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道晨曦灑入小屋,一隻小土狼匆匆橫過前院的草地,驚動初惺忪的野兔與松鼠;蜜蜂被爐上肉香所吸引,不住在窗格外打轉。穿越門墩,一對雀兒如流星般交叉飛過廊前,轉瞬無蹤,遠處參天密林不時傳來「嗚木、嗚木」的鳥獸低鳴……
於西雅圖一角的「森林之屋」,裴在美以生活十多年的室廬時光,透過居處之林木與四季鳥獸等自然景物,記錄下於此起居的點滴流淌。「從冬到夏」與「週末花雨露」兩輯,有皚皚厚雪中,怡然自得的暖居活動,春氣賞櫻時,對粉色斑爛早逝生命的默悼;靜靜日子裡,農閒(無須清掃院落)時候對閱讀、影片的獨到見解摻合著鄉間逸趣。從艾略特、泰德修斯、普拉斯的詩作中領會命運與脆弱的生命之無法承受;末輯「夢想的年代」,作者自身演、編、導的豐富閱歷,飽覽並品評電影名作和名家之所以為名家,影者從未窺知的一面。
最末篇「再見,森林之屋」作為裴在美對陪伴起居的小屋,深深劃下的情感內蘊。全書充滿沛然的藝術性與美感經驗,讀來彷若陽光拂煦,灑在如茵綠地。
章節試閱
風雪筆記
1.
冬天已經過掉一半,還不曾下雪。去年感恩節還沒到,就已經降雪了,今年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過完耶誕,新年也過去了,仍舊沒下雪的跡象。大家於是鬆了口氣,以決定性的口吻說:咱這個冬天相當溫和啊。
此語一出,老天彷彿決定給人點顏色看,陰曆年前的氣象預報便開始說要降雪了。起先,只說要下雨雪。就是雨水混雪,像半溶的刨冰那樣,會搞得到處溼漉漉的泥濘一片,真沒意思得很。好處當然也有,就是無雪可積,不會弄到交通癱瘓的地步。
不論如何,我們還是互相叮囑,趕緊去買幾袋溶雪的鹽砂來吧。免得積雪堵塞咱家車道,到時候走不出門去了。只是說歸說,誰也挨著沒去做。不想,次日早上醒來,拉開窗簾,喔!竟然真的下雪了。大窗外的後院正靜靜飄落著綿白的雪花。那樣密密的,持續的墜落。
我這便披上大衣,開車出門。車才開出巷口,雪勢更大,也更密集。路面已有積雪,車前擋風玻璃上凝聚著白霧,儘管兩隻雨刷奮力地來回擦拭,仍舊無法甩掉車窗前與周邊堆積的雪塊。我感覺自己帶著手套裹著羽絨圍脖,雪地裡小心奕奕駕駛的樣子很可笑,真有那麼可怕嗎?這樣一直開到大路上,路況才回復了常態。
買了兩袋四十磅重的鹽砂,店家小伙子替我扛上車。可就在回程的路上,這雪,竟然莫名其妙的,停住了。
我坐在書桌前,心裡盤算著要寫的稿子。早晨的積雪還不曾融化,即使距離黑天尚早,濃重的雲靉使得天色鬱黯。
幾個月前,還是秋天乍到的時候,驀然傳出一個朋友去世的消息。
他是個一輩子專注在繪畫上的藝術家,個性有些調皮;愛讀書,卻不讀英文。每晚九、十點到畫室開始工作,早晨六、七點收工回家睡覺。午後起身,散步到中國城的廣式茶餐廳吃一盤燴飯或燒臘飯。每隔幾年,在蘇活的O.K. Harris畫廊開一次個展。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在紐約生活了三十多年。
某個夏天,朋友和我以及他們夫妻倆同遊雕塑公園。那天可真熱,幾乎到達華氏一百度。倆口子興致都很高,尤其是他,口裡不停地吟著詩詞,長髮在頭頂紮個髻,猶如從古代走出來的文人,舉手投足又似古裝電視劇裡的騷人墨客。
這時,他不知從哪兒撿到一隻巨蟬,身軀肢爪俱完好,身上還覆著露珠。倆口子如獲至寶,尤其是他,不停嚷道:可以拿來畫了。
他畫的是照相寫實,畫中物件猶如攝影,無一不亂真。此時正是他凋零玫瑰系列之始,這蟬來的正是時候,剛好可以拿來寫生。
我瀏覽網上,看到有人盛讚他,說他是如何執著,如何成功地扮演了藝術家的角色。然而,搞藝術的,一輩子除了忠實執行藝術──就算是所謂成功地扮演藝術家角色吧──又還能做甚麼呢?
我繼又琢磨,所謂的執著。也許,藝術家該有的是大膽。像他當年把貼膠紙master tape有如黏貼在畫面上那樣大膽地畫在畫布上。這大膽還不能只一兩次,而是持續的,不斷革命性的在持續進行中。
是嗎,是這樣的嗎?
我不斷反問著自己。
就在這時,抬起頭來,看見窗外飄起了細雪。要不了多會,院子已覆上一層細毯般的霜白。
2.
次日午後,天色並不特別陰沉,只因低溫而感到雲層的低壓,以致院落所在的整座樹林似乎都因此而陰鬱起來。
就這時,忽而望見窗外飄起了綿綿細雪。我轉身四望,所有的窗口像是放映著同一張影片以及同一個動作──滿滿密實的細雪無聲無息的灑落。
那樣靜靜的,映著高大蒼綠的樹林,綿綿密密地飄下。
我繼續埋頭寫稿,不時抬起頭來,院子地上的積雪從無到一層薄薄的霜白。那霜色,一次比一次來得厚實。
雪,畢竟還是讓我分了心。
近黃昏的時候,雪大起來。雪片有如鵝毛,滿天迴旋著飛舞飄下。很快,目之所及的四周林樹全被雪蓋上頭頂。看來,積雪約莫快有三、四吋厚了。
穿衣走出門去。抬頭望天,雪片呈輻射狀般快速打下,包圍周身,竟有一種奇異的失重之感。
走著走著,積雪漸厚,在腳下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
想起兩年前,一個雪天跑到我們院中的一隻土狼。當時,牠正在我們與隔鄰邊界那片枯萎的黃刺莓灌木叢裡,冷峻地站著,極目四望。似乎企圖找食,又像隨時準備逃躲。或許,兩者都有吧。
算來已有兩個寒暑,歷經這段不算短的歲月,不知牠是否還活著?
3.
昨天我們才在車道上撒過鹽砂,因此能夠順利的把車開出去。可一開到門口的巷子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市局的掃雪車管不了小街小巷,居民自己也不管。路上堆積的厚冰雪,橫七八豎車輪的壓碾,幾度讓我們的行駛癱瘓。其中有個三十度的大斜坡,過去雪天裡曾有好幾次,我的車失控地從上頭溜下來,險些滑進路邊的溝裡。還好,現在我們走的是上坡。車子踩著滑溜溜的積雪,終於吭嗤吭嗤地開上去了。
開出了巷子,開上街道,才發現走進一場大雪景中。不只路上已有四、五吋的積雪,雪下得更大也更密了。所有的行車頂著積雪在街上寸步難行,阻塞著。眼前是一片迷濛的冰雪茫茫。車後行李箱中是我們裝得滿滿的行李,本來正計畫出門遊玩幾天的。
雪越下越大。即便上了高速公路,說不準會有甚麼不可預測的路況發生。就像大部分決定的產生,我們通常都要通過一番激辯。一人說沒事沒事,另一人說不行不行。最後,主張不行的勝出。
我們決定折返。在視野迷茫的雪色中,白皚皚的厚雪覆蓋著所有住房以及遠遠近近高大的冬青,好比行車在一張雪景的耶誕卡中。車輪軋著嘰咕嘰咕的新雪,我們就這麼一路高高低低走走停停,拉著一車行李回來了。
4.
這雪,就這樣持續地下了好些天。
屋頂上一整排天窗的玻璃,像厚棉被似的覆蓋著鬆軟的積雪。這樣,屋內便有了近似雪窟的回音,平添一層陰鷙的黯淡。早上起來打開窗簾,所有的樹,無論矮小的灌木,花木,高大的冬青,或只剩枯枝的喬木,都已被前兩日的積雪覆蓋,整個院落都在軟厚的雪毯之下連貫一氣,車道更像一條巨大蜿蜒著的白棉被,從院子這頭鋪到那頭。
原來,我們已經整個被冰雪封凍住了。
下過雪,接著來的是冰雨。原本是雨,降下時被冷空氣驟然凍成透明的冰,鋪天蓋地刷刷撒下。
暴急的冰雨停後,我們戴上手套圍巾帽子出去走雪。在院子裡發現,下的那層冰雨,在原本的積雪上結成一層一吋厚的冰,完全可以拿手揭起來,呈現出來的是一個個蘑菇弧形、覆雪狀的冰殼。
風雪來襲的日子,只要不斷電,屋裡開著暖氣,讀著書,或寫稿,都還是相當不錯的。才心想著不錯,也都安然渡過了風雪來襲的這些天。
就在天開始下雨,冰雪融化的當兒;忽而,某個早晨,電斷了。
是否某一大塊積雪從樹枝上掉下壓垮了附近的電線?還是整個大片區域包括附近城鎮的大停電呢?
猜也無用,只有靜待等候吧。
白天索性帶著電腦去圖書館,在外吃過晚飯再回家。頭一晚,我們多加了些被毯,點起房子裡的幾個壁爐──雖有火,卻是假木柴──屬於裝飾性而非真正保暖的那種壁爐。當然,有火總好過沒有。還好瓦斯爐和熱水依舊照常,因此可勉強湊合。
捱到次日,電還不來。我們決定去住旅館。不,不止外住,乾脆出門去玩兩天,把上回因大雪而取消的旅行補回來。
5.
台北冬天寒流來襲的時候也相當冷。特別是,彼時幾乎沒有哪家有暖氣。
我瞥見廚房一鍋肉上凍結一層白油,爐上水壺裡的開水呼呼冒著白氣,檯子上大大小小擱著幾個鍋子,碗槽因洗碗機停工而堆積的碗盤。我們打著厚圍脖,甚至在屋裡也戴上帽。
這讓我想起過去在台北家中過陰曆年的情景。
此時剛好也是快過陰曆年的時候。忽然,我聞到了過往年菜的氣味,檯子上也像母親那樣大大小小擱著幾個鍋子。空氣是冷凝的,呼出去的氣團即刻變成白霧。
我佇立著,不敢稍事動作,唯恐這突然降臨、重溫過往的一刻會就此消失。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母親就在這間屋裡,在我的身邊。她正彎下身子拿鍋煮點甚麼──多半是黃岓、枸杞子或紅棗之類。
人總以為當下的生活就是永久。我們那麼痴迷於當下;全力以赴地沉浸在生活小小的美好以及不美好當中,像沉入一場無邊的睡眠,直到不情願地醒來。
這時,才發現生活其實是階段性的,一個階段緊接著另一個,彷彿火車連結的車廂,匆匆駛過各類各樣的風景。等發現的時候,所有的階段,都已經過去,而且走得很遠了。
我們待在無電黑夜的屋裡,外頭是白皚皚、不動聲色的積雪。
廚房檯子上擺了好些玻璃瓶裝的小蠟,客廳大桌上也擺了些,所有浴室的檯子上也都有。一人一支手燈,車上也有手燈。黑暗的屋裡這裡那裡的點綴著跳躍的燭火。手燈游移的圓光在腳步前為我們帶路。
臥室壁爐的火光通明。我關了手燈,上床,蓋上厚毯。睡覺。
夜裡醒來,雪已停。
走出臥室,大廳被外頭的雪光映照得雪亮。頓時,被這不尋常的奇異之光懾住了。
窗外園子裡的皚皚積雪在夜裡發出微紫清亮的光。
四下一片寧寂。
雪吃音,到處都是不帶一絲雜音的寂靜。
窗外夜色下的積雪厚厚棉棉。所有覆蓋在灌木、草堆、石塊上的積雪都像極了綿羊的背。
我檢視這雪夜的色澤,似乎青中帶紫。想起母親常謂的雪青色。
琢磨著:這應該就是所謂的雪青吧?
林木之死
Michael打電話來,說發現一棵紅木死了,「像是你家的樹。」叫我過去看。
很高、巨大的一棵紅木,看樣子已經死了好些年。所有的枝子全枯了,沒剩半點葉子。實在是樹太多,林子太厚實,因此都沒發現。「這棵樹,應該算在你們地界裡。」他說。雖然,那棵樹明明是長在他們車道邊上的小坡上。
我高高低低地走過灌木、野黑苺荊棘與長春藤蔓佈的坡地。陽光從樹林頂端灑下,灑得林子到處亮亮點點,陰蔽的林子裡充滿各種鳥鳴窸窣的聲息。他用手幫我將橫在我們兩家地界上的鐵絲網往下壓低。我吃力地跨過。
那,你看,對吧?是在你們地界裡。
沒錯。我看清了。
只有砍去。否則,哪一天要是樹被風颳倒,壓到了他們房子,或是人、車,我們的責任就大了。
於是,我找了工人來砍樹。
那日下午,他越過樹林間的坡地,喊道:砍樹的人來啦。
*
出門兩天,其中一日颳大風(在我們這兒是家常便飯)。回到家,車子一開進車道,便見滿園遍佈颳下的斷枝。
靠左鄰院子處,一根碗口粗的巨大樹枝掉下來,斷口直直插在地上,總有三、四個人的高度。看著好不駭人。它之所以這樣直直站立著,是因為旁枝太多太密,掉下時伸入其他樹間之故。我們抬頭往上看,原來是從隔壁鄰居一棵巨松上掉下的支幹。
我們想要將之移走,卻因它的旁枝密密深插樹間,儘管兩人合力,竟然無法移動半吋。
只有找園丁來處理了。這麼巨大的樹幹,必須鋸成多段才能扔掉。還得運到專扔院子垃圾的地方,也只有園丁有拉車可運。算我們倒楣,誰叫它偏偏掉到我們院裡來呢。其實,還得感謝它沒掉下砸到人或車。我們其中的一部車不都停在外邊嗎?就離它不過五步路的距離。真幸運,剛巧出門,開的就是那部車。
這裡樹多,枝幹掉下是常有的事──出於各種原因:腐朽枯死,或枝幹枝葉太過茂密沉重因此被風颳下。因此每隔幾年,便得去找鋸樹專家來視察,將危木或枯死的旁枝一一砍掉,順便把園子裡所有大樹靠底下的幾輪枝幹砍去。一來是少去了颳風時掉下的危險,二來,也可讓陽光透進院屋,不至於一年到頭園子裡都黯霉霉地。
前不久的一個夜裡,正好是個颳大風的晚上。我坐在書桌前,正講著電話,突然砰砰幾聲巨響與震顫,猶如機槍猛烈的攻擊。完了。我猜,屋頂馬上就要垮下。不想,這樣幾聲之後,突又靜止下來,只有呼嘯的風聲,大窗外是一片寧靜漆黑。
次日一瞧,果然是一巨枝被風颳下。好長好長,有手臂粗細。枝幹早已枯朽,並斷裂成數截了。看樣子是被風先打到屋頂上,再斷裂開來(這就是我所聽到好似遭到機槍的襲擊)。找了半日,才發現那是院邊上一株松樹分叉的枝幹。明明在我書房窗外,就在眼皮底下,竟可視而不見。而夏天不是才找砍樹的人才來大肆整理過麼?院裡所有能砍該砍的枝幹已全都砍去,連離它不遠處一棵情況看起來還不錯的巨松也被指為危樹(將死之樹)而遭砍伐;怎麼就沒人發現這枝已枯朽多時的支幹?
實在是不可思議。唉,樹太多了。不免總有遺漏。
數年前的一個冬夜,著實來了場不小的風雨。即使我們躲在屋裡,依舊可感受到風雨呼號和屋宇的震顫。至於被風颳下的大小枝幹,更是不斷瘋狂地朝屋頂與天窗上砰擊。
那聲響實在嚇人。邊院上正好有幾棵大樹,雖離臥房尚有段距離,但以這種程度的晃動來看,或許移到樓下去睡比較安全,以免遭到大樹壓倒屋頂的可能。
次日早上醒來,風雨過境,院中一片狼藉。
掀開樓下百葉窗,喔!我們後院草坪上唯一的一棵大樹,不知何時竟然倒下了。
不用說,當然是昨夜大風颳倒的。可離奇的是,我就睡在它倒下的草坪對面,不到五十英尺的距離,為何夜裡竟毫無知覺?更神奇的是,這株至少兩三層樓高的大樹,不偏不倚,正好倒在我們草坪上。它沒倒向我們屋子的方位;沒砸到我們的廚房或客廳;也沒倒到後面Michael院中;或他們車道上。更沒在倒下時砸到後院的任何灌木叢、日本楓,或是香料園。
真是慶幸!我們立即找了工人來鋸樹。巷裡的鄰居都聽說了,於是有的來要木頭,好拿回去生壁爐的火。他們推著堆柴禾的單輪車wheelbarrow,一會就將鋸斷的木頭搬空了。
這棵樹,是名叫hemlock的一種冬青類evergreen,老早我們就說要砍,要砍,卻一直拖著沒做。它雖還活著,但早已病懨懨,樹幹上不斷長出大大小小的「靈芝」來。聽說這種hemlock極易生病,是近年西北地區名列第一的病死樹。
這裡的人家,很多冬天都還是以壁爐的火取暖──即使都有暖氣。據他們說,燒木柴可省可觀的暖氣費,特別是自家或鄰居院裡砍下來不花錢的木材。
*
有一年,Michael跟我說,他認得一個人,也是個鄰居,可以幫忙砍樹(但只限於直徑三吋以內的小樹)。條件是,砍完得要把木材送給他。
沒問題。我說:我們院裡有幾棵不順眼的小樹,正想著要砍。反正我們也用不著木材生火,你就叫他來砍了吧。
有棵已死的小樹,還有兩棵不很大的加拿大楓,一到秋天,葉子即掉個不停。尤其在車道旁,下上雨,成堆大大的楓葉黏在柏油車道上,整理起來特別費勁,不如趁機砍了它。
還有一棵即將枯死的樹,是一株被砍去大樹的分枝,就在臥房外,這種潛在的禍害,也最好早日根除。
果然,Michael同那位老兄某日帶著電動鏈鋸來了。
他勘查了要砍的幾個目標之後,決定先解決臥房外的那株高樹。電鋸開動,由於那樹不過四、五吋粗,很快的,就鋸斷倒下了。只沒想到,煞那間,倒下的樹梢頂打在屋簷的雨水管上,卡擦一聲,管子裂開了。
我和Michael正不知如何是好。Michael幫忙至此,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便說要回去了。
這位老兄遂向我借了梯子,拿了釘錘,上去一陣敲打。然後對我說:行啦,修理好了。
那是一個冷天。他卻忙到滿頭滿身大汗,足足搬了幾拖車,才把所有的木材運走。
其實,我早應該知道的,砍樹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夏天,我們曾找來一家砍樹公司,把園中該砍該修的樹全整理了一遍。
那是一個清朗的夏日。
專管砍樹的是個極壯碩的年輕小伙子,大約二十來歲。他身上綁著一個活扣的環套,將環套一下子就繫在樹幹上, 然後貙溜貙溜很快便爬上樹去。他手拿電鋸,左一下右一下,靈活快速地把巨大的旁枝削砍下來,隨即枝幹轟然落地。下面有個專司「地勤」的,將那胳膊粗、約莫十幾、二十英尺長的枝葉撿起,立刻丟進一輛早已停在我們車道上、工程車的大作業箱中。箱子裡的馬達呼隆呼隆作響,不出兩分鐘,便把碩大的一根巨枝連葉,嚼絞成小木屑了。
至於要砍的樹,也是將所有的旁枝先行砍去。那砍樹傑克lumber Jack再爬上樹去,先砍頂端,再砍中間,最後人跳下樹來,從根部鋸掉最下面的那段。整個過程,要不了十分鐘。包括將所有的枝葉絞碎,以及把樹截成一段段的木材。
我已經忘記了那小伙子的名字。卻還記得他砍完園裡所有的該砍的樹,拿著單子來給我簽字時, 對我說:明天我就要結婚去了。
他靦腆地笑著,藍眼睛裡有著對未來的好奇,憧憬與未知。
真好。恭喜你。我說。
那意味著一個家庭的誕生;一段人生路途的起點;新生命將從此開始。
我瀏覽著剛砍完枝葉偌大的院落,像理了一個清爽的頭。陽光從樹間大片拓落地灑下,灑在如茵的綠草地上。
*
就是那個我們出門兩天,回來發現颳過大風、滿園斷枝的下午。
在Michael家地界裡的一棵死樹倒下了,剛好是在我們兩家間隔的那片小樹林的坡地上。死樹的頂端伸躺進我們後院的草地上。我想要將它搬走,試了試,卻怎麼也無法動彈。
終於Michael來了。他看起來臉色有些疲憊,看樣子是被字謎工作的熬夜所苦。
我照例站在我們這端的坡上。他叫我抬起樹的頂稍往下送,他則在坡下拉著樹的底部往下拽。樹身是擱在我們兩家邊界的鐵絲網上的。這樣幾下子,Micheal就把這棵倒下的樹拉扯進他家院子裡去了。
他踩著及膝的刺苺藤、灌木、長春藤,一腳高一腳低地走上斜坡。把剛剛被樹身壓低的細鐵絲網重新拗拗正。
看你走這路,簡直不算回事。我說。
他微微一笑,再次向我重申:我小時候是在鄉間長大,早已非常習慣了。
那口氣,就像從不曾向我講過似的。
風雪筆記
1.
冬天已經過掉一半,還不曾下雪。去年感恩節還沒到,就已經降雪了,今年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過完耶誕,新年也過去了,仍舊沒下雪的跡象。大家於是鬆了口氣,以決定性的口吻說:咱這個冬天相當溫和啊。
此語一出,老天彷彿決定給人點顏色看,陰曆年前的氣象預報便開始說要降雪了。起先,只說要下雨雪。就是雨水混雪,像半溶的刨冰那樣,會搞得到處溼漉漉的泥濘一片,真沒意思得很。好處當然也有,就是無雪可積,不會弄到交通癱瘓的地步。
不論如何,我們還是互相叮囑,趕緊去買幾袋溶雪的鹽砂來吧。免得積雪堵塞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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