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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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哈特像拿著解剖刀，直切入每個人的黑暗面。這種刻畫和剖析，給讀者帶來極大的感情衝擊，成功地寫出了人性的深處。……其筆下的每一個人物，從外型到性格，都塑造得十分鮮活而各具特色。……《順流而下》不但是一本上乘的推理懸疑小說──也是一本以「家庭」為主題的文學作品。
──景翔（資深影評人、譯者）
約翰．哈特以更為縝密的謎團、更加成熟的寫作技巧，以及更具詩意的文學語調，再次重扣愛倫坡獎大門。同樣以北卡羅萊納州為犯罪舞台，在南方小鎮專屬的濕黏氣氛中，《順流而下》沉筆道盡人心暗面的...

　　那條河是我最早的記憶，由我父親那棟座落在小山丘上屋子的前門廊就能俯瞰河水，我還有一些早年在門廊上的發黃照片。我躺在我母親的懷裏，而她坐在那裏的搖椅上，父親去釣魚的時候我在泥地裏玩，就連到了現在，我也還記得那條河的感覺：紅色粘土慢慢翻攪，凹岸下方的漩渦，對羅旺郡那些堅硬的粉紅色花崗岩低聲傾訴的秘密，一切造就我的事物都發生在那條河附近。我在那裏失去了我的母親，在河岸上墜入情網。我父親把我趕出去的那天，我聞到河水的氣味，那條河是我靈魂的一部份，而我以為我會永遠失去了它。
　　可是事情是可以改變的，這是我告訴自己的話，錯誤可以消弭，錯事可以糾正，就是這一點讓我回到家鄉來。
　 希望。　
　 和憤怒。
　　我已經有三十六個小時沒有睡覺，開了十個小時的車，好幾個禮拜坐立難安，好多個晚上夜不成眠，這個決定像個賊似地溜進我心裡。我從沒想過再回到北卡羅來納州──我已將那裡埋藏了──但是在我霎眼之下，發現雙手握著方向盤，曼哈頓成為沉向北方的一個小島，臉上有一禮拜沒刮的鬍子，身上是穿了三天的牛仔褲，感覺整個人緊繃得進乎痛苦，但這裏沒有人不會認出我是誰來。不管好壞，這就是回家。
　　在我開到河邊時，我的腳鬆開了油門。太陽依然低懸在林間，但我感到太陽的升起，那種用力而炎熱的推擠，我把車停在橋的末端，下了車，走到碎石子地上，低頭看著雅肯河。河流起源於山中，蜿蜒流過南北卡羅來納州，在離我站的地方八哩遠處，河水碰到紅水農場的北邊，那塊地從一七八九年以來就屬於我們家，再過去一哩的地方，那條河流過我父親的房子。
　　我父親和我，我們有五年沒交談過了。
　　可是那不是我的錯。
　　我帶著一罐啤酒，沿河岸走去，站在河邊，在那道搖搖欲墜的橋下，一眼望去盡是垃圾和塵土。楊柳伸在水面上，我看見有牛奶罐綁在低低的枝條上，飄浮在水流中，它們在近爛泥處有鈎子，其中一個罐子在水裏沉落。我對那個罐子看了一陣，打開了啤酒罐，那牛奶罐沉得更低，轉向上游，罐子逆流而上，在後面留下一道Ｖ字形水紋。柳枝拉直，牛奶罐停了下來，白色的塑膠被水染紅。
　　我閉上了眼睛，想著那些我被迫離開的人，在經過這麼多年之後，我以為他們的面孔會淡化，他們的聲音會細不可聞，但情況並非如此。記憶湧現，清楚而鮮明，使我無法否定。
　　不再像先前那樣了。
　　等我由橋下再爬上來的時候，看到一個 騎著生銹腳踏車的小男孩，一隻腳踩在地上，臉上帶著微笑。他大約十歲左右，穿著破牛仔褲和老式的帆布高統球鞋。一個水桶用條打結的繩子掛在肩上，在他旁邊，我那輛巨大的德國車看來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太空船。
　　「早！」我說
　　「您好！」他點了點頭，沒有從腳踏車上下來。
　　「用牛奶罐釣魚？」我問他道，一面指了下那排楊柳。
　　「昨天抓到兩條。」他說。
　　「那裡有三個罐子。」
　　他搖了搖頭。「其中一個是我爹的，那不算。」
　　「中間那個裡面好像有很重的東西。」他的臉亮了起來，我知道那個是他的罐子，不是他爹的。「需要幫忙嗎？」我問道。
　　「不用了。」
　　我小時候也從河裡抓到過一些鯰魚，以中間那個罐子的拉力來看，我想他可能抓到了條大的，一條黑皮大嘴的傢伙，很可能有二十磅重。
　　「你的水桶不夠大啊！」我對他說。
　　「我會當場處理好。」他的手指很得意地摸向插在皮帶裡的一把薄刀子。那把刀有滿是漬印的木頭刀柄，上面有蒼白無光的金屬鉚釘。刀鞘是黑皮的，在沒有好好擦油的地方現出白色的裂紋。他摸了下刀柄，而我感受到他的急切。
　　「那，好吧！祝你好運。」
　　我遠遠地繞過他，而他始終坐在腳踏車上，看著我開了車門，坐進車裡。他的眼光由我身上轉向那條河，笑逐顏開地把揹著的水桶拿下來，一條細細的腿由腳踏車後方跨下。在我把車開上路時，我由後照鏡裡看著他，一個髒髒的小男孩，在一個淺黃色的世界裡。
　　我幾乎可以想起那種感覺。

　　那條河是我最早的記憶，由我父親那棟座落在小山丘上屋子的前門廊就能俯瞰河水，我還有一些早年在門廊上的發黃照片。我躺在我母親的懷裏，而她坐在那裏的搖椅上，父親去釣魚的時候我在泥地裏玩，就連到了現在，我也還記得那條河的感覺：紅色粘土慢慢翻攪，凹岸下方的漩渦，對羅旺郡那些堅硬的粉紅色花崗岩低聲傾訴的秘密，一切造就我的事物都發生在那條河附近。我在那裏失去了我的母親，在河岸上墜入情網。我父親把我趕出去的那天，我聞到河水的氣味，那條河是我靈魂的一部份，而我以為我會永遠失去了它。
　　可是事情是可以改變的，這是...

【導讀】 文／景翔

把約翰．哈特譽為古今推理文學界第一人，也許並不恰當，但沒有人能否認他自二○○六年初入文壇以來，短短五年裡推出三本作品而成就驚人，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約翰．哈特啼聲初試的作品《謊言之王》(The King of Lies)就同時入圍了「愛倫坡獎」、「安東尼獎」、「巴瑞獎」和「麥卡維提獎」等四個大獎。第二部作品《順流而下》(Down River)再度入圍「愛倫坡獎」而且獲得最佳小說大獎。第三部作品《最後的守護人》(The Last Child)在二○○九年出版後就獲得英國的「鐵匕首獎」，二○一○年再奪得「愛倫坡獎」最佳小說獎，成為三十年來第一位連續兩部作品贏得這項大獎的作家。
有這樣傲人的成績，當然不可能只是運氣好而已，除了證明約翰．哈特的寫作實力外，他的作品正符合當今讀者對推理小說的要求，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
現在談到推理小說，一般都以愛倫坡在一八四一年發表的〈莫爾格街謀殺案〉為現代推理小說的起點。其後「解謎」式的推理小說獨領風騷，始終是推理小說的主流風格。然後美國的犯罪小說興起，更加深入探討犯罪和罪犯，以及犯罪環境。雖然在案件的偵查上，仍有解謎的推理過程，但重點已不完全在解謎上了。
犯罪小說在廣義的推理小說範疇中儼然和原先解謎式推理小說呈現分庭抗禮之勢，事實上，即使是原先著重物理式解謎的推理小說，也在風格和題材上有了更多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也就是兼及心理及情感的描寫，也就是更加接近人性。比方說犯罪的動機，其實都不脫財與色，或是起於貪婪、嫉妒、報復……等等有限的幾大類。但即使是在某一種的動機下，每個犯罪者會有犯行的原因也許還有不同的差異，這些細微的分別，大多和每個人的性格和心理大有關係。而很多「罪念」，其實每個人都偶然會有，但絕大多數會因為道德規範的限制，或對可能遭到制裁的恐懼等等而加以抑制。那麼竟然會觸動犯行，其關鍵原因便值得探討，這就進入人性的深沉面了。
這種變化，毋寧說是相當自然的，西方如此，從模仿到發展出自己獨特風格的日本，在「本格派」盛行多年後，會有關懷社會問題的「社會派」興起，也足可證明這是大勢所趨。
從最早的偵探小說，到範圍更廣的推理小說，讀者對「推理」和「小說」這兩部份的要求都在逐漸提高，也就是說，除了要有縝密的推理之外，還必須以很好的小說技巧來呈現。而把「推理小說」列入「大眾文學」之後，不但讀者和評論者對作品的文學性要求增加，作者也意識到只有加強作品的文學性，才能讓作品傳之久遠。
從這樣的演變和要求看起來，約翰．哈特的作品可以說是符合了當前推理文學作品的標準。
在《順流而下》的「後記」裡，約翰．哈特說他的作品「是懸疑驚悚小說或是推理小說，但……也以家為中心。」他認為：「家庭的異常是豐饒的文學土壤……那塊肥沃的土地，是栽培秘密和罪行的好地方……背叛傷得更深，痛苦留得更久，而回憶更成了一件恆久不滅的東西。」
「家庭」是人類關係中最親密的一種，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家人之間的背叛才會傷得更深，而痛苦也會留得更久。至於回憶，則不論好壞，都會始終縈繞心頭，或者說是會始終纏祟不去。
約翰．哈特在《順流而下》裡寫的正是這種家人之間的愛憎情仇。由於那個家庭的成員，有的有血緣關係，有的沒有，因而在現實面上牽扯到利益問題時，會引發各種揣測和懷疑，也就不言可喻了。而以動機來看，幾乎每個人都可能有某種意念，更增加了全書的懸疑性，使得推理益發複雜。
而雖然寫的是家，約翰．哈特卻是毫無保留地像拿著解剖刀，直切入每個人的黑暗面。這種刻畫和剖析，給讀者帶來極大的感情衝擊，成功地寫進了人性的深處。
親人之間的背叛，除了情感上的出軌，或財物上的盜取等實質的背離之外，更嚴重的可能就是失去信任。背棄了對方的信任，或是不再信任對方，等於否定了對方的人格。其他關係中有這樣的情形，已經會造成很大的傷害，更何況是親人之間，原該是無條件地全然信任。《順流而下》中約翰．哈特在這方面著墨甚多，由此衍生出來的動機和反應，也就更合邏輯而能得到讀者的認同。
約翰．哈特的小說技巧出眾，也是他作品受歡迎的原因，他在架構方面十分嚴謹，若干支線情節看似隨興而發的過場，其實都是精心埋設的伏筆，到後面竟可能發揮關鍵作用。
除了結構嚴謹完整外，《順流而下》也有另外兩個合乎當今讀者需求的特色：一是節奏明快，二是視覺效果強烈。也許是現代人生活忙碌的關係，再加上網路的即時性影響，大部份讀者在選擇讀物時，會偏好節奏較快的作品，即使書的篇幅很大，只要情節進展不拖泥帶水，讀者都會接受，尤其喜歡每個場景的文字描述會讓人有「畫面」，也就是希望看書如同在看一場電影。
約翰．哈特的《順流而下》之所以能在相當大的篇幅中始終維持明快的節奏和強烈的視覺感，原因之一當然是他安排的情節非常曲折，幾乎每個章節都有變化和高潮，而且有些事件(特別是父子感情變化的關鍵問題)，約翰．哈特採用了拼圖式的手法，將整個事件拆散，並不以時空既有順序出現，因此不但增加了變化，也增強了對讀者的吸引力，而這種在電影中常見的回溯鏡頭或插入的幻想畫面，也讓文字造成的視覺映象更為清晰。
另一個更重要的特點是約翰．哈特用了大量的精采對白，書中當然不乏敘述的部份，但相對於易流於靜態畫面的敘述，有對白的場景必定會讓畫面的動感增多。
說到對白，當然讓人聯想到戲劇，事實上對白是戲劇的最重要構成元素，在戲劇中負有「擴展劇情」和「塑造人物」的兩大作用。這兩大功能，在小說中的對話也同樣具有，約翰．哈特尤其能將之發揮到極致。
除了前面所談對白讓場景更具動感之外，在推理過程中，相互討論或辯論會使得邏輯清楚，另一方面，卻也可以添加誤導的可能，因此更增加了懸疑性。尤其是對立的雙方，言辭交鋒中的唇槍舌戰、針鋒相對，也是營造氣氛和高潮的利器。
至於人物方面，《順流而下》中的人物很多，而且彼此之間的關係複雜，雖不至於像英國文豪狄更斯那樣讓每一個角色都相互有些關係(那是狄更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獨門功夫)，卻也庶幾近之。尤其精彩的是約翰．哈特筆下的每一個人物，從外型到性格，都塑造得十分鮮活而各具特色，甚至連出場時間短暫的小配角，如重機車騎士或簽賭組頭的保鑣等，也不例外。且人物的刻畫也不止是敘述的形容，而是由對話的語氣、內容、態度等呈現出問題鮮明的形象來。
而人物之間的關係和事件的產生以及後續發展的方向都息息相關，造成動機和嫌疑，使內容因此而更為豐富，推理的部份也更為完整。
家族間複雜的恩怨情仇，也隨著各成員原先不為人知的秘密一一浮現而引發出各種出人意料之外的結果。約翰．哈特選擇「家庭」來做為故事演出的舞台，卻以無情揭露真相來顛覆了「家庭」給人的既有印象，但另一方面卻又肯定了「家庭」的價值以及對個人的重要性。這樣乍看似乎矛盾的安排，實則非常真實。使《順流而下》這本小說，真正像他自己所說的，不但是一本上乘的推理懸疑小說──也是一本以「家庭」為主題的文學作品。

【導讀】 文／景翔

把約翰．哈特譽為古今推理文學界第一人，也許並不恰當，但沒有人能否認他自二○○六年初入文壇以來，短短五年裡推出三本作品而成就驚人，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約翰．哈特啼聲初試的作品《謊言之王》(The King of Lies)就同時入圍了「愛倫坡獎」、「安東尼獎」、「巴瑞獎」和「麥卡維提獎」等四個大獎。第二部作品《順流而下》(Down River)再度入圍「愛倫坡獎」而且獲得最佳小說大獎。第三部作品《最後的守護人》(The Last Child)在二○○九年出版後就獲得英國的「鐵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