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什麼?是命運;命運是什麼?是詩。
王安憶關於詩的兩部精采中篇!
穿越時光遙隔與茫茫人海,
以小說寫就溯尋家族漂流命運的詩,
以及窮究詩與詩人命運悲劇源頭的小說──
<傷心太平洋>
背景是太平洋的一隅的新加坡,從苦難中站起來的「獅子城」;敘事者訪溯一個家族漂浪於島嶼間的身世與故事,處境與情感的流轉:從祖父到父親,從南洋到大陸,從二○年代的小漁島到今日的花園國家,筆端到處,宛如親歷。堪稱王安憶作品中難得一見充滿南洋風情與海外視野的家史傳奇悲喜劇。
<神聖祭壇>
詩人發願要寫下一首一萬行詩句的長詩,詩人的女追隨者想要接近他的人生──他知道這首詩是自己生命意義的開始與終結,她卻看到他人生的堅強與軟弱。兩人彷彿共同經歷一場浩劫,充滿激情,又極度疲倦。他們因此註定要漸行漸遠;詩人完成了他的詩,毀了愛情,毀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作者簡介:
王安憶
1954年3月生於南京。1955年遷居上海。
1985年調入上海作協分會任專業作家。
1976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米尼》、《上種紅菱下種藕》、《富萍》、《妹頭》、《長恨歌》、《紀實與虛構》、《流水十三章》、《黃河故道人》、《69屆初中生》等;中短篇小說集《閣樓》、《海上繁華夢》、《剃度》、《我愛比爾》、《尾聲》、《流逝》、《雨,沙沙沙》等;散文集《我讀我看》、《尋找上海》、《母女漫遊美利堅》、《蒲公英》等;演講集《小說家的13堂課》等。作品曾多次獲中國大陸各大重要文學獎,為當代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
章節試閱
〈神聖祭壇〉他似乎被這間歇激怒了,竭盡全力要去消滅它,於是就說出了越發多的沒有意義的廢話……
戰卡佳路過新華書店的時候,看見項五一的一本詩集在開架書架上落滿了灰塵。她已經走出了書店,又折回頭去,買了一本詩集。她就像一個用功的好學生一樣,認真地夜以繼日地讀完了項五一的詩,讀罷之後,她將書合攏,沉思了一會兒想道:「他說得太多了。」
接著又想:「再說下去是危險的。」她想這個大孩子的一隻腳已經踩在懸崖的邊上了,他自己知道嗎?「他會將自己全說完的。」戰卡佳在心裡湧起一股憐憫的感情,她不由陷入了沉思:他為什麼要不顧所以地說?是什麼逼迫他說?確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威脅著他,使他無法不說,她已經看出來了,可是這力量是什麼呢?多麼激動人心的秘密啊,戰卡佳興奮得紅了臉。她三十出頭的年紀,原以為已經破譯了世界上的一切謎底,不曾想陡地從天而降一個大秘密。戰卡佳斷定這是一個大秘密。她以她超群的智慧領會到了其中頗不尋常的意味。你必須認識項五一,她對自己說道。
項五一精疲力竭,終於到了家,在電話留言簿上看見了戰卡佳留下的電話號碼。「她竟來電話了。」一絲喜悅微風似地掠過他心上,心裡極隱蔽的期待得到了回應,事情有一些神奇。他心想著:「晚上給她回電。」從這時到晚上的時間裡,他就很平靜。吃過晚飯,他又吸了一支煙,然後撥了戰卡佳的電話,聽見電話撥過後的鈴響,他必然有些心跳,覺得事情有一些不尋常。鈴聲在很遙遠的地方回響。一遍又一遍。他有些急躁,卻克制著等待鈴聲又一遍地響起,鈴聲在很空寂的地方回響。他掛上了電話,漸漸湧起一股氣惱的心情,他將那一頁電話號碼撕了下來。可是這時候,電話鈴響了。提起話筒,聽見有柔和的女聲傳來,說要找項五一聽電話,項五一說我就是,那邊就說她是戰卡佳,早幾天來過電話,他妻子說他也許是今天到家,但是說不定。可她依然試了試,不想他真的到了。聽著她說話,項五一心裡很安詳,他回答說:他差一點兒要下星期才回家,可是很疲乏了,就還是今天到了。她就說:「是我的運氣好啊!」項五一又問她這是在什麼地方打電話,話筒裡的聲音嘈雜得很。她說是馬路邊的公用電話,她家沒電話,給他留的是學校電話,下午五點辦公室就沒人了,所以還是她打給他方便。
項五一隱瞞了給她打電話的情節,問她找他是不是有事。她說有一些事,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她班上有幾個女生,買了他的詩集,希望他能在扉頁上簽個名。這事對他並不麻煩,卻會使女生們很高興。項五一笑道:「給不給稿費?」戰卡佳也笑道:「根據國際教科文組織規定,教材一律不予稿費。」然後兩人都笑了。笑罷,戰卡佳才說:「你看我什麼時候將書送給你?」項五一脫口而出道:「今天好了。」戰卡佳猶豫了一下說,今天是不是太累了,你剛剛到家。項五一就說:不就是簽幾個名嗎?當然,也許她今天沒空。話說出口就後悔了,心想:自己就像在懇求她似的。戰卡佳卻說道:半小時之後就到,說罷就掛了電話。
以後的時間裡,項五一一直很興奮,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大聲地說笑,將一路上的奇聞奇事,一樁樁地說給妻子聽。妻子在燈下靜靜地織著他的龐大無比的毛衣,線團滾到地上時,女兒便殷勤地跑去拾起。項五一則將拾了線團的女兒一古腦兒抱了起來,扛到肩上,女兒便歡聲大作。這時候,有人敲門了。女兒從項五一肩上連滾帶爬地下到地上,搶著去開門。門口站著戰卡佳,肩上斜背了皮包,手裡提了一件塑料騎車雨披,滴著水珠。他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天下雨了。
這是戰卡佳第一次到項五一的家中來。雨點沙沙地打著窗子,她和他們一家圍了一張方桌,喝著茶聊天。他的妻子削著蘋果,蘋果皮長長的不斷,被他拾起,提得高高的,歪著頭將一條皮全吃了下去,女兒去搶救,卻被他銜住了小手,便站在椅子上跳腳。妻子問她有沒有孩子,她回答說她還是未婚。妻子不免有點發窘,她卻又接著說道:婚姻本是一樁很不容易的事情,何況是像她這樣情況,在農村呆了七年,大學四年,那時那地於婚姻都很不適宜。待到學成歸來,一切安妥以後,卻發現婚姻的機會隨了時間一同過去了。她坦然的態度使妻子也釋然了,對她說道:這樣的情況在我們這樣的年紀中是很多的,或早或晚總會解決,有相當人數還都有著很不錯的結局。她說:自她回城之後,原想能有自己相遇的機會,後來發現幾乎沒有可能,生活的範圍其實都很狹小,她方才妥協,接受了熱心人的幫助。說起來,她也有不少於十次介紹朋友的經過了,說到此處,她便笑了,說那經過如要寫成小說,一定非常暢銷。妻子不禁也笑了起來。
聽著兩個女人的談話,項五一感到十分安謐。他靠在椅背上,手裡拿了一支煙,任它燃著。女兒從椅背爬上了他的脖子,雙手揪了他的頭髮,他就在邊上說道:你看,被當作了一匹馬,就是婚姻的下場。妻子接下來說道:你是難得一日做馬,我是三百六十五日都做,要埋怨也該我埋怨。女兒見自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越發逞性,將他的腦袋揪得一仰一合。
雨下大了,很密的一層一層覆到地面。燈光從桔黃色的燈罩邊瀉下,兩個人又開始研究織了一半的項五一的毛衣。戰卡佳向妻子介紹一種袖子的銜接方法,是最老式的,卻有再領潮流的跡象。妻子問她也有時間織毛衣嗎?她說她喜歡織毛衣。織毛衣可以使她的情緒平定。人有的時候,心裡會很煩躁。而一針一針地織著毛衣,心情就慢慢和緩下來。妻子這才想起問她做的是什麼職業,她說是中學教師,妻子說這是一個辛苦又清貧的職業。她卻說她喜歡做一個教師。問她為什麼,她先說了句「怎麼說呢?」然後就稍稍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和孩子打交道,不寂寞。」說了這話,大家沉默了一時,只聽雨綿綿密密地下。這一刻的寧靜是很深沉的,人人心中都有一點感動。 後來,妻子帶女兒到另一間屋去睡了。
她將三本詩集從皮包取出來,放在他面前,又遞了一張名單,說,如若在前邊寫上「某某同學存」的話,女孩子就更高興了。他按了她的指點,逐一在書上簽了名,她將書收攏過去,重新在書包裡放好。聽見她的皮包扣輕輕一聲搭上,他不由想到,她就要走了。他應該說一些什麼,好留她再坐一時。自此,他就變得滔滔不絕了。他嘴裡說著一個話題,心裡想著下一個話題。在第一個話題尚未結束的時候,就轉移到了第二個話題。使人覺得他在各種話題間作著緊張的跳躍。開始,他說到天氣,多雨的季節使他想到四川;於是他就說四川的風味小吃,四川的麻辣使他聯想起湖南的別一種辛辣;他就接著談到串連去湖南的奇特經歷,串連帶出了一個戰友的故事;這戰友後來去邊疆插隊,他開始說那國界之處的流傳悠久的傳聞……他的目光炯炯地發亮,兩手相握,手指的骨節不時發生「格格」的聲響。說到有趣處,他便率先放聲大笑,笑聲在房間裡震蕩。他說話的節奏越來越快,好像有些失去了控制。由於他說得太快,思維往往跟不上節奏,他窘迫地蒼白了臉,說著辭不達意的廢話,想以此填補空檔,最終還是不得已地中斷了。房間裡陡地安靜下來,靜得使人感到難堪。而他又很快地說了起來,說起了插隊時村莊裡有一個水塘,在塘裡混濁的水中,養了一些灰色的魚,在那產卵的日子裡,塘水是如何清澄了然後復又渾沌。由產卵出發,他想到了性的問題,說起民間尚存有許多關於性的風俗……他的談話越來越顯得吃力,思路混亂,話題的更換越加頻繁,其間越發缺少過渡,那不得已的間歇也越來越經常了。
他似乎被這間歇激怒了,竭盡全力要去消滅它,於是就說出了越發多的沒有意義的廢話。他的身體漸漸從椅背上坐起向前傾去,嘴唇乾裂,有一些字說得含糊而難懂,聲音裡出現了那種銳利的尖嘯...(未完)
〈神聖祭壇〉他似乎被這間歇激怒了,竭盡全力要去消滅它,於是就說出了越發多的沒有意義的廢話……
戰卡佳路過新華書店的時候,看見項五一的一本詩集在開架書架上落滿了灰塵。她已經走出了書店,又折回頭去,買了一本詩集。她就像一個用功的好學生一樣,認真地夜以繼日地讀完了項五一的詩,讀罷之後,她將書合攏,沉思了一會兒想道:「他說得太多了。」
接著又想:「再說下去是危險的。」她想這個大孩子的一隻腳已經踩在懸崖的邊上了,他自己知道嗎?「他會將自己全說完的。」戰卡佳在心裡湧起一股憐憫的感情,她不由陷入了沉思:他為...
推薦序
小說家的詩意追尋 /周芬伶
這本小說集在王安憶小說中的重要意義是,有關血源(家族史)與文學本質(詩)的探索,它們既憂傷又無可取代,神祕與神聖交織,作家的基質因此展現。
兩部看來不相關的中篇,都有結實的骨幹,〈神聖祭壇〉顯然嫩一點,是作者早期擅長的知青題材,心靈勞改的氣息濃厚;〈傷心太平洋〉已有特異的敘述文體,那是散文式的自白體,氣氛特濃,意象鮮明,也有歷史與心靈的層次。很顯然的她是中篇的好手,或大題小作或小題大作,〈傷心太平洋〉是大題小作;〈神聖祭壇〉是小題大作,這種中格局在《富萍》、《流逝》中達到巔峰,拿掉知青氣,專攻人間煙火,描寫浮游族群與小人物,家庭主婦,傳神處真讓人愛不釋手,長篇在我看來,在目前還有點吃力,堆砌的痕跡隨處可見。
能寫好中篇的不多,好的中篇更像匣中寶珠,讓人觀賞不足,托瑪斯曼的《威尼斯之死》,卡謬的《異鄉人》,魯迅的《阿Q正傳》、張愛玲的〈金鎖記〉都是中篇,誰說小說家一定得靠長篇證明自己?
《傷心太平洋》追蹤家族歷史、文學血脈,也交織著新加坡的歷史,作者顯然作了一點考據功夫,將新加坡的獨立與民主運、與李光耀的角色寫得相當清晰,這亮麗的新興國家,有著慘痛的過去,這位於馬來亞半島南端的小國,一直有著如同殖民地的慘痛歷史,附近的泰國、印度、爪哇,以及遙遠的英國或是日本,都曾經統治過它。早在西元七世紀,那時的新加坡被名為「海城」(Temasek),它是蘇門答臘古帝國──斯里佛室王朝的貿易中心。到了西元十三世紀時,新加坡有了新名字──新加普拉,意思為「獅子城」,西元十四世紀,新加坡成了鄰近各國兵家互爭的戰場。直到一八一一年,一百位馬來人在其首領田緬剛的帶領下到此落地生根,那時只是一個雜草叢生的小漁村。八年之後,來自英國的萊佛士爵士於將新加坡建設成為一個自由港。到了一八二四年,新加坡的人口才從一百五十人迅速增加到一萬人,如今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並為「東協」的主導國家,連中國都刮目相看,紛紛派員到那裏學習新加坡經驗。
作家在大陸剛開放之際,寫出這有著南洋風情的小說,其意義還不僅是家族的回歸與尋根,亦為一特異視野,如第四代導演之離心觀點,脫離漢中心的描寫,而視野更為開闊,更抓住離散與移動書寫,如此,新加坡的地圖在小說中浮現與放大,尤其是透過身處漢文化中心作家的反射與凝視,它變成「傷心」的代名詞。
的確,新加坡有它傷心的一面,在太平洋戰時,新加坡成為日軍重要的軍事基地,生活更是苦難重重,我到新加坡時,在博物館中看到島民被砲轟的淒慘畫面,以及他們如何頑強的抵抗與面對,以至奮起而成為獨立國家,我一張張凝視那些照片,而為之敬肅。
然而這些歷史只是作家敘述的一條線,另一條線是家族的傷心史,熱愛戲劇與新文學的父親,嚮往祖國,最後回歸祖國,小叔為土地奮鬥,最後回歸土地,而在漢文化中心的作者心靈回歸蘊育祖先的土地,在這相對移動中,更說明傷心只是起點,交融才是終點;
──我看見了我的名字。這時候,我才體會到我與這地下長眠不醒的老人的生死相關的聯繫。我對他們感到心連心、 骨連骨的疼痛。
──我覺得,我爺爺家,是養育革命者和浪蕩子的搖籃,這便是爺爺奶奶傷心的源泉。革命者和浪蕩子全是飄流的島嶼性格。
──人類其實是一個飄流的群體,飄浮是永恆的命運。太平洋的島群就好像是一個縮小的地球景觀,島嶼就是大陸。海洋也許是人類最後的歸宿,是人類飄流的盡頭。這便是太平洋所有的傷心所在。
如同薩依德主張,漂流移動的人是最完整也是最頑強的,作者把個人的命運融入人類集體的命運,化解殖民/祖國,島嶼/大陸,漂流/生根的分立,以海洋作為人類最終的歸宿,有四海一家的理念,顯見其大家風度。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的文體,是脫離張腔的重要關鍵,王與張的不同在一有情,一無情,然無情也是情的一種,更在宗教的層次,對人性的看法,一有光,一無光,頂多只有月光「一步步走向沒有光的所在」。
因為在心靈上是流動的,作者形成她流動有致的文體,自由地憑意識與潛意識流動,文字細密然不急促,情感濃烈而不粘膩,形成屬於她自己的「王體」。
描寫人性的光芒,而至小說中沒有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頂多有點「皮」或「痞」,這又是作者有光之一面,在〈神聖祭壇〉描寫詩(文學)之光,也描寫人性之光,當然還有詩人的自我與自私,小學教師兼粉絲戰卡佳「介入」詩人項五一的家庭,兩個女人之間不但沒有戰爭,反而充滿互相學習精神,大家都在詩這神聖祭壇下奉獻了自我,也犧牲了自我。作者討論一首詩(一部作品)的完成與本質,這樣嚴肅的命題是很難用小說表現,除非是譏刺或反寫,然作者的厚道是不允許她這麼作的:
——「您認為,詩是什麼?」
暴地回答道:「於我來說,詩是莊嚴神聖的,是不能夠在這種場合裡隨便議論的。」
——項五一的命運,是做一名詩人。
地回答,覺著自己進入了自己陰謀策劃的圈套──詩是什麼?是命運;命運是什麼?是詩。
——現在,我說出了。
吟般地喃喃說著,好像虔誠的教徒面對了神聖的上帝,在做誠實的懺悔。詩句在蒼白的紙上閃爍著黑色的光芒,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這麼嚴肅的主角如聖人一般是不太能成為小說的主角的,諄諄教誨的戰卡佳,真正的主角是那一萬行長詩,有如一篇小說,有人物有情節有糾葛,描寫一個男孩變成侏儒的心史,詩人是行動的侏儒,這令人想到屠格涅夫的《羅亭》,或那個時代的革命份子,空有滿腹理想與口號,在那個時代藝術家被視為是天才與瘋子的融合,他們形容憔悴,憤世嫉俗,一身反骨,但那是十九世紀二十世紀初,現代的詩人,恐怕相當多樣化,有滿口名牌的布爾喬亞、有奉行簡樸的清教徒,也有喜歡交際的花蝴蝶,更有那呼風喚雨的報刊雜誌的主編,在一切都商品化社會,藝術家的形象已有改變,他們較接近經紀人,自己得行銷自己。那以痛苦為職志,以詩藝為祭壇的詩人形象,看來已有點陳舊,顯然更與世寡合,但在八○年代,我相信許多大陸作家還奉行著這神聖的天職與鐵律。一九九○,我從北京一路到安寨,見到許多作家、藝術家的確是以痛苦為財產,以創作為神聖,有的作家桌前掛著草鞋,生活之簡樸令人感動。那些美好的素質被王安憶以文字保存了起來。
討論詩必然是形而上,而不是形而下的,那場項五一與戰卡佳的長夜論詩,對話長而抽象,而什麼火花也沒產生,太不可思議了,莫非戰卡佳的存在只是來論詩的,而且顯然她對詩與詩的瞭解不輸詩人自己,她是那樣地好為人師,最後當起詩人的老師來了,以致於「他們好像共同經歷了一場浩劫,又激動又疲倦。這一個夜晚是那麼不平常,使他們隱隱地感到有點不安,心裡不約而同地想道:這是怎麼啦!」,這場浩劫使他們變得陌生,而不敢再相認:
這一個夜晚,他們將人的了解與被了解推向了頂峰,他們冒了太大的風險,將彼此對人的智慧與熱情發揮到了頂點。這一個頂點今後再不會有了,它已經超出了平凡的常理。有許多人度過了整整一生都不會遭遇,不可期望它在兩個人的一生中出現兩次。這一個頂點消耗了他們積存幾十年的對人的智慧與熱情,也預支了他們今後幾十年裡對人的智慧與熱情。她最終地完成了對他的了解,他也最終地完成了他的被了解,而他們倆似乎生來就懷了一個目的,一個是了解,另一個是被了解,這一個夜晚無法不帶有終止的意味,她心裡充滿了終止的感覺,心想:不應當讓那個夜晚受到損害。
他們因此註定要漸行漸遠,詩人完成了他的詩,毀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出現真的是來「談」戀愛的,「詩」也是被談出來的,這樣乾淨如數學般的世界,想必忠實呈現作家年輕時的文學信念,或者永不改變。
愛一說就俗,詩一說更俗,作者努力控制讓一切在不俗的境界進行,因用力過深,而顯露痕跡。
然這是理解王安憶很重要的一本書,其中有她的文學鄉愁與美學。
小說家的詩意追尋 /周芬伶
這本小說集在王安憶小說中的重要意義是,有關血源(家族史)與文學本質(詩)的探索,它們既憂傷又無可取代,神祕與神聖交織,作家的基質因此展現。
兩部看來不相關的中篇,都有結實的骨幹,〈神聖祭壇〉顯然嫩一點,是作者早期擅長的知青題材,心靈勞改的氣息濃厚;〈傷心太平洋〉已有特異的敘述文體,那是散文式的自白體,氣氛特濃,意象鮮明,也有歷史與心靈的層次。很顯然的她是中篇的好手,或大題小作或小題大作,〈傷心太平洋〉是大題小作;〈神聖祭壇〉是小題大作,這種中格局在《富萍》、《流逝》...
目錄
〈導讀〉小說家的詩意追尋 /周芬伶
〈傷心太平洋〉
危險,這便是父親與小叔叔他們心頭創傷的來源。這話裡有一一種不由自主的宿命氣息,概括了南亞島嶼的悲慘命運。
他們都是那種如水漫流、無拘無束的人,具有無端的火燄般的熱情,足以燒毀自己和他人這是一種悲劇性的氣質,他們前赴後繼地寫下我們家的傷心史。
〈神聖祭壇〉
她忽然狂喜地想到:她與他只有咫尺之遙了。
她想起這一日裡,她與他的等待都歷盡了艱辛,好像概括了他們彼此的一生。眼淚奪眶而出,任憑眼淚歡暢地流淌,洗淨了心中幾十年來希望與失望沉澱起的雜質。她好像是懷了一個追求聖跡的使命,才來到這布滿凡人庸碌腳印的世上。而現在,她終於接近了---- 。
王安憶主要作品目錄
〈導讀〉小說家的詩意追尋 /周芬伶
〈傷心太平洋〉
危險,這便是父親與小叔叔他們心頭創傷的來源。這話裡有一一種不由自主的宿命氣息,概括了南亞島嶼的悲慘命運。
他們都是那種如水漫流、無拘無束的人,具有無端的火燄般的熱情,足以燒毀自己和他人這是一種悲劇性的氣質,他們前赴後繼地寫下我們家的傷心史。
〈神聖祭壇〉
她忽然狂喜地想到:她與他只有咫尺之遙了。
她想起這一日裡,她與他的等待都歷盡了艱辛,好像概括了他們彼此的一生。眼淚奪眶而出,任憑眼淚歡暢地流淌,洗淨了心中幾十年來希望與失望沉澱起的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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