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像女人不是他的錯,名字像女人也不是他的錯,被當成女人養更不是他的錯,千錯萬錯都是那個少根筋的娘親大人的錯,而娘親大人最大最大的錯誤,就是將他許配給蕭家長子。
隨著婚期逼近,敢做不敢當的母親竟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要他自己去找對方「談清楚」。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他也是受害者,為什麼還要拋頭露面幹這種丟臉事?
行俠仗義、救人於水火是他的嗜好,看看,現在他不就解救了一位大美…「人」免遭淫賊毒手,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不過,那個那個……英雄救美後雖然都會接著演投懷送抱或是以身相許,可是,他只喜歡抱女人,不喜歡抱男人啊!
就算這個男人長得美若天仙、貌勝西施,他都不想要!
不行,送佛上西天,以他急公好義的豪傑精神,他一定要提點他幾句……
章節試閱
江南的天氣陰濕多雨,時逢細雨綿綿的梅子黃時,到處飄飛著黃梅細雨,泥濘道上一蓑一笠,點綴出一幅江南雨景圖。
錢塘,自古繁華,正是人文、景致的聚集處。且不說城內風光,單瞧一碧萬傾的西子湖,芙蓉出水、楊柳多情,文人騷客多會於此;才子佳人,如詩如畫。
蘇公堤上,一個白衣勝雪、身材瘦長的身影遠遠行來。天青色的油紙傘下,是一張堪稱人間絕色的嬌顏。真個兒是花容嫋娜、玉質娉婷——兩彎黛眉似初春柳葉,一雙明眸掩雨恨雲愁。瓊鼻朱唇,天工巧裁;杏臉桃腮,淺暈微紅。一頭柔順黑亮的長髮在髮尾處以黑緞帶緊緊結起,偏有幾絲不安份的掙脫束縛,在涼風的吹拂下隨風飛揚。那輕盈的體態,一舉手一投足,淨是道不盡的嫵媚,數不完的風情。
與之迎面而來的男男女女莫不駐足凝望,再也不能把目光從美人兒身上移開。
什麼叫沈魚落雁、閉月羞花?
眼前便是最完美的答案。
直到那衣袂飄飄的倩影遠去,人們依然望著美人兒消失的方向,戀戀不捨。
第一章
杭州府城門樓下,月前貼出了一張公文告示:
重金懸賞
通緝獨行採花賊一名,姓名年貌不詳。
查:該採花賊頗精擊技,尤擅輕功,夜行晝伏,於江寧、蘇杭境內作案累累,婦女受其害甚劇。特定重金賞格以期緝拿歸案。
通風報信成獲者:賞紋銀二百兩。
擒獲送官者:賞紋銀五百兩。
自公告日起至緝獲為止均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義舉。
此布 杭州 蘇州 江寧 府衙共啟
年 月 日
告示用朱砂紅筆寫在黃紙上,每一個字均有碗口大小,分貼於八處城門告示牆上。
這是杭州近來發生的一件大事,莫怪乎全城的居民都驚動了。風風雨雨,讓雲英未嫁的女子和年紀尚輕的少婦們人人自畏,出門總要結伴而行,不敢落單,以免遭了毒手。
太陽落山之後,街上行人更大不如往常地多。酒樓茶肆倒依然高朋滿座、燈火輝煌。
街角正有一家講究的飯館「一品樓」,是杭州城裡一家老字型大小。水紅色的酒旌在晚風中搖擺著,陣陣酒香令人垂涎欲滴。
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突然從酒樓裡走了出來,被屋外的涼風一吹,踉蹌一下,跌靠在門框上。
門外屋簷下,一個一身素衣的人兒正收了雨傘準備進店,偏被這醉漢擋在了門前。一抹不悅之色讓那本就繃緊的玉容罩上了一層寒霜。
「讓開!」冷冽的兩個字毫不客氣地傳達出不悅的訊息。
偏偏這醉漢一無所覺,在抬起頭看見眼前人有張天姿國色的容顏時,頓時色心大起,不知死活地涎笑著想要摸上那張絕美的臉。
「美人兒、美人兒……呃……跟、跟了我吧……包、包妳吃香喝辣……」
這一幕,恰巧讓正在店裡吃飯的幾個初入江湖沒幾天的少年俠士瞧在眼裡,立時心折於落難美人兒的出塵容貌,拍案而起,打算來個英雄救美,在美人兒面前一展自己的英雄氣概,好趁機攀折美人兒芳心。
可惜,來不及讓他們大展雄風,那醉漢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像皮球一樣被踢到了大街上,跌斷兩顆門牙。
殺豬般的慘嚎讓店裡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門口——
喝!
驚訝的抽氣聲此起彼伏,原本人聲鼎沸的大廳登時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傻子一樣呆呆地看著從門外走進來的這位——仙子?
是了,若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怎能有這樣清奇的丰姿、脫俗的美貌?
當真是此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見!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仙子的身段太過單薄,不夠豐潤——饒是如此,已足以讓眾男子滴落一大缸口水了。
幾個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少俠」們,更是震懾於美人兒那快速絕倫的一腳,就連他們也只看到美人兒的長衫下擺一動,至於出腳的方位和姿勢則全沒瞧見——而那大漢就在這麼弱不禁風的美人兒一腳之下,跌成了個滾地葫蘆。
美人兒擰著眉,不知是還在為剛才的事惱火,亦或是不悅眾人肆無忌憚的盯人眼光,帶著一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旁若無人地朝內堂走去。
和眾人一樣為那驚人美貌震懾住的店小二這時終於記起了自己的職責,成為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他立刻提著熱水壺跟了上去:「藍公子、藍公子,您回來了!小的正擔心您走岔了道兒呢!您知道,最近咱們城裡不大太平……」
店小二的聲音追著美人兒的腳步消失在內堂裡,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眨眨酸澀的眼。
回想著小二的喊聲,正慶幸得知了美人兒姓藍……等等,剛才那小二叫她什麼?藍……公子?!她……她是……公子!他是男的!
不會吧?!
男的?
◎
苗嶺,自雲南烏蒙山脈入黔省南部,蜿蜒而東,止於湘桂交界處,形成了連綿不斷的山群。其中最高大的山峰,名喚「雲霧」,在都均縣西,方圓數百里,峻嶺峭壁,直插青冥。「雲霧」之所以為名,顧名思義,當可知山多雲霧。這一帶森林密集,潮濕陰晦,晴日頗少,且時有瘴氣,原是人跡罕至,望而生畏的絕險之處。
然而就在這山裡,卻有一處鮮為人知,雖有雲霧,卻也不乏日照的絕妙境地——那就是座落於山腰上,在江湖人士心中充滿神秘感的「雲霧山莊」。
據說雲霧山莊的莊主是退隱的前任武林盟主藍睿,莊主夫人是四川唐門的長女唐昭然,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從雲霧山莊派出的人,往往總是出現在江湖危機、鏟奸除惡的重大關頭,伸張正義,見義勇為。江湖中人一提起雲霧山莊,光衝著前武林盟主的金面,莫不肅然起敬,更別說那一樁樁義舉,讓無數人感激零泣千恩萬謝,恨不得包袱一收找上門去,每日端水掃地聽憑使喚,甚至當個看門的也好——以報其大恩於萬一。然而,沒有人知道雲霧山莊的正確方位。不遵從山下的示警碑迷途即返,而妄想上雲霧山莊找茬兒的人——如今正躺在雲霧山謎樣的密林中,屍骨已寒。只有雲霧山莊的人才知道穿越謎宮的唯一途徑。偏偏他們總是來時無影,去時無蹤,讓人欲報大恩卻尋遍無門。
終於,人們瞭解到雲霧山莊為善不欲人知的寬大胸懷,從此只在心裡默默為所有雲霧山莊的俠士們祈福,心照不宣地維護著雲霧山莊在武林中的神秘與超然……
——娘,我們為什麼要住在山上?山下的地方好熱鬧,好好玩,我們搬到山下去住好不好?
當五歲的藍雲瑞因想念山下的小朋友而提出這個要求時,你猜他娘親大人怎麼說?
——你要住自己去住,我可不想和外面那些道貌岸然,自詡為拯救蒼生的正義之師其實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們搶丈夫。我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讓他們找不著的好地方,和你爹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才不要再被那些煩人的蒼蠅纏上,打擾我們恩愛——人家還想生個寶貝女兒來疼呢!
好好好,為了不打攪父母大人恩愛,讓他們倆努力打造一個漂亮寶貝出來,他們幾個苦命的兄弟只好三五不時地自己溜到江湖中找樂子——看不慣別人在他們面前囂張而扁得人滿頭包那是常有的事兒。有時還為了試試從爹那新學來的劍法或從娘那兒窺來的毒術而專挑那些讓人聞風喪膽的魔字輩人物當標靶——勤奮練習才有進步對不對?可沒想到卻因此而招來一群人對他們頂禮膜拜,甩都甩不掉,煩得他們再也不敢輕易洩露身份,訓練結束就立刻鞋底抹油,回家向爹娘炫耀成績去了。
而對唐昭然來說,有六個如此出類拔萃的兒子的確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但是,六個兒子全都承襲了父親的俊逸瀟灑、英氣逼人——那她的花容月貌怎麼辦?難道讓她天下第一的絕代風華就此失傳?這豈不是太對不起蕓蕓眾生了嗎?
不行,她一定要生一個跟她一樣美得迷死人的乖女兒,讓世人知道什麼西施、王薔,全都只配給她們提鞋的份兒!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和夫君不懈的努力之下,她那冠蓋群芳的天姿絕色終於後繼有人了!
孩子一生下來,就不負母望,長得粉嫩嫩、水噹噹,漂亮得讓人愛不釋手。她立刻一掃產後的疲憊,歡天喜地的把早已刻好名字卻一直派不上用場的玉鎖掛在了孩子頸上。
——藍玉煙。
「煙兒、玉煙!娘一定會把妳打扮得漂漂亮亮,讓世上沒有人能與妳媲美!」
「夫、夫人……」奶娘瞧著她那樂暈了的樣子,實在不忍潑她一頭冷水,可不潑又不行——「夫人,您生的是個小公子,不是小姐!」
咚!
像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個正著,唐昭然的笑容凍在了臉上。她看看奶娘,再看看那張任誰見了都會說是美人胚子的小臉,乾笑兩聲——「妳騙我的吧……」
「夫人請自己看。」奶娘解開襁褓,露出了嬰兒光裸的身子——
啊——!
她的心中一聲慘叫——為什麼?為什麼又是一個帶把兒的?
從生了老大之後,她就日日企盼生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嬌女來玩,偏那該死的老天爺不讓她如願,一次又一次地打擊她。
整整七次了耶!
太過份了……特別是這一次!
不甘心,她不甘心哪!
……
「奶娘!妳聽清楚,我生的是個女兒,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妳懂了嗎?」——不管了!她已經手癢得等不下去了,「她是藍家的大小姐,要是讓我聽見一點奇怪的傳言……妳別忘了,我有的是手段炮制妳!」
「是、是,奴婢不敢。」
於是,雲霧山莊添了一個小公主。全莊上下莫不視若珍寶,呵護倍至。特別是那六個哥哥,真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她當球踢。
藍玉煙一天天長大,宛若出水芙蓉,粉嫩得讓人愛到心眼兒裡去,性子也不同於那六個調皮搗蛋的哥哥,沈靜內斂、溫和不桀,倒頗有乃父之風。
唐昭然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變著法兒地把「她」打扮得更惹人憐愛,教「她」琴棋書畫。每逢過年過節,還一改初衷地帶著她下山走親訪友,四處現寶,得意得差點沒把嘴笑歪了去。
直到有一天,他們夫妻帶著五歲的藍玉煙到號稱江南第一家的金陵蕭府看望藍睿的拜把兄弟蕭飛庭一家時。她和蕭夫人一見如故,越聊越投機,不久便姐妹相稱。蕭夫人立刻提出結親的想法以促進彼此的感情,增加兩家的相互來往。
唐昭然壓根兒忘了這個「寶貝女兒」是虛凰真鳳,當然連聲應好,兩人立刻交換了定婚信物,把「女兒」許給了蕭家的長子蕭颯。
等回到雲霧山莊,她才驀然想起這件被自己遺忘已久的「小事」。
木已成舟——看著兒子頸上戴的銀項圈——已屬蕭家人的標記,她樂觀地安慰自己——無所謂,等她再生一個女兒出來嫁給蕭家,就不算違約。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這件「小事」又一次被她遺忘許久——久到蕭家的紅帖送到她手上,一箱箱聘禮抬進她家門,她才倏然驚覺兒子已經到了二八年紀,蕭家要來迎親了!
若照她當初打的如意算盤,現在也大可不必這麼驚慌失措,偏偏糟就糟在——兒子一個接一個地從她肚皮裡蹦出來,女兒卻連半個影子也沒見著!
且不說這很有可能成為她一生的痛,光眼下這一關,她就不知該怎麼過!
要是讓當家的知道她搞出這麼荒唐的事,就算不休了她,只怕也從此再沒好日子過了。
何況,雖說老早就通知了兒子他的真實性別,可若再告訴他,他從小便有一個未婚夫……
就算再怎麼心胸廣闊的人,遇到這種事,也很難心平氣和、一笑置之吧?
毫不知情的藍睿就在她左右為難、愁眉不展之際,已高高興興地寫好回函,定下婚期,開始著手為寶貝「女兒」籌備嫁妝了。
遲遲不敢開口的結果是向來溫和的兒子怒火衝天的找上門來,拆了她的門、砸碎她的桌椅,還毀了她心愛的茶壺茶杯、花瓶玉雕等等他一切目所能及的東西——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屁都不敢放一個。
事情到了這份兒上,單方面的無理退婚肯定會傷了兩家的和氣,甚至反目成仇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唯一的解決辦法,就只有由藍玉煙私下去找蕭颯,坦言實情,請他一起要求退婚,才不致使朋友變敵人、親家變仇家。
——這,就是藍玉煙會出現在江南的原因。
◎
「藍公子,咱們杭州譽滿天下的名勝可多著呢!您要不去看看可真算是白來了。我瞧您也沒什麼事兒,不如改明兒我休班時帶您去逛逛?我可是個地道的杭州人,沒什麼地方是我不知道的……」
小二的喋喋不休讓他厭煩,好不容易等他添完了茶水,他立刻揮揮手將他趕了出去。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五月初八?
算一算,從跟著他那愛找麻煩的娘以回鄉省親的名義離開家門,到如今也差不多有四個月了。
千里迢迢從苗疆來到江南,馬不停蹄地趕往金陵蕭府,本以為立刻就能找到蕭颯把事情解決掉——
誰知那蕭颯好動得像隻跳蚤,在江湖中闖出了一點兒名堂就大江南北東跳西竄,頂著一個俠客的大帽子四處撒野。
每每聽聞他在某城鎮又除了什麼惡霸,抓了什麼大盜的消息,等他快馬加鞭地趕去,他早不知又蹦到哪個旮旯裡去了!
就這樣,他一次又一次地追著那混蛋的腳步,卻一次又一次地跟他失之交臂。
眼看婚期越來越近,姓蕭的還在跟他玩捉迷藏,真恨得他要死!
沒辦法,他只好按照他以往的行為方式揣摩他的動向,提前到這又有大事發生的杭州來守株待兔。
誰知來了好幾天,這杭州城裡既沒那採花大盜出沒的消息,更不見那姓蕭的一片衣角。
難道,是他估計錯誤?
藍玉煙獨自關在房裡,尋了個清靜。卻不知樓下的大廳正因他的出現,吵鬧得不可開交。人人追著店小二探詢那比女人還美上萬分的「藍公子」的身份來歷,同時歎息著那絕代容顏竟長在了一名男子身上。
就在店裡喧嘩不息時,長街上遠遠奔來了一匹駿馬,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響。奔到店門口時,那匹紅毛大馬人立而起,發出唏吁吁一聲長嘶。馬上青年單手一按馬頸,如同一片落葉似的飄身而下,右手一帶扣環,那匹馬頓時就老實了。
青年男子二十五、六歲上下,小麥色的臉上襯著劍也似的一雙眉毛。那雙渾如點漆的眸子,雖帶有幾分含蓄,卻掩不住銳利的目光。一襲靛青色的布衣包裹著他魁梧的身軀,器宇軒昂,透著點成熟男人的氣概,又有些少年人的風流神采,令人望而生敬,卻又十分地想去親近他。
守在門口的馬僮接過了他手中的韁繩,一個店小二迎上去:「客倌,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店。」那男子把包袱甩上肩,一邊往店裡走一邊向小二打聽:「小二哥,聽說最近你們『一品樓』住了位天仙美女,是真的嗎?」一錠碎銀拋過去,小二接得神準。
「這位客倌消息好靈通!小店住了位美人倒是真的,卻不是美女——是位公子。」
「公子?!」——怎麼會是個男的?
他像在思考什麼似的皺了皺眉。
「那是否有很多人知道他是個男子?」
「應該不多吧!畢竟那樣貌任誰見了都會錯以為他是個女子的吧!」店小二搔了搔頭,一五一十地回答。
「那好,把我安排在他隔壁的房間。」他再掏出一錠銀子放在店小二手裡。
「沒問題,多謝客倌!」
夜,蕭瑟、黑暗,不見一點星光,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
家家戶戶的燈火俱已熄滅,酒樓飯莊也都關門打烊。遠遠地,街上傳來了「梆梆」的更聲,在靜夜裡顯得分外響亮。
就在這大多數人們都進入夢鄉的時刻,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正效仿蝙蝠倒掛在「一品樓」二樓北角一間客房的窗簷上,嘴裡叼著一根三寸來長的竹管,一頭兒戳破窗紙插進了房裡。
不多時,他推開窗戶,一閃身躍了進去。半晌,又扛著一個沈甸甸的大黑布袋跳了出來,四下環顧一眼之後,踏著牆頭屋頂,迅速地向城郊逸去。
與此同時,從「一品樓」上另一間客房裡又躍出了一道黑影。他看著前面那人的身形,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騰身追了上去。
◎
——好癢。
一種奇異的搔癢從他心底竄起,像被蚊子在他心上叮了一口,癢得磨人。漸漸地,他渾身開始發熱,越來越熱,彷彿喝多了酒,腦袋裡一片混沌。細小的汗珠一粒粒從身上溢出,氣息也變得急促。他難受地鎖緊了眉,輾轉反側,不由自主地想脫掉身上那層層縛累,好讓熱氣離開他的身子。
可……手……怎麼動不了?
他再試了試——還是動不了!
天生的警覺性讓他的腦袋頓時清明。
睜開眼,藍玉煙赫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這是一間精緻華貴的房間,床的旁邊放著一個茶几,通體碧玉所製,茶几上一隻金猊,一縷淡煙嫋嫋升起,還在不斷散發幽香。而他的雙手雙腳正被牢牢地捆在床柱上,動彈不得。
他被人綁架了!
他竟然在睡夢中毫無所覺地被人綁架了!
這簡直是他十六年生命中的奇恥大辱!
怒火焚心之下,他運功奮力一掙——掙不開?!
「別浪費力氣了,美人兒。」邪佞的聲音夾著齷齪的笑聲在門邊響起。隨著腳步聲動,一個油頭粉面,尖嘴猴腮,看著像個下流胚,實際上也就是個下流胚的男子走進他的視線,用那猥褻的老鼠眼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的身子。
那張臉看了就讓他想吐!
從那張狗嘴裡說出來的話更讓他想吐!
「美人兒別怕,我決不會傷害妳,只會好好地疼愛妳,慢慢地教妳什麼是人間至樂!」一邊說,還一邊把他那噁心的爪子伸到他的臉上——
「混蛋,我是男人!把你的髒手拿開!」他大吼,被他碰到的地方全起了雞皮疙瘩,差點沒嘔出來。
那男子聽了他的話一愣,隨即又釋然一笑,「妳女扮男裝是騙不過我的。死心吧!妳已經喝下了我特製的媚藥,只要一經挑逗,就會欲火焚身,非雲雨不可解——與其強忍那種痛苦,不如跟哥哥好好享受吧!」
說著,他的手越來越放肆,鬆開他的衣帶,順著他滑嫩的頸子,撫上他的鎖骨,再一寸寸往下探——
咦?咦?
這是怎麼回事?
採花賊頓時傻住——沒有他想像中的束胸帶,沒有柔軟的雙峰,單薄的衣衫下有的只是硬梆梆、平坦坦的屬於男人的胸膛。
他猛地伸手向他下體一探——
「他媽的,你是個男人!」
「我……我本來就是。」好熱,越來越熱!
身體像被點了一把火,燎得他心癢難搔。被那下流胚子一碰,雖說心裡覺得噁心,但身體裡那把火卻越燒越旺,一發不可收拾,不由自主地想扭動身子,渴求更多的碰觸。
——不,不行!就算死,你也不能丟了雲霧山莊的臉,更不能在這種下三爛的痞子面前失去尊嚴!
他死命地咬著下唇,渾身發抖,鮮紅的血一點點從他唇邊滑了下來。
「他媽的,老子採花無數,沒想到這次卻走了眼!」呸!男人的身體。
正想丟開他下床,一抬頭,卻看見美人兒誘人的臉正強忍欲火,半褪的衣衫隱隱露出吹彈可破的柔嫩肌膚……春色撩人,讓他捨不得放手啊……
「算了,男人就男人,今天開開葷!」說完又想餓狼撲羊——
就在此時,一把亮晃晃的長劍無聲無息地搭上他的頸窩,噬人的劍氣立刻在他項上劃開一道血口。
「不想頭頸分家就老實點,我的劍最喜歡喝你這種人渣的血!」憎惡的聲音與劍氣一樣冰冷。
「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哼!我跟了你很久了,淫賊!你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早該料到有這麼一天。」說完「唰唰」幾劍,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時,劃斷了他的手腳筋。
「啊——」一聲慘叫,那淫賊疼得滾下床,在地上掙扎扭動,鮮血流了一地。
「等會兒自有官差來料理你,恕我不奉陪了。」還劍入鞘,他轉頭望向床上那可憐的受害者。
真的很漂亮!
只可惜那張臉現在正痛苦地扭曲著,全身更紅得像個煮熟的蝦子,一動不動,好像暈了過去。
他拔出插在靴筒裡的匕首,手起刀落,割斷綁著他的牛筋繩,把他從床上抱起來,向門外走去。
◎
那淫賊的這個巢穴建在離杭州城三四里遠的郊外,出來不多久,天已漸漸亮了——他總不能這麼抱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大男人進城吧!於是,他轉個方向沿著一條清亮的小河來到一處遠離驛道,人煙稀少的樹林裡,把懷裡的人放了下來。
——還不醒?
他皺了皺眉,扶起他的身子,一掌拍在他的玉枕穴上,想以真氣替他活血。
沒想到才一送進真氣,立刻遭到他體內原有真氣的衝撞,而且不只一股,像在他體內開了個戰場,互相捕殺——難怪他會暈迷不醒,八成是運功抵抗被那淫賊灌下的春藥時,岔了氣,等同於走火入魔,一個不好就會導致筋脈淤塞,全身癱瘓。他立時凝神聚氣,全神慣注地引導他體內的直氣重新彙入丹田。
好不容易,他體內的真氣乖乖聽話了,他的身體卻開始不聽話起來。
也許是真氣的順利運轉加速了春藥藥力的散發,眼前的人兒開始不安份地扭動起身子,呼吸紊亂。
他立刻收回掌,從懷裡的小藥瓶中倒出一粒藥丸,餵進他嘴裡。
哪知他非但沒有安靜下來,反而大有變本加厲之勢,開始撕扯著自己的衣服,發出一聲聲難耐的呻吟。
「喂!醒醒!」他用力拍打他的臉。
他卻依然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反倒攬上他的頸子,投進他懷裡,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那星眸半開半閉,紅唇微張微合,宛轉哦吟,媚眼如絲的模樣當真是勾魂懾魄,令人不飲而醉……
偏有個不解風情的傢伙竟一把拉開他火熱的身子,毫不客氣地大腳一踹,把他踢進了冰涼的河水中!「嘩啦」一聲,濺起半天高水花。
「哇——咳、咳、咳……」
突然被丟進冰寒刺骨的水裡,藍玉煙渾身一顫,反射性地大叫一聲,連嗆了好幾口水。雙手驚慌失措地拍打著水面,直到他兩腳踏實了,才發現水並不深,立刻站直身子。
這一下,就算他身上真有一把火在燒也得給澆熄了,半點熱度不留,腦袋剎那間清晰起來。
水珠一顆顆從他髮梢滾落,他眨眨眼,困惑的看看四周——
樹林?他不是在一間華麗的房子裡,被綁在床上嗎——何時又跑到這裡來了?
「怎麼樣,你火消了嗎?」
河邊的大石上,正坐著一個陌生男子,一臉戲謔地看著他。那笑容雖然也有點兒壞壞的勁兒,卻比綁他的那個下流胚看起來順眼多了。
「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還有誰會這麼好?」他頓了頓,覺得自己有必要送佛送到西,再提醒這個嫩雛兒幾句:「喂!我說小兄弟,你還是不是男人啊!虧你還會武功,竟然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長得像個女人也就罷了,身上還沒幾兩肉,一副需要人保護的樣子。再不把身子養壯點,瞧你以後怎麼保護妻兒——難不成還要你老婆來保護你嗎?」
他說得順口,一點兒也沒注意到站在水裡的人已氣得渾身發抖面露青筋,依然故我地滔滔不絕——
「這一次算你走運,碰上了我才撿回你這條小命。以後你可要小心點——畢竟這世上不正常的人也挺多的,就連皇宮大內也有寵幸男色的癖好,你這張臉又恰好正中他們下懷——像今天這種情況,還不知道會再遇上多少回呢!你要是還像現在這樣手無縛雞之力,遲早有一天……哼哼!到時候你難道還指望有人來救你?」
「你……」藍玉煙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強忍著怒火,心底對他原有的一滴滴感激全部煙消雲散。
「是男人就應該像我這樣,去拯救別人,而不是被人拯救。除強扶弱、行俠仗義才是男兒本色,你懂吧!既然你也學了點武功,就應該勤加苦練——瞧你現在這三腳貓功夫,真想不通你師父怎麼敢放你下山,敗壞他的名聲……」
「我的事不用你管!」再也忍不下去了!王八蛋!他以為他自己是什麼東西啊——不過就是碰巧救了他一次,居然這麼得寸進尺,肆無忌憚地對他指手劃腳、評頭論足——以為他好欺負是不?!媽的,士可殺,不可辱!
「看在我欠你一個人情的份上,這些話就當我沒聽見,放你一條生路。」瞪著那張笑得放肆的臉,藍玉煙恨不得一拳打斷他的鼻樑,外送兩隻黑眼圈,看他還怎麼笑得出來,「快滾!我數三下你不在我面前消失,這兒就是你的墳場!」
「嘖,這麼凶!剛才那隻膩在我懷裡撒嬌的小貓哪兒去了?可惜——那麼又嬌又媚的模樣,叫得比姑娘唱得小曲還好聽……」
話還沒說完,水中的人已化作一支利箭,迅雷不及掩耳地射到他面前,合全身之力,非致他於死地不可地朝他劈出一掌,掌心隱隱夾著風雷之聲——
「喝!」電光火石之間,蕭颯險險側身避過,「還真有兩把刷子!」
沒想到,這看上去弱不禁風,又瘦又矮的小子出手竟這麼快這麼狠,居然能把他逼得左右支絀。
「不過真可惜,想打倒我,你還得再練幾年……瞧,這一拳打歪了一點……腳出得太快,小心下盤不穩啊……」
藍玉煙氣得眼睛充血,腦袋發脹——每每在緊要關頭總差那麼一點點,讓他滑了開去。打到後來,他筋疲力盡,全失了章法,那混帳卻依然看起來遊刃有餘,悠哉悠哉地跟他閒話家常。
該死!
「咦?」突然,那混蛋盯著他的脖子瞪大了眼睛,驀地欺近他身前一指勾住了他頸上的銀項圈。
江南的天氣陰濕多雨,時逢細雨綿綿的梅子黃時,到處飄飛著黃梅細雨,泥濘道上一蓑一笠,點綴出一幅江南雨景圖。
錢塘,自古繁華,正是人文、景致的聚集處。且不說城內風光,單瞧一碧萬傾的西子湖,芙蓉出水、楊柳多情,文人騷客多會於此;才子佳人,如詩如畫。
蘇公堤上,一個白衣勝雪、身材瘦長的身影遠遠行來。天青色的油紙傘下,是一張堪稱人間絕色的嬌顏。真個兒是花容嫋娜、玉質娉婷——兩彎黛眉似初春柳葉,一雙明眸掩雨恨雲愁。瓊鼻朱唇,天工巧裁;杏臉桃腮,淺暈微紅。一頭柔順黑亮的長髮在髮尾處以黑緞帶緊緊結起,偏有幾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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