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奇幻與神祕莫測 + 村上春樹既輕盈又沉重的小說魅力……
一鳴驚人的青年小說家包冠涵蛻變熟成之作……
甘耀明、孫梓評、楊富閔 一致好評推薦
「包冠涵的小說充滿了各種可能性,在想像力的爆發與創造上,瀰漫幽默與逗趣的情節。而在寫實之際,又敏感細膩的描述內向世界。他構築小說世界之餘,亦融入自己現階段的生活雜想,虛實交替,成為他小說的風格。」──甘耀明
「像一根羽毛刮過生鏽的黑鐵,或許他只想輕輕呵笑世界,卻使原已粉飾過的存在裂出傷口,忍不住流血了。」──孫梓評
「冠涵在〈Chen Yun Zhi〉描述一名油漆工人,他寫著:『覺得我好像那老人,好像早就在心底預先地把一個今生想完成的作品(作品中的精神、文字、記憶與哲學)用鉛筆描在牆上,剩下的只是真正去寫。』我以為這正是進入冠涵書寫的密徑。《B1過刊室》是堪咀嚼、手工精細的小說集。」──楊富閔
一鳴驚人的青年小說家包冠涵睽違近三年後再度推出最新作品,由三篇風格特異的中篇小說所組成。除了延續前作《敲昏鯨魚》充滿幻想奇趣又蘊含深刻哲理的特色,更多了一股無以名狀的哀傷以及幾乎欲拋卻世界於不顧的意志,這確是作者歷經了一段特別凝聚且孤絕的寫作時光之後的結晶,以至於其中包括字的拗口、暴力與性,以及戲謔,都像是有它的內在的必然。
三篇雖然都分別是各自獨立的小說,但作者認為它們必須在同一本書中不被拆開,因為「它們環繞著一個真正令我傷心的問題而形成。當我試著在三篇小說中素描那個問題的輪廓時,我也感到隨作品的完成,我與心中曾有的一種對文學的想像告別了。這件事很讓我難過,但我卻不能不告別,也不能不在告別之後,繼續地問自己文學於我而言究竟是什麼。」
包冠涵表示,「對我來說,如果不是有〈Chen Yun Zhi〉,或許就不會有在〈聖誕樹的故事〉中,像要安撫或償還文字些什麼一樣地安靜寫字的心境;也不會有〈B1過刊室〉裡那樣子輕盈(或輕佻)的旁觀,以及對不在者的追念了。三篇小說大約不容易被閱讀或接受,只是我還是高興寫過它們,高興因寫它們而有的那一長段默想或感覺的日子。」
作者簡介:
包冠涵
一九八二年生,南投人。東海中文系畢業。作品曾獲宗教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東海文學獎等獎項,並入選九歌《100年小說選》。著有小說《敲昏鯨魚》。
繪者簡介:
阿力金吉兒 Ali Ginger
曾獲義大利波隆那2012兒童插畫創作入選獎,亦曾以筆名「蘇意傑」為報刊雜誌出版社繪製插畫作品。著有圖文創作集《Face to Face》。
Facebook:Ali Ginger阿力金吉兒
Flickr: www.flickr.com/photos/kite1018
章節試閱
B1過刊室
這裡很黑,有時候會這樣覺得。因為燈管上全是痰。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子吐痰我一點都不懂。他們都是些蜥蜴、地鼠、割腕的人、落魄的拳擊手、集郵的人、貨車司機、把舞鞋掛在耳朵上的芭蕾舞者。他們的手在翻書。他們弄髒那些書頁。因此我時常聽見字在哭泣的聲音,聲音都是混雜起來的,跟人哭的聲音交融在一起。我聽那些聲音,有時候我也哭。哭的時候我就去吃泡麵,讓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飢餓上。椰子殼在桌面上走路。桌面上還有雞冠,血淋淋的,剛剛拆下來的雞冠。雞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誰吃了雞,我在那麼黑,那麼幽暗的光裡審視著所有人的唇角,我覺得每個人都有嫌疑,每個人都有可能生吞一隻雞,並且讓那隻雞在他的肚子裡永恆地報曉下去,天黑天亮,胃裡有一個獨立的日子,胃裡有一個獨立的清晨。坐在我對面的兔子在讀書,牠的耳朵上有香菸烙過的焦痕,像雪地裡的腳印。一個禮拜中至少有五天我在這裡讀書。我占據一張長桌。有一次有個警察坐在我對面翻一本犯罪學的雜誌。他是個看起來很疲倦的人。他的臉是藍色的。他說這裡空氣太壞了。他問我你是不是偷放屁?我說,幹,他便毆打我,用他的警棍,那是一根木製的警棍,我很想知道是用什麼木頭做成的,我很喜歡木頭,喜歡樹,樹是真正懂得游泳的生物,樹喜歡把波浪像花瓣一樣串成皇冠戴著跳舞。
我有個脖子,所以我當上了一個文學的研究生,因為你必須有個脖子才能當上文學的研究生。有尾巴的話也可以,因為你可以倒吊在樹上讀書。我的研究所同學裡就有一隻猿猴。他是隻驕傲的猿猴。他是隻馬來跗猴,很小一隻,大約跟我的手掌差不多大,我很愛他,我讓他窩在我的鉛筆盒裡跟我一起聽課。我們聽後殖民理論的課,聽盧卡奇,聽霍米巴巴,其實我們什麼都不懂,因為太難了,我在聽課的時候偷偷用小刀把香蕉削得小小塊的餵他吃。他其實不喜歡吃香蕉,但是沒辦法,因為我從小被教育成猴子就是愛吃香蕉的,這種教育他媽的左右並且干擾了我對愛的理解與實踐,很煩,可是馬來跗猴可以懂我這種尷尬的處境,這是我愛他的其中一個原因。
我上了兩年課修了三十個學分之後,某一天有個人告訴我我該寫論文了。那確實是個人。但我忘記是誰了。於是我回到外面租的房子後哭了三個晚上。我討厭寫論文,因為我雖然有一雙眼睛但是我分不太出來12級字與14級字的差異而且我不懂的東西太多了,例如以下這一段話(盧卡奇《小說理論》):「主體決定模式、結構、劃定範圍,對創作客體擁有至高無上的支配權,這種支配權在于那些沒有總體性的史詩形式的抒情性。這種抒情性便是史詩的最終的統一;它不是生吞無客體的自我觀照中單獨的『我』,也不是將客體溶化為感覺和情緒;它生於形式,創造形式,支撐這樣一部作品中被賦予形式的一切。」馬來跗猴跟我一樣不懂。這是我愛他的第二個原因:他跟我一樣笨。我們時常因為笨而被侮辱。有一次研究所所長叫我去走廊罰站,因為我以為霍米巴巴是那個用熱油把強盜澆死的人。又有一次教授拿十字弓射我,因為我削香蕉的時候削到自己的手指然後哭出來。教授沒有射到我。他射中我後面的同學。他失血過多,死了。我們去参加他的告別式。那是個雨天,我看到很多黑傘,張開來的黑傘,收束起來的黑傘,當司儀要我們上香時,我低聲對馬來跗猴說,你有沒有注意到,當傘收起來的那一瞬間,會有一種很美麗的聲音,我不會形容。馬來跗猴回答我:你什麼東西都不會形容,因為你笨透了,而且你這輩子不可能懂得什麼是美麗,你不應該使用你不懂的字眼。於是我改口說:你有沒有注意到,當傘收起來的那一瞬間,會有一種聲音,好像一個人吐出了自己,然後看著那個自己面無表情的臉。那個自己濕濕的,頭髮很貼。
讀研究所的時候我常常很餓。因為我很窮,所以我只好去商學院幫人泊車。每泊一輛車我可以賺五十塊。我賺到錢的時候就帶馬來跗猴去酒吧聽歌。那個酒吧在海邊,它的特色是火柴免費,而且裡面有個彈吉他唱歌的男人。我們實在太喜歡聽他唱歌了。他是個胖子,有時候有大鬍子,有時候沒有。胖子養了一隻金魚。他把魚缸掛在胸前。馬來跗猴去酒吧時會穿西裝。我則穿球鞋。
我在酒吧的地上打滾的時候頭髮沾到了很多花生殼。
馬來跗猴說他要唸到博士班,因為他想在大學教書。我不相信他有辦法唸到博士班,因為他會撕書。他把書撕成一個長條,裹住自己的屁股,然後在我的房間裡滑雪。其實根本沒有雪。他嘟起嘴巴發出咻咻的聲音。他告訴我那是暴風雪的聲音。我有時候是很崇拜他的。我這一生壓根沒有聽過暴風雪的聲音。
我常常哭,可是我也常常笑。我覺得我只要拍下自己哭的樣子或笑的樣子就可以畢業了。卡嚓,卡嚓。他們說不行。他們不接受這種論文。他們還規定論文裡要有註釋。我光為了搞懂註釋是什麼就花掉了五個月。後來還是沒有搞懂。有一次我問地下道中一個算命的女生:我有理解力嗎?她凝注著水晶球整整五分鐘,最後說,水晶球說:米(沒)有。
我常常去樹林裡面撿葉子。因為我喜歡葉子。我曾經在小巷子裡偷尿尿,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行。藍色的燈光在窗子裡拍打著窗子,像燕子。你知道王爾德在〈快樂王子〉裡讓王子對燕子說過什麼話嗎:「親愛的小燕子,」王子說:「你給我講了種種奇特的事情,可是最奇特的還是那許多男男女女的苦難。」
「歐歐歐。」馬來跗猴頓悟了什麼大道理時,就會發出這種聲音。我後來學會了這種聲音。我曾經去馬來跗猴家玩。馬來跗猴的家在一間大賣場的停車場裡,用一個啤酒木箱搭起來的。那裡充滿汽車廢氣的味道。馬來跗猴告訴我:在我還是個美好的少年的時候(他強調:我可以使用「美好」這個字眼,因為我確實懂得「美好」的意思),我本來想要去馬戲團裡當一個明星的,我會很多特技,我會轉動削鉛筆機,會寫明信片給遠方的愛人,會玩溜溜球,還會發撲克牌給那些貴婦人,而且不會因為她們身上的香水味就動不動翻白眼。但是我放棄了。因為我愛文學,你懂嗎?這就是為什麼我在這裡。我要把我的一生奉獻給文學。「什麼意思?」我實在好奇。他說簡單來說就是相信。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說你被騙了但是只有你不能夠對自己這麼說。「歐歐歐。」我回答。其實我心碎了。我的心很容易碎,因為我用鼻涕糊自己的心。我感冒的時候就抽自己的心出來擤鼻子。因為我很窮,買不起面紙。
我也有一個愛人。所以我明白寫明信片給遠方的愛人確乎是一種特技。
我也有一個愛人。我們在很奇怪的地方相遇,結識,並成為情侶。那是在象脫逃的時候。全動物園裡那些穿灰色制服的員工都在追捕象。她跟象躲在樓梯間吃蘋果。她的腳翹得高高的,掛在窗格上,嘴巴裡兜轉著蘋果的梗,陽光灑落在她的臉上,好像有些畏懼她,卻又捨不得不照亮她。我看到象嚇壞惹(了),因為我沒有想過近距離地看象象竟然這麼大,於是我就昏倒。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來,發現她和象正俯瞰著我,都有些憂慮的模樣。她質問我:「你幹嘛啦?」我想我大概是在那時候愛上她的。我常常想起她問我的這個問題,在很多時候,這個問題把我聚合起來,讓我成為一個比較有可能擁有尊嚴的人類,就像我的鼻涕讓我得以擁有一顆心。
我們最常去文具店約會。有時候我們也去釣具店約會,去看那些麵包蟲,銀色的釣線與鉛錘,看頭戴漁夫帽的人在結帳的時候伸手抓自己的屁股。我們一邊看一邊笑,一邊也伸出手去抓對方的屁股。我們是很浪漫的一對情侶,跟世界上大部分的情侶一個樣。
我不認為我不懂得美麗。我有很多美麗的記憶。有一次我把馬來跗猴當成一顆棒球那樣子打擊出去,用一捆捲起來的卷宗。卷宗原本是放在所辦裡的。所辦就是研究所辦公室的意思。那裡面有一台冰箱,一台影印機,還有幾個盆栽,盆栽的學歷至少都是大學畢業。我討厭學術研討會,我看不懂大多數的論文,有些研討會你只有十五分鐘發表論文,時間到了就會有人按鈴提醒你時間到了。有一次有一個人在講翻譯理論,他舉本雅明當例子,還畫了一個圖,我記得那個圖,有個圓,一個切線,兩個東西組合起來像膀胱,於是我便感到一股充漲的尿意,好像有人正在我的膀胱中試著把盤古開天闢地的神話翻譯成德文。「鞋子很臭。」有一次我看見一個人用這個句子當作例子來論證感官如何在某些知識論的體系中被鄙夷並被排除在外。鞋子是很臭沒錯。大部分的時候,尤其是夏天。但是我們都需要鞋子,因為鞋子就像人們身邊的其他的東西一樣,可以保存美麗的記憶。我後來買了一罐鞋子消臭劑。它的名字叫「去味大師:鞋內銀消臭」。但是我不常用它來噴我的鞋子。除非是那天我知道我會用我的鞋子來裝義大利麵。「有些人去死吧。」李志這樣唱著。
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打滾。我上輩子是一顆保齡球。上上輩子是一顆彈珠。上上上輩子是一株風滾草,曾經出現在約翰.韋恩的電影裡,足足有五秒。這五秒鐘的榮譽像光一樣穿透我的每一世,使得我時常羞愧於自己的墮落與低下。
叮咚,叮咚。有一扇門,有人在按電鈴。結果不是人,是我的好朋友馬來跗猴。「馬來跗猴你好。」「人你好。」嘩啦啦,嘩啦啦,我們亂比一些手勢打招呼。然後我把他抓起來放在我的脖子上。這代表我心情好,他也心情好。如果我心情不好的話我會把他放入微波爐然後按2。哈,開玩笑的啦。如果他心情不好的話他會撕碎我架上的書。會用他的排泄物把一本詩集裡的句號塗改成逗號或頓號,這很糟,因為這讓我對所有的詩多疑。有一首保羅.策蘭的詩就被他亂改了一通,那首詩叫〈抓住那死無常〉:
抓住那死無常
依偎其上:
彈著
兩根手指在深淵,而
草稿本上
世界喧聲大起,就看
你了。
馬來跗猴把最後的句號改成逗號。以至於我一直在等「你」有所行動。該死。我記得我在客運站讀這首詩。我坐到屁股都麻了。我跟同一位盲胞買了五次口香糖。他最後告誡我:「嘿,別人也想吃口香糖。」
馬來跗猴來找我。他帶了伴手禮來,是顆被咬了一半的大蒜。他說他是在一間海產店的地板上撿到的。我拿出小刀,把咬了一半的大蒜再分成一半,然後兩個人珍惜地把手中的大蒜吃掉。我實在喜歡吃大蒜。馬來跗猴也很喜歡。吃完後他就講正事。他問我,你論文寫了米(沒)?米(沒)。我回答。他告訴我他正在研究一位叫做Αναξαγόρας的古希臘哲學家。他說,這傢伙認為宇宙一開始是一片混亂,接著出現一種叫奴斯的理性要素,讓繁星世界開始進行井然有序的規律運動。「蛤?」我說。「我要把這套用在我的論文上。」他說。「蛤?」我又說。他說:「重點是繁星,」馬來跗猴露出癡迷的神情:「你不覺得星星很美嗎?它們實在有超多顏色的,而且會發出不同的聲音,有的像水壺的笛音,有的像溪流裡的鵝卵石,有的會發出在陌生的風很大的月台上翻地圖的聲音。」「是喔。」馬來跗猴聽得見星星的聲音,稍微對生物學有些涉獵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只要遇見什麼美麗的事情,馬來跗猴就會想把它們放進他的文學論文裡,好像他的論文是一本貼紙簿。「可是你不覺得秩序很鬼扯嗎?」「你怎麼能這樣說呢?」他訓斥我:「你這個低能的人類,你連凝望都不會,你怎麼可能知道啥麼叫秩序。」「哈哈也是啦」我邊說邊拉開微波爐的門。
把他煮熟。
哈!怎麼可能。
因為按2的話時間不夠。哈!
凝望。我確實曾經凝望過些什麼。曾經有的。只是那些日子都鼻(不)見惹(了)。李志(逼哥)這樣唱:「我多麼想念你走在我身邊的樣子,想起來我的愛就不能停止。」
我的論文指導教授是一隻蛞蝓。他喜歡吃萵苣。他也喜歡潮濕、陰暗、憂鬱、欲言又止、不好笑的笑話。他喜歡婚外情、惡意的雙關語、放在椅子上的圖釘、不接受安慰的嚎啕大哭者。他討厭人類已經理解過的世界。他跟我說過:太好笑的笑話對人類是一種污辱。我說:可系(是)你又鼻(不)系(是)人類。他就笑了,好像我剛剛說了個不好笑的笑話。我每個禮拜裡會有兩天去他的研究室抽菸。他也喜歡抽菸。他沒抽菸前是半透明的,像好天氣又沒光害時所看見的乳色的銀河。抽菸後他就變成深紫色的,像人太緊張時用力咬著的下唇。蛞蝓教授的博士論文寫的是惹內。他常說:惹。惹。惹。惹。惹。惹。他告訴我要企近惹內的靈魂的第一個步驟是把中文世界裡的句末語助詞「了」全數改成「惹」。「真的假的?」我半信半疑:「我要去死惹(了)。」他又笑惹(了)。幹。
很多人想拿鹽巴灑蛞蝓教授。據說這樣子做他會被溶解。其實鼻(不)是被溶解,是被醃成蛞蝓乾。蛞蝓沒有防水的表皮,鹽會透析蛞蝓身上的水分,讓他嚴重脫水。討厭蛞蝓教授的人有很多。當他們用鹽灑蛞蝓教授,蛞蝓教授就會嚴重脫水。嚴重脫水的他看起來跟一口乾掉的痰一樣清潔。有一次我差點就踩死他了。那時候他正在地板上跟一隻赤裸的馬陸接吻。他說:靠杯喔,注意點(watch out)。他轉過頭跟那隻馬陸說:幹現在的研究生都是白目。一開始我們感情就沒好過。我們彼此憎恨。這種坦率的對彼此的恨意讓我們的情意無可攔阻地一直增長。真的很機。後來我們的感情終於好到我們會一起讀惹內。我們一天讀個一段左右。通常要是個安靜的雨天。我撐著傘走到文學院。他的研究室在四樓一隅,在廁所旁邊,那裡很暗,而且鬧鬼。每次我去找他時都會看到一個斷頭的鬼。簡稱A鬼。A鬼的頭被B鬼拿走了。B鬼舌頭很長,穿黃馬褂。A鬼說:「還來啦。把我的頭還來啦。」B鬼說:「鼻(不)要。」「還來啦。」B鬼說:「鼻(不)要。」我每次經過那邊都覺得好累,好累呀。好像我是B鬼手裡的那顆頭,嘴唇一開一闔,一直反反覆覆說著:「還來啦」、「還來啦」、「還來啦」。有次我終於他媽的受不了惹(了)。我對B鬼說:「幹還他啦。」他們兩個鬼一起驚詫地轉過身來,說:「幹關你屁事。」於是我想我在這個世間必須謹敏於一種無所逾越的生存或思索的律則才好。
一天讀個一段就累死惹(了)。有時候我一天只能讀兩三個字。我需要花一千年左右才能讀完《追憶逝水年華》。我在正忠排骨飯的櫃台前面花兩個星期讀完菜單。
他隨手翻開一本惹內的書。指定我唸一個段落。我就唸。有一次我唸一個段落。唸完就哭惹(了)。他驚慌失措地閃避著窩(我)滴(的)眼淚,因為眼淚裡有鹽分。恐怖喔,恐怖喔,西洋人流的眼淚裡有鹽分,中國人流的眼淚裡也有鹽分。那段是這樣的:
對於下列的聲音,我感到鄉愁般地眷念:當我獨自在囚室中夢想時,在我頭頂的那間牢房會有人站起來,開始走來踱去,以一種平緩的步調走動著。由於步伐的精確,我猜想那人可能在白日夢中遊走,懷想著溜逝之物。我想擁有我舊日的悲慘同伴,那些憂傷的孩子。
這段話無可避免地令我想起7。7是我給他取的代號。從此他在這個曾經與我並立過的此世他的名字就叫7。他當然有可能在另一個我無從想像起的世間擁有另一個名字或依舊行用著他原有的名字,這不關我的事,如鬼所言,「幹關你屁事」,如我在馬桶上大的便自滑入一個幽暗無語的池子之後,就被其他的人稱為水肥。即便如此,我總不可能跟別人說,嘿,你等我一下,我去拉個水肥。沒有人這樣講話。我們的語言看似自由,其實充滿了界限,也充滿了責罰。如果你硬要說,我去拉個水肥,就必定會有人跳出來指摘你,說:ㄟ~~~~。
B1過刊室
這裡很黑,有時候會這樣覺得。因為燈管上全是痰。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子吐痰我一點都不懂。他們都是些蜥蜴、地鼠、割腕的人、落魄的拳擊手、集郵的人、貨車司機、把舞鞋掛在耳朵上的芭蕾舞者。他們的手在翻書。他們弄髒那些書頁。因此我時常聽見字在哭泣的聲音,聲音都是混雜起來的,跟人哭的聲音交融在一起。我聽那些聲音,有時候我也哭。哭的時候我就去吃泡麵,讓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飢餓上。椰子殼在桌面上走路。桌面上還有雞冠,血淋淋的,剛剛拆下來的雞冠。雞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誰吃了雞,我在那麼黑,那麼幽暗的光裡審視...
目錄
B1過刊室
Chen Yun Zhi
聖誕樹的故事
B1過刊室
Chen Yun Zhi
聖誕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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