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性黑暗中的最黑暗!要不是葛紅杰,你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潛藏心中的欲望角落!「法國的史蒂芬.金」極惡第三駭!法國熱賣突破20萬冊!這座森林的最深處,是沒有任何光能透進去的全然黑暗。惡獸以曲解的愛撕碎了靈魂與血肉,再重新拼湊成最極端的恨……三十多歲的巴黎女法官杰娜是個芳心寂寞的敗犬女王,她無法忘情於前男友,但男友卻總是對她愛理不理。於是她利用職權,「順便」在前男友常去的心理診所裝設了竊聽器,希望藉此能更了解男友的心意。但在一次又一次的竊聽中,杰娜卻發現她逐漸喜歡上了擁有溫柔聲音的心理醫師費羅,她更發現,費羅
作者簡介:
法國驚悚小說之王葛紅杰Jean-Christophe Grangé一九六一年出生於巴黎。自幼喜好文學,在巴黎索邦大學獲得文學碩士學位。畢業後,葛紅杰先在一家公司當業務員,之後在攝影報導雜誌擔任編緝,並隨攝影師四處旅遊,曾去過北極、蒙古、非洲等地,豐富的地理知識,也奠定了日後他小說裡遼闊時空背景的基礎。與此同時,他開始愛上推理小說。當葛紅杰在撰寫一篇有關鸛鳥遷徙的報導時,產生了靈感,於是寫成他的第一部小說《鸛鳥謎蹤》,並於一九九四年出版。一九九八年他則以《血色河流》一躍成為國際級的暢銷作家,並被改編拍成熱門
譯者簡介:
張穎綺
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譯有《祕石議會》、《死亡黑線》、《地獄誓約》、《假如這是真的》、《嫉妒所未知的空白》、《看火車的男人》、《雙面路易》等書。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繼《死亡黑線》、《地獄誓約》之後,葛紅杰「極惡三部曲」最終章……法國驚悚小說天王的第八部小說匯集了所有招牌元素:殘酷的謀殺、懸疑的情節,以及令人拍案叫絕的獨創性!──【迅捷晚報】
葛紅杰無邊無際的陰暗想像力,引領我們跟隨主角杰娜‧柯洛的腳步,追查吃人魔連環命案……令人無法喘息的驚悚大作!──【《費加洛》雜誌】
人物的心理描繪活靈活現!儘管情節曲折,卻經過精密掌控,法國驚悚大師操弄懸疑的功力一如往常令人嘆服!──【費加洛文學報】
只有葛紅杰才能夠想像出的極惡兇手……這本小說帶領我們走入遠古文明,探索歷史的創傷,而那裡或許藏著人類暴力起源的答案。──【《Elle》雜誌】
令人想一口氣讀完的懸疑大作……節奏緊湊,情節錯綜巧妙,敘事筆法流暢,可望帶給讀者無可比擬的閱讀樂趣!──【巴黎20分鐘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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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獻給黑暗深處的光明——阿爾瑪
第1部獵物
第一章
對。就是它了。
上個月在《VOGUE》雜誌上看過的Prada高跟鞋。為整體造型畫龍點睛的關鍵,跟她打算穿的——在德拉貢街用超低特價購入的黑色短洋裝——搭配得無懈可擊,而且格調非凡。坐在辦公桌後的杰娜‧柯洛露出笑容,伸了伸懶腰。她總算搞定今晚的裝扮。外在與內心一併整裝妥當。
她再查看了一次手機,沒有簡訊。她的胃一陣緊縮,比先前幾次更尖銳、強烈的感覺。他為什麼還不打來?已經過了下午四點。他怎還不確認這頓晚餐約會?
她揮開疑慮,拿起電話打到蒙田大道Prada旗艦店。店裡有這雙鞋嗎?有三十九號嗎?她七點前會過去。才剛鬆口氣,另一個憂慮又襲上心頭。她的帳戶已透支八百歐元……加上新買的鞋,這下透支金額將超過一千三百歐元。
不過今天是五月二十九日,再過兩天就有薪水進帳。四千歐元整。含獎金津貼。又是這樣,月初領的薪水立即少去三分之一。她已經習以為常。長久以來,她靈活地挖東牆補西牆。
她閉上雙眼,想像腳踩漆皮高跟鞋的模樣。她今晚將大變身,與平時判若兩人。耀眼迷人。令人難以抗拒。接下來的事易如反掌。再次親暱。復合。重新開始……
可是他為什麼還不打來?昨晚是他主動重拾聯繫。想必是今天的第一百次了吧,她又打開電子郵件信箱看信。
「言語無法訴盡衷腸。我顯然無法想出隻字片語。明天共進晚餐好嗎?我會打電話給妳,到法院接妳。我將是妳的國王,妳將是我的皇后.……」
最後一段引用大衛‧鮑依〈英雄〉一曲的歌詞。搖滾歌手在這首歌限量版本裡唱了幾段法文。她回想起兩人在巴黎中央市場區的專賣店找到限量版黑膠唱片的情景。他眼底的喜悅。他的笑聲……在那一刻,她再無其他希冀。她只求再次激發或者只是保存他眼底的火燄。如同古羅馬時代的護火貞女,確保神殿聖火生生不息。
電話響起。不是手機,是室內電話。
「喂?」
「我是韋勒。」
杰娜霎時回復正經八百的法官身分。
「進行得如何?」
「沒有進展。」
「他招供了嗎?」
「還沒有。」
「他到底有沒有強暴她?」
「他說不認識她。」
「不是他情人的女兒嗎?」
「他也說不認識女孩子的媽媽。」
「要證明事實還不簡單嗎?」
「並不容易。」
「還剩幾個小時?」
「六小時。不過等於沒有,他過去十八個小時沒吐半個字。」
「該死。」
「好吧。就照妳的意思,我回去再加把勁。不過,除非有奇蹟……」
她掛上電話,忖度著自己的冷漠態度。一邊是嚴重案件——未成年少女遭到強暴和施暴,另一邊是她人生裡一個微不足道的選擇題——究竟去不去晚餐約會?兩項選擇之間隔著萬丈深淵。然而,她腦裡已容不下約會以外的任何事。
法國國立司法官學院的新生訓練包含觀看一段錄影畫面:錄影監視系統錄下的現行犯罪實況,隨後由每位學生講述所見。每人的描述各異。汽車的牌子和顏色一變再變。歹徒人數不一樣。事件的經過從不一致。這個訓練的意旨清晰,客觀性並不存在。司法正義由人來執行即不完美,具變動性和主觀性。
杰娜不自覺又查看手機螢幕,什麼也沒有。她感覺淚水湧上眼眶。她從一早就等著這通電話。不斷地想像,讓思緒飄流,任憑同樣的念頭、期望反覆出現,隨即又陷入徹底的絕望。有好幾次,她差點想主動打電話給他。但是,不可以。絕對不行,得堅持……
五點三十分。她突然驚慌失措。一切都結束了。這個含糊的晚餐之約是最後垂死的掙扎。他不會回來了,她得接受現實。「做個了結」。「重新振作」。「好好照顧自己」。這些愚蠢字眼全象徵著她這類可憐女孩的失戀悲痛。老是被甩,老在療癒情傷。她扔下筆站起來。
她的辦公室位於南特爾地方法院的四樓。十公尺平方大小的空間裡堆滿散發著塵埃、印表機墨水氣味的文件,兩張辦公桌緊挨在一起——她和書記官克萊兒的桌子。下午四點時她已打發書記官回家,以便能盡情打混摸魚。
她站在窗前凝視著南特爾公園的山丘。平緩的丘陵曲線,平坦的硬草地。右方是高樓型國宅社區,更遠處是埃米‧愛羅設計的「雲塔」大樓,這位建築師說過:「預製住宅是經濟發展的必然成果,可是它絕不能讓居民們感覺自己也是預先製造。」杰娜喜歡這段話。可是她不確定成果符合建築師的期望。她每天看著這些社區製造的現實源源不絕湧入辦公室:偷竊、強暴、暴力攻擊、毒品交易……肯定不是預先製造。
回到辦公桌後方坐下,她覺得嘔心想吐,忖度著還能再撐多久才去吞一顆Lexomil抗焦慮藥。她的目光落在信紙本。凡爾賽上訴法庭。南特爾地方法院。杰娜‧柯洛女士辦公室。南特爾地方法院預審偵查法官。彷彿回音一樣,她又聽見人們對她的慣常描述。當期最年輕的畢業生、「崛起的司法界新星」、可望成為下一位伊娃‧裘利1和蘿倫斯‧韋尼斯基2。這是職場上的她。
私人生活則是徹底的災難。三十五歲,未婚,沒有小孩,有幾個朋友,同樣都是單身。住在巴黎第六區租來的兩房一廳公寓,沒有儲蓄,沒有財產,沒有遠景,她的人生如同指縫間一點一滴流淌的水。現在上餐廳吃飯,服務生開始不再稱呼她「小姐」,而是「女士」。他媽的。
兩年前,她的人生墜入黑暗期。苦澀的生命最終不再有任何滋味。憂鬱症。住院。當時活著只意味「受苦」,兩個字詞同義相等。說來奇怪,她對住院的日子留下美好回憶。總之是溫暖的記憶。三週的沉睡,只吃藥丸和泥狀嬰兒食品。緩慢地回到現實。抗憂鬱藥。心理治療……那段日子也在她內心留下看不見的裂縫,她平日得靠心理治療、服藥和玩樂留心避開。然而黑洞一直在那裡,近在咫尺,幾乎帶有磁力,不斷吸引著她。
她從包包裡找出Lexomil抗焦慮藥,把一整片含進舌下。她往常只吃四分之一片,不過由於長期慣性服藥,她現在得吃一整片才見效。她窩進椅子等待著。很快地,糾結的胸口鬆開,呼吸更為順暢,思考漸漸變得遲鈍……
有人在敲門。她嚇了一跳,她不小心睡著了。
身穿千鳥格紋外套的史帝凡‧雷恩哈特出現在門口。他一臉倦容,頭髮蓬亂,鬍子沒刮。他是南特爾地方法院七位預審偵查法官的一員。他們七個人被稱為「七傭工」。史帝凡肯定是其中最性感的一位。更確切地說,他是史提夫‧麥昆,而不是尤伯‧連納。
「輪到妳負責金融案嗎?」
「算是吧。」
三週前她被指派負責這個非自己專精的領域。她本來也可能被分派負責重大搶案或恐怖主義案件。
「到底是不是妳?」
「是我沒錯。」
雷恩哈特揮舞著一個綠皮卷宗。
「總署搞錯了,把這份開啟偵察聲請書送來我這裡。」
檢察官或代理檢察官在初次審案後,針對重罪案件需聲請偵查法官實行偵查。聲請書內容是一紙官方信函加上該案件的初步物證:警方筆錄、財稅資料、匿名檢舉信……所有引發初步懷疑的證據。
「我已經幫妳影印一份。」他繼續說:「妳馬上可以研讀。我今晚把原件退回去,
總署明天會分案給妳。或者我可以緩個幾天再行動,案子就分派給下一位輪值的法官。妳想不想接?」
「什麼案子?」
「匿名檢舉,可能掀起波瀾的政界醜聞。」
「哪一邊的?」
他把右手舉向太陽穴,做出滑稽的敬禮姿勢。
「報告將軍,極右勢力。」
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信念和承諾在瞬間充斥她全身。這份工作。所代表的權力。由總統任命的法官。
她舉起手。
「我接。」
第二章
她在一場展覽開幕酒會結識托馬斯。她還記得確切日期:二○○六年五月十二日。地點:設在塞納河左岸一處寬廣公寓的攝影展場地。她的裝束帶著一貫的個人風格:印度風罩衫、灰色雪花牛仔褲、銀色扣環機車靴。杰娜不看牆上的照片,她全神貫注在目標物:攝影師本人。
她一連灌了好幾杯香檳,直到逐漸瓦解內心防線。一旦選定獵物,她喜歡縱容自己迷醉,搖身成為獵物。嘻哈樂團「流亡者」翻唱的〈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在人聲喧嘩裡迴盪。配合她內心脫衣舞秀的絕佳音樂,她一層層脫下恐懼、謹慎、羞怯……它們像脫掉、扔開的丁字褲,胸罩飛過頭頂,以便求達到真正的自由:解放欲望。
杰娜同時也聽到朋友們的警告:「托馬斯啊?花心男,到處跟人上床,混球一個。」她露出微笑。來不及了,香檳已經麻醉她的免疫系統。他向她走來,使出誘惑手段,事實上挺彆腳的。不過在玩笑話底下,他的慾望昭然若揭,而她回報的微笑正是答案。
這場相遇是兩人誤解的開始。第一次接吻來得太快,就在當天晚上,在車上。母親還沒失智時就告誡過她:「對女人而言,第一個吻是故事的開始。對男人而言,那是結束的開始。」杰娜暗自懊悔過快屈服,沒懂得慢火細燉……
為了扳回一城,接下來幾週,她拒絕他再進一步,造成彼此間無謂的緊張對峙。兩人堅守各自的攻防角色。他引誘,她拒絕。或許她已經開始自我保護……明白一旦獻出身體,心也隨之失守。那會是依賴關係的開始。
托馬斯是出色的攝影師,這點無庸置疑。但是除此之外乏善可陳,長相平庸,不帥也不醜。個性稱不上討喜,小氣又自私。還有,懦弱。跟大多數男人一樣。事實上,杰娜跟他只有一個共通點:每週都看心理醫生兩次,都有試圖療癒的深度創傷。回想起來,她只能把一見鍾情歸咎於外在狀況。正確的地點,正確的時間,僅此而已。她即使心知肚明,還是沒放棄幫他找優點,持續地自我催眠。唯有在女人的愛情領域裡,總是先有蛋再有雞……
這不是她第一次愛上錯誤的人。她有碰上糟糕男人甚至是瘋子的天賦。比如那個律師,她到他家過夜時,他會關掉熱水器,因為他發現杰娜沖過熱水澡就倒頭睡覺,不和他做愛。或是那位要求她在視訊鏡頭前跳脫衣舞的電腦工程師。等她意識到觀眾不只他一個,這才馬上停止。或是那個戴白手套坐地鐵、愛在書店偷二手書的陰鬱編輯。還有其他例子,多得不勝枚舉……她究竟做了什麼才遇上這一堆有毛病的傢伙?眾多錯誤顯示的唯一真相:杰娜愛上了愛情。
杰娜年幼的時候反覆聽著一首歌:「別拋棄她,她是如此脆弱。你要知道,做個自主的女人,沒那麼容易……」她當時不明白歌詞裡隱含的諷刺,但感覺到這首歌神祕預言了自己的未來。她料想得沒錯。現在的杰娜‧柯洛是獨立自主的巴黎女人,自由自在的女人。不,沒那麼容易……
她審查案件、開庭、監督搜查、傳喚證人,總是自問是否走對了人生方向,這一切是否真的是她夢想中的生活。她有時甚至懷疑一切不過是場可怕的騙局。被說服相信該像男人一樣生活。認真工作,把感情放在次要位置。然而,這真的是屬於她的人生道路嗎?
讓她憤怒的是,當前的狀況又是男人惹的禍。他們在都會裡強行散佈絕望的愛情,迫使女人捨棄偉大的情感夢想,放棄她們的「愛之夢」和生育使命。而最終所為何來?在男人的職場謀得一官半職,下班回家看電視影集做白日夢,一邊用白酒吞下抗焦慮藥。好一個性別進化。
她和托馬斯剛開始交往的時候是模範的現代情侶。有各自的公寓和各自的銀行帳戶。每週約會幾次,偶爾出城渡個浪漫週末,比如到多維爾海邊或其他地方。
待杰娜大膽提出敏感字眼——諸如「承諾」、「一起生活」,甚至傻到說出「孩子」兩個字,只是碰了一鼻子灰。對方祭出消極拖延戰術……連帶地,她也開始疑神疑鬼。懷疑起托馬斯沒跟她見面的晚上在做些什麼?
發生火災時,偶爾會出現專家稱為「閃燃」的現象。在密閉空間裡,火勢燃燒消耗掉所有氧氣,接著從門縫、窗隙、牆壁裂縫吸入新鮮空氣,導致壓力變化,擠壓內牆、窗框、玻璃到破裂。此時氧氣瞬間灌入火場,引發更強烈的火勢和爆炸。這就是閃燃。
這正是杰娜的遭遇。因為關起心門阻絕所有希望,最後耗盡一切資源。阻隔起希望的每扇門、每道門閂最後砰然爆開,釋放出憤怒、不耐和無盡的需索。杰娜狂怒起來。她把托馬斯逼到牆角,發出最後通牒,最終得到預見的結果。對方避不見面。接著又出現。然後再度離去……談話,顧左右而言他,逃避,同樣的過程不斷重覆上演,直到兩人的關係跟抹布一樣破爛不堪。
如今,她有何展獲?什麼也沒有。她根本毫無所獲,無論是男人的承諾,或是確定的未來。她反而又更孤獨了。絕望到一切都能照單全收。比方說,另一個男人。無論什麼人都好,只要能擺脫孤單;只要不失去這個人,什麼都可以做。失去自己也無所謂,因為對方最終會和她融為一體,成為她的一部分,啃蝕掉她這個人……
幾週以來,她有如康復期的病人,工作時的任何一點動作、思考都耗去極大心力。她疏離地審查案件,行屍走肉般活著、工作、呼吸,腦子裡全是他的身影。她的焦黑愛情。她的腫瘤。
還有這個問題:以後遇得上別的對象嗎?
杰娜‧柯洛在午夜十二點左右回到家。脫掉外套,沒開電燈。她躺到客廳沙發上,窗外的路燈光亮劃破一室的黑暗。
她躺在那裡自慰,直到沉沉的睡意襲來。
第三章
「名字、年齡、職業。」
「尚伊‧貝勒亞,五十三歲,我經營一家物業管理公司,柯芬克公司。」
「地址呢?」
「巴黎二區,九月四日大道十四號。」
「您家住址呢?」
「巴黎十六區,蘇榭大道一一七號。」
杰娜等候書記官克萊兒記下資料。現在是早上十點,已經熱氣逼人。她很少在上午傳喚證人,她早上的時間通常花在看案子、打電話,準備當天下午的聽證、審訊、對質。但是這一次,她打算攻其不備。昨天晚上發出傳票,只以證人身分傳喚這名嫌疑人到案。典型的辦案技巧。證人無權要求律師在場或是閱卷了解案情資料。跟嫌犯相比,證人的處境要加倍脆弱。
「貝勒亞先生,我需要向您解釋案情嗎?」
男人不作聲。杰娜用不帶情感的語調說:
「因為南特爾市喬治克萊蒙梭大道六號的案子,我們傳喚您到案。原告是亞沙里夫婦,目前居住在格里尼市薩康諾街十二號花園城。世界醫師協會與鉛中毒受害者親屬協會也針對同一事件提告。」
貝勒亞在椅子上坐立難安,眼睛緊盯著鞋子。
「事發經過如下: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和家人同住在喬治克萊蒙梭大道六號的歌瑪‧亞沙里,六歲的她被送入羅伯德布醫院。她說肚子劇痛,也有腹瀉症況。檢查發現歌瑪的血液鉛含量異常,診斷為鉛中毒,必須接受為期七天的螯合治療。」
杰娜說到這裡打住。她的「證人」屏住呼吸,雙眼始終盯著鞋子不放。
「二○○一年五月十二日,一樣住在喬治克萊蒙梭大道六號,十歲大的布巴‧努爾被送入尼克爾兒童醫院。同樣的診斷結果。他接受了兩星期的螯合療法。這些孩子因為家裡牆壁的含鉛油漆而中毒,那棟房子真是不折不扣的骯髒窩。亞里沙和努爾兩家人要求貴公司進行整修工程,而您置之不理。」
她抬起目光,貝勒亞已經滿頭大汗。
「同年的十一月二十日,住在喬治克萊蒙梭大道六號的另一位小孩,七歲的穆罕默德‧塔馬被送入醫院。又是高鉛血症。小男孩出現嚴重痙攣,兩天後病逝在尼克爾兒童醫院。解剖後發現肝臟、腎臟、大腦裡有微量的鉛。」
貝勒亞把領帶鬆開一些,雙手往膝蓋抹了抹。
「這一次,住戶在鉛中毒受害者親屬協會支持下提出損害賠償訴訟。他們多次要求進行整理工程,您始終置之不理。是這樣沒錯吧?」
男人清了清嗓子,咕噥著說:
「這些住戶要求安排其他住所,應該由南特爾市政府負責安置,我們要等住戶搬遷才能動工。」
「您知道住戶安置申請流程要花多長時間嗎?非要等所有人都死了,您們才要行動嗎?」
「我們沒有能力為他們提供別的住處。」
杰娜仔細打量他一會。高大魁梧,一身名牌西裝,灰色鬈髮在頭頂呈現地中海禿。尚伊‧貝勒亞雖然高頭大馬,卻給人縮頭縮腦、卑躬屈膝的印象。像是橄欖球員,卻想隱身當透明人。
她翻開另一份卷宗。
「調查報告在兩年後的二○○三年出爐,結果讓人痛心,公寓牆壁的塗漆是早從一九四八年就完全禁用的鉛白油漆。在兩年期間,又有四名住戶孩童入院。」
「我們打算進行工程!市政府應該協助我們。」
「調查報告還提到衛生問題,完全違反了建築衛生及安全規章。所謂的公寓實際上是面積不到二十平方公尺的套房,一律缺少衛浴設備,租金卻高達六、七百歐元以上。貝勒亞先生,您自己家的面積多大?」
「我拒絕回答。」
杰娜隨即後悔用私事來攻擊他。永遠只專注在事實本身。
「幾個月過後,」她繼續說:「在二○○三年六月,住在喬治克萊蒙梭大道六號的另一位孩子因為鉛中毒而死亡。您們仍舊不聞不問,不曾到現場進行評估。」
「我們有去。」
她兩手一攤說道:
「評估報告呢?在哪裡?工程估價單呢?我們沒拿到任何資料。」
貝勒亞舔了舔嘴唇,又把雙手在褲子上抹了抹,大手滿佈老繭。杰娜猜想這人是工班出身,顯然熟知規定。
「我們沒料到毒害如此嚴重。」他撒謊。
「沒看到調查報告嗎?沒看到受害兒童的診斷書?」
貝勒亞解開襯衫釦子。
杰娜翻過紙頁,繼續說:
「『對於這些逝去的年輕生命,凡爾賽上訴法院於二○○八年三月二十三日判決給予受害人賠償』。受害者家庭終於獲得補償和搬遷安置。專家們也認定整棟建築過於老舊,沒有翻修的必要。您們顯然也打算拆除它改建為辦公大樓。不過諷刺的是,南特爾市政府將資助您們拆除重建喬治克萊蒙梭大道六號建物,這件案子正好讓您們得償夙願。」
「請別用『您們』兩個字,我只是聽命行事。」
杰娜沒有回話。房間熱得像火爐,從玻璃窗射進的陽光如同火上添油。她想叫克萊兒拉下百葉窗,但是悶熱屬於心理戰的一部分……
「本可就此了案,」她繼續說:「但是,幾個受害者家庭在世界醫師協會和鉛中毒受害者親屬協會支援下對你和建築物業主提出民事訴訟。過失致死罪。」
「我們沒殺人!」
「有,建築物和塗漆就是兇器。」
「又不是故意的!」
「過失致死罪,這字眼很明確。」
貝勒亞搖了搖頭,接著低聲咕噥:
「您有什麼目的?為什麼傳喚我?」
「我想找出真正的罪魁禍首。那些匿名公司的幕後老闆是誰?誰對您下命令?貝勒亞先生,您不過是一顆棋子。您恐怕會成為代罪羔羊!」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們。」
「貝勒亞先生,您少說要蹲十年牢。我今天就可以先羈押您。」
男人抬起頭,雜亂灰眉下的眼睛閃著光。杰娜感覺出他打算坦白。她拉開抽屜,拿出一個A4大小的牛皮紙信封,抽出一張同樣大小的黑白照片。
「八歲大的塔拉‧雅盧克,他在入院六小時後,因為痙攣引起窒息而死。驗屍發現他內臟器官的鉛含量超過標準值二十倍。您認為這些照片在法庭上會帶來什麼效果?」
貝勒亞別開目光。
「您如今能做的只有分攤罪責。坦白告訴我們,您聽命的公司老闆是誰。」
男人垂頭不作聲,他的頸子冒著汗水。杰娜看見他的肩膀在顫動。熱到汗流浹背,連襯衫都溼透的她也開始打顫。真正的戰役才要開始。
「貝勒亞先生,您起碼可以減掉五年刑期。您曉得監獄囚犯怎麼對付殺童犯嗎?」
「我又不是……」
「是不是都無關緊要。說不定還會謠傳您是戀童癖。那些公司的幕後老闆是誰?」
他揉了揉頸子。
「我不認識他們。」
「事態越發嚴重的時候,您總得告知業主吧。」
「我發電子郵件。」
「發給誰?」
「一家私人不動產公司,芬瑪公司。」
「您總該收到回信吧。那些回覆沒有署名嗎?」
「沒有,都是以董事會的名義。他們不願意採取行動,就這樣。」
「您沒警告他們嗎?沒試著跟他們通電話嗎?」
貝勒亞縮著肩膀,默不作聲。杰娜拿出一份筆錄。
「您曉得這是什麼嗎?」
「不曉得。」
「您的祕書,瑟爾薇‧帝諾的證詞。」
貝勒亞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身體。杰娜繼續往下說:
「她記得您在二○○三年七月十七日跟建築物業主到過喬治克萊蒙梭大道六號。」
「她搞錯了。」
「貝勒亞先生,您們搭的是計程車,G7公司的『商務會員』包月服務,所有行程都記錄在電腦上。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對方沒有回應。
「二○○三年七月十七日,您叫了G7公司的車,車牌號碼345 DSM 75的淺銀色賓士車。在那之前的兩天,您接到調查報告。您想親自評估受災程度,像是住戶的健康狀況,以及該進行的工程。」
貝勒亞瞄了杰娜幾眼,目光呆滯。
「根據G7公司的紀錄,您先繞到瑪索大道,瑪索大道四十五號。」
「我記不得了。」
「瑪索大道四十五號正是芬瑪公司所在地。我推測您先去見了公司老闆。計程車司機等候了二十分鐘,想必您用這段時間說服他相信事態嚴重,要他跟您到現場一趟。貝勒亞先生,您那天去接誰?您在包庇誰?」
「我不能說名字,是職業機密。」
杰娜往桌子一拍:
「何來的機密,您並不是醫生或律師。芬瑪公司的老闆是誰?您那天去接誰?」
貝勒亞沉默不語,穿著名牌西裝的他霎時顯得憔悴萎靡。
「迪南,」他低聲說:「他叫米歇爾‧迪南,建築物產權所屬的幾家公司,他握有其中至少兩家的主要股分。他才是真正的業主。」
杰娜用手勢向書記官克萊兒示意。得作紀錄了:證人開始吐實。
「他那天跟您一同過去?」
「當然,這件事可棘手了。」
她想像當日場景。二○○三年七月。豔陽高照,天氣炎熱,就跟今天一樣。兩個穿HUGO BOSS西裝的生意人汗流浹背、憂心忡忡,擔心現有的舒適生活、工作成就和規畫遭到一群黑鬼破壞……
「迪南沒做任何決定嗎?他不可能沒有行動。」
「他是採取了行動。」
「怎麼說?」
男人還在猶豫不決。杰娜表示:
「我沒拿到任何能證明您們當時嘗試解決問題的文件。」
又一陣沉默。人高馬大的貝勒亞顯得萎縮渺小。
「因為蒂娜的關係。」他終於囁嚅地開口。
「誰是蒂娜?」
「亞沙里的大女兒,十八歲的女孩。」
「我不明白。」
杰娜感覺實情就要揭曉。她傾身向前,放柔聲音說:
「貝勒亞先生,蒂娜‧亞沙里怎麼了?」
「迪南看上她。」他用衣袖擦了擦額頭,接著說:「他想跟她上床。」
「我不明白這和整修工程的關聯。」
「是要脅。」
「要脅?」
「蒂娜堅不就範。他說……只要她願意跟他上床,他保證進行工程。」
杰娜感覺腹部一陣痙攣,所以說整件事存在著動機。她瞄了克萊兒一眼,確認她還在記錄。整個房間熱得像火燒一樣。
「她屈服了嗎?」她聽到自己用平板的聲音問。
男人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到底有沒有進行工程?」
杰娜默不作聲。有動機存在。是蓄意殺人罪。
「他和蒂娜是何時認識的?」她問。
「二○○三年,就在那一天。」
有幾起鉛中毒本來可以避免,或是及早得到醫治。杰娜對業主的無恥行徑不感驚訝,她早見多識廣。倒是年輕女孩堅不屈服讓她覺得意外,畢竟攸關兄弟姊妹跟其他住戶孩子的健康。
「蒂娜考慮過後果嗎?」
「當然。但是她永遠不會屈服,我跟迪南說過。」
「為什麼?」
「她是非洲圖布人,非常頑強的民族。圖布族的女人隨身帶刀,打戰時如果丈夫挨刀受傷,她們馬上休夫。就是這樣的類型。」
杰娜低下頭。她邊聽邊寫的潦草筆記在眼前舞動,得繼續下去,解開毛線團。找到這位蒂娜‧亞沙里,揪出真正的惡棍——迪南。
「我會坐牢嗎?」
她抬起目光。男人看來悽慘落魄,垂頭喪氣可憐兮兮。他優先考慮自己的處境、家人和安穩生活。她一陣作嘔。在這種時刻,她再次感受到憂鬱症時期的虛無感。沒有任何事值得讓人活下去……
「不會,」她不假思索地說:「儘管罪證確鑿,我不打算起訴您。我會採信您自發的證詞,您簽完名就可以離開。」
克萊兒打好的幾頁文件已經印出來,尚伊‧貝勒亞站起來簽了名。杰娜看著攤放在辦公桌上的照片。幾個吊著點滴的孩子、一個戴氧氣罩的孩子、將被解剖的一具發黑屍體。她把所有照片塞進牛皮紙信封,把信封歸檔到桌子右邊的文件夾。貝勒亞已經離開。
下一位。
兩個女人如此度過每一天,試圖過正常生活、思索日常決定、模糊看待人性,直到下一個驚人案件出現。下一次的驚悚。
杰娜看了看手錶。十一點。她從包包裡撈出手機。托馬斯肯定打來過,為爽約道歉、解釋,約定下一次見面……沒看到留言。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克萊兒急忙遞上面紙。
「不可以失控,」她誤解杰娜哭的原因,「這種人我們見多了。」
杰娜點點頭。Sunt lacrimae rerum,羅馬詩人維吉爾所說的「眼淚因悲痛而產生」。就像她的指導法官伊曼‧奧布森說的。
「您得快一點,」書記官說:「您還排了一個庭。」
「接著呢?午餐約會嗎?」
「對,跟弗朗索‧泰納,中午一點在『工廠」餐廳。」
「真煩。」
克萊兒按住她的肩膀。
「您每次都這麼說,最後總是酒足飯飽、開開心心在三點半回來。」
獻給黑暗深處的光明——阿爾瑪
第1部獵物
第一章
對。就是它了。
上個月在《VOGUE》雜誌上看過的Prada高跟鞋。為整體造型畫龍點睛的關鍵,跟她打算穿的——在德拉貢街用超低特價購入的黑色短洋裝——搭配得無懈可擊,而且格調非凡。坐在辦公桌後的杰娜‧柯洛露出笑容,伸了伸懶腰。她總算搞定今晚的裝扮。外在與內心一併整裝妥當。
她再查看了一次手機,沒有簡訊。她的胃一陣緊縮,比先前幾次更尖銳、強烈的感覺。他為什麼還不打來?已經過了下午四點。他怎還不確認這頓晚餐約會?
她揮開疑慮,拿起電話打到蒙田大道Prada旗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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