蛻變的天堂鳥

北京，午夜，晴空中掛著新月。　　軍隊已經在包圍天安門廣場的部署中開了一個缺口。數百萬的學生，在軍人的押送下，緩緩湧向長安大街。　　他們互相扶持；嘆息和呻吟聲響起好馬上讓廣場歸於平靜。但是今夜是騷動的。你可以聽到坦克車的轉動聲，斷斷續續的槍聲，互換隊形的士兵們的粗吼聲。一個年輕的女學生，一個人走著，頭低低地，越走越慢。她停下來憂心地看著繼續前進的人群。　　一個注意到她的人也停下腳步。他從學生群中擠了出來向她走過去。他湊近她的耳朵：　　「阿亞妹（Ayamei），妳怎麼不快逃？」　　阿亞妹迅速回過頭來。那是一個陌生的學生，臉色蒼白，留著鬍子，顴骨很高，一頭亂髮。　　「別跟著我們，」他繼續說。「軍隊很快就會控制住我們，妳會被捕的。快走，用跑的！」　　「為什麼？」　　「阿亞妹……跟我來。」　　他抓著她的手腕，等士兵們一來，就離開學生群跑到一條與廣場成垂直的街道裡。他用力拖著阿亞妹，等逃離天安門廣場遠遠地才放慢腳步，他們迷失在北京的市中心裡，在迂迴曲折而又昏暗的巷弄裡。　　那個學生開始咳嗽而且站不住腳，筋疲力竭地靠在人行道上。一個路燈，掛在一間房子的擋雨披檐上，發出一道微光照在他的前額，上面有一道傷痕。　　「夏（Xiao），」阿亞妹大叫他的名字。　　她認出這個中學同學，他三年前為了到外省念大學而離開北京。她笑著握住他的雙手，從頭到腳打量他。　　「你變了好多！你書念得怎麼樣？你何時回北京的？所以你也參加了絕食？你還記得我們課後的羽毛球社嗎，我們所向無敵？你回去過學校沒？他們把樹砍掉蓋了一個醜死了的體育館。」　　夏打哆嗦。他發了幾天的燒。阿亞妹興奮天真的話語幾乎讓他忘了他的痛苦。他微笑了一會兒，沈浸在回憶之中。微弱的槍聲和遙遠的喊叫聲，從天安門廣場傳來，把他拉回現實。他的表情變了。兩個學生動也不動，身體因恐懼和悲痛而僵住。最後，夏打破沈默︰　　「妳想今晚是屠殺夜嗎？」　　「我不知道，」阿亞妹回答。「你得上醫院療傷。我要回廣場。」　　「不！」夏大叫。「我們才剛逃出來。妳得躲起來。政府鐵定會要妳的人頭。」　　「夏，我是這個運動的發起人之一。學生們的死會使我良心不安。我很擔心，非常擔心。」　　她焦急地望向天安門廣場的方向。混亂越來越嚴重，阿亞妹現在所聽到的哭號和呼喊把她嚇壞了。　　歷經一個月的失眠，絕食與嚴重的神經緊張後，就好比一個馬拉松跑者，在筋疲力盡、快要抵達終點時，忽然覺得精神為之一振，這個年輕女孩打起哆嗦並想要折回去。　　夏抓住她的手。　　「妳想死嗎？妳想剩下來一輩子都坐牢嗎？」　　「如果其他學生都拋頭顱撒熱血，為什麼我要苟且偷生？是我的演講激勵他們來參加運動的，是我把他們集合在天安門廣場的，是我提出要絕食抗議的，我應該第一個死才對！現在，我在這裡幹什麼？我在逃命！我讓他們自己去面對槍枝和坦克！」　　夏突然大聲苦笑並做出嘲弄的樣子。「阿亞妹，」他說，「妳以為妳是現代中國的新女英雄啊。妳以為做烈士就可以改變歷史嗎？妳好天真！妳好自大！留在這裡，妳的命比你的死更珍貴……」　　「你沒聽懂我說的，」阿亞妹打斷他。「我一點也不想做女英雄。我也覺得我說﹃學生們是我集合的﹄太過自命不凡。這個運動是自發的，我只是扮演催化劑的角色而已。這個角色，這項責任，我應該要有始有終才對。」閱讀此本書,您將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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