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死神來敲門（摘自第一章）
很久以前，在一度環繞聖城貝納奈斯（Benares）的濃密森林裡，伐木工人有大好工作機會。其中一人是英俊的薩特雅凡。他對妻子莎維德麗的濃郁愛情，使得他看起來更加俊朗。許多天的早晨，薩特雅凡幾乎沒法走出他的小木屋，到森林裡去工作。
有一天，莎維德麗躺在床上，朦朧的想著她的快樂生活，她覺得這生活幾乎是完滿的了。突然間，她看到一個人影盤腿坐在前院布滿塵土的空地上。一個遊方僧，她想。她在大碗裡放入米飯和蔬菜，跑出去，拿給這位聖者，因為禮遇出家人是神聖的職責。
「我不需要食物。」陌生人說。莎維德麗把碗放在陰影斑駁的地上，陌生人卻把碗推開：「我會在這裡等著。」
莎維德麗退後幾步，心中感到驚懼，因為她突然領悟到，這位客人是哪一位。不是遊方僧，而是死神親自上門，在印度，人們稱他為閻摩神。
「你在等誰？」她的聲音顫抖。
「等一個叫薩特雅凡的人。」死神很有禮貌的說。他習慣對人類展現絕對的權威，總是用簡單明瞭的方式跟人說話，且帶著輕微的專橫。
「薩特雅凡！」莎維德麗喊道。聽到丈夫名字的一刻，她幾乎暈厥：「可是他既強壯又健康，而且我們深愛著彼此。為什麼該他死？」
閻摩聳聳肩：「該怎麼樣，就會怎麼樣。」他漠然的說。
「但是，如果你不在乎，」莎維德麗的機智恢復了：「何不帶另一個人走？有很多病重和境遇悲慘的人但求一死。去找他們，讓我的家得到平靜。」
「我會在這裡等著。」閻摩重複道，莎維德麗的懇求，她眼中湧出的淚水，都沒法打動他。在閻摩的臉上，她看到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裡的每樣東西都沒有名字，也得不到憐憫。
年輕的妻子衝進屋裡。她來回踱步，心中感到狂亂，因為她知道，丈夫將會回來，遭到毀滅。連老虎都懼怕勇敢的薩特雅凡揮舞斧頭，但是沒有任何刀劍能砍中這位敵人。在急切之下，莎維德麗想到一個主意。她拿起斗蓬，披在身上，從後門溜出去，跑進森林。
莎維德麗聽說過，山上有個聖地，這個地方在泥土裡，由一棵巨大榕樹的根形成，大得像個洞穴。據說有位聖者住在那裡。莎維德麗想向他求助。但是她不認得路，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跟著鹿走過的小徑和沖毀的溝壑往前走。恐懼驅使她用盡力氣向前走，莎維德麗就這麼曲折前進，愈爬愈高，直到筋疲力竭。她倒在地上，睡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一束陽光讓她睜開眼睛，莎維德麗這才發現，她躺在一棵巨大榕樹的樹根旁邊。她在樹根中間找到了洞穴的入口，接著焦慮的往裡面偷偷的瞧。在她鼓起勇氣走進去之前，洞裡便傳出一個聲音：「走開！」這個聲音是如此響亮，來得又是如此突然，她嚇得跳了起來。
「我不能走開。」莎維德麗的聲音顫抖著。她說出她那令人絕望的處境，但是黑暗裡傳出的這聲音說：「你跟其他人有何不同？從搖籃到墳墓，我們跟死亡只有兩步的距離。」
莎維德麗的眼中湧出淚水：「如果你比普通人有智慧，你一定能幫我想出辦法。」
這聲音說：「你想跟死亡談條件？過去嘗試這麼做的人，全都失敗了。」
莎維德麗充滿尊嚴的站起來：「那麼讓閻摩帶我走，讓我填補我丈夫的位子。人們說的話是真的：死亡是絕對的。我唯一的希望是，讓他殺死我，饒過不該死去的那個人。」
這個聲音變得溫柔些了：「平靜一下。」它說：「有一個辦法。」莎維德麗聽見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這位聖者從洞裡走了出來。他是個苦行僧，瘦削的身體包著一條纏腰布，肩上披著僧侶的絲質披巾。然而，他看起來好年輕。他對莎維德麗說，他叫做拉瑪納。
「你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打敗死神？告訴我。」莎維德麗懇求道。
僧侶拉瑪納在陽光下半瞇著眼，暫時不理會她。從他的目光裡，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彎下腰，從地上拿起一根用舊的蘆笛。
「跟我來。」他說：「也許你學得會。我不作任何承諾，但是，顯然你急得很。」
拉瑪納彷彿忘了她在身邊，開始吹他的笛子，沿著附近的一條鹿走出的小徑，往下坡迂迴行去。莎維德麗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她感到既沮喪又困惑，笛音消失在森林裡，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跟上前去。
◎生命的另一個奇蹟
每個生命都是由兩個奧祕組成的，但是只有其中一個，也就是誕生，被人們視為奇蹟。如果你是信神的教徒，出生的意義就是，把一個新的靈魂，從它跟上帝在一起的家園裡，帶進這世界。如果你沒有信仰，這個奇蹟的意義便是，一個母親子宮裡的受精卵，可以一再的分裂與再分裂，製造出一個嶄新而完整的人。不知是怎麼做到的，一滴蛋白質和水就是知道如何塑造自己，形成眼睛、雙手、皮膚和腦部。
這個持續九個月的蛻變過程不斷加速進行，到最後，每分鐘會生出一百萬個新的腦細胞。在這一刻，新生兒出現了，就像一台太空梭從母船射出，每一個必須獨立運作的系統──心臟、肺臟、腦和消化道──都突然明瞭，就是這一刻，而不是下一刻。各個器官脫離完全依賴母體的狀態，以驚人的精確度展開行動，彷彿它們一直是靠著自己運作的。在短短的一秒鐘內，生命選擇活下去。
另一個奧祕，也就是死亡，通常在幾十年後發生，死亡與出生差異頗大。它讓誕生努力實現的一切事物走向終結。一聲背叛的心跳，越過看不見的界線，然後趨於平靜。肺的咆哮，這個器官打氣次數高達七億，而今它連一次氣也不肯打了。一千億個神經元停止放出火花；身體各處的十兆個細胞都接到消息，告知它們的任務結束了。然而，這個突然發生的結局跟誕生一樣是個奧祕，因為在這一刻，生命結束了，此時有99%的細胞多半還能運作，還有三十億個基因密碼，也就是人體DNA之書裡的一個個文字，它們也完好無缺。
死亡來臨時，並未帶著誕生時展現的神奇的相互協調現象。有些細胞甚至一下子還沒有接到消息。死者若在大約十分鐘內又活了過來，只要腦部尚未因缺氧而造成永久性損傷，身體的機制就能恢復運作，彷彿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事實上，死亡是一種界線模糊的事，腦袋被切下之後，眼皮還能眨上十到十二次（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現象，是在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斷頭台上被人發現的）。
信仰唯一真神的宗教不認為死亡是一種奇蹟。在基督教裡，死亡跟罪和撒旦有關，而撒旦在西方，就相當於死神。死是敵人，上帝拯救我們，免得我們被它攫走。但是，在上帝的幫助下，垂死的過程是一條通道，通往一件更重要的事──下個生命的展開。對於信仰唯一真神的心靈來說，死亡拉近了上帝與我們的距離。
古往今來有許多人說，他們真的看到，有個靈魂離開死者的身體。這些人不一定是信仰唯一真神的。我知道有位知名的精神科醫生，他在讀醫學院的時候，有一天走進一個癌症病患的病房，這個病人就在那一刻死去，他看到一個像鬼影般的發光體從死者的身體裡冒出來，繼而消失，這件事撼動了他的無神論觀點。
有一種持續存在的傳說指出，我們死去時，腦部的重量會減輕二十一克，這就是靈魂的重量。事實上，死者腦部並沒有發生這種變化。
無論死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相信它有資格稱為奇蹟。諷刺的是，它之所以是奇蹟，是因為我們並未死去。身體的停止存在是個幻覺，就像魔術師把覆蓋的布幕拉開，靈魂顯露出隱藏在內的東西。神祕主義者長久以來一直相信，這一刻充滿了喜悅。就像偉大的波斯詩人魯米（Rumi）所說的：「死亡是我們跟永恆結合的婚禮。」不只是神祕主義者把死亡看成幻覺。二十世紀知名哲學家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寫道：「對於活在當下的生命來說，死亡並不存在。死亡不是生命中的一個事件。它不是世界上的一個事實。」
我相信死亡完成了以下奇蹟般的事：
˙它用永恆取代了時間。
˙它把空間的邊界擴展到無限大。
˙它揭示生命的源頭。
˙它帶來超越五種感官的嶄新理解方式。
˙它披露一種潛藏的智慧，這種智慧組成與維護萬物（目前我們不用「上帝」這個詞，因為在許多文化中，單一的造物者不是死亡過程和下個生命的一部分）。
換言之，死亡完成了我們在人世的目的。每種文化都提供了一種深刻的信仰，指出這件事是真的，但是我們的信仰要求高標準的證據。我認為這個證據是存在的，但它不是物質的，因為就定義來說，死亡把物質生命帶到終點。要看到這個證據，我們必須擴展意識的邊界，以便更了解自己。如果你知道自己是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你自己的認定範圍就會把死亡囊括進去。人類之所以不斷想辦法前往遙遠星球，就是因為我們感覺到，我們的奧祕隱藏在那些地方，而不在這個形體受到限制的領域。
◎此刻的永恆
死亡是一種肉眼不可見的奇蹟，所以它也是極端的不可捉摸。但是我們得到許多吊胃口的線索，顯示「另一邊」的世界距離我們非常之近。人們並未領悟到，這個想法對於死後的生命有多麼重要。「死後」的涵義是，死去的一刻來臨時，時間並沒有改變，仍然是沿著直線前進，負載著這人，帶他從人世的時間走向天堂的時間。這個觀點有兩個地方是錯誤的。首先，永恆不是由時間決定的。在基督教裡，註定要永遠待在地獄裡的罪人不會長久的受到懲罰。他們會「在時間之外」受到懲罰。得到拯救的好人也活在同一個時鐘指針從不滴答走動的地區。所以，我們對時間的一般觀念跟死後發生的事完全無關。
其次，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的時間觀念，就是以永恆為基礎。宇宙在一百四十億年前發生大爆炸而存在，宇宙的時鐘因而開始轉動。我們的身體在氫、氧、氮和碳的層次上，由於原子的震動而體驗到時間，而這個層次上的這些元素是有機化學物質的組成基礎。我們用腦部的內在時鐘去衡量外在的事件，而這些事件不過是一些有機化學物質。
蝸牛的腦部時鐘走得如此緩慢，一個事件消失，另一個事件出現，要花上五秒鐘才能完成。在這五秒鐘裡，你可以把一隻蝸牛舉到離地十英尺的地方，這隻蝸牛會覺得自己上了太空。人腦的時鐘轉動的速度，足以讓我們察覺到只出現幾千分之一秒就消失的短暫事件（蚊子飛過，蜂鳥振翅的模糊景象），但是要觀察子彈飛掠，或是每分鐘刺穿我們身體的一百萬個微中子來說，人腦的速度又太過緩慢，以至於無法察覺這些現象。
在宇宙大爆炸之前，時間並未在滴答聲中分秒流逝；一秒鐘就等於永恆。我們之所以推想出這一點，是因為量子物理學拆穿了時間的幻覺，讓我們離開原子的時鐘，更深入的探索大自然的結構。在最深的層次上，震動停止了。宇宙的腦電圖變成一直線，就像腦部死亡了。然而，死亡的出現是一種幻覺，因為一切活動結束的邊界，代表一個新的地區開始運作，這個地區叫做虛擬現實。
在這個區域裡，物質和能量以純粹潛能的方式存在。虛擬現實的基礎是複雜的，但是用最簡單的辭彙來說，一個沒有形體的非物理區域必須存在，以便產生物理的宇宙。這個區域什麼也沒有，但是它一點也不空。就像你在沙發上打瞌睡時，腦中是空空的，但是一醒來就有無限多的念頭，虛擬的領域甦醒後，也會擁有無限多的選擇，經歷許多新的事件。萬物從空無裡躍進，達到豐富完滿的狀態，就像永恆大步躍進，從沒有時間進入豐富完滿的時間。
永恆此刻若跟我們在一起，它若是一切實物性存在的基礎，那麼它一定也是你我的基礎。時間的幻覺告訴我們，你我沿著直線飛快前進，從出生到死亡，但是事實上，我們乃是置身於一個永恆釋出的氣泡之中。
◎永恆近在咫尺
事實上，死亡的事件距離我們一直不遠，生與死的固定界線並非無法穿透的。我認識一位名叫梅伊的女子，她是個五十五歲的離婚婦女，住在新墨西哥州。在青少年時期，她所崇拜的哥哥突然車禍喪生，這件事讓她深受打擊。「那時我十五歲，他十九歲，他是唯一一個我真心崇拜的人。當他像一陣煙一樣的消失了，我也不行了。」梅伊說。一連好幾年，她都沉浸在深沉的悲痛裡。
「我徹底的退縮起來。我不跟任何人往來。我不斷的想：『為什麼？我要得到答案。告訴我。』一天天過去了，答案一直沒有出現。」梅伊生了一個孩子，為了孩子，她決定回到社會裡。「我知道讓他像個隱士一般的長大，對他並不好，所以我決定跟少數幾個人來往。」
在最初參加的幾次聚會中，梅伊感覺到一種怪異而強烈的感受。「我拿著一杯酒，跟某人說話。我發現我的腳僵了。這種僵硬的感覺很快的往上蔓延到雙腿，突然間，我腦中靈光乍現。就是這個。這個房間瞬間消失，我用自己無法想像的飛快速度穿越空間。就像每一樣東西同時在劇烈的壓縮與擴張。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這個派對在鄉間的農場舉行，救護車花了五十分鐘才趕到。那時我已經回來了；我的朋友們告訴我，整個過程中，他們一直摸到我有微弱的脈搏。沒有人知道，我是昏倒了，還是中風了。」
我問她，她如何詮釋這段經驗。「它還是在那裡。」她把手掌放到距離胸口約一英尺的地方：「大概就這麼遠。」
「什麼東西還在那裡？」我問。
「永恆。我確信我體驗到的就是這個，這種感覺從未離開我。它向我保證說，我是存在於我的身體之外。我三十幾歲的時候，因為罹患乳癌而有過一段艱難的時光，但是我不怕垂死的過程，一點也不怕。我怎麼有可能害怕這個？我見過永恆了。」
◎來自靈魂的解答
在我們談到支持不朽的科學論點之前，我要先為不朽裝上一張人類的臉孔。如果我們無法感覺這些事情跟自己有切身關係，這些事實就毫無用處，而沒有一件事比死亡更切近自己。在古老的印度，永恆這個概念是可以體驗到的，這種觀點廣泛的為人們所接受，所以讓我們冒點風險，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幾千年前，有些人在不觸犯上帝，或是不侵犯他的領域的情況下，探索靈性的深處，以尋找答案。他們就是「瑞希」，即奉行印度吠陀的聖者。印度教開始興盛時，大約在四千年前或一千年前，這些瑞希隨之名氣大增。有幾位瑞希名聲顯揚，例如維雅薩（Vyassa）、布里格胡（Brighu）和瓦西斯薩（Vasistha），在歷史上可能重要，也可能不重要，但是他們在幾千頁的經典之中，把自己的思想留給後代。許多經典找不到確認的作者，就像《舊約聖經》，但是這些瑞希的教導，一般稱為吠壇多（Vedanta）的思想，並不是一種宗教。
印度的靈性風景充滿了男女神祇；存在著無數的「界」，或是非物質世界。還有不同層級的天使和魔鬼，在但丁（Dante）筆下的世界裡爭戰。面對這種令人困惑的多元性時，這些瑞希並沒有為世人提供一位唯一的真神。他們提供的是同一實相，這個實相包含每一種可能的經驗，包括今生與往後的生命。他們主張，每一個存在的層次，實際上都是一種覺知的狀態。別的世界──事實上，所有的世界都是在意識中形成的。因此，我們身為這些世界的創造者，可以體驗到它們，並且隨著自己的意願影響它們。這就是吠壇多的本質。這些瑞希提出的不僅是一種哲學，更是一項邀請，要人們參與一項沒有盡頭的實驗。這項實驗的目的是，藉著在自身之內探索實相的真理，對這種真理進行檢驗。
這項邀請仍然有效。當你或我接受它，我們就藉著赫胥黎（Aldous Huxley）所說的「永恆哲學」，與吠陀的瑞希們連結在一起；這種哲學在每一個時代都會重新出現，來滿足新一代人們的要求。如果某種古老的傳統不再適合我們，硬把它拖到這個時代裡，這種作法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吠壇多的確適合我們。首先，在許多人的生命裡，懷疑取代了教條。當今人們的靈性迷惘，可能跟古代印度各種各樣的廟宇和神祇一樣怪異，但是，請聽聽我們身邊傳來的各種聲音：
我祖父去世時，我待在阿茲海默症患者的病房裡。他的生命走到盡頭時，已經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失去理智，並使用最大的嗎啡量。這就像看著一個植物人去世。他的呼吸停止的一刻，彷彿什麼也沒有改變。
我的前夫是個混蛋。我對他說，當他死去，他會拿到一張直接開到地獄的車票，而且還是頭等的位子。
我是佛教徒。當我離開肉身，我會成為純粹的意識。
我是印度教徒。我已經是純粹的意識了。
他們想開誰的玩笑？死了就是死了。如此而已。
最後一個聲音是唯物主義的聲音。它把死亡看成終點，因為它僅僅在物質性的軀體上看到生命。有人認為，否定死後生命的存在，是合乎科學的看法，但是事實上，這種看法僅僅顯示出唯物主義的信念。這些瑞希相信，知識並不在知者之外，而是在其意識之內。因此，他們不需要一個外於自身的上帝，來解決生死之謎。這些瑞希有他們自己，這是非常幸運的事，因為我們也一樣。每個人都有自覺，都有自己。每個人都確定自己是存在的，換言之，確定自己是活生生的。藉著這些原始的組成元素，吠壇多主張，無論這個奧祕看起來有多麼深沉，每個人都能得到其中一切事物的第一手知識。
那麼我們為何得不到這種知識呢？或許是因為，我們沒有跟自己最深的部分作接觸，這些瑞希稱之為「真我」。英文中最接近其意義的一個字是「靈魂」。靈魂和真我是神聖的瞬間呈現，這種不可見的元素讓上帝以肉身存在。兩者的最大差異在於，在吠壇多裡，靈魂並未與上帝隔絕。但是真我跟信仰基督的靈魂不同，真我無法從上帝那裡來，也無法回到祂那裡去。人和神聖之間存在著合一；覺知到合一是讓實相初步呈現的必要步驟。
真我會自然的認定「我就是神」的觀點。西方人則較難自然的接受這種觀點。許多年前，我有個朋友，他可以獲得強烈的靈性體驗，如離開身體，看到自己的心臟裡出現白光──至少他是這麼說的。我對他說，我個人沒有這種經驗。「我個人也沒有，」他答道：「我是在非個人的層面得到這段經驗的。」
在那一刻，他讓我得到了領悟，因為某種永恆、不變和沒有邊界的東西不可能發生在個人層面。基於習慣，我們會說，「我的」靈魂如何如何，但這種說法會造成誤導。靈魂不屬於我，它不是以我的房子、職業或子女屬於我的方式，成為我血肉之身的延伸。它也不像我的個性或回憶那樣的屬於我，個性和回憶這兩樣東西終究會因老邁和精神失調導致腦力減損而不在。
死亡的重點不在於我擁有什麼，而在於我能成為什麼。今天我把自己視為時間的孩子，但是我有可能成為永恆的子女。我把自己看成在地球上安居，但是我可能正在經歷前往宇宙的旅程。人類有深沉的直覺，知道我們的命運是沒有窮盡的，但是我們恐懼死亡，因為它考驗著我們的願望和夢想。我們害怕受到考驗，因為如果最後證明我們錯了，我們會覺得所有的理想都是空虛的幻影。
在我行醫的過程中，我看到人們死前可以變得多害怕。死去的一刻並不比一生中的其他時刻來得更真實，但它是最後的一刻。無論你有多富有，多有天分，死亡都是讓人平等的最佳工具。（我記得有位大師在演講中談到，最後的靈性獎賞是，被吸入一片光明之中。這時，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女士坐立不安，她靠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我倒覺得這個聽起來很像死了。」）
如果我們希望死後的生命有意義，它就得像今生一樣，令我們感到滿意。金錢、權力、性愛、家庭、成就和肉體的享樂，這些東西全部走向終結，這可不是件小事。今生來到盡頭的時候，我們所愛、所依賴的許多東西都會消失。然而，我們可以把某種東西帶進這個時刻。許多年前，當我還是波士頓一個沒有經驗的住院醫師時，有對老夫婦一起住院。這位丈夫跟結腸癌奮鬥多年，如今走到長久奮戰的盡頭。他的妻子有心臟病的病史，但是健康狀況比他好的多。兩人同住一間病房，往後幾天我常去看他們，我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有多深。
這位丈夫拖了一些時日，時而清醒，時而失去意識，而且身體相當疼痛。他的妻子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連續好幾個小時都不放開。一天早晨，我走進病房，發現她的床空了──她在前一天夜裡因為心臟病發作突然死去。她丈夫清醒了一段時間，我把這件事告訴他，儘管我並不願意這麼做，因為擔心說了會讓他深受打擊。但是他看起來很平靜。
「我想現在我要走了。」他說：「我一直在等。」
「等什麼？」我問。
「紳士總是讓淑女先行。」他說。之後，他重新不省人事的狀態，那天下午，他就去世了。
他提醒我一件事，就是我們可以選擇，要把什麼帶進臨死的一刻。恩典、寧靜、耐心接受即將來臨的事，這些特質都是可以培養的。當我們培養出這些特質，在死亡的考驗來臨時，我們一定會通過。我們的錯誤之處不在於害怕死亡，而在於我們不敬重它，不把它看成一個奇蹟。最深刻的東西──愛、真理、同情、誕生和死亡──這些東西具有同等的價值。它們屬於我們的命運，也屬於我們當下的生命。本書的終極目的是，把死亡帶入當下，進而讓它等同於愛。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要繼續說莎維德麗的故事。這名女子運用愛情，以機智勝過死亡。我把她的故事當做探討死後生命議題的間奏曲。在愛情的豐富完滿裡，她明白了一個祕密，我們也必須學著去領悟這個祕密。泰戈爾用以下的詩句優美的暗示了這個祕密：
你將把什麼奉獻給他？
當死神來敲你門的時候
你將把什麼奉獻給他？
呵，我將在我的貴賓面前，擺下滿斟的生命之杯──
我絕不會讓他空手而去。
當死神來敲我的門的時候，
我願把所有我秋日和夏夜的豐美收穫，
我匆促生命中所貯存和獲取的一切，
當死神來敲我的門的時候，
我都要擺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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