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齊格飛.藍茨「含蓄的愛意表達」,為了讓新婚妻子認識他的故鄉,愛上他的親友,藍茨寫下了《我的小村如此多情》:傳說在馬祖里的蘇萊肯村裡,有一群奇特而且滑稽的居民,他們講起話來,老愛拖泥帶水,而且話裡總像有什麼深意似的。其中像是熱愛閱讀的哈米卡.薛斯,他就算死到臨頭了、惡魔要來抓他了、或者敵人要來攻打他們村子了,仍然無時無刻在閱讀,誰也無法打斷他;普魯這位農夫為了把半頭牛送人,不惜比賽生吞青蛙;約瑟夫.格力章,竟然用甘草來迷住自己喜歡的女孩;還有畸形人古傑卡、陰沉怪人邦奇歐……等。藍茨以故鄉為場景,展現各種社會現象,不僅在德國創下百萬銷售量,更成為德國鄉土小說的代表經典。
章節試閱
須蘇米的大日子
這兩人都打赤腳,其中一人用粗繩牽著一隻山羊,另一人則牽了一頭小牛;他們在十字路口碰上,正當山羊和小牛訝異地打量彼此時,這兩位赤腳先生也互相寒暄,各自拿出鼻煙來招待對方,而且話也沒多說,便一致決定把這一天當成上好的市集日,因為蔚藍的天空向外延伸,蟬兒如往常唧唧地叫著,空氣中充滿一股即將有事情要發生的氣息。
他們啊,如剛剛說過的,把這一天視為好日子之後,便一起在大馬路旁的草上撒尿。在吸了一小口煙之後,普魯先生喊著他的山羊,葉格卡先生喊他的小牛,兩人把粗繩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生氣勃勃地大步向前走,兩隻動物則跟在他們後面,因為須蘇米這個親切的市集小鎮離這裡有六哩路,那裡正是他們的目的地。六哩路,大家都有經驗,加上後頭還跟著山羊和小牛,這並非一般的散步,於是這兩位先生開始咒罵。這也情有可原,他們各有各的脾氣地罵著,也就是:葉格卡罵得比他的鄰居還要厲害,因為那頭正要探索世界的小牛特別難以駕馭,牠老是跑來跑去,突然沉思地盯著閃閃發亮的小水塘或牠的同伴山羊。這隻山羊老了,順從許多。
「這趟路可真辛苦,」葉格卡說:「當初拿破崙若得拖著這麼一頭小牛的話,老天啊,他一定無法那麼快離開俄國。」
「也許拿破崙有不一樣的辦法,」普魯回答:「他啊,就我對他的瞭解,一定會下令要別人背這頭固執的小牛。」
「是啊,」葉格卡體諒地說:「那個人把一切都看得很簡單。」
他們繼續走著,埋怨拿破崙東拿破崙西的,最後他們談到了關於價格的問題。因為硬拉使得手已經被粗繩磨紅的葉格卡解釋說:「到市集的這段啊,我是說牽著小牛走的這段路,早已經比這頭小牛本身值更多錢,因此,若不及一般最高價,我是不會賣的。我也不會打折扣,價格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我可以理解,」普魯說:「不過,我的山羊不同。牠已年老,奶都被擠乾,只剩肉還值錢。假如有買主願意上鉤,我就要偷笑了。我們是同村子出來的,所以我這麼告訴你。」
「沒問題,」葉格卡說:「好,我們該繼續走了。」
還不到中午,他們便抵達須蘇米這個親切的市集小鎮,到處充滿聲響和氣味,人人快樂且活潑,拿著鞭子拍出響聲,大笑,靴子下黏著稻草,吃著油膩的肥肉,檢查馬匹的嘴,以及捏捏豬仔的背部而引起一陣瘋狂的尖叫聲;男人們拉住胖太太們的裙子,孩子們又哭又鬧,公牛低沉地吼叫,一隻鵝混進了羊群中而造成幾隻羊跑到母牛那邊,幾頭母牛掙脫開來,在滿是灰塵的木棚小巷中四處奔跑,當一名壯碩男子捉住那隻鵝時,鵝在他的手下大聲尖叫,並撲撲展翅,嚇得那名男子把牠抓得更緊,以至於把這隻鵝給捏死,引起善辯的鵝主人的注意——簡而言之,這就是須蘇米,這個親切的市集小鎮的一個大日子。
牽著山羊的普魯與帶著小牛的葉格卡立刻就被幾個感興趣的買主包圍住,他們又爭吵又大笑,拍拍山羊的乳房,並檢查小牛的眼角和耳朵。突然,一名男子——矮小結實的牲畜商人——拿出一個信封,數了數錢遞給普魯,接著不急不徐地將粗繩綁在手腕,牽著山羊離開。普魯高興地數著錢,然後跑去找他同村的鄰居葉格卡說:「好賽哪!山羊賣出了!如果你動作快一點的話,咱們在回家前也許還可以去喝杯酒。」
「我其實早就可以賣掉這頭小牛,」葉格卡說:「可是這段路途很辛苦,我不想降價賣出。普魯鄰居啊,你不用把口袋裡的小錢敲得噹啷噹啷響,我不會受你影響的。你要是想的話,就自己去喝一杯吧,我沒意見。我要在這裡等,直到有人喊出和小牛加上這段路途同等的價格來購買為止。要是沒人買,我就把小牛帶回家去。」
「好,」普魯說:「那我就晚一點再回來這裡,因為葉格卡鄰居啊,這段路途遙遠,兩個人一起走比較愉快。」
普魯離開,跑去喝杯酒,然後在滿是灰塵的木棚小巷中閒逛,只要看到值得驚奇的事,他就發出讚嘆,跟別人寒暄,若碰到母牛貼近他走過後,他就認真地清除腳底,然後以自己的方式休息一下。當他回到葉格卡身邊時,牲畜買賣的市集已經結束,可是這頭小牛仍未賣出。
「看來,」普魯說:「你走霉運了。」
「這跟霉運無關,」葉格卡說:「我只是不願意降價出售小牛罷了。市集已經結束,所以我必須再把牠帶回家去。如果你願意,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去。」
他們一起回家去;其中一人牽著他的小牛,另一人則走在前面幾步,快樂地把口袋裡的錢,敲得噹啷噹啷響,滿足地講著他有多麼高興山羊賣出去了,特別是,仔細來講,那隻山羊其實只有肉值錢。普魯持續不斷地講,對此葉格卡開始不悅;因為他完全感受得到他鄰居的用意,因此他保持沉默且沉思著。
不久,葉格卡突然跟他的小牛停下腳步,他大聲地叫普魯回來,手指著地上。地上坐了一隻青蛙,全身綠色且瞇著眼睛,是一隻漂亮、發光的小動物。
「瞧,」葉格卡說:「普魯鄰居,你看看這隻青蛙。看到了嗎?」
「有,」普魯說:「我看到了。」
「好,」葉格卡說:「那麼我有個建議,這個建議嘛,你一定會立即同意。普魯鄰居啊,你幸運地賣掉你的山羊,你有錢了。如果你想的話,你不僅可以把市場的錢帶回家,還可以把我的小牛也帶回去。但條件是,你必須吃下這隻青蛙。」
「全部吃下?」普魯確認地問。
「對,全部吃下!」葉格卡肯定地回答:「只要青蛙到了你的脖子裡,你就可以把我的小牛牽回去。」
「這個建議的確很慷慨,」普魯說:「我願意接受。我吃下青蛙,然後葉格卡鄰居啊,你就把你的小牛給我。」
普魯說完後,他彎下身子,迅速咬住青蛙,閉著眼睛把牠咬成兩半,這時葉格卡用相當奇怪的滿意神情看著他。
「鄰居啊,加把勁繼續吧,」他說:「我看到了,前半部已經在你的脖子裡了,現在還有大腿部分。」
「拜託,」普魯驚惶失措且翻著白眼說:「請讓我拖延一下,因為我的胃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陌生食材。朋友啊,難道我們不能先繼續走一段路嗎?我會在適當的時間內吃下另一半。」
「好,」葉格卡說:「我同意。」於是他們默默地一起走著,他們越繼續往前走,普魯這位鄰居的身體就越感到不舒服,而且他也更加確定自己不可能吃下那另外半隻青蛙,他絕望地考慮該如何從這局勢中抽身,他在思考的同時卻裝作一副很有勇氣和信心的樣子,使得那已經喪失近半頭小牛的葉格卡開始擔憂起來。最後,普魯突然站在原地不走,將另一半青蛙遞給他的鄰居說:「鄰居啊,搞什麼嗎?我們又不是要相互奪取彼此家產,更何況我們還是同村出來的。如果你吃下這半隻青蛙,我就放棄我的要求,你也可以留下你的小牛。」
「這才是真正的好鄰居。」葉格卡高興地說。他脖子抽搐而且胃裡刺痛地吃下那另一半青蛙,好讓他背後的小牛再度回歸於他。「這樣子,」他一臉難看的表情說:「我也算是有收穫地從市集回家。」
他們若有所思地回到村子,在十字路口道別時,葉格卡說:「鄰居啊,這真是個不錯的市集日。只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究竟為何吃下那隻青蛙?」
一則愛情故事
約瑟夫.格力章,一名沉默寡言、高大的伐木工人,他被愛神的箭射中了。而且射在他背上的還不只是根小箭,而是——用他的專業用語來講的話就是——一把大圓斧。他被這把斧頭打到的時間,正是在他看到凱瑟琳娜.可納克,一位長得特別健康、紅潤的女孩,在洗衣的那剎那。當時,她的美膝正跪在河邊,身體彎下,幾根細髮垂在紅潤的臉頰,她那健壯的手臂熟練地洗衣服。約瑟夫.格力章,正如剛剛說過的,就在此刻經過,而且才那麼一瞬間,他的後背便已受傷。
於是他沒去森林,反而在早上五點左右,來到蘇萊肯村的神父家,急促地敲門,把這位上帝的使者從床上吵醒,而且說:「神父,我想結婚。所以請給我一張受洗證明。」
這個神父,從美夢中被驚醒,頗為不悅地觀察約瑟夫.格力章,並說:「我的孩子啊,即使你被愛沖昏頭睡不著覺,至少也該考慮一下其他人吧。等一下再來,吃完早餐之後再說。不過,如果你有空,可以去花園鬆土。鏟子就在農舍裡。」
這個伐木工人立刻往農舍那邊看,並說:「如果我把花園的土掘鬆了,就可以領受洗證明嗎?」
「一切將如往常一樣被允許。」神父說完並離開。
約瑟夫.格力章啊,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他拿著鏟子勤勞地工作,過沒多久就把花園的土掘鬆。然後,跟神父談過之後,他幫豬仔的鼻子穿上鋼絲,擠了一頭母牛的奶,摘下兩叢黑醋栗樹的果子,宰殺一隻鵝並且劈一大堆的木柴。當他正想開始修補倉庫時,神父把他叫去,開立受洗證明,並把它交給約瑟夫.格力章,還附帶溫和的勸告。
哎呀,約瑟夫.格力章過於小心仔細地折好這張證明,還用一頁馬祖里日曆把它包起來,放進他寬闊的胸膛存妥。他當然向神父道謝了,這點大家想也知道,然後往河邊那個他被愛神的箭射中的地點去。
凱瑟琳娜.可納克,她還不知道他被愛神射中,也同樣不曉得他秘密地辦了哪些事。她唱著歌地跪在河邊,把衣服又搓又揉地,而且還不時歇息一下,注視著水中倒影裡自己健康的臉龐。
約瑟夫擁抱這個紅潤的臉——當然是用眼神啦——拚命地喘氣、吞氣,有好一會兒甚至透不過氣來。等到氣息平穩之後,他走近「可拉特堅」(Klattkä),也就是馬祖里方言裡的「木板小橋」。他激動地考慮該說些什麼話,考慮了很久,當他來到她身旁時,他這麼說:「移到旁邊去。」
這句話,毫無疑問地,清楚又明確。
凱瑟琳娜也很快地讓了「可拉特堅」上的一個位置給他。而他,一句話也沒多說,坐到她旁邊去。他們這樣坐著。大概過了多久?也許半個小時吧,而且兩人完全保持沉默。他們注視著小河、注視對面那個一邊靠河一邊靠森林的河岸、觀看小蟲子在地上拉扯推撞,有時他們也目視追蹤鴨子的足跡。
突然約瑟夫.格力章講話了:「草莓就快成熟,森林裡的越橘莓就更不用說了。」
這女孩,沒料到他會打開話匣子,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回答:「對。」
好,現在他們有如沉默的母雞,不發一語地並列坐著,望向牧草地,望向森林那邊,有時也抬頭看看太陽或抓抓腳或脖子的。
然後,過了一段特定時間之後,又出現了一些奇怪的事:約瑟夫.格力章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個包起來的東西,對這個女孩凱瑟琳娜.可納克說:「你想要甘草嗎?」
她點頭,而這個伐木工人拆開兩支甘草梗,遞一支給她,並看著她含吮吃起來。看來這甘草挺合她的意。她變得興高采烈——但還不至於高興到開口說話——她望著自己的腿在水中搖晃的樣子,踢出小水波,有時還看看他的臉。他並沒有脫下自己的鞋子。
截至目前,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但突然——故事的進展都是這樣的——那位老辜旭科叫喊著,她走到房子前面且大喊:「卡緹卡,你把衣服洗到哪裡去了!」
這個女孩聽了驚愕地跳起來,抓住桶子,而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想要跑掉,彷彿那根甘草梗不曾存在似的。然而,謝天謝地,約瑟夫.格力章馬上伸手進去他那寬廣的胸部尋找,拿出受洗證明,小心翼翼地打開它,並招手叫這個女孩過來。
「你識字嗎?」他問。
她匆忙地點頭。
於是他把受洗證明給她看並站起來,在她看證明時,他觀察她的臉,且全身顫抖著。
「卡緹卡!」那位老辜旭科尖聲大喊,「卡緹卡啊,衣服被鴨子吃了嗎?!」
「把它看完。」伐木工人語帶威脅地說。他擋住她的路,天哪,這個人!
凱瑟琳娜.可納克更用力地埋頭看這張受洗證明,忘記外面的世界和衣服,且站在那裡——我們說個嘛大概——有如一頭小牛在幻想般,她就是這樣地站著。
「衣服咧?衣服咧!」那位老辜旭科再次破口大罵。
「把它看完。」約瑟夫.格力章威脅著,而且他很激動,激動到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多話。
突然,老辜旭科從醋栗樹衝出來,她是一個敏捷、豐滿的女人,她衝著走過來,直接站在凱瑟琳娜.可納克的旁邊叫著:「卡緹卡,衣服咧?」而且她用一種韃靼人嚴厲的眼神看這個伐木工人說:「衣服比較重要,笨蛋!」
喔,愛情的奇蹟,特別是馬祖里愛情的奇蹟;這個女孩,這個沉溺在幻想中的紅潤女孩,她抬起頭,把受洗證明給這位老辜旭科看,並說道:「這已經被蓋章且決定好了,」她說:「這張美妙的受洗證明。我要結婚了。」這位老辜旭科啊,她先是大吃一驚,然後笑著說:「喔,不、不,」她說:「瞧,洗個衣服帶了什麼結果來!浸泡衣服時,我們什麼都還不曉得,而要燙衣服時,一切卻都已經確定了。」
在這個時候,約瑟夫.格力章又從口袋裡拿出東西,把它遞給這個女孩說:「你還要甘草嗎?」
追捕
在我們的森林裡,有一隻鹿喜歡變換地方。這隻鹿非常雄偉,因此大家都稱它作「帕尼普龍子」(pani pronz),意思類似「驕傲先生」。這個「帕尼普龍子」啊,牠大概有二十八支鹿角尖,具備令人難以置信的能量,繁殖力很強,總之,牠是蘇萊肯森林的吉祥物與財產。牠很少在人前露面,然而,誰要是在森林邊或在牧草地上看到牠,一定會為此感到驕傲,並對這隻令人驚奇的鹿角主人極為崇敬。牠受到許許多多的崇拜與敬仰,因此讓牠成長得非常好,不久即長得如聰明的蘇萊肯白馬一樣大小;黃昏時,牠偶爾會對著村子叫喊,並視情況地出現在晚霞前,有時候牠也會從容不迫地變換位置走過公路。只要牠一現身,牠的登場即成為當日話題。
那麼,請問你們,這類誇耀的當日話題豈可能只侷限在我們的村裡?這真的不可能,而且這也不是蘇萊肯人想不想的問題,因為這個名聲終究會散播出去。於是就有一天,「帕尼普龍子」這隻鹿的名聲流傳到了施特立格村,從那兒搭火車繼續旅行,且直達到某位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的耳朵去,這個人相當富有,且熱愛打獵。於是這個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立刻為他的三管式獵槍塗上潤滑油,協商許可事宜並很迅速就得到許可,接著在一個適當的時刻出發前來尋找蘇萊肯的吉祥物,至少要把牠那二十八支鹿角尖帶回可內肯的書房去。為了這次打獵,他計畫了一個所謂的「獸血捕獵行動」,亦即:他們首先只想射中「驕傲先生」,然後讓牠逃跑,他們將會循著牠的逃亡追蹤,最後再用長獵刀獵殺這隻鹿。於是,那位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就雇用了圍獵者、引導獵狗的人和熟悉路徑的人,並確定狩獵時間。
當蘇萊肯人得知危險將近,他們森林的名聲以及那個會漫遊的紀念碑將被奪走時,他們從來不曾如此沮喪過。只要一眼望去或跟人講話,到處充滿哀傷、憂鬱且令人心痛的同情,只要有人在的地方,盡是驚慌與沉默。你們想像一下,黃昏時分再也聽不到偶爾的鹿鳴,晚霞缺了那個側面英姿,將不再美麗別致,少了牠那從容不迫的路線變換,公路也將變得荒涼無比……。
正當大家如此想像的時候,一股反抗意識興起了,蘇萊肯人要藉此反抗,表達他們不願屈服的偉大精神,他們實在無法允許這件事情發生。
而這個想法啊,正是那位禿頭、且頂頭外環的頭髮老是梳得整齊的酒館老闆路德維希.卡爾尼可提出的,很明顯的,他為這隻鹿的命運相當苦惱,他發愁且苦思良久,直到他想出一個點子為止。當他想出它之後,就叫了幾個蘇萊肯的男士聚集在他的蘋果樹下,並對他們說:「有人要把我們森林裡那位驕傲的『帕尼普龍子』搶走,」他說:「你們同意嗎?」
他認真地巡視這些人的面孔一圈,擤了鼻涕且確認地說:「沒有人同意。好,那麼我們該採取行動。我建議我們來騙騙那個獵人,也就是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事實上,我在地下室還有一張牛皮,我早就把它染成咖啡色,而且用柔軟的大樹枝也可做成相似的鹿角,這件事我也已經辦妥。所以我建議,我們其中有兩個人要穿上這張牛皮,打扮成鹿,出現在獵人眼前。反正,我們都是黃昏時才會出現。」
他中斷一下,此時出現停頓,是要大家努力苦思,而其中一名男子,阿道夫.阿伯羅麥特突然說:「我要參加。只不過,要是我被射中了,該怎麼辦?」
大家隨即點頭附議。
「這件事嘛,」路德維希.卡爾尼可說:「要讓伴隨獵人的那些人來操心。他們必須在他要射擊的那剎那使他分心,例如咳嗽、倒下,或者也可拉扯射擊者的肩膀。愛德蒙.佛茲,你要不要接這個任務?」這位裁縫師點頭。「好,那麼阿道夫.阿伯羅麥特和我一起穿牛皮。願神護祐我們的鹿。」
講完這些話後,這些男士心生感動,他們彼此默默地握手並互相道別,直到鹿將再度出現以及等待死亡的那一刻來臨時,他們再集合。而且事情的進展如下:
裁縫師愛德蒙.佛茲跑去獵人的附近,並介紹說自己熟知森林和道路,於是他被雇用來負責引路。他引導那位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一個蓄著絡腮鬍的肥胖男子,接近一處林中空地。根據裁縫師的說法,這隻鹿都會在這裡思考。而且碰巧的是,過了一會兒之後,這隻鹿果真迅速出現,牠看了自己的臀部一眼,搔搔一隻蹄,並在一棵冷杉下面有如一架手風琴般地搖晃擺動。
這位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脫口說出:「哎呀,」他說:「好有活力的一隻擁有二十八支鹿角尖的鹿啊。但牠躲在冷杉下,很難擊中。」
「這是牠最喜歡的一個停留點。」裁縫師輕聲地說。這位絡腮鬍獵人叫人把望遠鏡拿給他,往那邊觀察,他吃驚又熱情地望著,似乎一點也不想放下望遠鏡。最後,他氣喘吁吁地說:
「罕見,罕見,真是罕見。牠強壯得有如一頭牛。」
「牠有時也喜歡擠在牛群中,」裁縫師低聲地說:「經常獨自在森林裡的生活偶爾也會讓牠想出來走走。」
「噓,小聲點,」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說:「這樣可能把牠嚇跑的。我只想知道,牠的臀部為何晃動得這麼厲害?」
「可能是因為牠覺得不舒服。」裁縫師說。就在此刻,這位獵人抓住獵槍,慢慢舉起並瞄準。愛德蒙.佛茲緊張地注視他正在彎曲且拉緊的食指,而突然就在發射之前,他跌到這位獵人的身上去,導致槍管在最後關鍵時刻搖晃。幾乎就在發射出去的那當中。
「該死,」獵人咒罵著,但是他的眼睛依然盯著前方,而你猜他看到什麼了?一件他打獵打了四十一年還不曾發生的怪事:這隻鹿啊,牠在聽到槍響後,向上跳到前面提過的冷杉樹上,熟練地爬在下面的一根樹枝上,在此同時,牠的臀部還留在地面,顫抖且拖拖拉拉的。
「打中了。」裁縫師悲嘆地說。
「咳!」獵人驚訝地發出聲來,因為他看到鹿的臀部非常用力地顫抖,以至於牠的上半身從樹枝掉落下來。「逮到牠了,」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大聲喊著,「快把狗放出去!」這群獵犬立即被放開,牠們又吼又吠地,往那隻在搖擺晃動的奇特的鹿那邊衝過去。這隻鹿舒適地移動,態度從容到讓這位獵人感到訝異,他原地不動,使用望遠鏡看,而且觀察沒多久就說:「這隻鹿走路的樣子好像水手。」
「牠應該有好幾次游泳過河,」裁縫師急忙地解釋:「有人多次看到牠這麼做。」
這幾位獵人循著獵犬不間斷的狂吠聲,依此方式跟蹤這隻「帕尼普龍子」,他們穿越過樹叢,偶爾留在原地不動,傾聽動靜,確認清楚,並搜尋森林的地面,希望找到鹿的血跡。他們就這樣跟蹤好幾公里,這時,他們眼前突然現出一個情景,讓他們有如著魔似地站住不動:這隻奇特的鹿啊,牠站在一處寧靜的森林地,並溫柔地撫摸這些默默包圍牠的獵犬的毛。這幅景象非常安詳且和平。
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再次脫口說出:「我可以相信我的眼睛嗎?」
「可以,」裁縫師說:「這隻鹿可能正和這些狗在談心。」
「我想,」這位絡腮鬍子說:「我最好給牠一槍。否則我會瘋了,我的天哪!把槍拿給我。」
他拿起這支三管式獵槍,謹慎地瞄準並扣上扳機,就在這剎那,裁縫師愛德蒙.佛茲卻開始大聲咳嗽。這隻鹿的臀部向上飛起,一個疼痛的尖叫聲出現,從這隻鹿的神秘胸部裡傳出一聲咒罵,然後這隻動物開始猶豫不決該往那個方向去。牠以令人驚訝的「之」字形跑走,突然改變方向且一直不停地咒罵。
「快,」獵人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下命令,「快去追牠!」然後他們跑過寧靜的森林地,一隻手拿著三管式獵槍,另一隻則握著閃閃發亮的長獵刀。而,鬼才曉得,這隻鹿突然絆倒,躺著不動,且優勢全失,除非牠再度站起來。這個絡腮鬍子發出一陣歡呼,他越來越狂熱——他已經聽得到這隻鹿的奇特喘息聲。
好。而接下來發生的幾件事,蘇萊肯人永遠也忘不了:這隻陷入危急之中的鹿突然往一棟亮著燈火的房子跑過去,打開門,迅速消失不見。
這幾名跟蹤者驚愕地站著不動,因為這隻出名的鹿竟然還不忘把門關上。等他們回神之後,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衝進這棟亮著燈火的房子,並對著他看見的第一位先生大聲地問:「鹿在哪裡?」這位先生沒有牙齒,年紀很大了,他說:「鹿還能在哪裡?當然是在森林!」
「我看見這隻鹿進來這個房子裡,」獵人堅持地說:「因此他還在這裡。」
「那他大概在廚房,」這名老人嘲笑地說:「可能在幫忙切甘藍菜。我們正要把甘藍菜搗碎。」
接著,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帶著隨同翻遍這個房子;他們在廚房發現這名老人的太太,也發現兩名在廚房幫忙搗甘藍菜的男子,卻未找到那隻鹿「帕尼普龍子」,那隻蘇萊肯森林的驕傲。
這位絡腮鬍子並不死心;他下令要在這棟房子前面搭起獵營,爬進這個營裡,窺伺這隻鹿。他等了整個秋天,不再聽他人建言,解雇了他雇來的圍獵者和嚮導,而且,這個獵人啊,變得越來越怪異。他固執地聲稱自己看見鹿逃進這棟房子,所以他要一直地等,直到鹿出來為止。
唉,時光消逝,小圓桶裡的甘藍菜都已變酸發酵了。然後有一天,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被風濕病纏得痛到必須叫一輛馬車把他送回家去。他們沿著一處牧草地緩緩而行,這時馬車夫突然大喊:「牠在哪裡,先生啊,那隻『帕尼普龍子』。」而且真的,一隻雄偉的鹿正站在許多母牛中間,靜靜地吃草,牠往這邊看了一眼並繼續大口地咀嚼。可內肯城堡的貴族可內肯從馬車裡向外張望,觀看這隻動物並說:「阿貝爾.普茨巴爾,在這個地方還是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啊。快走吧!」
須蘇米的大日子這兩人都打赤腳,其中一人用粗繩牽著一隻山羊,另一人則牽了一頭小牛;他們在十字路口碰上,正當山羊和小牛訝異地打量彼此時,這兩位赤腳先生也互相寒暄,各自拿出鼻煙來招待對方,而且話也沒多說,便一致決定把這一天當成上好的市集日,因為蔚藍的天空向外延伸,蟬兒如往常唧唧地叫著,空氣中充滿一股即將有事情要發生的氣息。他們啊,如剛剛說過的,把這一天視為好日子之後,便一起在大馬路旁的草上撒尿。在吸了一小口煙之後,普魯先生喊著他的山羊,葉格卡先生喊他的小牛,兩人把粗繩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生氣勃勃地大步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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