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屬於人間,來到這裡,無能存活,但一顆愛慕的心,如繭自縛,遂有了今日的結局,此乃情魔之劫,非關人力可以改變……
《聊齋》集中國志怪小說想像力之大成,文字裡的亡魂世界,所反映出的人性面貌,往往比現實更具有力量。
《幽冥物語》擷取此一經典的精神,借附現代風貌,以傳說眾雜的北投山區為故事舞台,再現永恆的生命主題。〈愛慕〉裡的蛇精因羨慕少女的美麗,來到人類社會,卻終被眾人辜負;〈房間〉暗夜裡的聲響,是擺脫不去的前塵往事,幢幢魅影夜半孤遊;〈夜遊〉本是為了找回失去的自由而進行的飆速探險,卻意外碰見過去被辜負的友情亡魂……這些故事還保留著現世的溫度,穿越了陰陽的界線,訴說一節節慾望糾纏的人鬼故事。
作者簡介:
郝譽翔
一九六九年生。台灣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任東華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時報文學獎、台北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全國大專學生文學獎、行政院新聞局優良劇本獎等獎項。著有短篇小說集《洗》、《逆旅》、《初戀安妮》,長篇小說《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論著《目連戲中庶民文化之研究》、《情慾世紀末》,劇本《松鼠自殺事件》等書。
章節試閱
愛 慕
沿著北投的溫泉路往上走,路會變得越來越狹隘,勉強僅容得下一個車身,到了最後,路幾乎要被兩旁的雜草所淹沒。
一幢有十多層樓高的巨大建築,突然從左邊的山坡上冒出來,鋼骨支架都已經完備了,但卻不知為什麼,才蓋到一半,就被棄置,而變成了一座陰森森的廢墟。整座大樓因此沒有外牆,遠遠地看過去,彷彿是開出了許多隻黑色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藍天。
經過廢墟,再前行大約三百公尺,一大片相思樹林便出現在拐彎處,路旁立著一個小木牌,歪歪扭扭地寫著「此路不通」四個黑字。但這到底是誰寫上去的呢?事實上,只要稍微留意,就會發現有一條泥土的小徑,通往林中,而沿著小徑走進去,就像是掉進一個史前世界似的,四周圍長滿了比人還要高大的蕨類,以及深綠色的肥大的芋葉。接下來再走沒多久,穿過了樹林,眼前竟又是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被群山環繞的小山坳,裡面佈滿了綠油油的稻田和菜園,還有十來間老式的閩南磚屋,靜靜地躺臥在田邊。
這些村民是何時遷移來此的呢?據說,應是日本時代的事了,但又有人說,村民皆是當年逃匿到山中的共產黨的後代。但不論如何,在長期與世隔絕之後,可想而知,這座村子應該是如何的保守、頑固和落伍的了。又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這座村子一年中至少有二分之一的時間,是籠罩在濃厚的霧氣裡,而村民也早就習慣了在霧中的生活,視線既然不好,一切動作的速度也就不得不放慢了,但聽力和嗅覺卻因此磨練得更加敏銳起來。
對於村民而言,這個世界原本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時反倒是夜裡的夢境,還要來得更加清楚一些。
「我看,嬰寧一定是蛇精變成的吧。」鄰居的阿伯坐在門檻上,慢吞吞地說了一句。
我們不但不覺得奇怪,還紛紛「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過來:沒錯,絕對是這樣的。眾人一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這個時候,嬰寧正站在田埂旁邊,彎下腰,摘採白色的野薑花。夕陽的餘暉流洩在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無比燦爛的光華,而那種奇妙的色澤,恐怕也只有美麗的蛇皮才能夠折射出來的哪,人類怎麼可能會擁有呢?
就在一個月前的深夜,嬰寧突然來到我家。她搭乘摩托車,嘟嘟嘟地穿過夜裡的山路。在北投的山區間,經常可以看到這種載客的摩托車,尤其是以載送酒女居多,可是這麼晚了,整座村子都已經進入酣眠,而山路偏遠,連一支路燈都沒有,還會有誰專程摸黑上山來呢?母親一直嘀咕著,打開門一看,竟然是一個不到二十歲模樣的年輕女子,背著綠色的登山包,講話怪腔怪調的,自稱是三舅的女兒,名叫嬰寧,從國外回來台灣過暑假,手中還握有一封署名要給母親的信函。
「三舅?」母親有些吃驚,趕緊拆信來讀,一見到紙上熟悉的字跡,她不禁激動起來,一反平常呆板的神情,而流下了罕見的淚水。從小,母親和三舅的感情便最是要好,但三舅卻又是一個天性漂泊之人,二十歲當完兵以後,便隻身一人跑去巴西,後來,他移民沙烏地阿拉伯,又輾轉去到南非、莫三比克等地經商,當他最後一次和我們聯絡時,人已是在巴拉圭,說是投資娛樂和餐飲事業,還娶了一個當地的小明星。不過算一算,那也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可是,我們家沒有多餘的房間。」母親擦乾淚水後,煩惱著。
「阿喜的房間不是很大嗎?我可以跟她睡啊。」嬰寧爽快地回答。
奇怪,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始終坐在一旁保持沈默的我,這時才抬起頭,看她一眼。嬰寧卻忽然大笑起來,指著我說:「阿喜的表情實在好可愛啊。」
我聳聳肩膀,有些莫名其妙。可愛?我還以為自己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於是在說明了浴室的位置後,我便不再管她,逕自躺到床上,靜靜地望向窗外的夜色。今晚沒有起霧,月光因而格外清澈,就像是一把亮晃晃的充滿了威脅性的刀子,把刺眼的光芒灑遍了所有的樹梢。而嬰寧洗完澡後,熄了燈,躺到我的身邊,一雙眼睛卻是睜得又圓又大的。她提議,如果睡不著的話,那就由她來唸書給我聽吧,說著說著,她還果真抓起了床頭我讀到一半的小說,順著就唸了下去。說也奇怪,在黑暗中,嬰寧居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她的聲音也跟隨著書中的角色,時而變成男人,時而變成女人,時而又變成老人,簡直就像是在我的枕邊上演一齣生動的舞台劇。我一邊微微地感到訝異,一邊卻又昏沈沈地睡去了。
嬰寧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啊。她的學習能力出乎人意料之外,原本怪腔怪調的國語,才來沒幾天後,便和我們沒有什麼兩樣了,再過幾天,她就連台語都能朗朗上口。不過,嬰寧的脾氣也特別古怪,才一點點小事情,便能讓她大哭或是大笑起來。就拿隔壁阿伯走路的姿勢來說吧,雖然一邊跨步一邊點頭是有些滑稽,但也不至於要笑到前仰後翻吧,更不用提阿婆被狗咬到屁股,然後又摔入田裡的這一類荒唐事了,嬰寧笑到簡直連我和母親都不禁要為之臉紅起來。不過,只要在吃飯時,母親隨口說了一句:「今天我在樹下看到一隻死麻雀。」嬰寧就會突然放下飯碗,紅了眼眶,大顆的眼淚啪噠啪噠地掉落在餐桌上。
「或許是在國外長大的緣故吧。」母親搖搖頭,說。吃完飯後,村民們多半坐在門口,呆呆地望著天色暗去,霧氣逐漸加重,籠罩了田野,周遭的景物正在一點一滴地被霧所吞噬,所湮埋。而山坳裡的節奏一向都是如此的緩慢,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變化著,但如今,這一片靜謐的霧中風景,卻總是被突如其來的嬰寧的大笑聲,給尖銳地劃破開來了。
我們一致嘆了口氣,唉,真搞不懂嬰寧到底在做什麼?聽起來,她彷彿是在追逐一條狗。「真是奇怪的女孩啊。」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說。
「嗯,我看,」鄰居阿伯停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又重複了一次:「我看,嬰寧一定是蛇精變成的吧。」我們沒有人反對,只是再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待續,詳見本書)
身 體
「好想要有一個身體啊……」睡夢中,有人趴在我的耳邊,含糊不清地說著。那人一邊說,還居然一邊哭了起來。
可是等到我一睜開雙眼,卻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四周變得非常的安靜。夜晚不知從哪裡生出來一股力量,緊緊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壓住我的四肢。我全身上下動彈不得。我的喉嚨好乾,好渴,張大了眼睛,卻什麼都看不見。而那悲傷的哭聲竟還在持續著,被悶在黑色的夜幕之中,若有似無地,朝向我漂浮了過來……
一大清早,溫泉飯店的走廊便響起急促的木屐聲。
廚房的門嘩地一下子被拉開來。我、母親和負責打掃的歐巴桑,正坐在圓桌旁邊吃早飯,被嚇了一大跳,手中的飯碗哐啷滾落到桌子上。原來,是一個年輕的女侍,她趴在門邊,手按在胸前,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氣,整張臉就像紙一樣的慘白。
「粗手粗腳的,把客人都吵醒了呀。」歐巴桑撿起飯碗,很不高興地埋怨著。
「阿瑣,」女侍卻沒有聽見似的,只顧著急地對我大喊:「妳父親的鬼魂,附在羅仔仙的小兒子身上,現正發作得厲害,情況大不妙呢,大家都跑去看了。」她一邊說,嘴唇還一邊不住地顫抖著。羅仔仙在山腳下開設一間神壇,據說相當靈驗,在北投很是出名。
歐巴桑張大了嘴巴,啊的一聲,轉過頭,望向母親,但母親卻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夾起碟子裡的黑色醬瓜,放到口中大嚼起來,喀嗤喀嗤的。這真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哪。上個月,父親才剛剛過世。在生前,他是這間溫泉飯店裡最資深的廚師,因此,他的喪禮也算是店內的一件大事了,老闆還特別花了一筆大錢,把該做的法事都做到盡善盡美了,稱得上是備極哀榮,但萬萬沒有想到,還是發生了這種令人遺憾的事情。大家不由自主地便把矛頭指向了母親。
「趕快去看看吧,或許,是有甚麼話想交代……」歐巴桑好心地建議著。但母親卻說什麼也不肯,還說她已經約好了朋友,要到市場去打麻將,說著說著,便破口大罵起羅仔仙一家人,成天只會裝神弄鬼,無非是想要趁這個機會敲詐一筆錢財罷了,她才不會上當云云。說了半天,我只好擱下飯碗,自己一個人下山去看個究竟。
遠遠地,就看見神壇的門口擠滿了人,多半都是父親的老朋友,也有一些陌生的臉孔,趕來湊熱鬧而莫名其妙地興奮著。大家看到我,紛紛自動讓出來一條通路。當聽到父親蒼老的聲音,居然從一個六歲小男孩的喉嚨中冒出來時,我不禁一陣毛骨悚然,站不穩腳步。而站在一旁好心的婦人,連忙伸出手來,握住我冰冷的指頭。
男孩的雙眼緊緊地閉著,嘴巴腫起來,充滿了深紫色,就像是一只肥大的茄子。沒有錯,那的的確確就是父親嘴唇的顏色啊。至於男孩那一張本來又白又胖的圓臉,卻在一剎那之間縮水了,變得乾乾癟癟的,就像是一顆被遺忘在冰箱角落裡的蘋果。男孩的眉毛倒垂下來,形成了一個憂愁的八字,而大顆大顆的汗水,正不停地從他的額頭上滾了出來。
這一定是錯覺吧?他怎麼可能會是父親呢?但又為什麼會如此的神似?真的是太可怕了。我既驚且疑,這時候,聽到人群中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到底是為什麼?人都死了,還不肯甘心嗎?……」男孩的母親終於從屋內跑出來了,她散亂著一頭黑髮,手中緊握一束香,哭倒在香爐的前面,發了瘋似地,拼命用頭去擣地,哀求神明好心救救她的兒子吧。那一幅悽慘的情狀,就連圍觀的婦女們也紛紛別過臉去,流下眼淚,不忍心再看了。於是,男人們也開始憤怒地叫囂起來了,大聲地質問躲在男孩體內的亡魂:「說!快點說啊!沒有用的膽小鬼,只會欺負小孩子嗎?你到底想要什麼?還不快說出來……」
男孩的身體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扭曲著,兩眼翻白,口吐泡沫。「恨……」過了好久,他才抬起了脖子,艱難地吐出這個字眼,接下來,他卻突然一躍而起,抓過神桌上的毛筆,在紙上沙沙地振筆急書起來了。但到底寫了些什麼呢?卻是畫符一樣的難以辨認。
「難道,是妳母親的名字?」婦人小聲地猜測。
我咬著唇,不說話,眾人又低頭去竊竊私語了。「肯定是吧,家門不幸喔,換成是我也不甘心……」還有人發出嘖嘖的嘆氣。於是我再也按耐不住了,衝到男孩的面前,一把提起他瘦小的肩膀。我大喊:「你到底要什麼呢?如果真的有話要說,為什麼不乾脆來附在我的身上?」
說也奇怪,我這話才剛出口,男孩就立刻抬起頭,瞪著我,三秒鐘之後,他唰地全身鬆軟了下來,就像是一具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垂著頭,癱坐在地上。眾人一哄而上,跑向前去抱住他,一邊大聲地嚷嚷著。過了好幾分鐘後,男孩才終於張開眼睛,哇地大哭起來,說是要找媽媽,這時候,總算才又回復了他六歲孩童的本來模樣。
(待續,詳見本書)
愛 慕沿著北投的溫泉路往上走,路會變得越來越狹隘,勉強僅容得下一個車身,到了最後,路幾乎要被兩旁的雜草所淹沒。一幢有十多層樓高的巨大建築,突然從左邊的山坡上冒出來,鋼骨支架都已經完備了,但卻不知為什麼,才蓋到一半,就被棄置,而變成了一座陰森森的廢墟。整座大樓因此沒有外牆,遠遠地看過去,彷彿是開出了許多隻黑色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藍天。經過廢墟,再前行大約三百公尺,一大片相思樹林便出現在拐彎處,路旁立著一個小木牌,歪歪扭扭地寫著「此路不通」四個黑字。但這到底是誰寫上去的呢?事實上,只要稍微留意,就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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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愛慕身體房間夜遊祕密漩渦瓶子(附錄)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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