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頭一次遇上,她就和長孫晉槓上──被他錯認為男子也罷了,他還會在爹爹兄長面前裝穩重,在外人面前裝氣度,擺出斯文善良的模樣,可對她呢,卻是極盡冷嘲熱諷,壞到她真想把他的嘴狠狠縫起來!好不容易他赴北方開拓家族事業,讓她日子清靜了三年,誰知他忽然又回來,成天出現在她面前,好像打定主意纏住她,罵也罵不跑,趕也趕不走,想激怒他,他也只是回她一個不慍不火的笑,可惡~~他分明一肚子壞水,就會攪亂她心思,怎能讓他如此得意,兩人之間這筆帳,這次非得算個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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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雨滂沱,雷聲隆隆。
「讓開、讓開!別擋著啊!」
一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細小身影在市集上快步疾走,響亮的叫喊蓋過雷雨,教漫步前方的少年怔住,他手抱酒埕,不覺地轉過身——
「啊——」
兩道吃痛的尖叫同時響起,二人雙雙跌坐下來。
砰——
碎裂巨響伴隨油傘一併落在地上,酒埕被砸了個粉碎,醇酒隨雨流逝,看著這一切於迅雷不及掩耳之間發生,長孫晉立時傻眼。
他的狀元紅……沒了?!
「站住!」厲聲叫住那個撞到了自己便扭頭就跑的人,長孫晉匆匆起身追上去。「賠酒!」
那人卻恍若未聞,使盡全力往前跑,存心不顧。
長孫晉氣不過,一路冒雨追趕,不討個說法他誓不甘休!
「銘恩,你跑那麼急做什麼?」
悄聲步出後門準備去找堂弟的容雲,看見堂弟在雨中狂奔的身影後,不禁收起了已撐開的油傘,疑惑詢問。
「堂姊姊,妳要救我!」氣喘吁吁的,容銘恩回首看了看巷口快追到跟前的長孫晉,可憐兮兮地請求︰「那人一直在追我!堂姊姊救救我,他好可怕!」
皺起了一雙英氣的濃眉,容雲循著他目光望去,來人果真一副殺氣騰騰的架勢,她目光一凜,在堂弟踏進後門之時,馬上把他護在身後。
「你為何要追他?」抬臉看著比自己高出足足兩顆頭的男子,她率先發問。
抹去臉上的雨水,長孫晉皺眉問︰「你們都是這裡的人?」雖然不知這是誰家的後門,但先認清了誰是主是僕,才好追究。
「是的。」簡潔回應,她又道︰「你有什麼事,找我就可以了。」她身為堂姊,自當為堂弟解決麻煩。
看著身前這張清秀的小臉,澄澈而淡定的眼神與態度,讓長孫晉稍微息怒。
兩個同樣是頭上仍紮著總角的小鬼頭,但顯而易見,眼前這濃眉大眼的小鬼比他後頭那個有擔當多了。
「他撞到我,砸碎了我的狀元紅,然後不吭一聲就跑來這兒。」他真夠倒楣了,好不容易才在舊居的園子裡挖出自己的狀元紅,正滿心歡喜地抱回新居,便立刻被人撞破。
聞言,容雲不禁回頭看著一臉無辜的堂弟。「你有這麼做嗎?」
每家娃兒甫出生,家裡長輩都會釀製黃酒埋在家園下,男娃兒的就叫做狀元紅,女娃兒便叫做女兒紅,這是江南獨有的習俗。
狀元紅,就在男子高中或成家之時開封暢飲。
難怪人家要追著銘恩跑了,換她也會怒火沖沖地討回公道。
容銘恩哼了聲,不屑道︰「砸了又怎樣?他又沒有狀元相,那罈酒他將來用不著的啦!」仗著全家人都疼他一個男娃兒,他才不怕呢!
「銘恩!」嚴厲一喝,容雲受不了他的驕恣,轉首看著眸光陰沈的男子,她嘆口氣,無奈問︰「請問你多大了?」
「十三。」長孫晉沈聲回答。面對這樣有禮的詢問他也難以擺出好臉色來,那個叫銘恩的小鬼真夠討人嫌!
她看著他渾身尚在滴著雨水,又想到再鬧下去可要弄得人盡皆知了,趁著下人們都在鋪面忙著,她決定地道︰「我拿我的酒來賠你的狀元紅好了。」
「為什麼要拿你的?」看著那雙閃著毅然的晶燦大眼,他皺眉。
「因為他比我小。」她理所當然道,決定犧牲自己的女兒紅來解決麻煩。萬一事情鬧到爹爹面前就糟了。
瞧他一力承擔的豪氣勁兒,長孫晉失笑。「你又多大了?」
「我九歲。」比銘恩大上十個月,而且,她又考不了狀元,沒必要拿銘恩的賠他,至於她的女兒紅,隨便拿別的黃酒來頂替便好。
看著他認真又坦然的秀氣眉目,長孫晉忽然不想計較那麼多了。
連九歲的小孩都知道大方了,他又何必那樣耿耿於懷?再說,他將來定必跟隨兄長從商,壓根兒沒想過要考狀元。
「我看還是——」
不待他說完,容雲就急急跑開,沒了堂姊作靠山,容銘恩也不敢跟他處在一塊兒,也隨她跑了,留下一臉錯愕的他立在原地。
半晌,就見那兩道小小身影合力扛來一罈酒埕。長孫晉看著,又笑了。
天真的小鬼頭,以為把酒扛來了,他就一定會收啊?
「你拿去吧!我爹快回來了,我不想讓他知道銘恩闖禍。」家中長輩都出外了,爹爹臨走前才吩咐過她得看管好堂弟,他出事了,她也脫不了關係。再說,她為了方便出門尋堂弟,還換了一身男裝,被爹爹看見了肯定免不了一番責罵。
「這不是埋在地下的嗎?你從哪裡弄來的?」
「我家有地窖。」
呵,看來是富貴人家的地方哪。
長孫晉搖搖首。「小鬼,才九年的貨色就算了吧!」
容雲皺眉,沒想到他那麼難打發。
「只差四年,你快收下,我爹真的要回來了!」誤解了他真正的意思,她想著他方才追銘恩追得那般急的情形,就越想把酒賠給他。
一再聽見叔叔要回來的提醒,容銘恩這下也急了。雖說叔叔疼他,但害堂姊被罵也非他所願呀!若害他以後再也不能求堂姊允許獨自出門的話,那他還要不要跟同窗郎兒鬥蟋蟀呀?
「欸,這好歹也是我堂姊姊的女兒紅,你還在這兒嫌什麼?喔,我知道了,你不肯把酒收下,是想要咱們賠錢?」哼,想敲詐他們堂姊弟的小人!
容銘恩帶著誣衊的口氣登時惹來容雲的怒瞪,已想罷休的男子卻愣住了。
堂姊姊的女兒紅?
「你你你——你是女娃兒?」長孫晉不可置信地瞅著眼前的小孩。
哪有女孩兒像她這般英風義氣的?明知他是來尋人算帳的,還一臉冷靜地處理這種找上門來的麻煩?換了是他家妹子,早就躲回閨房找大人求救了!
他不信的口氣與質疑的眼神,讓容雲脹紅了小臉。
「哈哈……原來他一直以為堂姊姊是男娃兒!笑死人了,堂姊姊是男娃兒、男娃兒……」容銘恩大笑,決定要把這個笑話發揚光大。
顧不得眼前這丟人的場面和放肆的笑聲,容雲紅著臉,使勁扛起酒埕遞給他。「你收下就快走,我沒有銀子賠你的!」
女兒紅,是她將來的嫁妝呀!
長孫晉慌得連碰都不敢碰,亂了手腳,拉扯之間,一道宏亮的叫聲傳進他倆之間——
「雲兒!」
容雲嚇得縮手,長孫晉心一驚,欲出手接住酒埕,卻已太晚。
刺耳的破裂之音緊隨容當家的那聲暴吼,同時駭住了他們倆。
這天,容雲被冠上了「沒好好看管堂弟以致開罪同行」和「弄砸了嫁妝」的兩條大罪,讓父親狠狠斥責了一頓,再讓各房的姨兒輪流訓誨上十來天。
她欲哭無淚,委屈不已。
在父親嚴格的調教下,她向來規行矩步,活了九年都不曾這麼倒楣過,一遇上長孫晉便八字沖犯——
即便兩家是同行,日後容家與長孫家或許於事業往來上有所親近,可她再也不想跟那個人沾上任何邊兒!
可惜,事與願違。
如同老鼠躲得越急,只會落得被貓兒盯得更緊的下場。
自從認識了長孫晉,她的日子便難以安寧。
第一章 歸心
亥時,燕王宮內一片寂靜漆黑,偶有守夜的侍衛於步行間劃過點點光明,唯獨位於東側的寢宮仍然燈火通明。
寢室外的廳堂,燕王朱棣執起矮桌上的瓷杯送至鼻端嗅著,濃郁醇香令他勾了勾唇,一飲而盡。
「隔壁三家醉,開埕十里香。」徐徐吟唸元曲,他放下瓷杯,如鷹銳目覷向端坐一角的年輕男子。「有你長孫晉的佳釀,本王不可能喝外頭的酒了。」
輕揚嘴角,長孫晉剔亮的眸底掠過淡淡慎色。「王爺的地窖已備有五十罈金華和梨釀。」這些量,足夠他喝上一年半載了吧?
「五十罈?」朱棣輕嗤一聲,眸色陰沈。「那只夠本王醉上數月。」
言下之意,他不想放人。
「王爺,所謂瓊漿玉液,就得把它放著慢嚐,如此才會愈品愈醇。」長孫晉從容道。
自從大哥長孫齊加入燕王黨,他們兄弟便依仗著朱棣的力量,周旋於官商之間,無往不利。三年前,兩人來到燕京,將家業拓展至北方陸運,而老家鎮江的水運則交由家中掌櫃及妹子操持。
長孫家同時掌握著南北兩方的運輸樞紐,從中賺取朱棣謀反所需的財源,也擴大了長孫家從南到北的勢力。
當長孫齊在外縱橫商場,長孫晉則以釀酒工的身分掩人耳目,在朱棣的安排下進宮,為他出謀劃策,也繼續他自身釀酒的志趣。
「放著慢嚐,只怕本王日後再無機會盡興暢飲了。」朱棣扯了扯嘴角,如潭墨眸靜睨他玩世不恭的俊臉。「皇上龍體大不如前了。」
斂起臉上笑意,長孫晉看著他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心知他按捺不住了。
太子朱標病逝後,朱元璋依循慣例立長不立幼,五年下來,他大肆誅殺功臣宿將,好讓嫡孫朱允炆能安穩坐上龍椅。然而,他卻忽略了各藩王的野心和勢力。
相比久經戰陣、手握重兵的叔父們,朱允炆顯得年輕而孱弱,各藩王只要想到將來得聽命於這個毫無經驗的黃毛小子,心裡就不舒坦。
尤以這位軍權獨重、立功顯赫的燕王為甚。
朱元璋駕崩之時,必是燕王的起兵之日——在這亂世中,商人總要押注的,選擇把長孫家大半的財富及家業都押在朱棣身上,他們兄弟看中的不僅是他強悍的兵力,還有他的野心。
朱棣一旦做了皇帝,長孫家必能直上青雲。
「王爺,只要皇上仍坐在那把龍椅上,您都得按兵不動。」放棄打啞謎般的言談,他直截了當道︰「師出無名,如何發兵?欲取天下,必先服眾。王爺,這種事並不急於一時。」事關家業前途,他對朱棣的計劃也不可有半分輕忽。
朱棣擰眉,目光凌厲。「太孫已在培植勢力,本王不可能坐以待斃。」
「太孫羽翼未豐,那點勢力何足掛齒?即便他登基了,也沒那個能力向王爺您動刀的。」他篤定道,極力諫阻朱棣的衝動。「秦滅六國,也從國力最為薄弱的諸侯滅起,太孫身邊那幫文臣,定必以史為鑑。」
「鷸蚌相爭。」有意思,撇開敗亡的顧慮,這不失為有趣的遊戲。
見他緩下厲色,長孫晉知道他終是納諫了,不禁鬆了口氣。「只要王爺願意以靜制動,您勢必成為那位獲利最大的漁人。」
懇切不已的嗓音教朱棣逸出涼薄笑意。暫且擱下心頭的憂悒,他動手斟滿了兩杯金華,舉步走到長孫晉面前。
「謝王爺。」站起身,長孫晉接過瓷杯,共之舉杯。
「長孫晉,只要你留下,將來高官厚祿、富貴榮華,絕對少不了你的分兒。」
五年前太子去世之時,他父皇曾假意調遣燕京的兵將來試探他可有取代太孫之意,是長孫晉及時看穿了這把戲,要他順從聖旨釋出兵權,而後,父皇只隨便領了他那八千精兵修繕長城,一切正如長孫晉的料想,兵權刻日又歸還至他手上。
「皇上應是看了漢代七王之亂和晉代八王之亂的前車可鑑,才引以探看王爺是否仍有勸王之心。王爺兵權甚重,各藩王馬首是瞻,皇上難免猜忌。」
當時,長孫晉此話一出,他便知道自己若要奪嫡成功,極需這名軍師從旁協助。
若說他大哥長孫齊在北方的事業是他財源的重心,那麼,長孫晉就是他設棋佈局的重要人物,缺了誰,都難圓他一心想望的鴻圖大業。
「恕小民直言,王爺再多的厚祿榮華,也比不上小民握在手裡的家業實在。」他從不受制於人,既非賣身於燕王宮的奴僕,也沒那種閒情踏足官場。
燕京只是他二十歲那年的衝動決定,鎮江才是他此生真正的依歸,那裡,有著他最惦念的人兒……
朱棣揚起濃眉,禁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對他的利誘不屑一顧,長孫晉是自己身邊最為敢言的一個了。
他也明白自己沒有強留長孫晉的權力,他們之間,從來只是各取所需的互利關係。
「成,你隨時可以離開。」見他面露喜色,朱棣撇唇一笑,沈聲道︰「但別忘了,你還欠本王一個人情。」
「小民沒齒不忘。」咧開嘴,他回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日後有需要小民的地方,小民定必赴湯蹈火。」人情的事以後再操心,能回家就好了。
揚起滿意的笑,朱棣看他滿臉雀躍,隨口問︰「準備何時動身?」
「現在。」他早在宮門外備好馬了。
這麼迫不及待呀?
朱棣失笑,揚袖道︰「這邊請。」
「不勞王爺大駕。」
「要的。」他堅持。
推開大門,持刀侍衛即如鬼魅般從夜色裡竄出,恭敬尾隨主子步往宮門。
到達宮門,長孫晉頓足,開口請朱棣屏退左右。
「王爺切記,再好的佳釀也得擱夠久了才甘醇,如今只待時機成熟,以您的兵馬,獨攬天下不遠矣。」
凝視面前嚴肅的俊顏,鄭重叮囑按住他勃勃即發的野心,他俐落頷首,應允了長孫晉最後的諫言。
楔子
大雨滂沱,雷聲隆隆。
「讓開、讓開!別擋著啊!」
一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細小身影在市集上快步疾走,響亮的叫喊蓋過雷雨,教漫步前方的少年怔住,他手抱酒埕,不覺地轉過身——
「啊——」
兩道吃痛的尖叫同時響起,二人雙雙跌坐下來。
砰——
碎裂巨響伴隨油傘一併落在地上,酒埕被砸了個粉碎,醇酒隨雨流逝,看著這一切於迅雷不及掩耳之間發生,長孫晉立時傻眼。
他的狀元紅……沒了?!
「站住!」厲聲叫住那個撞到了自己便扭頭就跑的人,長孫晉匆匆起身追上去。「賠酒!」
那人卻恍若未聞,使盡全力往前跑,存心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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