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九章 聽見天使的樂音
以前，仁啟原本還有個職業陶冶班。
為的是那些十五～十八歲的楞澀青少年，他們挨過國小、國中啟智班，畢業了，找不到地方可以去。那個年代，一般高中不接納他們，進職業訓練班又還年齡太小，所以特別安排在職業陶冶班，以居家生活技能、社區生活訓練為重，兼具職業性向探索與良好工作態度養成，為日後進入職業訓練班暖身。
逐漸的，隨著「教育零拒絕觀念」抬頭，一般高職及特殊學校大門漸開，父母總希望孩子能回歸主流社會，陸續都送進特殊學校或高職特教班，對職業陶冶班的需求漸低。
「我問了，個案人數愈來愈少，要不要把班撤了，節省開支？曾尚石主任說，既然做了，就幫到最後一個吧！」
──仁啟展能組組長（兼天使打擊樂團團長） 洪美玲
當輕、中度身心障礙青少年，逐漸都順利的進了一般國中（因中心未設國中啟智班，不收十三～十五義務教育的國中生）、高中，重度、極重度的這一群，一般學校教育系統卻仍無力承擔，就留在仁啟了。
成立天使打擊樂團
他們的未來該怎麼辦？仁啟主管們不斷思考這個問題。
坦白說，職業訓練對他們來說，太困難，也太渺茫了！
可是，還是要協助他們往前走啊！
有什麼方向？什麼樣的前景？該怎樣啟發潛能？提供什麼服務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音樂！
一連串的問題，因為一個靈感，而萌生答案。
組個樂團！
可能嗎？師資在哪裡？六位老師中，只有一位會彈鋼琴，其餘五位不曾接受過相關專業訓練；樂器在哪裡？是有一點，但只是唐鼓、鑼、鈸等中式樂器，這還是以前善心人士捐贈的，當遇到節慶，受邀參加活動，放音樂讓個案們隨意敲打、虛應故事罷了！
還有，某些視障者天生音感特好，開發其音樂天賦，似乎理所當然，但留在仁啟的這群青少年，卻多數連一首歌也唱不全，數數兒「1、2、3──4？」可能就數不出5了。
這樣行嗎？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發揮空間大，向來是仁啟的作風。
真的就這樣，一九九八年，天使打擊樂團成立了。
「我很愛好音樂，聽說仁啟想為孩子成立樂團，當然樂觀其成。」
─工研院院長 李鍾熙
獲得李鍾熙贊助師資培訓費用，六位老師一起利用課餘時間，上台北接受朱宗慶打擊樂團副團長何鴻棋的指導。
而正為樂器傷腦筋時，在林口開設音樂教室的吳蘊璽正想結束營業，就將整批樂器送給仁啟──老天真是特別眷顧這群天使，大家都興奮極了！
有了師資，有了樂器，該開始團練囉。但是，場地在哪裡？
仁啟的教室不足，無法提供合適的練習及存放樂器的場所，就克難式的使用戶外籃球場。每次練習，都需花很長時間搬桌椅、樂器、組裝樂器。
夏天，得頂著大太陽，或是躲在樹蔭底下練習，人人汗流浹背；冬天更辛苦，寒風颼颼，得穿上厚重外衣、戴著帽子練習；有時突然來一場雨，又要躲雨、又要撤樂器，但天使團員寧可自己淋濕，卻把雨衣給樂器穿。
「我常在辦公室外看他們練習，真的好感動，孩子們都樂在其中，沒有一個人叫苦，反而是老師覺得累，團練時間一到，孩子們就催著要練習。」
──前仁啟天使打擊樂團總監 林淑美
教他們音樂，得有超級能耐，團員看不懂樂譜，有的會認數字，有的只對顏色較敏感。老師逛文具行時，看到吸附式彩色貼紙，靈機一動，買回店裡全部存貨（因為天使團員的特性是，一旦接受了某種指令或識別系統，就很難改變，一旦習慣了某種質材色澤的貼紙，就得一路用到底，萬一沒法補貨可不行），把貼紙寫好數字或加上標記，黏在樂器鍵盤上，就成了清晰可辨的簡譜。練習時，有的天使團員認數字，有的認顏色，就這樣開始教和弦，漸漸的，許多原本只會簡單節奏的團員，竟然可以敲出附點拍子。
天使打擊樂團的成就，令人驚讚！
受邀表演時，老師們都神經緊繃，反倒是天使團員們完全陶醉在音樂中，玩得可樂呢！唯有唐寶寶雅馨曾在第一次上台時，緊張得差點把鼓給打破，演奏結束後，躲在後台哭，捏緊手指，指甲都發紫了！但叫她以後別再上台？休想！
用音樂啟動良性競爭
隨著演出機會漸多，老師們又動起腦筋，這群重、極重度障礙的天使團員，未來幾無獨立就業的可能，總得有個出路——能否成為表演工作者，那麼樂團就得夠水準，新的挑戰又來了，若要打主弦律，天使們就得記住很多和弦，可能嗎？
「我低估他們了，一個學會了，就激起另一個也主動想學，有的還偷學……」
──仁啟音樂老師 石淑萍
讓天使們試打主弦律後，情況變得很微妙。
原是為了向新竹市立演藝廳的表演台挑戰，團員各買專攻的樂器在家練習。但第一次驗收作業時，老師才發現大家竟然都沒練，敲得「哩哩拉拉」，老師不禁生氣了。這時，平常頑皮慵懶的小良卻舉手表示他要打鐵琴，邊唱著數字邊打出「小星星」，打完時，開心的望著老師。「我內心很悸動，因為他一定用很多時間才能練成，」音樂老師回憶說。他的認真，帶給她信心，也在團內激起很大效應。
從那次以後，每到下課時間，「小星星」樂章就此起彼落的從他們的教室裡傳出來。漸漸的，每位天使團員竟都學會了許多簡易小曲，以及個人專屬的指定曲，並定期發表，彼此欣賞與激勵。有些時候，若給了誰一首新曲子，另一個也會吵著要；有的雖不吵不鬧，一陣子後，卻發現他偷偷學會了──猶如一般孩子的情緒反應，他們也開始會爭了，嫉妒、好強、求表現……甚至起衝突，出現小動作，但心機畢竟有限，情緒的表達很直接。
這是多麼大的轉變啊！一群「自我概念」淺薄，習慣別人給指令，沒給就不知所措的人，「自主性」竟然出來了！
是天使墮落了？！有了人性，就有「正常」情緒反應？──「正常人間」不就是如此？「正常孩童」的小社會不也就是如此？
「有了自我，雖然也會出現一些小磨擦，但人不就是在彼此的互動、碰撞中學習成長？他們的成長，令我驚喜！」
──仁啟音樂老師 石淑萍
負面情緒，人皆有之，就看如何育化善誘，猶如治水，圍堵壓制不住，唯賴因勢利導。
嚴重自閉症的小辛，語言能力極弱，原本頂多能說單字，現在若覺得受了欺負，竟能開口罵人。「自閉症患者，因為無法表達，也無法疏發情緒，容易有粗暴的動作，而生氣壓抑，也會引起生理疾病。」音樂老師又做了一項新嘗試，每當小辛生氣，就教他唱歌：「你若生氣，你就說『OK』……」教他邊唱邊比出OK的手勢，不可以使用暴力。漸漸的，小辛一生氣，就會自發性的以唱歌來平復情緒，不再動粗。
在音樂中，這群天使有了自我，卻也在音樂中，把人性昇華了。
團員們還是會爭，卻日愈呈現良性競爭的氣氛。
團練時，誰沒練好，大家就主動幫忙哼唱，笑成一團，有人打亂了，打錯了，小馨也像老師一樣，幾乎同時比出「停」的手勢，指著放炮搶拍的傢伙，就算是老師彈錯拍子，她也照指不誤，晴晴就會接著說：「來！擱幾蓋！（台語）」，然後，阿彥或是阿華就會自動數前奏拍子，大伙兒重頭再來一次。
他們在學會了表達自己意見的同時，也學會了和人分享、合作、輪流、讚美，即使往日脾氣最暴躁的小伍，在極力爭取自己喜歡的樂器和組別時，若沒被選上，現在也能接受老師的解釋，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以為不可能，其實是自我設限了……他們的執著、認真、成長，大大超乎預期。」
──仁啟展能組組長（兼天使打擊樂團團長） 洪美玲
「每次演出，老師們都緊張死了，團員卻自在快樂得很，連平時排練最難進入狀況的小妮妮也不怯場。」
──仁啟天使打擊樂團老師 陳秋蓮
天使打擊樂團的演出，究竟有多麼精彩？唯有親臨現場才能真正體會。
在新竹東門城戶外表演台前，聚集了許多的年輕人與觀光客，他們和台下的家長一樣熱淚盈眶；在新竹市立演藝廳裡，師院打擊樂團提供了二十分鐘的支持性表演，天使打擊樂團撐下其餘時間，一群重度、極重度障礙的大孩子，在舞台上玩著音樂，笑得比誰都開心，而台下掌聲如雷，久久不散，有人帶著淚笑，說不出話來，有人拍紅了雙掌，期待下次再來。
天使打擊樂團的邀約演出愈來愈多。
尤其遇到節慶、尾牙，團長還得費心安排，避免撞期、趕場，這群天使個個身體孱弱，兼有不同的生理病痛，有些人走路顛顛顫顫，有些人四肢張力太低，無法久站……他們不懂得喊累，但是老師們卻懂得心疼。
有時候，受邀演出，台下觀眾反應熱烈；但有時候，在某些尾牙宴上，台下觀眾卻是大快朵頤、埋頭猛吃，老師不禁惱怒，覺得演出沒有得到尊重，為天使叫屈──但天使們哪管人間閒事？台上的賣力演出，依舊陶醉自在，誰管台下是哭是笑？是專注是忽視？天使們沒有那份複雜的心思，無礙哭笑榮辱，照樣玩著音樂，笑得開懷。受影響、起分別心的是誰？──望著台上的天使，老師愣了愣，這才發現，作繭自縛的是自己呀！
「該怎麼說呢？我被上了一課，不，不止，在他們身上，我永遠學不完。」
──仁啟天使打擊樂團老師 林曉怡
帶著快樂回饋社會
請放下成見裡的專業樂團來想像，這支另類樂團的另類演出，真的讓音樂變得很不一樣！
專業樂團該怎麼玩？天使打擊樂團在朝向專業水準的方向上，也隨時可能不按排理出牌，鬧出新花樣。有些表演事前可是按照劇本排練很久的，一上了台，突如其來的，涵涵不但打自己的樂器，還去敲小綱的；小馨在台上猛向台下觀眾招手，擔綱指揮時，還一時興起，轉過身來帶動全場觀眾打拍子，觀眾愣了半秒，爆笑出來，乖乖配合；晴晴太high了，看到觀眾對她不照指揮及劇本演出很有反應，竟然捉弄在台上協助演出的老師……阿康表演打電話時，竟然故意說：「喂，我是葉神父！」然後又自己回答：「葉神父再見！」阿傑則又一臉嚴肅的直指小綱忘詞……老師們頻冒冷汗，觀眾是笑到肚疼。——誰規定音樂不能這樣玩？
天使們的魅力，難以常理判斷，誰知道天使們何時要脫序演出？何時要即興搞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快樂是會感染的，無論觀眾被感動得如何頻頻拭淚，無論內心是充滿悲憫、同情、敬佩……都會被天使們的喜樂包圍，那種最純粹的天真、自在和快活，是許多人一輩子也學不會，卻忍不住想跟著一起笑的。
「我每次跟團出來，都忍不住要哭，那真是最棒的生命教育，不是感恩或感動就能形容的！」
──仁啟展能組組長（兼天使打擊樂團團長） 洪美玲
於今，天使打擊樂團已演出超過兩百場，每年都有數十場邀約，團員們台風日愈穩健。每逢集訓團練時，父母們都全力配合接送，在家時協助孩子練習，還常帶著食物、水果、補湯、養喉茶來鼓勵大家。晴晴的媽媽甚至讓晴晴去學爵士樂，陪她上課，邊勤寫筆記，自己也學打鼓，她說：「我希望能幫助她學會一樣能陪伴她一輩子，又能隨時帶給她快樂的事。」是啊！天下父母心，還有什麼比孩子快樂更重要的呢？
天使打擊樂團不僅把快樂帶到舞台上，還帶著快樂回饋社會，每年都會拜訪老人安養院、監獄、到偏遠的尖石鄉和國小學童分享音樂。
一次又一次的，在秋霖園老人日托中心裡，以前總是接受外界愛心與幫助的團員們，學會了主動關懷與付出。平日寂寞的老人家，像孩子們一樣笑開了，跟著帶動唱手舞足蹈，沒有年齡的界限，彼此成了忘年之交。
一次又一次的，在誠正中學（少年監獄），那些誤入歧途的青少年們，欣賞著天使們的演出，許多人的臉部線條柔和了下來，也有些人低頭哽咽，演出結束後，在心情分享的紙條上，有位受刑人這樣寫：「我好恨，我的父母把我生得這麼好，可是我卻不能像他們一樣，快樂的玩樂器……」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寫得很簡單：「你們在外面等，我一定出去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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