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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童年不再回來,曾擁有的美好生活也已失去。
我失去過,
我離開了,
我希望還有機會找到回家的路,
找到已遺忘的姐妹,
幸好它們還在這兒。
你一定得讀讀這本溫柔的傳記……,本書不只教你戰爭與愛、種族與權勢、失落與希望,同時,也將教導你了解自己。
海倫出生於賴比瑞亞,身為立國者的後代子孫,她的祖先親人皆是含著銀湯匙出生的達官貴人,從小在蜜糖灣長大的屋子是一棟擁有二十二間房的濱海豪宅。海倫八歲時,父母收養了尤妮絲, 海倫多了一個姐姐,她們閱讀相同的書,睡在同一個房間,無論發生任何事,海倫知道尤妮絲一定會保護她。
海倫優渥愉快的童年生活,在血腥的內戰後嘎然而止,海倫和家人逃離了蜜糖灣,前往美國。她們把尤妮絲留在了賴比瑞亞。
海倫的美好生活停留在13歲那年。她試圖讓自己融入美國的新生活,心中卻充滿著思念故鄉的痛苦心情。2003年,已成為知名媒體記者的海倫因為採訪伊拉克戰事,瀕臨死亡邊緣,那一刻她深深體認到:如果註定要死在戰場上,也應該是在我自己的國家。如今,回家的路正在等她:小時候的那場內戰已經奪走了海倫的童年,深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家鄉與尤妮絲,此刻,已經不能再失去。
章節試閱
諾克斯維爾,田納西州,1980
從蒙羅維亞飛往紐約甘迺迪機場的泛美航空一五0班機是該公司的一條傳奇路線,廣告上稱之為通往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門戶,因為這是唯一將美國人民與黑暗大陸直接連結起來的美國班機。
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它讓黑暗大陸一群想逃離新政權、淪為新貧及身心受創的剛果人能與美國取得聯繫。
飛機起飛後,媽咪似乎仍止不住啜泣。
我想摸摸她的手臂安慰她,但不知道怎麼做。瑪琳解開她座椅的安全帶,爬到媽咪腿上,抱著她。她們抱著前後搖晃,彷彿長達有好幾個小時。望著她們,我心中升起了一股永遠無法填補的空虛感。
我們在甘迺迪機場換機,轉搭達美航空的班機。
目的地是——田納西州的諾克斯維爾。
當我幻想著能藉由旅居美國或歐洲取得「喝過洋水」的身分時,曾經想像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像瑪莉.泰勒.摩爾 一樣,置身在明尼蘇達州的明尼亞波利斯。在蜜糖灣時,媽咪曾經租她的錄影帶給我們看。我的夢想是將來成為職業婦女,大踏步地走在明尼亞波利斯的街道上,用微笑照亮這個世界。或者,最後我會去洛杉磯,像〈霹靂嬌娃〉裡的凱莉一樣,穿著比基尼在沙灘上奔跑;當查理的助手包士萊打電話來時,立刻跳上我的敞蓬車。
我幻想的不是諾克斯維爾,從來都不是田納西州的諾克斯維爾。
登上泛美航空一五0班機時,我們還是享有特權的剛果人菁英份子。抵達諾克斯維爾時,我們成了非洲難民。
珍奈舅媽和表姐弟布麗姬特、賈伯利到機場接我們,帶我們到他們位於草場路五九二一號的牧場式住宅。兩年前我們到美國度假時,媽咪就是在這裡接到爸爸要求離婚的信。
媽咪和珍奈舅媽一起睡一個房間;我和布麗姬特一起睡,瑪琳和賈伯利同房。
當我們換上難民的身分,諾克斯維爾也變了個樣。它不再是一個外國的度假地點,不再是我們會花兩個星期到處購買燙髮用劑和洗髮精,帶回賴比瑞亞給尤妮絲和維琪的城市。相反的,它如今似乎像是我的受困之處,一個遠離家園的牢籠。
諾克斯維爾的速食餐廳多到令人咋舌。在賴比瑞亞,我們早已聽過麥當勞和漢堡王,它們似乎比蒙羅維亞大街上僅有的一家供應漢堡的速食連鎖店「戴安娜」 新奇得多。在諾克斯維爾,速食店林立,有Biscuitville、Bojangles、Sizzlin牛排館,還有Cracker Barrel 和Shoney’s;還有美式早餐連鎖店IHOP、阿比斯、哈迪斯和肯德基。還有溫蒂、PoFolksTaco、墨西哥餐廳Taco Bell、海滋客海鮮速食店、Dairy Queen、Arthur Treacher’s、Chick-fil-A、必勝客、教父披薩及Piccadilly等等。
循著諾克斯維爾I-40公路往東大約三十二公里,可以來到通往蓋林伯格鎮和皮格佛格鎮的叉路。布麗姬特與賈伯利兩個人很喜歡到這兩個小城,瑪琳和我與他們同車前往。收音機播放著由知名團體「橡樹嶺男孩」演唱的鄉村歌曲。抵達皮格佛格這座由假建築和鄉村音樂舞台所構成的度假小鎮時,瑪琳和我正唱著:
我的心為艾薇拉癡狂。
諾克斯維爾最大的致命傷就是沒有海灘。沒有夜裡足以引人入睡的浪濤聲,沒有可以讓人漫步、尋找螃蟹的沙灘,也沒有可以讓你聯想到外面世界的地平線。
雖然我在蜜糖灣從來沒有下海游過泳,但看到大西洋讓我確信海的另一端還有一群人過著不同的生活。海讓我們與世界連結在一起,給了我安全感。然而,政變發生後,世界並未給予我們積極回應,說明那種安全感是虛幻的。即便如此,貼近大海還是讓我感到萬一突然有個意外,至少在海的那頭還有個去處。
坐在珍奈舅媽家的客廳地板上,我研究著她的公路地圖冊,首頁是一張大幅的美國全圖。我們所在的田納西州夾在北卡羅萊納和阿肯色州之間。這兒的湖泊算不了什麼,河流也沒什麼看頭,也許密西西比河除外,因為它似乎可以連結墨西哥灣。然而,我想要的是一條能夠連接大西洋的通道。
從諾克斯維爾到大西洋岸,必須往東走八百多公里,經過莫里斯鎮、強森市、羅諾克市、紐波特紐斯,一路到維吉尼亞海岸。
「布麗姬特,你們到過海灘嗎?」我說。
「我們去過湖邊。」
「但大海呢?」她搖搖頭。「太遠了,需要好幾天時間。」
那個夏天就在混沌中度過。我試著打探我那群賴比瑞亞朋友的下落,他們也逃到美國來了。菲利普和李察在麻州,特蘿一家人在華盛頓特區,薇達和她爸爸去了喀麥隆。
我在蜜糖灣的家人也各自分飛。約翰牛在俄亥俄州的塞達維爾學院就讀,那是一所規模很小的基督學院。維琪也在俄亥俄州,讀的是托雷多大學。珍妮絲還在英國的艾塞克斯大學。就在我們抵達諾克斯維爾兩個月後,爸爸也離開了賴比瑞亞。他目前在北卡羅萊納州一個叫德蘭的地方,離他以前念大學的地方很近。他一出院,馬上就隨著我們的腳步離開了賴比瑞亞。
尤妮絲仍留在賴比瑞亞。
媽咪似乎還在療傷。我好幾次無意間聽到她跟珍奈舅媽談到在蜜糖灣發生的事,不過她們一發現我偷聽就立刻住口。一九八○年八月,就在新學年開始前幾天,媽咪在附近找到了一間公寓,我們搬離了舅媽家。
新家和蜜糖灣的差別,就如同矮灌木與高大柏樹的差別一樣。那是一棟六0年代和七0年代整個美國南方地區大量興建的典型公寓式建築,特色是每個房間都有一個空調的出風口。屋內鋪著米色地毯,所有窗戶以及通往制式化長方形陽台的拉門窗簾也是米色。屋內有兩個臥房,一間給媽咪,瑪琳和我共用另一間。此外,還有一間小而陰暗的一字型廚房。客廳和餐廳的牆上釘了飾板。
與瑪琳共用房間早已不是新鮮事,因為在蜜糖灣時,我們就經常睡在同一個房間裡。但在諾克斯維爾,夜裡當我們兩人分別爬上各自貼著牆邊的單人床時,房間裡似乎少了什麼。少了尤妮絲。
媽咪努力讓這個地方有家的溫馨感。開學第一天,她把公寓的暖氣打開,儘管當時才九月份,天氣還熱得很。她到克魯格超市大肆採購。那天下午我回到家時,暖烘烘的公寓飄散著傑菲玉米鬆餅和蔬菜大麥湯的氣味,典型美式食物的味道。我不由得想念起老頭查理所做的賴比瑞亞胡椒湯。
瑪琳早就回到家裡。媽咪稍早接獲奇霍威小學的電話,說瑪琳在她的五年級班上和另一名女生打架,所以媽咪提早帶她回來。據說那女孩走上前去跟瑪琳說,「妳是非洲人,妳八成會偷東西。」
瑪琳跟這名同樣也是黑人的女孩回說:「妳也是從非洲來的。」
「不,我才不是,我是底特律人!」接著,這個女孩就揮拳相向,瑪琳開始哭了起來。
我回到家時,媽咪看起來很疲憊。「今天上學還好吧?」她問我。
我進到房間,靜靜地把門從身後帶上。
我背倚著房間入口的衣櫃,全身發抖。我不僅是一個新來的女孩,還是從非洲來的女孩。這是我第一次上公立學校,這裡所有的孩子看起來似乎都很粗野。賴比瑞亞的美國合作學校從幼稚園到高三,全校只有三百名學生;霍斯頓中學光是我就讀的十年級就有三百名學生。我手裡抓著課表。第一堂課是導師課,我是最後一個進教室的學生,因為我不知道學校有兩層樓,白白浪費了十分鐘在第一層樓尋找二0七教室。
當我終於踏進教室時,每個人都停下來看著我。霍斯頓中學的桌子和椅子不像賴比瑞亞美國學校的桌椅,而是連成一體的課桌椅。這些課桌椅完全是為右撇子的學生設計的,而我是左撇子。
我努力地想悄悄溜進座位,但老是碰撞到前面的桌子。不知為何,我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坐進這種一體式的課桌椅。幾個學生咯咯地笑了起來。最後我終於扭轉著身子硬擠進去,落坐了下來。我刻意盯著手上的課表,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專心在某件事情上,而不是讓自己覺得蠢到極點。
「所以這位是誰啊?」級任導師走到我面前問道。
「我是海倫.卡莉絲塔.庫伯。」
「妳從哪兒來的,海倫?」
「蒙羅維亞。」
「那在哪兒?」
「賴比瑞亞。」
「賴比瑞亞在哪兒?」
「西非。」
「妳從非洲來的?」
「是的。」
「妳的口音像是波士頓人。為什麼妳說話沒有非洲腔?」
因為我會說帶有美國腔的英語,妳這蠢蛋。
不然她怎麼想的?我在賴比瑞亞十四年的光陰如果不是在學說美國話,那都在幹啥呢?那就是我們看那些美國電視節目的目的。我所思所想,還有在家裡所說的話全都是未經修飾的賴比瑞亞英語,但如果把我跟個老美湊在一起,我說話的方式立刻就像是嘴巴裡含了秋葵似的。
午餐時間,我壯起膽子走進自助餐館。餐廳裡擠滿了說說笑笑的孩子。一長串的隊伍蜿蜒經過一種看起來很難吃、他們叫Tater Tot的炸薯球,還有他們叫「炸雞排」的油榨食物。我瞥了一眼成排的餐桌。孩子們紛紛回頭看我。我轉身跑出餐廳,經過長廊,進到女廁;我把自己鎖在廁所裡,蹲坐在馬桶蓋上,這樣才不會有人發現我在裡頭。
那天晚上,我待在房裡,寫了封信給尤妮絲。
「親愛的尤妮絲,」我寫道。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一切好極了。我班上有許多可愛的男生,可是我不喜歡他們,因為我另有意中人:小羅瑞,一個很棒的十二年級生。他又高又帥,有雙漂亮的眼睛,還要我跟他出去約會。我們星期五要一塊兒去看電影。他簡直和菲利普一樣可愛!(一笑)」
房間另一頭,瑪琳坐在自己床上也在埋頭寫信。為了完成海沃中學最後一年的學業,目前受困在辛克區母親家的尤妮絲,即將接到兩封來自美國的信,裡面熱切報告著她們在當地的生活點滴。庫伯家的女孩已經到美國了!她們在美國如魚得水!那些鄉民自以為強姦了我們的母親、殺害了我們的親戚,就比我們了不得?哼,我們要讓他們瞧瞧我們的本領,不是嗎?
隔天午餐時間,我仍舊跑到二樓女廁的廁所裡。我在裡頭待了二十分鐘才出來,結果發現同班的一個女孩正倚著洗手槽看著我。她叫諾瑪,穿了件Jordache的牛仔褲和一件藍色的無領長袖運動衫。
我回看了她一眼。不確定她是否在等我,如果是的話,又是為了什麼?她究竟是敵是友?我決定碰碰運氣,親切地對她笑了笑。「嗨,」我說。
「為什麼妳的皮膚不是黑色的?」
我瞪了她一眼,逕自走出廁所。
為什麼,噢,為什麼我們不能搬到華盛頓或波士頓,跟特蘿她們以及所有其他逃離賴比瑞亞的剛果孩子在一起呢?諾克斯維爾不過是另一個蜜糖灣,而這次我連尤妮絲也沒了。我整個家一下子四分五裂了。
後來我終於找到一個挨過午餐時間的方法。我將媽咪幫我準備的三明治和V8果汁偷偷帶進圖書館裡,躲在書架後頭。我往最遠處、位於圖書館後方的生物區走去,然後啃讀著在蜜糖灣最後一年我和尤妮絲都愛不釋手的羅曼史小說。
這裡沒有芭芭拉.卡德蘭的作品,不過有禾林出版社的愛情小說,基本上是同一套東西。禾林小說的特色,不外乎男主角高大、英挺、多金,而女主角可能也很有錢,但還是以出身貧窮、個性果敢的女孩居多。他們絕不是黑人,清一色都是白人,這是那天我在霍斯頓中學圖書館開始寫自己的愛情小說時所面臨的大難題。我的女主角會是什麼膚色?身為一個十來歲的黑人小孩,我不可能真的去寫一個白人女孩的故事,是吧?然而,所有禾林小說裡的女主角都是白人!
最後我決定把女主角設定成混血兒,一半是黑人,一半是法國人,名字叫雷娜。男主角叫崔斯坦,一個充滿男子氣概、禾林小說中典型男主角的名字。他大可是個白人。
我坐在霍斯頓圖書館的角落裡,不是埋首寫我的愛情小說,就是繼續寫信給尤妮絲。我的信和我正在寫的愛情小說一樣,充滿了想像力:我生動地描述著我的新生活,以及我所虛構出來的朋友。我描繪的故事,呼應了我們在賴比瑞亞所想像的美國夢。我假想與小羅瑞的關係已經進展到他送我回家的地步。小羅瑞是學校籃球隊的一員,我則是啦啦隊隊員。他總是在我練完啦啦隊後帶我去吃冰淇淋。我們已經開始出現親密行為,但他至今只上到二壘。我總是婉拒那些覺得我充滿「異國情調」的男孩的邀約,我想對小羅瑞忠誠,但實在很難,因為霍斯頓有太多男生在追我。
在真實世界裡,小羅瑞確實參加籃球隊。他和我一同修幾何學,不過只對我笑過一次。
每個禮拜,我會把信擱在餐廳桌上,媽咪當天就會把信寄出。
尤妮絲了解我的程度,一如她對我們喜愛的廉價小說的熟悉程度。「嗨,海倫,我說的沒錯吧,妳才不是啦啦隊員。」她來信寫道。
尤妮絲的信是用紅墨水寫的。她晚上睡覺前會在胸前放一塊濕毛巾,因為她母親家沒有冷氣。
我們搭乘的泛美客機離開羅伯斯斐機場那個晚上,亨利兄載著尤妮絲回到蒙羅維亞。他們抵達蜜糖灣時已經凌晨兩點。
僕人們早就不見蹤影,他們已經拿了薪水,道了再見,開始設法為自己在後剛果人時代規畫一個新的生命藍圖。尤妮絲和亨利兄在漆黑的夜裡把她的家當拖上車,她的行李塞滿了整個後車廂與後座。亨利兄把屋子鎖上,這麼做只是求心安,因為根據經驗,鎖門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我們在蜜糖灣時,小偷就經常光顧這個房子;如今人去樓空了,在鄉間巡邏的士兵豈會白白放過。
他們開車離去時,尤妮絲回望了一眼,但少了燈光照明的夜裡,四下漆黑一片,很難看清楚房子。它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
亨利兄開了近十八公里的路來到辛克區,把尤妮絲送到她母親家,然後再返回自己位於附近的住處。他不想離開賴比瑞亞,如果有哪個鄉民膽敢把他驅離家園,那個人將不得好死。好歹他是丹尼斯上尉的兒子。
在庫伯家住了六年後,尤妮絲回復巴薩族的身分,再度與母親和其他五個親戚以及她母親收養的孩子住在辛克區的小房子裡。
妳如何重回六年前的身分?妳能夠抹殺掉過去六年的歲月嗎?
布爾太太小心呵護著尤妮絲,彷彿她是朵嬌弱的小花。她的女兒與庫伯家同住之後,已經習慣優渥的物質生活了;布爾太太為了讓尤妮絲保有她認為她女兒已經習慣的生活模式,承受了不少壓力。每天下午,她會用樹薯葉為尤妮絲保留一條肥美多汁的小龍蝦。她還告訴在屋外徘徊、尋找施捨物品的遊童說,她們家現在住進了一個貴賓,她是庫伯太太的女兒。
她叫尤妮絲,「庫伯太太的女兒。」
尤妮絲的母親告訴屋裡其他孩子,務必把好米留給「庫伯太太的女兒」。她把僅存的一點錢拿來買洗髮精和潤髮乳,因為她告訴大家,她知道「庫伯太太的女兒」習慣用真正的洗髮精,而不是許多賴比瑞亞人常用的那種粗糙的苛性鈉肥皂。
一九八0年十二月,尤妮絲搬回她母親家七個月後,她從海沃中學畢業了。畢業典禮那天,天氣很熱,尤其還要穿戴那套非穿不可的黑色畢業服和禮帽。坐在海沃同學中,她看到親友席上有兩張熟悉的臉孔正驕傲地觀看著典禮的進行。一個是她母親,另一個是亨利兄。
「亨利兄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耶,」尤妮絲在寫給我的信中透露。她得意地補充說:「他給了我四十美元。」
我羨慕地讀著她的信。尤妮絲已經中學畢業了,她自由了,沒有人可以再告訴她應該做什麼,沒有人可以強迫她住在距離海洋有千哩遠的諾克斯維爾。
人在諾克斯維爾的我,感覺像是腳踏兩個世界。一個是現實的世界:每天一成不變地到學校上課,學校裡沒有人跟我說話;回家後固定和瑪琳收看電視影集〈杏林春暖〉,偶爾和媽咪到Sizzlin’牛排館打打牙祭。夜裡,爸爸會從北卡羅萊納打電話來,報告新工作的狀況,他在德蘭一家公司擔任會計。但我們無法在電話裡久談,因為這是長途電話,除非夜裡十一點以後打,否則每分鐘就要花費十美分。我們住在蜜糖灣時,如果想要跟某個人說話,就會直接到他們家去。
另一個是我腦子裡的世界,這是一九八0年四月十二日以前在賴比瑞亞的世界。那是我真正在乎、思念成病的世界,那是一個充滿魚乾和熱帶花卉等成熟美味的世界。那個世界裡有許多我認識的人,以及認識我的人。在那個世界,我打從骨子裡就知道自己是個有身分有家世背景的人;那是一個由以利亞.強森和蘭道夫.庫伯,還有我的列祖列宗以血淚從無到有所打造出來的世界。
我們會再回到那裡嗎?尤妮絲現在在做什麼?她過得如何?傑克、波拉波、老頭查理和湯米呢?我在蜜糖灣的粉紅色房間現在換誰住了?
諾克斯維爾,田納西州,1980從蒙羅維亞飛往紐約甘迺迪機場的泛美航空一五0班機是該公司的一條傳奇路線,廣告上稱之為通往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門戶,因為這是唯一將美國人民與黑暗大陸直接連結起來的美國班機。 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它讓黑暗大陸一群想逃離新政權、淪為新貧及身心受創的剛果人能與美國取得聯繫。飛機起飛後,媽咪似乎仍止不住啜泣。我想摸摸她的手臂安慰她,但不知道怎麼做。瑪琳解開她座椅的安全帶,爬到媽咪腿上,抱著她。她們抱著前後搖晃,彷彿長達有好幾個小時。望著她們,我心中升起了一股永遠無法填補的空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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