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願你記得生活】
自開始規畫此專題以來,我不時在想何謂「文學創作論」。談創作的文章所在多有,人人基於成功經驗都發展出自己的一套心法,於是坊間寫作教學書籍課程未曾滅絕,審美論爭定期發生,而想寫的人們自然是嗑嗑碰碰痛苦著。沒有定論,所以當靈感對上規律,扁平遇上立體,白話對上陌生化,我們必有難以服膺之處,最後通常也只認可自己偏愛的。
也試圖回憶過去是否真的有被系統性地教授過類似的方法──不能說完全沒有,只是不多,若非主動請益,這一路上甚至可能連回饋都少,學院裡應該也不流行不傳之祕那一套。我猜大多時候寫作者其實像是一株被隨性養著的植物吧,群聚獨生都有,養分則經常需要自取。天性足夠堅韌的會活下去,剩下的是在有一天沒一天的澆灌中掙扎,然後意識到生存有時不比書寫簡單。這種情況下談方法,去問如何寫幾乎就等同問如何活。
重點在感受。理想的開花不會先於扎根,盡可能堅實的生活基礎才是寫作的前提。何況有些人可能畢生就不該開花,蔓生或滿布也應該要可以是一種最終型態。所以當有人在你將枯之際告訴你根莖葉要往哪個方向長才會好看,那都是很虛妄的事,世上理當沒有什麼比穩定的水源跟光源踏實。浮生這般苛刻,在談創作論之前,我以為,沒有Why就不必談How。也鮮少聽說有人卡死在技術這關,泰半是那些孤獨的思想鬥爭在動筆時翻攪:苦悶、虛榮、抗辯、悔恨、憧憬……等等貪嗔癡最令人困窘。
此刻你可能也想問:要是我沒有上述任何感受怎麼辦?有也寫不出來怎麼辦?前者我想滿值得被恭喜的,後者只能說人各有志,書寫並不一定要成為答案。它本身就有一個大前提,就是必須記得──或者說,打開眼睛。這也是卡爾維諾在《給下一個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中多次強調的經驗的重要性。得過且過的遺忘在未來極可能是(對寫作者而言的)一種罪過,你終將發現,多的是拿起筆後寫不出來的時刻。
2025年正值卡爾維諾辭世四十周年,本專題「看不見的技術:從當代回望卡爾維諾」從《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出發,以多種視角探索卡爾維諾五大命題——輕、快、準、顯、繁——在當代語境中的迴響。專題將先從編輯、學者、作家的視角快速梳理卡爾維諾的精神輪廓,接著分別由曹馭博、廖瞇、吳曉樂、陳顥仁、邱常婷透過五大命題呈現當代創作的切面:「輕」是否能讓沉重經驗的表達更加優雅?「快」能否平衡敘事節奏與思想的深度?「準」是否能使我們使用的語言更加精煉?「顯」如何在視覺文化盛行的時代重啟文字的勝場?「繁」又是怎麼讓文學既節制又淵博?無所謂「非這樣寫不可」,上述這些寫作者們皆看到了卡爾維諾心中諸多概念不分優劣的相對性。面對無法窮盡的書寫,這些口訣都只能是互相成就彼此的。最後也聽聽來自教學現場的意見:正在學院教文學創作的郝譽翔、顧玉玲、楊佳嫻各自慷慨分享了他們的疑慮、觀察與叩問。就像楊佳嫻老師寫的,有時仍驚訝於想出書得獎的人還是那樣多。
太平盛世真的來了嗎?可能不會來,又好像已經來了。學生時代就有句話說:寫的人比讀的人還多。彼時閱讀早已開始式微,卻也未見得要死透,書寫則處在一個顛倒的狀態;自媒體正要起飛,書寫不再具有什麼物質上的門檻。一切好像隨時可以開始,但又礙於一些原因無法開始,是那樣的時代。但那些已經開始的人,無一例外,都是認真生活的人。願你記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