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作者們認為工業革命在重要性上不亞於拿破侖戰爭。他們相信,瞭解佛陀、孔子、牛頓、達爾文和愛因斯坦,比能夠細數法蘭西諸王更具有重要意義。相應於如此寬廣的歷史觀,與古斯塔夫?阿道爾夫和惠靈頓公爵的軍事成就相比,本書把更多的篇幅留給了約翰?洛克、卡爾?馬克思、約翰?斯圖爾特?穆勒、聖雄甘地、毛澤東和萊奧波德?桑戈爾的學說。
不同於以往皆以西方觀點出發、著重歐美歷史的史學書寫,本書以獨立的篇幅討論非西方文化與第三世界國家的文明,並找出其歷史定位;也不似一般歷史書的匠氣,只拘泥於時空背景的細節,而能兼顧政治、社會、經濟、文化與藝術各主題的平衡,特別是與人類文明進程息息相關的社會文化發展,及思想上的著述成就。
章節試閱
第一部 歷史的曙光
我們人類的故事大約開始於二百萬年前的非洲。近來進行的田野調查研究指出,最早的「類人」人種是一種能夠直立行走,腦容量大的靈長類動物,在距今二百萬年之前,他們覓食於非洲草原上。四十萬年之後,類人動物開始由非洲向外遷移,並在其後的一百二十五萬年期間,這些動物─散居在整個東半球─學會了如何用火,並且能利用語言與其他同類相互溝通。
在人類演化的鏈鎖之中,隨後出現的是「尼安德塔」人,再其後大約四萬年前,出現了由解剖學觀點看來完完全全可以算是現代人的人。這些最早的人移徙到美洲和澳洲,並在西歐洞穴的穴壁上留下美妙絕倫的壁畫。大約一萬年前,人類在西亞發展出農業,這對整個人類生存的性質有了戲劇性的改變,因為有了農業,人類不再漂泊不定,且定居在村落中。定居的生活「迅速」(此一期間超過五千年)使得文明產生─一方面是,政治機構、文字、藝術和科學;另一方面則是,戰爭、社會不平等和壓迫。大約在西元前三千二百年左右,最早的西方文明產生於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此後,直到大約西元前六百年左右,除東亞文明和美洲文明之外,人類最優秀的文明乃是由美索不達米亞人、埃及人、希伯來人、邁諾安人,以及邁錫尼人創造出來的。
第一章
最早的開端
The Earliest Beginnings
人類特別的地方在哪裡呢?首先,我們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用後腳直立行走,這在哺乳動物當中,乃是一種極為不尋常的方式。還有我們的頭顱也有一些不同的特徵,尤其是有一個非常大的腦容量。⋯⋯我們的上肢不再只是輔助行走的工具,它擁有非常高的操作技巧。這一技巧是由於組織結構造成的,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在於大腦的功能。⋯⋯人類的雙手和大腦最明顯的成果就是技術。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動物能夠如同人類這樣多方面且任意地操控世界。白蟻能夠建造結構精密的巢丘,並在其巢中創造自己的「空調」,但是白蟻卻無法為自己選擇建構一座教堂。人類的特別之處就在於他們擁有隨心所欲做事的能力。
─理查•李凱,《人類的形成》
歷史的本質
凱薩琳•莫蘭是珍•奧斯汀小說《諾桑覺寺》筆下的女主角,她抱怨歷史道:「談論的都是一些令人煩惱、讓人厭倦的東西。教皇和國王的爭執、戰爭及瘟疫瀰漫在歷史的每一頁之中;男人都是不中用的東西,女人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席之地,真是讓人厭煩透了。」雖然於珍•奧斯汀筆下的女主角是在西元一八○○年左右說過這些話,但她可以把這些抱怨的話語原封不動地搬到最近使用,因為一直到了二十世紀,大多數的歷史學者仍然認為歷史只不過是「往日的政治」,以及一份枯燥乏味的斷爛朝報。歷史的主要內容被局限於戰爭和條約、政治家的傳記和政策、統治者的法規與法令。儘管這些內容相當重要,但絕對不是歷史的全部。特別是在最近幾十年來,歷史學者逐漸意識到,歷史是人類昔日在各個領域的活動紀錄─不僅只是政治的發展,而且還包括社會、經濟,以及思想的發展。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不管是統治者還是被統治者,也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都是歷史的一部分。男人、女人共同創造的,並且反過來規範他們生活的社會和經濟制度:家庭和社會階層、莊園制度與城市生活、資本主義與工業主義等,盡皆如此。另外,在思想和態度上,不僅有知識分子的思想狀態,而且也包括那些事實上其生平從未被「經典大作」所談論過的普通人,他們的思想狀態,這些都是歷史學家關心的內容。而最重要的是,歷史包括了對事件發生的原因、人類的組織和思想模式的探尋─研究推動人類從事偉大使命的力量,以及人類成敗的原因。
史學家在擴大研究領域的同時,還引用了新的方法和工具來強化他們自己,以便能夠更適當地執行他們的工作。現在的史學家不再像過去,那樣辛苦地埋首於古老的編年史書和文獻當中,來弄清楚胖子查理在西元八八七年七月時到底是在英格爾海姆或盧斯特瑙。為了採用統計數值的證據,他們學習電腦科學家的方法;為了闡述物價上漲的影響,他們研究經濟學;為了推論婚姻類型,或評估戰爭與瘟疫對整體人口的影響,他們精通人口統計學家的技術;為了考察穴居或者現代城市化的現象,他們又搖身一變而成考古學家,研究出土的化石和陶片,以及現代城市景觀;為了了解生活在古代的男男女女的行為動機,他們又援借了社會心理學家和文化人類學家的見解。還有為了說明那些沒有留下,或者遺留極少文字紀錄的人們其生活和思想,他們尋找以其他方式保持下來的文化遺蹟,諸如民謠、民間傳說,以及墓碑。
當然,不論何等的聰明敏銳,歷史學家都不能創造證據。幾乎無法計算的過往事件難以回溯,因為它們未曾留下任何痕跡就已消失了;其他很多事件雖為人所知,但說到底也是不完整的。因此,有關於過去「到底如何」的一些極為關鍵的問題,要不是無法回答,便是只能根據十分有限的推斷來回答。由於其他種種理由,關於動機與起因的問題,可能不會有確定的答案。因為單一的人類個體時常難以了解自己行為的動機,所以,如果有人認為自己能夠完全確定別人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實屬膽大妄為。至於諸如戰爭、經濟成長之趨勢,或者藝術風格的變化等集體發展的原因,實在是太過複雜了,以至於難以用科學方法予以解答。但是無論如何,只要我們掌握的證據越多,就越能夠接近於有效地重建過去,並且越能對過往發生的事件提出解釋。此外,對於為了歷史分析的目標而在蒐集和解釋各種資料中所遇到的困難,不應以悲觀的態度視之,而應該把這些困難當成激發知識的挑戰。
我們到底應該沉湎於過去,為了一個又一個失去的時代振臂而呼?還是設法了解我們是如何到達今天的地步呢?顯然這兩個極端都無法讓人滿意,因為留戀過去幾乎無法避免導致曲解,而且無論如何都是沒有用的。相同的,極端的「現代意識」也同樣會導致曲解,況且推斷我們現今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如何被認為是愚蠢的事,都比前人更勝一籌。所以,最好的辦法似乎就是既不尊崇過去,也不必抱持著高人一等的態度貶低過去。相反的是,許多歷史學家為了追求了解特定時期的人,他們是如何努力解決遭遇的問題,並且採用適合他們特定的環境,以及發展階段的方法,極有成效地生活著。其他歷史學家尋求的是時間的變遷,而不認為有一種可以通往最理想的現實世界的漸進性發展存在。這些歷史學家認為(但願他們的看法是正確的),認清變化的模式和機制將能夠讓我們更容易了解現在,更有可能為因應未來而制訂出更穩健的策略。
走出非洲
對人類歷史最早的研究,也就是所謂的史前人類學或者是人類化石學,因為在東非有一系列重大化石發現,使二十世紀下半葉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在這些發現問世之前,史前人類學家推斷人類起源於東南亞,現在他們則知道人類的起源地是在非洲;並且,將先前他們認為最早的類人動物發源於大約一百萬年前的這個數字,再往前增加一倍的時間。
最轟動的東非化石發現,有多次成就是由英國著名的史前人類學家族,即李凱家族所完成的,如果沒有這個家族的開創之功,也許就不會有其他的發現。路易斯•李凱是英國一位遠赴肯亞傳教士的兒子,他早年就已決定要在東非尋找早期人類化石的蹤跡,當時許多專家怒斥他這等行為是有勇無謀之舉(李凱本來就是一個獨來獨往不喜歡與人合作的人,直到他去世前不久,他的許多行為仍令許多觀察家驚奇:為了對初民先祖謀生的方式有直接感受,他不帶任何武器就悄悄接近非洲野生動物)。一九三一年,李凱在坦尚尼亞(當時仍是坦干伊喀)【1】,發現了原始的手斧,他慶幸自己尋找化石的路是走對了;這些石斧是由生活在大約在一百萬年前的一個早期人種製造的。但因為李凱身兼多職,再加上資金短缺,李凱在往後四分之一多的世紀裡,於尋找化石方面進展甚少。此後,在一九五九年,一個重大的突破出現了,但這不是李凱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兼合作調查的夥伴瑪麗•李凱完成的。那一年瑪麗在坦尚尼亞一個遺址進行仔細搜尋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些看起來像是人類牙齒和頭蓋骨的碎片,她將所有的碎片拼湊在一起,並做了年代的測定,結果發現這竟然是一個近乎完整的頭蓋骨,是屬於一種生活在一百八十萬年前大致與人類相似的動物。由於瑪麗發現的這個頭骨下頷的牙齒很大,新聞界很快就把牠稱為「胡桃鉗人」。
「胡桃鉗人」其實並不是人,而是一種能夠直立行走的進化猿類。李凱夫婦也知道這一點,因而就想弄清楚在附近能否找到更接近人類的化石;僅僅過了兩年,他們的長子強納生就給予一個確切無疑的答案,他發現了一個生活在一百八十萬年前,腦容量比「胡桃鉗人」大得多的靈長目動物的頭蓋骨遺骸。路易斯•李凱辨識出這是一個與「胡桃鉗人」不同種類的化石,此一種屬顯然是現代人類的直系祖先,因此他將之歸置於「人類」的範疇,而並非「猿類」的範疇,稱之為「能人」,或者是「有才能的人」。
一旦人們清楚了解東非各個遺址是找到人類起源證據的最佳場所,那麼其他驚人的發現便會以讓人瞠目的飛快速度隨之產生。一九七二年,李凱夫婦的次子理查(李凱家族中現今最為著名的史前人類學家),他率領一支隊伍在肯亞發現了一個屬於能人的頭蓋骨碎片,這一頭蓋骨比他的兄長所發現的那個頭蓋骨更加完整,也更加古老,而且時間大約是兩百萬年前。一九七四年,美國人度納德•強生所率領的考古隊在衣索比亞發現了一個生活在三百二十五萬年以前,能夠直立行走類人猿整個骨架的百分之四十部分(正當在宿營地清理這個類人猿骨架時,收錄音機中正在播放著披頭四樂團的歌曲「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於是強生便將之命名為「露西」)。一年後,強生以及他的考古隊發現了至少十三個與「露西」同時代類人猿的大量骨骸。一年之後,瑪麗•李凱在坦尚尼亞發現了一個三百七十五萬年前,曾在那裡行走的直立類人猿的足跡。在本書撰寫期間,驚人的發現仍在不斷出現:一九八四年,理查•李凱率領的考古隊在肯亞發現了一個生活在一百六十萬年前的人類祖先的骨架;這個骨架十分完整,如果牠是智人的骨架,那麼幾乎可以用牠來上醫學院的解剖課了。
當然,發現頭蓋骨和骨架是一回事,解釋這些物證又是另外一回事。毫不奇怪的,對於人類起源的問題仍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與爭論;同時隨著更好論點的提出,以及新物證的發現,人類起源的學說得以不斷被修正。但無論如何,最近二十年間提出的兩個基本論點,一直到現在依然是無可爭議的。其一,在導致現代人的一連串進化過程,與包括現存所有類人猿的一連串進化過程中的第一次「分裂」,其關鍵與「兩足行走」,或者是與直立行走有關,而不是與原先一度認為的腦容量大小有關。這點可以由「露西」和強生的考古小組所發現的,與露西類似的其他直立類人猿化石中得到證明,在牠們的臂骨和腿骨中,可證明牠們是直立行走的,但其頭骨卻表明牠們的腦容量並不大,比黑猩猩的腦容量實際上大不了多少。實質腦容量增大最早是出現在露西之後一百二十五萬年的化石上,可見直立行走無疑是發生在先的。
露西這證物還表明了先進的兩足行走,並不能直接立即讓雙手騰出來製作、使用工具,以及武器,因為這必須在腦容量變大之後才有可能發生。相對的,依現在看來情況可能是,在生存競爭之中,直立類人猿較其他猿類占有優勢,因為牠們可以抓取食物,拿著就跑,隨後在隱密的地方享用。由於牠們都是在白天時這麼做的,所以牠們的汗也要流得更多,這就是為什麼存留下來最佳的直立猿人,都是皮毛比較少的一些。事實上,部分史前人類學家認為,腦容量增大是要成為一種生物學上優勢的首要條件,因為腦容量變大更能夠較佳地調節直立猿人的體溫。先進的進食方式,使得人猿的遺傳基因趨向兩足行走的方向。這一事例為「自然之母」在計畫人類進化的過程時並非具有先見之明,下了最妙的註解,因為把雙手騰挪出來固然可以開始工具的製作,但這種情形是在一、二百萬年後才出現的。
一如近來非洲的化石發現所表明的,「自然之母」也是草率的,因為祂創造了許多像露西那樣已不存在的動物。這用另外一種方式,說明了有關人類進化已得到公認的第二基本論點,即朝人類方向進化的第二次遺傳基因的「分裂」,此次分裂確實與腦容量有關。能人,是現知朝現代人進化的最早種屬,牠們早在兩百萬年前就存在了,並擁有一個比「胡桃鉗」人同時代的直立人猿大百分之五十左右的腦容量。毫無疑問的,正是這樣的大腦,讓能人在十到二十萬年的時間內取代了直立類人猿,因為大腦容量讓牠們能夠使用工具。不言而喻,能人的工具極其簡陋─獸骨、樹枝,而最精緻的工具便是鋒緣經過打製而變得鋒利的石片。看來,這些工具與其說是用來狩獵,倒不如說是用來幫助早期人類挖掘根莖、砍伐植物、砸碎堅果,和割去腐肉,從而豐富牠們食物來源的工具。而且,借助工具來採集食物,不僅使早期人類得到更多和更豐富多樣的食物供應,這也是人類向文明門檻邁進的第一步,因為這需要某種程度的集體合作,而這仍是目前在所有靈長動物中尚不知曉的。
從能人到智人
除了知道具有使用工具的能力之外,我們對能人的活動所知極為有限,牠們似乎已在一百六十萬年前於非洲融入在進化鏈中屬於牠們後繼者的直立人之中。不過,我們對直立人的了解可要比對能人所知更多,直立人大約活動於一百六十萬年前到三百萬年前,是最早由非洲向外遷移並散居在地球各地的種屬。此外,最早進行集體狩獵,以及最早學會用火的也是直立人。直立人還很能夠適應他們所生存的不同環境,因而他們存在的時間比我們現代人類─即智人,迄今所生存的時間多了五倍以上。
從體質的角度來看,直立人和能人的區別非常大。能人的身高大概和赤道非洲侏儒人差不多,直立人的體型與大多數現代人的身材相當。理查•李凱小組於一九八四年時所發現那個近乎完整的骨架,是屬於一個年齡大約十二歲直立人男孩的骨架。他當時已有五呎五吋高,成年後他可能會長到六英呎高;的確,如李凱所觀察的,這個男孩十分健壯,他在史前大學代表隊中「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橄欖球球員」。從他的智慧來看,如有機會,這個直立男孩也會完成一種相當複雜的進攻性打法。直立人的腦容量比能人平均要多出百分之四十,而且從其中某一化石證明了,直立人的大腦形狀已趨向我們現代人的大腦之方向變化了。
直立人的智力使他們能夠由非洲移徙到歐洲和亞洲的遠東地區,並且在移徙的過程中適應各種不同的氣候條件。直立人分布的例子,有所謂的爪哇人和北京人,他們大約在西元前五十萬年前,就已經到達他們所以得名的地區。在一九二六到一九三○年之間,考古學家在北京西南二十五英里的一處洞穴中,發現了四十餘個北京人的頭骨碎片。隨後又在同一地點發掘到一些標本,但年代晚到二十萬年以後。從解剖學上來說,此二者有極大的不同:牙齒和上、下顎變小了,腦容量變大了還多出了百分之二十,表示飲食習慣已有改變,且智力也有所提升。自從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考古研究蓬勃的發展,根據這些研究指出,亞洲東部大片地區之中,仍由五十萬年前最先到達這裡的人種居住著。儘管證據不夠完備,但證明早在西元前六萬五千年,直立人就可能已在中國出現了。
很顯然的,直立人最重要的一項發明就是語言的應用:從對直立人喉部進行的復原(完成於一九八二年)證明可知,直立人可以發出我們現代人所可以發出的大多數聲音;另外,雖然語言沒有遺留下任何直接的化石遺物,但是幾乎可以確定直立人的工具,其樣式乃是經由複雜的規則體系製造出來的,若不是透過語言的傳達,難以長久存在。
直立人一定知道如何在獵捕大型野獸,以及在加工、分配食物等過程之中進行合作。這類合作當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在採集食物與加工食物的過程中,確認了互相有益的男性和女性角色。最後,至少在四十萬年前,直立人已學會使用火。他們是否也學會升火是個難以確認的問題,但是肯定他們可以控制火,會用來取暖,驅趕對自己有威脅的野獸,或許還會利用火來煮食物。直立人用火的證據,在相隔遙遠的中國和西班牙都有發現,這證明了直立人已經具備足夠的智力,能獨立發展某些改善生活水準的方法。
大約三十萬年前,直立人開始逐漸進化成為智人─確實,這一進化過程十分緩慢,所以很難由現存的遺物中說明,直立人何時進化結束,智人何時開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這數十萬年之間,身體的變化在頸部以上尤為明顯,因為儘管直立人的體格健壯得好像橄欖球球員,但是他們的前額仍像猿類那樣呈現傾斜形狀,他們的腦容量平均也只有我們現代人腦容量的百分之七十。史前人類學家傾向於認同,在直立人與完全的現代人之間,有兩個過渡性的智人階段─原始智人,生活在三十萬年前到十二萬五千年前;以及尼安德塔人,生活在十二萬五千年前到四萬年前。
由於歐洲與近東地區有為數眾多的考古發現(「尼安德塔人」的骨骼,最早是在一八五六年於德國尼安德河的尼安德塔河谷中發現的─於是以此命名之),因此,比起尼安德塔人更早期的任何種的人類,我們對尼安德塔人這一類的智人過渡階級有著更多更好的資料。最有需要強調的也許是,「尼安德塔人」雖然經常被當成是原始和愚蠢的同義詞;而且還有一部好萊塢的電影,將尼安德塔人形容是用「哦、麼」的溝通方式交談。但是在遺傳學方面,尼安德塔人和現代人的區別很小,其情況就有如現代人各種族之間的區別。換句話說,儘管尼安德塔人的胸圍比我們現代人要寬大,他的顱骨形狀和現代人有些許不同,但是,假如讓一個男性的尼安德塔人穿上西方企業家的公司衣服,站在華爾街或是麥迪遜大道上,是不會讓人感到有什麼不協調的地方。
尼安德塔人是精熟的工具製造者,也是打獵的能手。在他們以前的類人、猿人往往只依靠一或兩種全功能的工具/武器,尼安德塔人創造了大約六十種不同專門的工具,包括刀、刮具、鑽孔器和矛頭,這些工具大部分是由石頭製成的。此外,他們也用骨頭製造更精細的工具,不過在製造的過程中要相當仔細小心。另外,尼安德塔人還用樹枝和骨頭來建造他們蔽身的場所,或者利用現成的洞穴棲身,並在洞穴之中堆建龐大的石爐。尼安德塔人的狩獵技術極其成功,以至於有一些尼安德塔人的族群限制自己只能獵捕一種獵物,比如說熊或鹿,而不是見到可以捕獵的動物就將其捕殺。有些人類學家推斷說,主要是因為儀式上的考量,所以才會有這種狩獵的習慣產生─可能尼安德塔人認為,他們是在尊重自己所喜愛的動物之靈魂。不管尼安德塔人是不是一種儀式的狩獵者,在他們當中確實有些人是現知最早花費時間來集體從事一些物質生存需要之外的活動者。有部分的尼安德塔人確實是用與眾不同的崇敬方式來埋葬死者,他們用食物和日常用品當陪葬物,其用意顯然是想幫助死者在身後的世界航行。
尼安德塔人種是如何進化成為完全的現代人種,此一問題讓專家極為困擾,因為這一轉化的過程,不管多少,總是在一個狹窄的時間之內發生在東半球各地(尼安德塔人居住在歐洲和西亞,與之同時也有與尼安德塔人相似的人種居住在非洲和東亞)。說出這一點就夠了,在四萬年和三萬年前之間,尼安德塔人消失了,在東半球的土地居住的是在解剖學上與我們酷似的人【2】。與此同時,有些新進化而成的人種遷移進入西半球,當時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之間尚有陸橋相連,所以移至西半球不需要用船。至於澳大利亞,從三萬年前就已有人拓殖(方式不明),所以整個地球就像今天這樣大概都有人居住了。
早期人類藝術和早期人類遺蹟
要承認下述這一點,無論如何是相當令人欣喜的,那就是除了拓展美洲之外,現代人首先達成的成就,乃是創造了目前所知整個人類藝術史上最讓人驚豔的繪畫─即是介於三萬年前到一萬兩千年前之間,位於法國南部和西班牙北部的著名洞穴壁畫。在目前已發現超過二百個的洞穴之中有洞穴壁畫(其中最出名的是位於法國南部的拉斯科岩洞中,以及位於西班牙的阿爾塔米拉岩洞),這些現在所知最早的藝術家畫出令人屏息凝視的壁畫,其內容主要是描繪跳躍中的動物,如歐洲野牛、公牛、馬、矮種馬,以及公鹿。這些洞穴藝術強調的主題無疑就是運動,幾乎所有的壁畫都是在描繪動物的跑、跳、吃草、反芻,以及被獵人迫入絕境時的動作。經常用巧妙的手法來表現運動的態勢。在這一方面,最重要的就是另外描繪輪廓,來顯示動物的腿部或頸部運動的區域。這些洞穴畫家還時常利用穴壁表面凸出或凹陷的地方,成功地創造出令人驚奇的3D立體效果。整體來說,今日有幸能夠親眼目睹洞穴壁畫的遊客往往會發現,它們與懸掛在世界上最著名博物館中的任何一幅名畫,一樣引人入勝。
這些史前的驚奇到底目的為何?漂亮帶來感官喜悅之說,必須排除在外,因為洞穴壁畫的繪製者通常是住在戶外,而且當他們真的將洞穴當成是季節性的蔽身場所時,他們一般也是住在洞穴裡別的地方(通常是在入口之處),而不是發現壁畫的地方(壁畫通常在洞穴中最黑暗而且最難接近的地方)。再者,還有跡象顯示,繪製壁畫之人在完成他們的作品之後,並不太重視這些作品,因為曾經多次發現他們在舊有的壁畫上,又繪製新的作品。
拋棄這最極端的解釋─純粹的審美快感,有些學者提出了另外一種解釋,他們認為洞穴繪畫是人際關係的玄妙象徵。根據這個理論,洞穴畫家乃是早期的社會哲學家,他們企圖以象徵性的手法來解釋,進而應付其社會結構的需要。基於這種理解,洞穴中的歐洲野牛並不是真的指歐洲的野牛,而可能是指「女性要素」,馬則可能指的是「男性要素」,而且圖畫中聚集在大型動物身旁的小型動物,乃是意指較低層次人物圍繞聚在領袖人物的周遭。無可諱言,由於沒有文字的記載,這種假設既無法得到證實,也不能被否認,只是看起來有點牽強罷了。舉例來說,歐洲野牛的身上並沒有很明顯的女性特徵(事實上,部分符號的解釋者還把歐洲野牛視為「男性」,而把馬當成是「女性」);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不了解為什麼洞穴畫家在打算表現真實的人時,不畫人而畫動物。
把簡單和深奧的這兩種說法都屏除在外,我們認為,將洞穴藝術看作是為了進行「交感魔法」的嘗試,是目前現有各種說法中,最具有說服力的一種。交感魔法乃是建立在心想事成的信念上。就洞穴藝術而言,史前的畫家在描繪歐洲野牛被箭刺穿腹肘之時,其本身就是意味著希望能夠確實讓箭把歐洲野牛刺穿,這在道理上是說得過去的。但有人提出異議,並且反對交感魔法之說,認為現知所有的洞穴壁畫中,僅有大約百分之十是在描繪這種殺戮的場面。但是,因為幾乎所有洞穴繪畫所描繪的都是狩獵的場面,因而可以答覆那些異議說,描繪大量奔躍的獵獸,其實就是意味著保證獵人會真的發現獵獸遍地都是,不可勝數。另外還有一個佐證足為說明,即是考古學家在繪有壁畫的某些洞穴之中,發現到曾有舉行祭祀活動的跡象。由此可以得到一個結論,在繪畫的同時可能當場有存在一個念咒祭祀的儀式,也有可能這些魔法活動都是在狩獵的過程中進行的。
最後還有一種推斷,即洞穴畫家並不是狩獵者。雖然這是一個無法證實的事,但可以確定產生洞穴繪畫的早期人類狩獵社會,已達到大規模專業分工和社會分層的階段。舉例來說,嚴格地從技術角度來看,洞穴繪畫只有專業人士才能達成,因為這不單只是需要用碳棒畫出黑色的線條,以及用類似黏土的礦砂(赭石)著上黃色、紅色和棕褐色,而且還需要把泥土色料與油脂和在一起(就像後來生產繪製壁畫的色膠),並且運用羽毛和羊齒植物當作「畫筆」。手工技藝者在此一社會中於製作工具方面也發展出超凡的技術,他們不僅用石頭、骨頭來製造工具,而且還用分叉的鹿角和象牙來製作工具。例如,在古代人類各種工具中,他們發明了魚鉤、魚叉、弓、箭,以及縫合獸皮的針。
在三萬前到一萬兩千年前期間,由於狩獵寶庫之中新增了一些巧妙的新技術,狩獵活動也可能要求人進行專門的訓練。特別是,他們已經學會用短矛和箭射落飛鳥,用魚鉤和魚叉捕魚,並經由研究獵獸本能的運動,學會驚散獸群,以及設陷阱捕捉牠們。由於他們完全依賴狩獵的活動來遷移住所,而且有些證據還說明,他們並不是把有能力捕捉到的動物都趕盡殺絕,而是遵循著保護動物的規則。無論如何,在同一時期的考古遺址中,還可以發現大批炭化的骨骼證據,大批獵獸被殺,隨後在集體宴會上燒烤,這證明我們現在所說的這些人不僅知道繪畫和狩獵,而且還知道如何分享食物。
食物生產的起源
大約在一萬兩千年(亦即西元前一萬年),由於一個簡單的原因,狩獵宴會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根本已不舉行了─獸群消失了。從三萬五千年前到一萬兩千年前,這段時期乃是一個「冰河時期」:當時在歐洲和西亞的地中海地區,夏季時白天的氣溫平均為華氏六十度(攝氏十六度)左右,冬季時為華氏三十度(攝氏零下一度)。因此,耐寒的動物,如馴鹿、麋鹿、野豬、歐洲野牛和各種山羊,都自由自在地在小丘和谷地自由遨行。但最後當冰河逐漸向北消退的時候,這些動物也隨之北移,有些人可能也隨動物遷往北方,其他人則留在原地,留下的在短時間內創造了一個和過去完全不同的生活世界。
特別是在冰河時期結束後的三千到四千年之間,居住在亞洲西部的人完成了人類有史以來最重要的革命之一:由採集食物的生活轉型為生產食物的生活【3】。在將近兩百萬年的時間裡,類人動物和人類都是仰賴採集或者是採集與狩獵合一的方式獲得生存憑藉。這種生活方式意味著,人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因為他們吃光了沿途所提供的植物食料之後,就必須不停地遷移;如果他們是狩獵者,更不得不跟著獸群的移動而移動。但是「突然的」(此一詞彙是指相對於其他漫長的發展而言),有很多人開始馴養動物及栽種作物,因此「突然的」定居了下來。隨著此一轉變的完成,很快的村落建立了,貿易產生了,定居地區的人口開始飛速成長。隨後,村落開始發展成為都市時,文明就產生了。以嚴格的字義來說,「歷史隨之而來」,因為人類的歷史─相對於史前時期─確實隨著文明和文字紀錄的出現而開始了。
說人類突然成為食物的生產者,當然僅是就最廣泛的年代學的情況而言。如果從現代歷史變遷的角度來看,每隔數十年就發生一次技術性的革命,以及每隔數十年甚或數年就有一次政治變革,那麼西亞由採集食物轉向食物生產的變革,乃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這一演變的歷程不僅歷時約三千到四千年左右的時間(由西元前一萬年左右到西元前七千到六千年左右),而且變化極為緩慢,以至於身處其中的人甚至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補充一句很重要的話,如果這一時期的人了解他們所發生的事,他們幾乎可以確定不會贊成這種由採集到栽植作物的基礎性變化,因為冰河時期靠採集、狩獵為生的人食物豐足,生活舒服又有閒暇,然而生產食物早期所能提供的食物卻貧乏得多了(種類也少),而且日常工作又相當辛苦。不過,邁向食物生產的進化有其內在的逐步發展邏輯,在一步接著一步的發展過程中,沒有給個人留下多少選擇的餘地。
人類如何變成食物生產者的歷程大致如下:隨著研究的深入,此一歷程的有關細節自然需要修正。大約在西元前一萬年前,體型較大的獵獸大多離開了西亞。不過,沿海地區的居民並未受到饑饉的威脅,反而是因為冰河融化,海平面上升,大量的魚、甲殼類動物,和水鳥來到這個剛剛形成的海灣和沼澤地,為此地居民帶來豐富的食物來源。在今天以色列的卡爾邁勒山附近地區,以及傑里科─這兩個地方距離地中海都不太遠─進行的發掘證實,在西元前一萬年前至前九千年期間,此一地區野生動物、植物資源豐厚,人們就像生活在伊甸園那樣,輕輕鬆鬆就可以捕捉到魚、水禽,並可在樹旁撿拾到果子養活自己,所以,能夠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長期居住下來。但是卡爾邁勒山和傑里科,因為富足而付出了人口成長的代價。在現代,遷徙性的狩獵民族出生率並不高,而史前時期人類的情形大致與之相同。有一個現成的實例是:一個遷徙當中的婦女手中只能抱一個孩子,難以兼顧兩個;大自然就這樣找到了限制游牧民族出生率的方法,使之每隔三、四年才能生一個孩子(實際上的生物機制可能不同;經常性的不孕可能是由於經常性遷徙,或者是人類的哺乳期間太過於長─可能是因為媽媽抱小孩的時間太長所導致的─會延遲生育)。然而,人類在伊甸園般的環境裡定居下來,便會使其生殖率往上攀升。最後,經過幾百年後,物產豐富的沿海地區已是人滿為患了。
因此,史前人類學家推斷,大約在西元前九千年,西亞沿海地區多餘的人口開始遷移到野生動物和植物不是那麼豐足的內陸,在那裡,他們不得不重新又以採集狩獵者的游牧方式為生。可以確定介於西元前九千年到前八千年之間,有部分在伊朗生活的人類跨出邁向現在所知生產食物的第一步馴養動物─此時馴養的動物是綿羊和山羊。這僅不過是相當於採取一種小規模的保險政策,人們為了避免過度信賴一種特定的食物來源,一旦這種食物資源短缺,就會挨餓,於是捕捉活的動物,逐步飼養牠們,這樣在急需時就可殺之食肉。這些最先馴養並且擁有少量綿羊或山羊的人,並未改變最先遷徙的生活習慣(帶著馴化過的山羊遷徙總比帶著嬰兒要容易得多了)。不過,這無疑使他們學會能夠控制環境的舉動。
生產農作物的食物隨之出現。冰河消退之後,野生的小麥,以及野生的大麥開始在西亞內地零零星星的丘陵地區生長出來。習慣於採集各種植物種子的採集狩獵者,於西元前九千年至八千年之間,高興地將其注意力轉移到小麥和大麥,因為小麥與大麥成熟後,採集者只要花費三個星期的時間就可以收穫大量的種子,然後去從事其他的工作。種種考古發現證明,這些人他們發明了燧石鐮刀,加快收割的速度,而且也發明了臼來碾碎種子,以及─這對未來的發展最為重要─貯藏窖來保存穀物,以及麵粉。換句話說,這些人不僅僅開始特別關注採收野生的穀物,而且他們還把收穫的穀物貯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在這一方面,人們又一次地控制環境,而不僅僅是在適應環境。
他們仍然是游牧之人,這一批人極可能會滿足永遠採集穀物和其他的食物。但是,因為穀物容易儲存,使一些採集穀物的族群可能漸漸會越來越依賴穀物。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會因收成不好或者因為過度收割,而使得產生地力枯竭不利影響。再加上他們可能會付出更多的關注於讓野生作物生長茂盛,所以他們就會將對作物有害的植物(草)除去,穀物就會生長得茂盛一些;而且,如果土壤鬆軟一點,播下的種子就會更容易生根,也會長得更好一點;還有,如果他們自己把種子播種在土壤較鬆軟的地方,作物生長的情形就會更理想。做這些事情的人,對我們現代生活方式的起源,是一群要比哥倫布或者是哥白尼還要更其有影響力的發現者與探險家。不過,以他們自己的觀點來看,他們只不過是對自己持續中的採集生活方式略做調整而已。
無論如何,在不知不覺中他們變得「著迷」了,而且以定居的生活取代了游牧生活。他們已經將畜養小型的獵獸當成「保險措施」,因為在某些特定的時刻,他們必須下定決心,尤其是他們在這種季節性的游牧生活中,當到達一個特定地區時,必須有能夠填補等候糧食作物生長時間的生活憑藉,這種作法極為明智。而且那時他們可能已經學會依照季節栽種作物,會比收穫現成的作物更有好處,他們的牲畜可以放養於收割之後的田地上;而且他們在同一塊土地上,一年可種植的並不僅只是一種作物而已。如此一來,他們可能變得越來越習慣於貯藏穀物,感覺到越來越沒有理由遷離他們的田地與倉庫。所以,定居、生產糧食作物,或者是說農業已經出現了。
最早有關於完全定居農業的考古證據,乃是在安納托利亞最東部(現今的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伊朗所出土的,其年代約在西元前七千五百年到六千五百年左右。到了西元前六千年,農業在整個西亞地區,已成為主流的生存方式。更正確地說,農業並非惟一的生存之道,豢養牲畜就是農業的副屬品。因此到了西元前六千年,人類所豢養的牲畜不但包括綿羊、山羊,也包括牛和豬。再進一步說,從事農作的人仍然繼續進行某種狩獵與採集活動(甚至到了今日,大多數的農人仍然隨時找尋用槍來狩獵的機會,而且多數的農婦也仍期盼著採集野生漿果或蘑菇)。
不過到了西元前六千年,農業不僅僅是在西亞地區成為人類主流的生存方式,更在不久之後還征服了全世界。大約在西元前五千年左右,農業獨立地在中國(至少三處)和美洲,由西亞擴展到歐洲東南部(巴爾幹半島),由那裡再延伸到歐洲大陸的各個地區,並在西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傳播到歐洲的植物天然界線地─斯堪地納維亞半島。從此以後,「琥珀色的穀物波浪」一直在歐洲─並藉其延伸到北美洲─扮演著中心的角色。
村落、貿易與戰爭的產生
將焦點集中到西亞,自從生活方式以採集食物轉變到生產食物以後的發展狀況,讓此一地區向文明加速前進的下一個步驟:乃是村落的出現、遠距離貿易的興起,以及血腥戰爭的產生。大約從西元前六千五百年到大約前三千五百到三千年,當村落逐漸轉型成為城市之前,在西亞地區村落形成是最為先進的人類組織。村落組織的出現,必然無法避免地引起遠距離貿易的產生,同樣也無可避免地引發戰爭。毋庸置疑,戰爭、饑荒和疾病一直是危害人類生存的大敵,至少從農業村落產生以後就是如此。不過自古以來,戰爭的發生會促進經濟,以及社會的複雜化,因此,必須將戰爭看作是一個導致文明產生的步驟。
西亞的先民從漂泊無定的族群,向村落乃至城市的社會組織之進步,就其本質上來說,在功能上由採集食物邁向生產食物,乃至是從事以供應穩定的食物為其先決條件的各種活動之進步。由典型的意義來講,在每一個發展階段,社會組織都比過去變複雜了,不過,卻不能因此認定村落一定比群族大,而比城市小。更精確地說,雖然典型的村落有大約一千個左右的居民,但在西亞所謂的「村落時代」最早時期,有些村落只有二百個居民,顯然要比族群的平均規模還要小。而且在村落時代的極盛時期,一些村落擁有的居民數在五千人以上,其規模要比稍晚之後出現的典型城市還要大。
因此,比較聰明的作法是把規模大小拋諸腦後,同時堅決主張,如果一個地區其大部分的居民並沒有定居下來,或者是此一地區之中較高比例的居民並未從事田間工作,那麼此一地區就不能視為村落。當然,由於村落中從事農業的勞動者總是要追求獲得更高的勞動效率,讓生活過得更舒服,因此,隨著時間的移轉,手工業開始扮演僅次於農業的重要角色。在剛開始時,所有村落居民都從事一種新的手工藝,但是隨著這種手工藝技術變得更加複雜,專業的技術人員也隨之產生,他們逐漸成為全職的工匠,不再從事田間工作。不過,一直到西亞村落時代即將結束時,這類全職的工匠仍然非常少見,可能最多只占成年人口的百分之十。
村落之中最重要的手工藝包括有製陶、編織,以及工具和武器的製造。在這些手工藝中,製陶和編織是游牧生活轉向定居生活所帶來最直接的兩種產物。一旦人類定居下來,很明顯就會對儲藏物品特別感到有興趣;同樣非常明顯的是,他們不再擔心貯藏的器皿是否適於搬遷。由此可知,人類在相當早的時期就已經知道要如何製造泥土陶器,但他們並不想費神去製作這些陶器,因為這種泥土陶器十分容易破碎,不便在遷徙途中攜帶。可是當人類建立村落之後,便立即製造這些器皿,因為他們發現這些器皿是儲存穀物,以及其他食物的理想用具。此外,泥土陶罐還可以用來汲水及蓄水:有了陶罐之後,人們就可以在家中儲存飲用水了。這向舒適的生活邁出一大步,其重要性或許可以和現代室內自來水管的發明相互輝映。
編織剛開始也可能是因人們對適用器皿追求的產物,因為人類學會編織器皿,似乎早於學會編織衣服。從考古的紀錄來看,柳條筐在人類定居後不久便已出現了,因為在持續不斷的遷移過程當中,這種籃筐確實顯得十分累贅,而且又不夠牢靠。但和陶罐相比,這類器皿更適合用於貯存一些物品,因為它比陶器輕便,所以更方便用於將田地裡的收成搬運回來。一旦人們在充分了解到編織的原理之後,就可輕而易舉地將這技術運用在織布上,再加上有了馴養的綿羊後,便可以生產羊毛,有了羊毛織物,村落的居民也就得到比獸皮更可靠、更方便使用的衣料(人類開始利用植物纖維織布,是在西元前三千年左右,由埃及人培育亞麻這種適宜充當亞麻布的材料後,才開始的)。
與製陶和編織不同,製造工具和武器對村落時代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但是,村落的居民確實學會如何用新材料來製造工具和武器。隨著農業的發展,人們就變得更加需要更鋒利而且更耐用的工具。舉例來說,早期村落的居民希望得到最鋒利的鐮刀與最耐用的犁具。另外,雖然武器越來越少被使用於狩獵,但在戰爭的使用上是越來越加頻繁。
最初,在這些亞洲村落中,居民了解到,如果要想生產鋒利的兵刃,就得利用某些岩石,這些才可以打造出比其他岩石更加鋒利的刃石,所以只要有可能就使用這些岩石。此後,他們更加留意到,有些「岩石」的延展性能特別好,可以製造成鋒利的尖頭,在鈍了之後,也可以使之重新鋒利起來。當然,這種具有延展性功能的「岩石」根本就不是什麼岩石,而是自然界天然存在的小銅塊。大約在西元前六千五百年到四千五百年之間,這類銅塊較為罕見,所以只能用來製造器物的尖頭,以及有如飾針之類的極小型用具。但是隨後,可能是偶然的機會,有人把一塊具有延展性的石塊丟進陶窖之中,結果發現有些「岩石」(礦石)在高溫之下會分化出黃銅。無論此人是誰,他或者是她發明了冶煉術,在此後近千年的歲月中,冶煉出來的銅在西亞被用來製造各式各樣的容量、工具和武器。
說到有關於使用頻率越來越高的岩石和銅,不得不引介貿易這一議題,由於早期村落居民希望得到的堅硬岩石,這並不是在西亞每個地區都可以找得到的,所以必須由外地長距離轉運而來。採集狩獵者很少進行遠距離的貿易,即使有,也無力支付需要的費用─換句話說,他們沒有多餘的產品。這些民族由這裡遷往那裡,必須盡量少帶隨身用品,因而根本就不可能生產出剩餘的產品。另一方面,村落居民是天生的貯藏者,在開始貯藏後不久,他們逐漸了解到生產並且貯存超過自己需要的東西,就可藉以抵禦饑饉,也可以提供實物進行交易。
雖然我們從不曾知道有關貿易的具體步驟究竟如何,不過,看來似乎應該是親緣族群間短程的廢物品饋贈與交換,較早於遠距離的貿易。舉例來說,一個生活在富裕村落中的家庭,可能送給鄰近村落挨餓的親戚一些糧食,他們僅僅是將這些糧食當作禮物,或者意思意思換回一、二件工具;可以想像得到,住在不同村落的親戚彼此之間相互饋贈或者正常的交換,可能是被當成一種承認家族關係所產生的禮儀方式。然而,隨著交換與財富累積持續的發展,部分族群無可避免會比其他族群富有,直到他們有財力派出商隊進行遠距離貿易,比如說,到盛產品質佳而鋒利的切割用石之地方,換回這種石料。不管如何,早在西元前六千五百年左右,西亞貿易就毫無疑問已經擴展到非常遠的距離之外。特別是,現知存在於伊朗和伊拉克的所有村落,都能設法由四百到五百英里之外今日的亞美尼亞地區,獲得穩定的黑曜岩(這是一種由火山噴發形成的玻璃狀物,極適合用於製造鋒利的切割用具)之供應,而且這些村落還到達亞美尼亞兩倍距離的安納托利亞中部,去獲取小塊的黃銅。故而,岩石、金屬、食物、編織品、獸皮和小裝飾用品等物品的交易,形成空前的繁榮景象;到了村落時代結束時,貨物不但有的是經由陸路運輸,也有用船經由水路運輸的。
但是,貿易並不是獲得物品的唯一方法,因為成功的掠奪更能滿足人類貪得無饜的需求。沒有人知道人類的戰爭究竟始於何時,但是越來越多的專家對於侵略行為乃是在生物學上注入於我們之中的「預定計畫」的說法,表示懷疑。更確切地說,從嚴格的生物學意義來講,人類的本性似乎既不傾向於和平,也非偏向於戰爭,至少在轉型成定居農之前,這些漂泊不定的族群可說就是愛好和平的。至少可以肯定在冰河時期的任何洞穴壁畫中,都沒有描繪過人與人之間交戰的場面,現知最早描繪戰爭的繪畫,是和定居的村落生活同時出現的。更引人注目的一個事實是,現知西亞最早的村落,其中有許多都是帶有防禦設施的村落。顯然的,無論人類在過去之情況如何,自從定居的村落產生,隨其而來的將是戰爭與殺戮。
由於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定居的生活會引起持續不斷的戰爭。漂泊不定的族群成員在狩獵和採集活動中需要相互合作,而且他們甚至很少看到其他族群的成員。假如一個族群偶然巧遇另一個族群,雙方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理由要兵戎相見,因為獲勝了,也得不到什麼或者根本就得不到戰利品。相反的,在村落當中卻有戰利品,而且一旦村落遭受到攻擊,村落的居民會傾向於挺身應戰,而不是夾著尾巴匆忙竄逃,因為他們不僅是保護自己的財產,更是要保住自己歷經艱辛開墾出來並且耕作的田地。區域性的戰爭可能開始於從漂泊不定生活到定居安土生活的過渡時期,當時有些漂泊的族群變成劫掠的族群。此後,在許多村落出現時,為了獲取更多的財產與財富,一個定居處所必定會去攻擊另一個定居之所。
諷刺的是,戰爭刺激了技術和貿易的進步。不論是出自於防禦,還出自於進攻方面的考慮,西亞早期的村落居民在武器設計和製造方面,已達到相當先進的程度,他們嘗試製造短劍戰斧、長矛、投石器,以及釘頭槌。進一步來說,地方性的村落彼此之間的「軍備競賽」,可能是激發冶金技術進步的最重要因素,因為銅製的矛尖和短劍比石製的更為鋒利,而用青銅,即銅錫合金所製造的各種武器,要比銅製的武器更好,此種青銅製造,在西元前三千五百年到三千年時達到成熟完美的境界。由於金屬必須透過貿易才能獲得,故而參與「軍備競賽」的村落居民被迫提高生產率,以生產出多餘的產品來換取金屬。就這樣,尋求最好的武器雖然帶來死亡以及毀滅,但卻促進經濟生活的發展。
文明的誕生
西亞史前史上最後一個重大的發展,就是城市的出現,這個現象可追溯到西元前三千五百年到三千兩百年的這段時期。由於一些村落是在大約五百年的時間裡,不知不覺轉變成為城市,所以,依據城市何以在村落發展的末期形成來描述城市與村落的區別,就比較容易。和村落不同,在城市中居住著各式各樣職業的人。早期城市中都有農民居住,因為城市周遭的田地和其他田地一樣需要有人耕種。此外,城市當中還住著少許的工匠與商人,因為城市是在一些手工技藝變得非常專業化,以及貿易也逐漸成為一種專門行業的時候成型的。但是,城市裡最重要的人物是職業的武士、行政官員以及祭司,他們的存在確實決定了城市和村落的差異。
概括說來,城市的存在是剝削村落而來,不過,城市中最主要的居民當然不會這樣認為。因為他們是職業的武士、行政官員,以及祭司,所以他們會說,他們的天職是以軍事手段保衛這塊地區,藉由優秀的管理來提高此一地區的生產力,或者是經由祈禱求得神明的保祐。但是,因為這些人都沒有下田耕作,所以離開農業生產者所生產的多餘產品,他們必定無法生存下去。換句話說,城市裡領導階層的居民是社會的統治者,而城市的其他居民,以及附屬於城市的村落居民是被統治者。
毫無疑問的,西亞最早的城市興起於美索不達米亞,即位於現今伊拉克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的地區。事實上,可以肯定城市興起的最終原因,就是因為人口的壓力。我們前文已經提到過,定居人口的繁殖能力比漂泊遷徙者要快得多。確實,一旦西亞住民適應農業耕作以後,糧食作物的產量就會開始出現驚人的增加,人口也是如此。按照保守的估計,在最早發現定居農業家庭組織地區之一的伊朗西部丘陵地帶,其人口在西元前八千年到四千年之間成長了五十倍。在到達一定的程度之後,過量的人口為了生存就必須遷移到新的地區,這在早期農業生產者當中尤其是如此。因為他們不知道輪耕制或施肥的技術是為何物,故而他們逐漸耗盡了地力。因此,在西亞,這一時刻大約是西元前四千年左右,伊朗和伊拉克過剩人口開始大批地移入先前無人居住的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谷地帶。
農業想要獲得成功必須具備兩個條件:土壤肥沃與水分充足。西亞最早的農業聚落,是位於原本生長野生穀物的丘陵地區。這些地區的土地並不是特別肥沃,但至少足以供應剛開始種植作物之所需,而且此地確實可以從降雨中獲得充足的水分。另一方面,在美索不達米亞河谷的土地雖然極為肥沃,但一年當中有很長的時間極為短乏水分,以至於如果沒有引入人工灌溉系統就無法從事農作。然而,建設和維護灌溉系統需要一定程度的計畫與熱情,可是人類社會直到那時為止,還沒有過如此繁重而須協調一致的工作經驗。這裡說到灌溉系統的問題,最初見於西元前四千年到三千年期間。要完成這種灌溉系統,就必須由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這兩條大河挖鑿主運河與溝渠,經由這些交叉分布的溝渠,把河水引到乾旱的土地上。而且,這種工程沒有結束的時候,因為運河與溝渠經常會淤塞,必須不斷加以疏浚。這些工作需要強力的組織人力,並供應三餐所需,以及大量製造罐盆作為他們的餐具,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所以,顯然需要有人來規劃,並且決定如何工作、何時工作,以及在何地工作;也需要監督人員去指導強制勞動者;並且還需要總監去規劃和監督這些監督人員。故而,在這種情形下,社會分化成統治者與被統治者。
因為人口的壓力,使人類需要建設灌溉系統,這種壓力在西元前四千年到三千兩百年之間,於美索不達米亞地區造就了建立政府與施行強制的趨勢,而這一趨勢又因尚武精神的高漲而被加強。有些人是要如何設法成為統治者呢?毫無疑問的,主要的解釋蘊含於暴力當中,因為在社會之中最為優秀的人,乃是最精熟於戰鬥之人。在我們所討論的這一千年當中,軍事力量可以獲得行政的權力,而且藉由一個持續不斷的螺旋式上升過程,導引出更大的軍事權力:金屬武器固然優於石器武器,但卻比石器武器昂貴得多,因此,只有那些經由征服和剝削他人獲取財富者,才會有力量取得金屬武器,並且藉助金屬武器征服和剝削更多的人。尤其特別值得注意,美索不達米亞本身並不出產金屬,也沒有任何金屬礦石,但卻在那裡發現了大量年代在西元前三千五百到三千年間的金屬武器;很顯然可知,美索不達米亞的武士─統治者其支配性地位變得越發確定。
占有支配性地位的武士,需要訓練有素的行政官員協助他們管理和監督地方灌溉工程,這兩個階群在核心位置上連結起來,便可創造出城市。但事實上還產生了一個專職的祭司階層,他們與前述的兩種階群合起來,共同創建了城市。毋庸贅言,宗教並不是美索不達米亞的發明。早在數萬年之前,對於超自然力量的信仰,已在尼安德塔人以及在冰河時期的洞穴居民當中,必定是存在了:尼安德塔人在埋葬死者的時候,用食物陪葬;洞穴居民的藝術顯然也是暗示著魔法。美索不達米亞的創新之處,是專職祭司階層的出現─附著於舉行祭典活動的中心,即神廟之人,他們靠其他從事農業勞動者的支持,而從事誦念咒語,主持祭典活動。
為什麼祭司階層最早在美索不達米亞興起,這是一個推測的問題,但是看起來似乎是在西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經濟要求與社會複雜化均已到達極高的程度,所以導致人們真的迫切需要祭司。漂泊移徙的族群在維持社會凝聚力方面沒有困難,因為他們沒有或者是很少有值得爭奪的私有財產,而且也因為職業責任大致相同,還有因為族群規模不大─通常不會超過五百個人,所以,足以使族群中的成員藉由彼此的親近,而感到他們是一體的。但是,這樣情況在村落裡開始有了變化。在村落中,一起工作,一起分享勞獲所得仍然是主流的價值觀,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隨著貿易的發展,財富不平均等現象越來越尖銳;而且,當村落人口由數百人增加到數千人時,村民們很難相互認識,很難做到直呼其名。來自外部的攻擊,可能為村落居民提供充分的社會凝聚力基礎,使之免於發生激烈的爭鬥,但在美索不達米亞灌溉工程充滿危險的階段之始,仍然需要更高程度的凝聚力。所以,產生一種公認但卻是推測性的論點:宗教鼓舞大群人忠誠於一種共同的事業,鼓舞他們懷著為地方諸神效力的信念而努力工作。如此規模的宗教需要祭司宣講信仰,並在令人難以忘懷的神廟中,主持隆重的祭典。
探討城市的起源,事實上與探討文明的起源是相同的,文明可以定義成人類組織包括行政機構、社會機構,以及經濟已經發展到一個足以處理(無論如何還是不完善的)複雜社會中有關秩序、安全與效能問題的階段。大約在西元前三千兩百年左右,美索不達米亞已變成「文明」了。也就是說,該地區至少已有五座城市,其中的居民包括武士─統治者、行政官員和祭司,在城市中也都擁有雄偉的神廟,另外還有精緻的私人住宅、公共作坊、公共儲藏設備,以及大型的集市,足為誇耀。初步的檔案保存方法正逐漸為人所掌握,文字也正在形成過程之中。隨著文字的出現,西方文明史揭開序幕了;隨著文字的出現,我們可以開始敘述一個以解釋文字證據,以及考古發掘到的器物為基礎的歷史。
第一部 歷史的曙光 我們人類的故事大約開始於二百萬年前的非洲。近來進行的田野調查研究指出,最早的「類人」人種是一種能夠直立行走,腦容量大的靈長類動物,在距今二百萬年之前,他們覓食於非洲草原上。四十萬年之後,類人動物開始由非洲向外遷移,並在其後的一百二十五萬年期間,這些動物─散居在整個東半球─學會了如何用火,並且能利用語言與其他同類相互溝通。 在人類演化的鏈鎖之中,隨後出現的是「尼安德塔」人,再其後大約四萬年前,出現了由解剖學觀點看來完完全全可以算是現代人的人。這些最早的人移徙到美洲和澳洲,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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