用。圍繞著這一事件,展現了外婆、媽媽等人的形象,凸顯了人物性格。外婆嫁到陶盛樓,因為生了兩個女娃,備受姑婆歧視,過著忍辱負重的生活。及至隨夫到了米珠薪桂的上海,丈夫月奉不高,為買些便宜蔬菜,寧可不辭勞苦跑遠路,還要從牙縫裡省下錢來,給丈夫做件出門穿的新長衫。在險象環生的日子裡,她相夫教子,洗衣做飯,操持家務,甚至被誤認為是陶家的女僕。
如此這般的一個賢妻良母、家庭主婦,在緊要關頭,卻做出了驚人之舉。沈寧在書中說:「她一輩子洗衣做飯養孩子。但是每逢危機當頭,總會迅急決斷,調度有方,救外公於危難之中。」為了使希聖先生脫離日偽特務直接操控的愚園路,她拖兒帶女,從香港跑到上海,為丈夫搬到環龍路和家人同住找到正當理由。是否要在「汪日密約」上簽字的問題,讓希聖先生寢食難安、焦慮成疾,乃至想過以何種方式自殺。不簽,覺得對不起汪精衛對自己的器重和信任,而且必被日汪七十六號特務殺害。簽了,必將淪為萬劫不覆的千古罪人。「為了中華民族和子孫萬代的獨立、自由和生存」,「死也不會在那密約上簽字」。在這緊要關頭,外婆問外公:「簽了字比死好些嗎?」,又問:「一是汪精衛,一是中國,你怎樣選擇?」並且凜然說:「我把我的性命來換你逃走。如果走不出去,我們一家都死在這裡,那字萬萬簽不得。」媽媽聽外婆講這番話時,「感到外婆此刻何其悲壯,簡直像高歌待發的荊軻,或者烏江邊上的項羽。」
高陶逃離上海,安抵香港後,外婆又毅然帶著媽媽親赴汪府,同意帶兩個幼子去香港把希聖招回上海,三個大孩子依然留在上海讀書。有三個孩子留作人質,汪氏夫婦便放行,讓外婆帶著兩個孩子離滬赴港、成功出走。事後陳璧君一直耿耿於懷,多次對人發狠說:「老娘一生玩英雄於股掌之中,想不到栽在一個鄉下婆手裡,日後必殺之不能解恨。」
一個長年累月與柴米油鹽打交道的家庭主婦,在大是大非面前,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表現得如此堅定、如此果斷絕決,一個有勇有謀、膽識過人、大義凜然、義薄雲天的巾幗形象矗立在讀者面前了。希聖先生在給女兒的信中說:「汝母雖未受學校教育,然二十年與我共患難,一切苦頭均一身當之,所歷既久,所見亦深,彼絕非如彼等所想像之鄉下舊式女人。蓋學識之來源在社會而不在於課本,汝母於社會,身經目睹,蓋亦甚為豐富,故其見解多非青年所能及也。我一向優柔寡斷,汝母則堅決矯捷,說做就做,說走就走。每當困難之大關大節臨頭,汝母常能立即決斷。近來雖挫折刺激,腦力較差,然其決斷仍為我所不及。」希聖先生這段發自肺腑的話,是對外婆最為精當的評價。
在高陶事件中,媽媽琴薰的性格也得以充分彰顯。這位十八歲的少女,滿懷愛國激情,極力說服希聖先生脫離汪精衛,並大聲對他說:「爸爸,你不要簽字,我們一起死在這裡好了。」當外婆告訴她,希聖先生決定逃出上海,不在《汪日密約》上簽字時,她高興地說:「爸爸不在賣國密約上簽字,中國人不會再罵他。」在她帶著兩個弟弟逃離上海的過程中,她按著萬墨林的周密安排,從容脫離虎口。當她知道自己和弟弟已經脫離危險後,馬上跪下磕了三個頭,當面感謝萬墨林等人的救命之恩。這些情節充分表現了媽媽的愛國情懷,不懼生死,處變不驚、機智沉著、知禮重義和感恩圖報的高貴品格。書中的描寫完全印證了陶恒生先生對其姐陶琴薰的評價:「年僅十八歲的姐姐為了拯救父親,與母親苦思脫身之計,為了保護兩弟脫險,挺身與敵偽特務鬥智周旋。她在危機下表現出異乎常人的堅強與勇敢。」
杜月笙、萬墨林等人幫助高陶和琴薰姐弟逃離上海的情節,讓我對杜、萬有了新的認識。以前大概是從大陸書報或影視得來的印象,覺得這些人類同於天津的青紅幫。日據時期,天津青幫頭子袁文會,投靠日偽,霸占碼頭、設賭場、開妓院,欺男霸女,無惡不做,新中國成立後被槍斃。而杜、萬在汪偽統治的上海和日寇占領香港期間,聽從蔣介石的指令,站在民族立場,保護正義、與日寇汪偽鬥智鬥勇,保持了民族氣節。特別是萬先生在被日本憲兵隊拘捕後,多次受到殘酷刑訊,灌涼水、上老虎凳,在雪地裡挨皮鞭,而他堅強不屈。他腦子裡記了許多重要的地下抗戰人員姓名地址,其中包括蔣委員長駐滬代表蔣伯誠先生等。但是他無論怎樣受刑,始終沒有供出一個姓名、一個地址,真不愧是中華民族的仁人義士、蓋世豪傑。陶希聖先生一家對杜、萬等人的慷慨相助和救命之恩沒齒不忘、直到多年之後還登門拜年致謝。
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腦子裡,蔣介石「四一二」叛變革命屠殺共產黨人、五次圍剿紅區、躲在峨眉山上、積極反共、消極抗日,抗戰勝利後跑下山來摘桃子。在沈寧的書裡,則恢復了史實:對蔣的反對投降,力主抗日做了正面真實的記錄。而他當機立斷,要等陶希聖的三個孩子逃離上海脫險之後,再公布《日汪密約》,後來力排眾議,把陶希聖留在委員長侍從室任職,又都表現他思慮細密和富有人情味,讓我們看到了蔣介石的另一面。總之,沈寧的大著圍繞著「高陶事件」展現了外公、外婆、媽媽、杜月笙、萬墨林,乃至汪精衛、蔣介石等人的真實性格,完成了眾多藝術形象的塑造。
《嗩吶煙塵三部曲》隨著陶希聖生活和工作的變遷,寫了陶盛樓大家族裡的人情冷暖,上海的「五卅運動」、「一‧二八事件」、租界劃分、棚戶區慘狀,北伐時期武漢的亂象、盧溝橋事變後敵戰區日寇的殘暴、黎民百姓的流離失所、香港被日寇占領後日本軍人和土匪的橫行霸道,以及大後方陪都重慶的校園生活。自清末至日寇投降、蔣介石敗走台灣半個多世紀,中華大地發生的重大事件和社會動盪,在作品中都得到了真實而生動的反映。時空交錯的故事構架(指原版結構),新穎別致,顯示了作者駕馭宏大題材的功力。書中對古人書畫、京劇藝人、現代劇作的論述,顯示了作者的學識修養。對江浙菜、廣東菜、京味火鍋的敘述,對川菜宮保雞丁、麻婆豆腐名稱來源和茶文化、酒文化、宗教文化的論述,以及對各地景點風貌的描寫,都豐富了這部長篇巨製的內涵,增加了作品的知識性、可讀性和趣味性、也證明了作者知識的廣博。
讀著書中所寫的北京和平門、六部口、廠甸過年時噶噶作響的風車、一米多長的糖葫蘆,引起了半個世紀前我在北京過春節、逛廠甸的回憶。現在這一年俗活動改在北京地壇公園舉行,熱鬧依舊,但不復當年景象。讀著重慶南開中學嚴格的學習和住宿制度,讓我想起了我在天津南開中學六年的學習和住宿生活。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總之,書中的許多章節,我讀起來都感到十分親切。沈寧以這部記錄家族歷史的巨著,紀念先輩、昭示後人,外公、外婆、媽媽、爸爸,如果地下有知,定然感到十分欣慰。我本想為這部書寫一篇書評,但學識不足、身體欠佳、深感力不從心,謹以此文權作一夕之談,並對這部書〈三卷本〉的成功問世表示遲到的祝賀。
序一
那一代的故事/吳文津
香港《明報月刊》一九九九年一月號和二月號連續登載了沈寧的兩篇文章:〈為了不能忘卻的過去〉和〈無法癒合的心靈創傷〉。這兩篇都是回憶和紀念性的寫作,簡單地敘述了他父母(特別是他的母親)、弟妹和他自己,生活在中國共產黨統治下的一些悲哀的遭遇。這兩篇文章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因為沈寧的父母──沈蘇儒、陶琴薰──是我在重慶中央大學外文系的同班同學;他的外公陶希聖先生是我所敬佩的長輩學者,也曾相識;沈寧本人我在文革後不久去西安時也曾見過。讀完這兩篇文章,我有很多感慨,久久不能釋然。蘇...
目錄
序一/那一代的故事/吳文津
序二/家族離合悲歡,世紀風雨塵煙──讀沈寧巨著《嗩吶煙塵三部曲》/杜學忠
嗩吶煙塵之一:艱辛童年
序一/那一代的故事/吳文津
序二/家族離合悲歡,世紀風雨塵煙──讀沈寧巨著《嗩吶煙塵三部曲》/杜學忠
嗩吶煙塵之一:艱辛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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