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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對話》導演 黃惠偵
以文字超度自身傷痛的勇氣之作
「奉香拜請。
香煙采起,神通萬里,香煙沉沉,請眾神降臨……」
這是我從小聽到大的牽亡歌陣紅頭法師開場唸詞。
這種陣頭,是我從六歲到二十一歲幫家裡賺錢的工作。
是的,工作、賺錢,從六歲開始。
我想,這故事得要從我母親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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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和我的T媽媽》到《日常對話》,
一短一長的影片記錄著看似家人的日常,
那些鏡頭背後有更多說不盡的過往,以及對母愛缺席的種種疑惑。
而這次,換以文字來洗滌傷口,等待癒合……
紀錄片導演黃惠偵,這一次,改用文字填補了攝影鏡頭下的空缺。既然無法導演自己過往的人生,索性大破大立地寫出來吧!
她寫下了毫不掩飾性向的母親、缺席的父親、家人、媽媽的女朋友們,還有自己年幼時記憶中的物件。那些再次被翻攪出的底層記憶,其實都直直指向了埋藏許久、說不出口的祕密,還有疑問。
這不僅是一個與母親和解的故事,更多的是如何在這樣的過程中找到自我,也重新找回家庭中的,愛。
作者簡介:
黃惠偵
六歲開始跟著媽媽跳陣頭,十歲離開學校,二十歲轉行從事社會工作,開始學習紀錄片。
曾任台北市紀錄片工會祕書長,現為自由影像工作者,也是開始步入中年的地方媽媽。在還有話要說的時候就會繼續做電影,不然也有可能去找塊地方學種菜。
過去作品包括《八東病房》、《烏將要回家》及《我和我的T媽媽》等紀錄短片。
籌備至完成歷時18年的紀錄長片《日常對話》,於2016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及最佳剪輯,並於2017年獲得柏林影展泰迪熊獎,以及台北電影節最佳紀錄片,影片在國內外影展皆獲得廣大的迴響與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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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瑤 作家
紀大偉 《同志文學史》作者
洪仲清 臨床心理師
侯孝賢 導演
唐綺陽 華人最具影響力占星專家
郝譽翔 作家
陳芳明 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
陳 雪 小說家
聶永真 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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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PART1 我的T媽媽:阿女
「奉香拜請。
香煙采起,神通萬里,香煙沉沉,請眾神降臨。今日在顯妣江氏黃老太夫人靈前,你的女兒不惜重資聘請本壇牽亡歌團,帶領你的亡靈攀山越嶺,過橋過溝,去到西方極樂世界逍遙自在,自在逍遙。
亡靈啊亡靈,請你跟隨著本壇娘媽,即刻起程。」
這是一段我從小聽到大,牽亡歌陣紅頭法師開場的唸詞。
牽亡歌陣,是台灣一種幾近消失的民俗喪葬陣頭,也是我從六歲到二十歲幫忙家裡賺錢的工作。
是的,工作、賺錢,從六歲開始。
我想,這故事得要從我母親開始說起。
我媽,阿女
月女,是我母親的名字,熟識她的人都叫她阿女。月亮及女性,讓人聯想到的應該都是陰柔的事物及感覺,但若你有機會見到我母親,你大概很難將她和這名字搭在一起。
我媽生於一九五六年,雲林縣北港鎮的一處偏僻小農村,舉目望去都是水稻和花生田,那個時代田裡種的都是真的農作物,而不是假農舍,綠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村子裡每戶人家相隔的距離,走路最少都要五分鐘。除了夏日的熊蟬、草蟬叫聲,以及村民們的信仰中心──春姑婆廟一年一度的祭典之外,整個村子常年都很寧靜。
我媽在家中排行第五,有兩個姊姊、兩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若不包含夭折的那幾個孩子的話,她們家連她在內總共有六個兄弟姊妹。我媽的家就和鄰近村子裡其他人家一樣,擁有幾分地在種稻、種玉米、種花生,只是務農的收入極少,勉強能養活六個孩子,實在沒有辦法供每個小孩都到學校讀書,尤其在那個重男輕女觀念還是理所當然的年代,女孩連六年的國民小學都沒機會去讀。
不過我媽卻成了她們家中唯一一個上過學的女生,原因是她二姊的堅持。據說跟她相差十幾歲的二姊在少女時期北上到工廠做女工,深深覺得自己沒唸書不識字,沒有機會學習知識,她感到很不公平,也很痛苦,所以哀求父母一定要讓她的么妹阿女去讀書。或許是外公一時心軟,又或許是這個二姊當時扮演著家中經濟供給者的角色,說話比較有份量,總之,外公破天荒地讓家中的小女兒也一起到村子裡的國小上學去。
由於我媽和她的兄弟姊妹幾乎不太往來,所以我和這些大舅、二舅、三舅、大姨、二姨,也都維持某種程度的陌生,因此我並不清楚為什麼我媽的二姊,我的二阿姨,會那麼強烈地堅持女孩的受教權;但我真的打從心裡佩服她,因為她在那時所堅持及爭取的,是那麼正確又重要的事。學習的機會每個人都應該有權擁有,不管是在什麼年代、地方,和性別。
可惜我媽天生不愛唸書,她不知道當初她二姊到底是多不容易才爭取到讓她和哥哥弟弟一樣可以揹書包去上學,問起她的小時候,她記得的大都是跟學校不太相關的事。
不傳統的女孩
小時候,她總是跟年紀各相差了五、六歲的二哥和小弟玩在一起。她和大姊相距整整二十歲、和大哥、二姊也差了十幾歲,相較起來,他們三個的年紀算是相近。在不用去學校的日子,他們三個會從村子頭跑到村子尾,一起偷偷挖起還沒成熟的地瓜,從樹上打下還未由青轉黃的芒果,還有在水塘邊釣青蛙,田邊捉蟋蟀,一起追打鄰村的小孩,也一起被追打。
等到該上學校的日子,我媽和她的小弟還是繼續揹著書包到處跑,只有她二哥比較認份,會乖乖地去學校讀書。我媽說,她小弟的書包裡從來不放書本,但比別人的書包還重,因為裡頭滿滿都是他撿來的各種形狀的大小石頭和自製彈弓,那些都是他用來打林間小鳥的道具。至於她自己的書包裡總是空蕩蕩,等著去盛裝各種偷摘、偷挖、偷拔來當零食的農作物。
除了跑給發現作物被偷摘而怒氣沖沖的農人追之外,鄉下地方平常不太有什麼娛樂跟刺激事。小小年紀的我媽不知道從哪來的靈感,居然找來火柴,偷偷地引燃火苗燒了豬圈,然後再裝作無事人一般跟著慌亂的大人們一起圍觀。她說看著豬仔一邊跑一邊叫真是好熱鬧、好有趣。村子裡被她放火燒過的豬圈不只一處,所幸每次大小豬仔們都沒事。
我媽小時候到學校認真學習的時間雖然很少,但每回學校考試她的成績卻都不差,五十多個人的班,她的成績大約都在十幾名,比起總是拿到倒數第二名的小弟,她可以算是家中比較聰明的孩子。只是我媽人生中能上學讀書的時間配額,並沒有因為比較聰明而多增加一些,國小畢業之後,她就只能留在家裡幫忙家務和農務。繼續讀書,只是徒增家裡經濟壓力以及女孩日後不容易嫁出去的風險。
生在農村的女孩,要進得了廚房,也要下得了田場。但我媽卻兩者都不擅長。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很不討我外公的喜歡,再加上總是經常在村子裡闖禍,幾乎每天都會被外公追著打。媽媽說外公的脾氣暴躁,而且非常重男輕女,從小家裡六個孩子,只有三個男孩會拿到外公給的零用錢,女孩能分到的就只有外公分派的繁重家務和農活工作。
媽媽說,每次外公發起脾氣又要打她的時候,她就會立刻往屋外跑,跑過家裡平常曬稻、挑花生的大埕,再繼續往更遠處的甘蔗園跑去,然後藏身其中;再不然就是找棵大樹死命往上爬,爬到我外公就算看見也搆不著的高度,就轉身掛坐在樹幹上,直到看見我外婆做完田裡農活,緩緩從小路上走回家裡的身影時,她才會從樹上下來,跟著我外婆一起回家。
如果要說在我媽生命裡有哪個人最善待她,也讓她願意依賴的,應該就是我的外婆了。
我媽說外婆很疼愛她,總是會偷偷塞給她一些零錢花用,也不太讓她到田裡幫忙做粗活,當然,還總是護著她不被外公追打。儘管這些都只是旁人聽來不怎麼樣的小事,但我不難理解為什麼光憑這些,就足以讓我媽相信外婆很愛她。很多時候,那些會傷害我們一輩子,或是讓我們感受到愛進而成為力量支持我們一輩子的,常常都是來自一些他人覺得沒什麼的小事。這些事細小瑣碎,卻能深深嵌進心底的縫隙,讓人牢牢地記住。
在我媽心中排名緊接在我外婆之後的,應該是她的外婆。
雖然我媽在我那重男輕女的外公手上從來拿不到零用錢,但她總有別的辦法。如果不是使些小聰明、小技倆從她弟弟手中把錢騙過來,就是要花力氣騎上好一段路程的腳踏車,去跟她住在鄰村的外婆討。我媽說她的外婆人很好,每回見面的時候都會幫她們縫補已經穿得破舊的衣物,一針一線慢慢縫、細細補。她的外婆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但我媽最喜歡的是她每回來訪都會給小孫兒們零用錢,有時兩角,有時三角,而且一定人人有份,六個兄弟姊妹不論男女長幼都拿得到。
每回她去外婆家,除了能得到放在口袋裡叮叮響的銅板,通常還會附帶一頓點心,最常吃到的就是白麵線。一小團雪白麵線放在滾水裡燙一燙,無油無鹽沒有任何調味,就能讓我媽吃得很開心。對於在家每天都以番薯簽當三餐的她來說,素白麵線就已經非常美好豐盛。能給予她這些的外婆,成了她第二喜愛的人。
就在我媽和她的小弟還待在村子裡小學校讀書認字、打打鬧鬧度過末段童年的時候,她的大姊和二姊早已嫁出門許多年也相繼生了孩子,而她的大哥和二哥在初中畢業後也依序離開家鄉,北上到城市裡當起建築工人。我的母親阿女本來也應該和她其他的兄弟姊妹一樣,依循著相似的軌跡,一步一步走上基調相同、惟細節相異的人生;如果,她愛的不是女人,而且她後來嫁的人也沒有酗酒家暴的話。
如果沒有這些如果,她的人生應該會很不一樣。
而我的也是。
PART1 我的T媽媽:阿女
「奉香拜請。
香煙采起,神通萬里,香煙沉沉,請眾神降臨。今日在顯妣江氏黃老太夫人靈前,你的女兒不惜重資聘請本壇牽亡歌團,帶領你的亡靈攀山越嶺,過橋過溝,去到西方極樂世界逍遙自在,自在逍遙。
亡靈啊亡靈,請你跟隨著本壇娘媽,即刻起程。」
這是一段我從小聽到大,牽亡歌陣紅頭法師開場的唸詞。
牽亡歌陣,是台灣一種幾近消失的民俗喪葬陣頭,也是我從六歲到二十歲幫忙家裡賺錢的工作。
是的,工作、賺錢,從六歲開始。
我想,這故事得要從我母親開始說起。
我媽,阿女
月女,是我母親...
推薦序
他序:
割不斷的生命循環
(作家 郝譽翔)
翻開這本《我和我的T媽媽》,不禁暗暗吃驚黃惠偵導演和我的成長經驗竟有諸多雷同之處。她一開頭寫著:「月女,是我母親的名字。」多麼巧,我的外婆也是叫「月女」。就像書中所說,這個名字是「月亮及女性,會讓人聯想到的應該都是陰柔的事物及感覺。」但諷刺的是叫「月女」的女子卻一點也不溫柔,她們不是社會期待的典型女人——惠偵導演有個T媽媽,而我的外婆則是脾氣暴躁又剛烈,我對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從沒和我外公說過一句話。我到現在還能清楚記得她那一道倔強緊抿著的嘴角。
原來我們對於女性一向懷抱著多麼錯誤的想像,以為「溫柔婉約」、「相夫教子」就是女人該有的模樣,但看看我們的外婆、母親,甚至我們自己,既不溫柔也不乖巧,更不想相夫教子,一生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在對這個性別框架提出無聲的對抗?
於是《我和我的T媽媽》的故事就從這樣的一個女人開場:她來自雲林北港的小農村,沒機會受什麼教育,在七〇年代她到台北的工廠打工,然後在父母的安排下結婚、生子。她的丈夫是酒鬼加賭徒,還有暴力傾向,為了養活兩個小孩她開始加入牽亡的陣頭,最後自己組團自立門戶,帶著孩子逃出中和出租公寓四處漂泊。她喜歡看歌仔戲,一輩子交了許多女朋友,勇敢尋愛,而當她的女兒長大成為了一個知名的導演,為她拍攝紀錄片時,她對著鏡頭坦白地說:「我想要自由。」
我很訝異惠偵導演不僅擅長運鏡,還可以用如此洗鍊乾淨的文筆,冷靜地梳理這些看似通俗劇才會出現、但卻異常諷刺地在現實人生中活活上演的素材。書中的字句大多只有主詞和動詞,而形容詞不知是有意呢、或是無意地被作者拿掉了,於是只剩下人和動作而已,在讀者的眼前赤裸裸地組合成一頁又一頁素樸的生活,讓人直見到性命的最底層,在那裡,沒有浪漫的想像,也無須任何的修飾偽裝,而人就是活著,如此而已,活著。
所以這本書一下子就打到了我的心底,真是好看。這些字句化成了一塊塊扎實的磚頭,堆疊出一個真切到令人不忍直視的人生。惠偵導演原可以把它寫成一部灑狗血的作品,但她沒有這樣做,一點也沒有,我們找不到任何足以煽動情緒的字眼。就像這本書相對應的紀錄片名《日常對話》一樣,書中所寫的一切都是日常,而我看到的是一個哀而不傷,悲而不怨的女兒,她對於自己的母親、甚至對她性侵家暴的父親的理解、同情與愛。
《日常對話》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人物,卻是父親。在女兒的記憶中,他被化約成一個施暴者、佛地魔,然後大多數的時間缺席不在,只殘存幾個生活的片段,拼貼出一幅雖精簡卻強烈的圖象。父親彷彿是一本女兒沒能力去完成的書,到此為止,而在他的剪影背後,是一大片無法言說的黑暗。這裡只有獨白。
這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也是個浪子,也同樣在最後一切氣力都耗盡時,就乾脆自我了斷。我總不懂男人怎麼可以這樣了無牽掛、赤條條地一個人來去?然而女人不同,即是是T媽媽,女兒和母親總怎麼樣也割捨不斷,尤其當女兒自己也成為了母親,懷孕生女以後,三代母女之間的生命更成了不可切割的循環。就在同一個屋簷下,外婆、母親到女兒……,是一個小小母系社會的縮影,也是唯有女人才能經歷的奇妙生命週期,彼此之間有愛有恨,有不解有諒解,糾結太多,這故事豈能訴說得完?對話,依然在每分每秒之間持續。
把愛與恨都重新理解一遍,回家的路就會明亮一點
(臨床心理師 洪仲清)
「那個祕密讓我無法愛自己,也無法全然無疑地去愛我媽。」
作者很有勇氣,也很幸運地,有能力透過影像紀錄,揭開了這個祕密,讓這個祕密見了光。可是,比較少人願意這麼做,因為太苦太痛,又可能從此承受異樣的眼光,或者身邊的相關當事人蓄意忽視或打壓,造成第二次傷。
「曾經我以為,將這些不堪帶進墳墓,隨著我的屍骨一起被埋葬是最好的選擇,只要不去碰觸、不要提起,就沒有人會受傷害。但我錯了。那個祕密就像是沒有處理乾淨的傷口,儘管我努力覆蓋上一片又一片的白紗布,也無法幫助它癒合,反而使它更加惡化,連周圍的組織都被感染。」
作者的體會,跟我在臨床工作上的經驗類似。家庭裡的祕密,常具有比我們想像中來得大的殺傷力,有些是真的醜惡,有些則是說開了就沒什麼的事,但是當事人一直耿耿於懷,於是積累成隱隱的刺痛。
祕密有時像是一堵透明的牆,阻隔了家人之間的情感交流,也可能因此讓自己不敢面對自己。
也是因為作者夠敏感,感受到祕密所產生的效應,所以才開始用影像與文字進行理解的動作,讓接下來在自己心裡發酵的諒解與和解,成為可能。這也能讓某些家庭互動的慣性,不至於持續複製下去,再在作者與新生女兒之間的母女關係重現。
不過,不少人的敏感度不夠,或者想辦法讓自己麻痺或麻木,然後以為事情能就此過去。然而,沒處理好的情緒常像陰魂鬼魅,用某種意想不到的樣子冒出頭,干擾我們的生活。
作者聽到了她自己心裡的聲音,沒打算置之不理。注視自己,並且理解自己、鼓勵自己、安慰自己,這就是愛自己的基本動作。
我們對於原生家庭中的父母,常有一些遺憾。這些遺憾等到我們大了之後,我們有機會做自己的父母,這才給了我們想要但沒有得到的疼愛。然後,自愛而愛人,把我們想要在親子關係中得到的再傳遞下去,那又是另一波療癒。
「在過去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裡,我一直都只能看見我父親的暴烈與無情,要到自己也有了孩子,我才有能力去看見他的侷限與無力。」
理解原生家庭,要花上的時間,可能是幾十年,這並不是誇張的事。當父母是難度很高的工作,容易把一個人的心力與體力逼到極限。自己當了父母之後,很多我們原本看不見的侷限與無力,就漸漸地浮上了意識層面。
家庭裡面在互相折磨的,常常就是彼此在性格上的軟弱與缺陷,不過,通常會經過包裝,像是用生氣去掩蓋挫折與恐懼,所以會留下許多疑惑與不解。此外,人生經驗的多寡也會影響我們所看到的家庭影像是清晰還是模糊。當孩子成長之後,見過了外面的世界,會比較容易藉著更豐富的人生經驗,回頭以更高的視野,諒解原生家庭裡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不足。
「如果當初,我跟妹妹願意親近他,叫他聲爸爸,他會不會因此就能給自己找到一個台階下,不必一直用暴力去維持,或說去確定,他在這個家裡的位置和尊嚴?如果當時有人能夠試著去理解他,也幫助他去看見、理解自己的狀態與暴力來源,他會不會也有改變的可能?」
要能理解一件自己身在其中的事,我們可以使用「負責」而非「自責」的態度。如果我們很認真地自責,其實很多事我們會被沉重的情緒壓力壓得我們無力想下去。用比較中性或淡然的態度去看,我們會比較能還原事件原貌,找到「我」在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裡的位置,那會更容易負起屬於我們的責任。
爸爸的挫折很明顯,他不但在社會的邊緣,也在自己新建的家庭邊緣。
「好奇怪的,我的恨從來都不是因為父親對我做了什麼,而是來自於她的不問。」
我不知道作者有沒有意識到,她在這本書裡面,也藏了很多祕密。有些點到為止,還沒解析,也有些則藏在字裡行間,暫時隱身不見,等著將來繼續面對。像是,父親是如此不稱職,為什麼作者的恨意,是往相對願意承擔的媽媽那裡去?
有一個基本的原則,我們可以拿來思考:在關係裡面,我們對一個人有愈多的期望,就容易累積愈多的情緒。如果用這個原則來看,作者對父親的期望,大概老早就放棄了許多,但媽媽是救命的稻草,幾乎是唯一的依靠,於是自然連作者對爸爸的期望,都一起聚焦在媽媽身上。
一個人能回應另一個人的期望,是有限的。再多的,就變成了失望,乃至於恨。
不過,故事還沒結束,作者依然繼續努力,這恨還有機會轉化。這本書出版之後,我猜對作者又會是新一波思想上的衝擊。
祝福她能撐下去,她大概不知道,我面對的人裡面,也有許多朋友正用各自不同的方法,在找回家的路。作者所離不開的家,與其說是在中和,不如說是在她自己的心裡,還有那些陳舊的記憶。
能跟這些陳舊的傷痛相處,而安然自在,甚至感恩。那麼,作者離她期望中的家,就不遠了!
我們的家庭.我們的姊妹.我們的歷史
(女同影視部落客 Orange Fruit)
像大部份人一樣,我是因為《日常對話》才知道黃惠偵導演。但是這樣的紀錄片,或是說這樣的真實故事,我可是等了半個世紀。
我是愛看電影的五年級女同志。九○年代末期隨著網路普及,對拉子主題影視愈來愈能全部抓住,不,應該是說全神貫注。這一路下來少說有二十年了。拉子社群裡什麼國家的電影都有人討論,堪稱是極具國際視野的觀眾群。台灣的女同志影視不算少,但是細膩深厚的作品並不多見。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遺憾,載浮載沉。
直到二○○七年《刺青》獲得泰迪熊獎最佳影片,終於達到台灣女同影片第一個高峰,但是整整十年後才由《日常對話》拿下泰迪熊獎最佳紀錄片。當別人的電影產業都在飛快進步,《日常對話》得用更大的步伐得到肯定。
《日常對話》早已超越同志主題的框架,不只是描述困難的家庭關係,也從她們身上反映整個社會的時代演變。電影受限於拍攝素材,銀幕上很難呈現全貌,然而在平穩沉靜的字裡行間,可怕的傳統社會欺凌女性的場景,令我格外憤慨。重男輕女的傳統思想真的嚴重腐蝕人心,別說是過去式,我到現在還是常常聽到閩南家庭的女兒不能獲得遺產,或是懷了女嬰的媳婦得不到婆家諒解。
書裡的阿女一登場,提到她父親就是不給兩個姊姊上學唸書,而是勉為其難才讓阿女唸小學。她父親一向只給男孩零用錢,女孩只有家務和農活。
轉到阿源的家庭。屈指可數的記憶透露,作者小時候回到父親老家過年,爺爺奶奶從來沒有抱著孫女道別。阿女的解釋尤其感傷,因為孫女不能傳承姓氏,爺爺根本不在乎。
這兩段場景,表面上是形容外在壓力,真正心酸的是出自阿女的解釋。明明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好像也潛移默化成內心制約。或許這能解釋阿女和書中好幾個受到家暴的婦女,常常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才會逃離家庭。
其實男性也躲不掉重男輕女的毒害。當男性覺得可以完全宰制家中女性,就會輕易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找到代罪羔羊,誘發人性最壞的一面,終至自我毀滅。我猜想酗酒只是阿源逃避的手段,但是他沒有辦法「逃離家庭」,只好自殺逃離自己。
有些段落讓我聯想到其他女同作品,可能是一般人無法體會的閱讀樂趣。例如阿女的第一位女朋友是野台戲的俊美小生,似曾相識的情節出現在凌煙的《失聲畫眉》、莎拉‧華特絲(Sarah Waters)的《輕舔絲絨》(Tipping The Velvet),還有以寶琢歌劇團為題的紀錄片《夢幻女孩》。
書中提到作者小時候不明原因地特別討厭父親穿著黃色的內褲。這段創傷的歷史在電影和書中有不同的糾結方式。書裡因為這個「黃色」產生另一種色彩心理學的意義。在莎拉‧華特絲另一部作品《荊棘之城》(Fingersmith)中,初期主角瑪黛與蘇珊共進下午茶,大小姐認為女僕是壞人,把三個雞蛋都推給對方,自己連手套沾蛋黃漬都受不了。後來我才知道,黃色常象徵邪惡,就像鱷魚的黃眼睛。
最後,看完電影和書,我有個疑問始終沒有找到答案。黃惠偵導演後來是如何克服困境,反轉悲情?我們現在看到一個段落的closure,在她到達定論之前,經歷了多少事情?我相信會是另一個精采而且發人深省的故事。
二○一七年四月十五日,我號召社群網友一起贊助《日常對話》映演。電影的尾聲,一向目無表情的阿女會抱著外孫女,還會回應我愛你。也彷彿所有不擅表達的家庭都能在此刻大和解。
我在映後Q&A尾聲,在前台代表所有觀眾擁抱這位瘦小但是充滿求生能量的姊妹,直接用行動表達敬佩之意。這本書則像是電影映後Q&A的三天三夜加長版,不只可以清楚電影不及表達之處,還能把書靠在心上,學著《三個傻瓜》輕敲著胸口,讓人再次充滿無比的勇氣面對人生的考驗。
專文推薦:
無可理喻的日常
(政治大學台文所講座教授 陳芳明)
觀賞影片《日常對話》時,看見母親與女兒坐在桌前的對話,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斷續語言,好像在尋求一場和解。身為T的媽媽,勇敢面對女兒的提問。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我的內心。生活是那麼瑣碎,那麼乏善可陳,卻帶出了一個母親的祕密世界,也帶出了女兒的某種諒解。
如今,黃惠偵又以文字建構她自己的成長記憶,似乎更加動人心弦。文字有時比起影像更能描繪感情的幽微。書中所敘述的缺席父親,較諸影片還更為鮮明。尤其描寫母親帶著兩個女兒離家出走那個場景,好像是一次永恆的訣別。那不只是告別自己的童年,也告別了一個非常不堪的家。
黃惠偵的文字是那樣乾脆俐落,卻帶給讀者無比心痛。她是勇敢的作者,讓我們與她一起走過不為人知的從前,也讓我們不能不向她致以最深的敬意。
女兒的安神帖
(作家 李屏瑤)
看電影《日常對話》時,有幾段我是憋著氣看的。像是童年看恐怖片的經驗,你知道殭屍要來了,你憋氣。現實太傷人了,故事裡那些沒有變成殭屍的人,仍舊記得血淋淋的咬痕。
《我和我的T媽媽》可以是獨立的,沒看過電影也不影響閱讀。以女兒的角度看待父母,那個受傷的孩子還是偶爾會出現,但是長大成人之後,目光漸漸轉成平視,平視另一個脆弱的成人,寬容對待他人無出路時刻的選擇。
如果你看過電影,這些文字像是幕後說明,殭屍曾經是人,在他們的靈魂完全死去之前,曾經在困頓中掙扎。也有過好事,溫暖的片段,苦難中的甘甜會被更為珍重地對待。
影像跟文字,都成為安神的符咒。黃惠偵一步步地從那個黑暗破敗的房子裡,鑿出一條離開的甬道。
他序:
割不斷的生命循環
(作家 郝譽翔)
翻開這本《我和我的T媽媽》,不禁暗暗吃驚黃惠偵導演和我的成長經驗竟有諸多雷同之處。她一開頭寫著:「月女,是我母親的名字。」多麼巧,我的外婆也是叫「月女」。就像書中所說,這個名字是「月亮及女性,會讓人聯想到的應該都是陰柔的事物及感覺。」但諷刺的是叫「月女」的女子卻一點也不溫柔,她們不是社會期待的典型女人——惠偵導演有個T媽媽,而我的外婆則是脾氣暴躁又剛烈,我對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從沒和我外公說過一句話。我到現在還能清楚記得她那一道倔強緊抿著的嘴角。
原來...
作者序
傷痕,沒有什麼好丟臉
二○一四年,當我第一次認真地對我母親說出,我想要拍攝你的故事,拍攝一部關於我們家的電影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誰會要來看我們家的故事?
是啊,誰會想聽自己那些傷痛與不堪的生命經歷呢?那些事不是應該藏起來,藏得又深又緊,免得被別人發現了難堪,被自己察覺了難過嗎?
多數的我們都是這樣想,這樣相信,相信自己的故事不值得被訴說。我們甚至相信人生的傷口應該要遮掩,不敢去直視,更不敢被他人看見,否則就丟臉。
真心覺得,建構出這種價值觀念的社會才丟臉。
所有那些個人與個別家庭的故事,從來都不只是個人與個別家庭的事。尤其那些難以啟齒說出的私人過往,都反映了某個時代、某種社會價值的問題與病徵。
不管是電影或書寫,我都無心去說一個充滿苦難不幸、賺人熱淚的悲情故事,更不希望有人把這看成是一個所謂力爭上游、苦盡甘來甚至翻轉階級的勵志故事。
透過被記錄下的那些影像與這些文字,我希望大家看見的,是自己。
看見自己的傷口,看見自己為何跨不過去,看見自己所遭遇那些並非全無意義,看見自己,其實還有修復自己的能力。
最後,如同每部電影的片尾總要跑上一長串的感謝名單,書的出版當然也是一樣。成就每件被看見的事物背後,總有許多不被看見的人們。這本書的完成,首先要感謝的是遠流出版公司的支持,以及五樓那群可愛又接地氣還會邀我一起團購的編輯群;謝謝明雪總編相信這個故事應該被看見;謝謝孜懃總是堅定但溫柔地催促我持續書寫;謝謝曼靈時常在頭腦打結的下午時段提供提神的甜點;謝謝珮如幫忙邀請多位老師給我鼓勵與推薦。
謝謝陪我拜訪出版社的阿傑和恬恬,如果不是比我更積極的你們二位,我應該就不會認真思考將這些故事化為文字印刷成書的可能。謝謝寶瓶文化的亞君社長,因為這本書的起點來自你。
謝謝我媽,為我的部分記憶補遺;謝謝我妹,三不五時就問我寫好了沒;謝謝女兒,依照慣例撒嬌、耍賴、拖延所有進度的安排,讓我不至太專注於工作而失去太多與她相處的時間。
謝謝天地,謝謝曾所經歷的那些悲與喜。
謝謝翻開此書,並且打算繼續讀下去的你。
傷痕,沒有什麼好丟臉
二○一四年,當我第一次認真地對我母親說出,我想要拍攝你的故事,拍攝一部關於我們家的電影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誰會要來看我們家的故事?
是啊,誰會想聽自己那些傷痛與不堪的生命經歷呢?那些事不是應該藏起來,藏得又深又緊,免得被別人發現了難堪,被自己察覺了難過嗎?
多數的我們都是這樣想,這樣相信,相信自己的故事不值得被訴說。我們甚至相信人生的傷口應該要遮掩,不敢去直視,更不敢被他人看見,否則就丟臉。
真心覺得,建構出這種價值觀念的社會才丟臉。
所有那些個人與個別家庭的故事,從來...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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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序 傷痕,沒什麼好丟臉的
PART 1 我的T媽媽:阿女
PART 2 缺席的父親:阿源
PART 3 我的妹妹:阿娟
PART 4 T媽媽的女人們
PART 5 那記憶中的家屋與家物
PART 6 我和我自己:阿偵
後記 拍攝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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