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懦弱地面對一道道已湮滅的波浪。
除了我的想像力,沒有人原諒我……
罪惡存在,愛情也仍然存在。
我如此贖罪,用被改寫的結局……
13歲那年盛夏,白昂妮由於嫉妒與誤讀,杜撰一段指控,
她的惡意,拆散了姐姐西希莉雅與羅比這對情意真切的戀人。
羅比入獄服刑,出獄後赴二次大戰前線打仗。
西希莉雅在後方等待,祈求羅比有朝一日能回到她身邊。
一年年過去,白昂妮日復一日悔恨。
但命運,卻總是阻擋在她的懺悔之前。
白昂妮只能試圖用文字,改寫西希莉雅與羅比的結局。
這是需要花一輩子時間書寫,但也許永遠都無法出版的小說……
伊恩.麥克尤恩在《贖罪》中精確刻劃幽微人心,筆觸細膩。道德與階級差異,愛與戰爭,嫉妒與善惡……在他筆下化身為長篇敘事詩,抑揚頓挫間令人或喟嘆、或憐憫,或起深度思索:「罪」,真能「贖」去?……
★《贖罪》獲各國文學獎與媒體肯定:
‧入選美國《娛樂週刊》1000期,二十五年來百大最佳書籍
‧入選英國《觀察家週報》百大小說:一部令人著迷的當代經典小說
‧《贖罪》,一部動人的小說,整本書的架構和節奏,充滿了令人敬畏的自信和說服力。-英國獨立報
‧無人能敵的大文豪……獨特又充滿不可思議的吸引力的小說。-週日獨立報
‧緩慢燃燒的恐懼。即使是沈醉在文字的激情中,仍然知道可怕的事情即將發…-英國泰晤士報
‧細膩又強而有力,兼具喜劇和暴力的因子,《贖罪》就是這樣錯綜複雜的小說。結合了想像力與主角自我追尋的華麗表現手法,造就了這部曠世鉅作。-英國太陽報
‧故事的全貌,是如此的美麗壯觀。-約翰‧厄普戴克
‧2004年榮獲【Santiago Prize歐洲小說類獎】
‧2002年榮獲美國【洛杉磯時報圖書獎】
‧2002年榮獲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小說獎】
‧2002年榮獲美國【時代雜誌年度最佳小說】並同時入選《時代雜誌》【跨時代百大小說】(ALL-TIME 100 Greatest Novels)
‧2002年榮獲英國【WH Smith文學獎】
‧2002年榮獲南非【Boeke獎】
‧2001年入圍英國文壇最高榮譽【布克獎】
‧2001年入圍英國【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獎(James Tait Black Memorial Prize)】
‧2001年榮獲英國【惠特筆獎 (Whitbread Book Award)長篇小說類獎】
白昂妮:
我太老、太害怕、太珍愛我殘餘的這一點點的生命。
等我死了,小說終於出版了,
我們這些人只會被當成是我創造的人物……
西希莉雅:
你每分每秒都在我心裡。我愛你,我會等你。
要回來。回到我身邊……
少女白昂妮,由於猜忌與嫉妒,她杜撰了一段故事,讓西希莉雅與羅比這對年輕戀人分離。羅比入獄服刑,出獄後加入軍隊,赴二次大戰前線打仗。西希莉雅也加入軍隊,在後方支援。悔恨不已的白昂妮,放棄高等學府,也加入軍隊做了護士,彌補心中對西希莉雅與羅比的悔恨。她用一輩子的時間寫作,試圖在創作中改寫結局。
但文字中的想像情節,又能彌補或改變什麼呢?
作者簡介:
伊恩.麥克尤恩 Ian McEwan
生於1948年,英國當代文壇重要作家。
1998年以《阿姆斯特丹》一書榮獲英國文壇最高榮譽布克獎。
伊恩創作長篇小說有:《水泥花園》、《陌生人的慰藉》、《時間中的小孩》、《無罪者》、《黑犬》、《做白日夢的人》、《愛無可忍》(改編電影為「紅氣球之戀」)、《阿姆斯特丹》、《星期六》、《切西爾海灘》與《贖罪》(改編為同名電影,獲多項國際電影大獎)。
他並著有兩本短篇小說集《初戀異想》和《床笫之間》,以及《仿冒遊戲》、《簡單午餐》、《無罪者》等劇本。
其中,《初戀異想》是作者的處女作,獲得1975年毛姆獎。《時間中的小孩》則榮獲惠特布德年度長篇小說獎。
《贖罪》同樣獲得2002年布克獎提名,雖然最終未能如願獲獎,但評論界卻給予它比《阿姆斯特丹》更多讚賞,認為此書比《阿姆斯特丹》更飽滿,更好讀,既有討好讀者的動人情節,又不乏色調。
譯者 趙丕慧
輔仁大學英文碩士,現任教於朝陽科技大學。譯有大田出版《非你莫屬》、《怪?莫倫西》,與《少年Pi的奇幻漂流》、《戰地琴人》、《穿條紋衣的男孩》、《最後一場畫展》等書。
◎【官網】一部令人著迷的當代經典小說─【贖罪】
章節試閱
這一切——河流、花束、這些日子來幾乎不曾有過的奔跑、橡樹樹幹的漂亮紋路、天花板挑高的房間、幾何的光塊、她耳中的搏動在寂靜中逐漸減慢——在在都讓她愉快,因為熟悉的事物正變化為一種細緻的陌生。可是她因為自己返家後的百無聊賴而覺得受到責罵。當初從劍橋回家時,她隱約假設她虧欠家人一段無人打擾的相處時光。可是她父親待在城裡,而她母親,不忙著照料她的偏頭痛的話,總是很疏遠,甚至說得上是不友善。西希莉雅曾送茶到母親房間——她們母女倆的房間是一樣的髒亂——以為可以趁機來段親暱的談話,然而,愛蜜麗.塔利斯只想要針對家務事發牢騷,要不就是躺在床上,枕著枕頭,陰暗中表情莫測高深,有氣無力的默默喝完她的茶。至於白昂妮,她滿腦子都是她的故事——以前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這會兒卻好像整個人都著了魔了。西希莉雅早晨在樓梯上看見他們,那些表弟妹,可憐的傢伙,昨天才剛到,今天一大早就被小妹帶到育嬰室去為今晚的演出彩排,就為了歡迎今天會帶著朋友回來的里昂。時間所剩無多了,雙胞胎裡不知哪一個被貝蒂給留在餐具洗滌室裡,不知闖了什麼禍。西希莉雅並不打算幫忙——天氣太熱了,況且無論她怎麼做,這齣戲注定會以災難收場,誰叫白昂妮期望得太高呢,誰也沒辦法達到她那種瘋狂的要求,尤其是那些表弟妹。
西希莉雅知道她不能再在她的豬窩裡虛度光陰了,不能躺在床上,裹在煙霧中,一手撐著下巴,手臂發麻,讀著李察生的《克拉麗莎》。她似有意若無意的研究起族譜來,可是在父親這邊的族譜,只清楚她的曾祖父開了一家不起眼的五金行,曾祖父之前的祖先都務農,完全不可考,男性的姓氏還換來換去,既可疑又讓人困惑,而且依據習慣法而未舉行儀式的婚姻也都沒有登記在教區的登記簿上。她不能留在家裡,她知道必須要做計畫,可是她卻一事無成。她有各種選擇,卻沒有一樣是當務之急。她的帳戶裡有一點錢,足以讓她省吃儉用過上個一年。里昂總是會邀她到倫敦跟他住一段日子。大學朋友也提議要幫她找工作——絕對是無聊的工作,可是倒可以讓她獨立。她有一些風趣的舅舅阿姨,他們總是樂於見到她,其中之一就是荷曼妮,蘿拉和雙胞胎的母親,她就連在這個節骨眼上都還和在無線電台工作的情人待在巴黎。
沒有人綁住西希莉雅的手腳,即便她離開也不會有人格外在意。不是麻痹遲鈍讓她不採取行動——她經常是不安於室到暴躁的程度。她只是喜歡自覺是有什麼事絆住了她,是家裡需要她。她不時說服自己留下來是為了白昂妮,或是為了幫母親的忙,或是因為這是她最後一次在家裡久住,所以要有始有終。坦白說,收拾行李,搭上早晨第一班火車,這種想法並不能使她興奮。為了離開而離開。留在家裡,既無聊又舒服,也是一種苦中作樂的自我懲罰,至少心裡可以有這樣的期望;可是如果她離開,可能會發生什麼不幸,或是更糟,發生什麼好事,她絕對不能錯過的好事。此外還有羅比,裝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死德行,讓她看了就討厭,還有他的偉大計畫,他只肯跟她父親討論。她和羅比從七歲就認識,現在兩人卻連講話都彆扭,她一想到就覺得煩。儘管她覺得是他的錯比較多——難不成是他大學成績優等沖昏了頭了?——她倒仍知道在離開之前必須要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敞開的窗戶飄進來微帶皮革氣味的牛糞味,這味道只有在天氣最寒冷的時候才會沒有,而且只有不住家裡的人才會注意到。羅比放下了小鏟子,站起來捲香菸,這是他加入共產黨之後的老習慣——另一個他放棄的年少輕狂,同樣的輕狂還有他企圖成為人類學家,企圖從卡萊步行到伊斯坦堡。她自己的香菸在兩層樓上,許多口袋裡的其中一個裡頭。
她走入房間,把花插進花瓶裡。花瓶以前是克廉叔的,他在大戰末期下葬,更正確的說應該是遷葬,西希莉雅記得很清楚:載運大砲的砲車抵達鄉下教堂,棺木上覆蓋著團旗,士兵舉劍相送,墓穴旁有人吹號,而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來說,最值得記憶的事就是她父親哭了。克廉是他唯一的手足。克廉叔這位年輕的上尉在最後幾封家書中提到這只花瓶是如何落到他手中的。他到法軍的防區去聯絡軍情,負責在凡爾登西方的一座小鎮遭砲擊之前撤離全鎮居民。他這趟任務可能拯救了五十名老弱婦孺。事後,鎮長和其他官員帶領克廉叔穿過小鎮來到了一間半毀的博物館。花瓶從粉碎的玻璃匣中拿出來,送給他表示感激。他並沒有推拒,儘管一邊腋下夾著一只麥森名瓷會讓作戰有多麼的不方便。一個月後,為了安全考量,花瓶放在一處農舍保存,而塔利斯上尉還跋涉過一條氾濫的河流去取回花瓶,又在午夜時分跋涉過同一條河回到部隊。戰爭的最後一段日子,他奉命巡邏,把花瓶交給了朋友保管。花瓶輾轉送到了團部,在克廉叔的葬禮過後幾個月終於送進了塔利斯家。
插野花實在犯不著花什麼心思,隨手一放花朵自然就會分散出對稱的位置,而且說真的,鳶尾、夾竹桃、柳蘭分佈得太平均反而會失去美感。她花了幾分鐘整理,想讓花朵呈現出自然的混亂狀態。一面整理,她一面在心裡想是否該出去找羅比,這麼一來,她就不用往樓上跑一趟了。可是她覺得不舒服,又渾身燥熱,寧可到壁爐前對著鍍金大鏡檢查一下儀容。可是要是他轉過頭來——他現在是背對著屋子抽菸——一眼就會看見客廳。最後她終於把花弄好了,退了開去。這下子她哥哥的朋友保羅.馬歇爾可能會相信這些花只是隨手亂摘又隨手亂插進花瓶裡的了。她知道先插花後裝水這次序不太對,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再說她實在抗拒不了把花東擺西擺的衝動,反正又不是每個人做事都照著正確的邏輯次序來,尤其是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母親希望客廳有花點綴,西希莉雅很樂於聽命。要裝水的話得到廚房,可是貝蒂正在張羅今天的晚餐,隨時有大發雷霆的可能。不僅是傑克生或皮耶洛其中之一會嚇得發抖,就連村裡來幫忙的人都會吃排頭。即使是在客廳這裡都已經可以聽見偶爾傳來模糊的暴戾吼叫以及鍋子摔在架上的噹聲了。要是西希莉雅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上進廚房,她就得想辦法調解她母親模稜兩可的指示和貝蒂的火爆脾氣。想一想當然是到屋外去噴泉那兒裝水比較划得來。
西希莉雅兩手握住清涼的花瓶,單腳站立,另一隻腳把落地窗勾開。一跨到屋外,陽光曬熱的石頭氣味飄揚開來,像是友善的擁抱。兩隻飛燕從噴泉上方掠過,亭亭如蓋的黎巴嫩雪松樹葉間有隻棕柳鶯,歌聲穿透雲霄。她走過露台,謹慎地跨下三級搖晃的階梯,花朵在微風中搖曳,搔拂著她的臉。羅比聽見了她的聲音,突然轉過身來。
「我剛才沒看見妳。」他開口解釋。
「你要不要幫我捲一根你的波謝維克菸?」
他把自己的菸拋掉,拿起草地上外套上的錫包,陪她走向噴泉。兩人有片刻默不作聲。
「天氣真好。」接著她嘆口氣說。
他用帶著好玩的懷疑表情注視她。兩人之間有些曖昧,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談論天氣很不合理。
「《克拉麗莎》念得怎麼樣?」他低頭看著手指捲香菸。
「無聊。」
「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希望會越來越精采。」
「是會越來越精采。」
他們慢下腳步,又停下來讓他把香菸捲好。
她說:「我倒情願讀費爾丁。」
她覺得說了蠢話。羅比別開臉去,越過綠地和母牛,看著排列在河谷邊的橡樹林,當天早晨她在裡頭奔跑的橡樹林。他可能以為她是在跟他打啞謎,委婉的表達她偏好血腥和肉慾。他當然是誤會了,可是她很狼狽,不知道該如何糾正他。她喜歡他的眼睛,她暗地裡想,有橙色也有綠色,絕不混雜,陽光照耀下更加顯得顆粒分明。
而且她也喜歡他這麼高。頭腦聰明加上身材魁梧,在男人身上是很有趣的組合。西希莉雅接過了香菸,讓他幫她點燃。
「我知道妳的意思,」他說,兩人一起走完到噴泉的剩下幾碼。「費爾丁的作品更有生命力,可是在心理描述上,他跟李察生相比就顯得粗枝大葉了。」
她把花瓶放在噴泉水池中升起的不平坦的階梯上。她現在完全不想針對十八世紀文學來一場大學生的唇槍舌劍。她一點也不覺得費爾丁粗枝大葉,不覺得李察生在心理描述上更勝一籌,可是她不打算要跳進去,防衛、定義、攻擊。她受夠了那一套,況且說到辯論,羅比可是咄咄逼人、口若懸河的。
所以她反而說:「里昂今天回來,你知道嗎?」
「我聽說了。實在太好了。」
「他會帶朋友回來,一個叫保羅.馬歇爾的人。」
「巧克力百萬富翁。乖乖!而且妳還準備要送花給他!」
她莞爾。他是在假裝吃醋好掩飾他其實是真的在吃醋嗎?她再也弄不懂他了。他們在劍橋都沒有聯絡,課業太忙,無暇他顧。她改變了話題。
「老頭子說你想當醫生。」
「我是在考慮。」
「你一定很喜歡當學生。」
他又別開臉,但這一次只別開一秒鐘左右,等他轉過頭來,她覺得看到一絲惱火的樣子。她是不是一副紆尊降貴的語氣?她再次看著他的眼睛,綠色橙色的斑點,像小男生的彈珠。他開口了,語氣十足的愉快。
「我知道妳不喜歡讀書,西。可是不讀書要怎麼當醫生呢?」
「這就是啦,還要再花上六年,何苦來哉?」
他並沒有生氣。跟他在一起她才是那個忙著解釋、神經過敏的人,這點真是讓她討厭。
他正認真思考她的問題。「不會有人給我一份景觀設計的工作。我也不想教書,或是當公務員。再說醫學讓我很感興趣……」他突然想起什麼,話說到一半就換了話題。「聽著,我跟妳父親說好了,我會還他錢的,這是我們的協議。」
「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她很詫異他居然以為她談的是錢。他實在太不厚道了。她父親從羅比小時候開始就資助他受教育,有誰曾說過什麼嗎?她本以為是自己的想像,但事實上她是對的——近來羅比的態度確實是有點氣人。他老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兩天前,他按了前門門鈴——按門鈴就是一件怪事,因為他是可以自由進出房子的。她被叫下樓後,發現他站在屋外,用不帶感情的宏亮嗓音問他是否能借本書。那天波莉正趴在地上刷洗玄關的地磚。羅比裝模作樣地脫掉靴子,其實他的靴子一點也不髒,後來又好像突然想到似的,連襪子也脫掉了,踮著腳尖很誇張地走過濕地板,可笑極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處心積慮想要疏遠她。他是在扮演清潔婦的兒子奉命進到主屋裡。
他們兩人一起進入書房,等他找到了他要的書,她請他留下來喝咖啡,他卻心慌意亂的連聲拒絕,他是在作戲——他是她見過最有自信的人,不可能會手足無措。她知道他是在嘲弄她。遭到拒絕之後,她回到樓上,躺在床上看《克拉麗莎》,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只感覺心裡的怒火越燒越旺、疑惑越來越濃。她要不是受到他嘲弄,就是他在懲罰她——她不知道哪一樣比較可怕。懲罰她,因為在劍橋他們是在不同的圈子裡,因為她的母親不是清潔婦;嘲弄她,因為她的成績差——反正也不會有人為了女人成績好而表揚她。
她笨手笨腳拿起了花瓶,小心翼翼架在水池邊,因為她手上仍拿著菸。把花先拿出來會是比較合理的作法,可是她太惱火了。她的手又熱又乾,得要更使勁抓緊花瓶才行。羅比一聲不吭,可是她能看穿他的表情——他臉上掛著硬裝出來的假笑,連嘴唇都沒有分開——知道他後悔了,剛才不該說那些話。可是這也不能讓她舒服。這些日子來,每次他們說話,結果就是這樣;反正總有一個會說錯話,急著想把說過的話收回來。兩人的交談不見輕鬆、不見沉穩,絲毫沒有機會可以放鬆下來。反而是步步荊棘,處處陷阱,七彎八拐,害她討厭自己的程度就快要像討厭他一樣了,不過她倒是很肯定更該怪的人是他。她並沒有改變,但是毫無疑問他卻變了。他在做的事是和那個自始至終都對他開誠佈公、給予他一切的家庭漸行漸遠。就為了這個理由——預料到他會拒絕,還有她會因此而更不高興——她才沒有邀請他今晚來吃飯。反正他一心一意就想拉開距離,那不是剛好正中他下懷?
四條海豚用尾巴支撐著崔頓臀下的貝殼,最靠近西希莉雅的那一條嘴巴大開,覆滿了青苔和藻類。球形的石頭眼睛有蘋果那麼大,散發出燦爛的綠色。整座雕像面北的部分多了層藍綠色的銅鏽,所以從特定角度看去,尤其是光線昏暗的時候,肌肉發達的崔頓真的很像是在海底深處三百哩的地方。貝尼尼當初的設計必定是要泉水從邊緣不規則的大貝殼潺潺流下,落進水池。可惜水壓太低,泉水只是無聲無息的從貝殼的下側滴落,偶爾會有黏土垂掛下來,就像是石灰岩洞裡的鐘乳石。水池本身超過三呎深,十分清澈,看得出池底是淡淡的奶油色石頭,一塊塊如波浪起伏的長方形鑲白邊折射陽光在石頭上分開又重疊。
她的想法是靠在矮牆邊上,抓住瓶裡的花,把花瓶側放進水裡,可是就在這時羅比大概是想彌補,提議要幫忙。
「我來弄吧,」他說,伸出一隻手。「我來幫妳裝水,妳拿著花。」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謝謝。」她已經把花瓶舉在水池上方了。
可是他說:「我抓穩了。」他確實是,食指和拇指緊緊的捏住了花瓶。「妳會弄濕香菸。把花拿著。」
他是在下命令,並且在命令中加入急迫的男性權威,卻適得其反,氣得西希莉雅更加用力抓緊花瓶。她沒有時間,也絕對沒有意願解釋把花瓶連同花朵一齊浸入水裡可以讓花保持她苦心經營出來的自然狀態。她用力抓緊,扭身躲開他。但他可不是省油的燈。兩人僵持不下,突然瓶口一角恍如乾枝斷裂,啪的一聲斷成了兩片三角形,落入水中,像翹翹板一樣同時滾到池底,相隔幾吋在破碎的陽光下蠕動。
西希莉雅和羅比都愣在那裡。兩人視線相遇,她在那雙混合了綠橙兩色的討人厭的眼睛裡看見的不是震驚,不是內疚,而是挑釁,甚至是一種勝利。她總算還沒有氣得失去理智,沒忘記把損傷的花瓶放在階梯上,然後才來面對這樁意外的箇中含意。她知道含意越重大,對羅比就越不利,這件事是躲不掉的,甚至還會很有意思。她過世的叔叔,她父親摯愛的兄弟,生靈塗炭的戰爭,冒險跋涉過河,金錢無法比擬的價值,膽氣豪壯的英雄俠義,這只花瓶背後所蘊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霍羅德的才華,再追溯到他之前復興瓷藝的那群陶匠。
「你這個白痴!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他凝視著水池裡,又回頭注視她,只搖了搖頭,一手捂住嘴巴。這個手勢表示他會負起全部責任,可是此時此刻,她恨透了他只會做這種完全沒用的姿態。他瞧著水池,嘆了口氣。有一會兒,他以為她會退後撞倒花瓶,連忙舉手指著她後面,但是仍一言不發。接著他開始解開襯衫鈕釦。她立刻明白他是什麼打算。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之前到他們家還脫掉鞋襪——哼,等著瞧。她踢掉了涼鞋,解開上衣鈕釦,脫掉上衣,又解開裙子,跨出裙外,走向水池矮牆。他雙手按著髖部,瞪著眼睛看她只著內衣褲爬進水裡。拒絕他的協助,拒絕給他任何彌補的機會,這就是給他的懲罰。出奇冰冷的水害她倒抽冷氣是給他的懲罰。她屏住呼吸,潛入水底,頭髮在水面上如扇子散開。淹死自己也會是給他的懲罰。
幾秒鐘後她兩手各拿著一片碎瓷浮出水面,他很識相,沒去幫忙她出來。這名脆弱的白色水中仙子,身上的水如小瀑布般流下,比強壯的崔頓製造的水流更澎湃。她小心地把碎片放在花瓶旁,迅速著裝,把手臂艱難地套入絲袖裡,把未扣鈕釦的下衣塞進裙子裡,撿起涼鞋,夾在腋下,再把碎片放進裙子口袋裡,最後拿起花瓶。她的一連串動作都是氣鼓鼓的,而且一直不肯看他的眼睛。他並不存在,他被驅逐了,而這也是給他的懲罰。他木然站在原地,目送她走遠,光腳踩過草地。他看見她濕透了而變暗的頭髮沉重的在她肩膀上搖曳,滴濕了她的上衣。接著他轉頭凝視水底,怕她會遺漏掉一片碎瓷。很難看得清楚,因為蕩漾的水波仍未平息,渦旋之所以旋轉不停是因為她殘留的怒氣仍縈繞不去。他一手攤平,放在水面,彷彿是想要鎮壓住它。而她則消失在屋子裡。
這一切——河流、花束、這些日子來幾乎不曾有過的奔跑、橡樹樹幹的漂亮紋路、天花板挑高的房間、幾何的光塊、她耳中的搏動在寂靜中逐漸減慢——在在都讓她愉快,因為熟悉的事物正變化為一種細緻的陌生。可是她因為自己返家後的百無聊賴而覺得受到責罵。當初從劍橋回家時,她隱約假設她虧欠家人一段無人打擾的相處時光。可是她父親待在城裡,而她母親,不忙著照料她的偏頭痛的話,總是很疏遠,甚至說得上是不友善。西希莉雅曾送茶到母親房間——她們母女倆的房間是一樣的髒亂——以為可以趁機來段親暱的談話,然而,愛蜜麗.塔利斯只想要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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