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港都物語 全新上市
蕭錦綿
直直駛去,就下海;一轉彎,就進入迷城。這是基隆。全台灣戲劇張力最強的城市。網路時代,辨識世界,依靠關鍵字。一句「我在基隆」,關鍵字表列/上岸/流浪/離家/出走/失意/角落。
平均每兩天就有一天在下雨,雨港、雨巷生活必需品是雨衣、雨傘。前觀光局長賴瑟珍記得,三十多年前剛考上公務員,第一份工作在基隆港務局,職務之一每天數雨衣。台北中學生大都記得,家住基隆的同學,晴雨不計,每天帶傘上學;去年,基隆文化局的創作提案,是編導一支雨傘舞。〈港都夜雨〉大家耳熟能詳,但請不要誤會,故事說的是基隆,不是高雄。雨,不能沒有基隆。當然,基隆更不能沒有雨。
但,認識基隆──只知雨,不知風,也是遺憾。很多人不知道,台灣老式咖啡風來自基隆;到現在,基隆的阿公阿嬤,過日子的方法還是喝咖啡、看福爾摩沙。港灣裡,小的是船,大的是舶,舶來品是坐大船來的。台灣的舶來品風,基隆是首席也是不分區;說起舶來品風光,基隆人到現在還會醉。許多四、五年級生,打開鞋櫃,總還找得出一、兩雙鞋,英國克拉克的、基隆舶來品街買來的水貨,好品質好價格,叫人留連。全球化之前,全球貨品都坐船來基隆,任君挑選;全球化之後,排山倒海的貨品乘船搭飛機而來,分布在百貨公司、市場、超市裡,全台灣到處都在上演基隆的模仿遊戲,基隆舶來品風光不再。
穿上舊鞋,走上基隆老陸橋舊台階,往事只能回味。屬於基隆的故事,同一調性,無非舊情綿綿。中法戰爭,海門天險古戰場,是咖啡、舶來品之外,臆想不到的基隆。張愛玲在︿易經﹀裡,白描自己從香港搭船回上海,途經基隆──「也真怪,她竟來到祖父戰敗的地方」,「這片海岸應該不是下雨就是起霧」。一九九七香港回歸中國,五十年馬照跑、舞照跳是流行語;面對海港大樓、國家標準時間,基隆劉家老店,臭豆腐一賣同樣五十年。基隆很洋、很外國、也很有點香港,香港有人在基隆找到認同,移民基隆。山腰上的英文字Keelung,讓人想起好萊塢;從海港大樓望出去,天下社長吳迎春記起法國馬賽。夜晚基隆,最直接的聯想則是──里斯本之夜!熟悉日本的朋友,另外看出基隆的日本影子──崁仔頂魚市,都說是台灣的築地市場,海洋廣場的剪影是日本的長崎。當然,也有人說基隆很舊金山,倚山面海、上上下下、彎彎曲曲。
也許一個正港、愛燒菜的基隆人,我們還未得遇;總是聽說,基隆家庭主婦基本上無須下廚──因為所有最好吃的,都在外頭。基隆的生活日常無非是──出去吃、或是買回來吃。台灣以美食國度聞名,基隆零食起了帶頭作用。有編制的七十攤基隆廟口夜市小吃,加上轉彎之後延伸的一整條街頭巷尾食鋪、以及不定時、賣完為止的一味手推車美食,浩浩蕩蕩、共同編派了海口人生和夜市人生的胃,也編織了亞洲港口最燦爛的味蕾地圖。基隆吃,零食的重點是「0」食──道地zero food,好吃、吃不飽、可以多樣吃。錯過基隆吃,不能算嘗過台灣食物。
基隆吃,讓基隆很忙;基隆交通,讓基隆很擠──每隔幾分鐘船來船去、客運來客運去,藍色公路、國道一號、國道三號、新台五線,台鐵新站、台鐵舊站、深澳線火車,各奔前程,喧囂塵上。歷經四萬大兵駐防馬祖、八方人馬聚散離合的年代,遺留在基隆底層的空氣,依然傷感。探索港灣新物語,款款行團隊的基隆情懷,很澎湃。
周慧菁在基隆念了小學五六年級與國中三年,算是半個基隆人。這回採訪,突然領悟,「基隆給我們這群看海長大的孩子的最大禮物,就是更為自由的靈魂」。林保寶「想到雨跟船就想到基隆」,在市區行走有種人間印象,一出市區就遁入世外桃源,外木山、望幽谷、換番漁港,都可輕鬆消磨一日,路邊攤的壽司、豆花百吃不厭。在基隆,不用幾分鐘就會遇見大船進港與出港,各式的相會與離別時時上演。離岸與靠岸、相聚與離別、中元祭的神鬼人緊緊相繫,太多的情感交織,阿達說:真要給基隆兩個字,也許是「多情」。完全融入鄭愁予的詩「如霧起時」,陳世斌所經驗的基隆是個迷離之城,記憶中有很多讓他「不敢輕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區」。發現十年前吃過的攤位,現在還在同個地方。路,還是一樣單行道,錯過,只能想辦法繞回。張惠萱認為:這就是基隆,沒什麼好抱怨。一旦真正看見基隆,會一來再來。從許梓桑古厝,一路步行到義六路的小北投,李佩書看見基隆千分之一的美麗與哀愁,「繁華落盡,需要輕撢塵埃,基隆等待細訴的故事很長很長。」
黃昏後,海洋廣場上薩克斯風吹起「雞籠山之戀」,緊接著法國號小喇叭演奏的是「白牡丹」。對著黑色的夜、屬於基隆的白牡丹等待花開,不顧一切。以「不變」和「不便」應對世界四十年,笑紋紋是基隆態度也是基隆本事。車過圓山,有一款保養品,正在廣告──內激活、外拋光。來不及採訪基隆新市政團隊,不知道他們手上的基隆是上山?是下海?但,其實,迷城基隆須要同樣的保養處方──內激活、外拋光;然後,全新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