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遮蔽與性禁忌
一般認為，服裝的發明是人類出於禦寒等實用目的，但這並沒有足夠的可推敲性。黃能馥與陳娟娟的《中國服飾史》是部關於中國服飾歷史比較完備的、具有教科書模式的很不錯的著作，但在服飾的發明問題上既沒有實證，也缺乏純粹的理性演繹。兩位作者介紹說：
西方人類史學家認為在舊石器時代的中晚期，大約在尼安德特人階段已經使用獸皮作為衣服，尼安德特人距今七萬至十五萬年，他們利用刮削器將獸皮上的肌肉刮去，用手揉搓或用牙齒將獸皮咬軟，然後毛朝裡皮朝外披在身上，用皮筋、皮條捆住，這就是最原始的衣服。這種獸皮衣服沒有經過裁縫縫紉，而是獸皮的原形，它只是在寒冷的氣候條件下用來禦寒。
關於中國這塊土地上服飾的發明則更是不假思索地拍起了腦袋：
五十萬年前北京人處於溫暖的大姑—廬山間冰期，已使用數以萬計的石器，……既然他們已經懂得利用獸骨製作工具，在隆冬臘月，食其肉而寢其皮，自然也可能利用獸皮來護身禦寒。
人類最早的服裝採用的材料是否就一定只是獸皮？如果不是，則上述猜測就完全錯誤。僅僅就獸皮而言，人類當那時，食用所獵獲的野獸是進行了剝皮嗎？或者說，人類當那時食用野獸採用的是什麼烹飪方法？進行剝皮烹飪已經是很高級的方法，當人類進行烹飪僅僅只是使用篝火時候，剝皮既是很大的食物浪費，也對燒烤來說並無太大意義，「茹毛飲血」並不在乎毛在野獸表皮上的附著。至於五十萬年前的北京猿人已經「寢其皮」，用動物毛皮作為睡眠時候的鋪墊物，僅僅是一個狹隘民族主義考古學遐想玩笑而已。由這遐想玩笑進一步遐想玩笑出的「可能利用獸皮來護身禦寒」，就更是不著邊際了。
首先要確認最早的服裝是怎樣的？就現有的人類學資料言，人類最原始服裝的基本形式只是胯部乃至僅僅陰部的簡單遮蔽（圖十一）。這一點作為一種意識形態，極其深刻地殘留在了人類文明時代的藝術形式當中，在歐洲美術史裡，有大量裸體人物作品被用樹葉或其他盡可能的方式對陰部做了最低程度遮蔽，而在現代服裝體系中則典型地體現在僅僅遮蔽了性器的女性丁字褲上，其實，所謂的丁字褲是人類古老的服裝傳統，現代日本男性所穿即是（圖十二），這種形式的褲子至少可以上溯到古埃及、古希臘時代（圖十三）。這樣的服裝如何能夠起到禦寒作用呢？可見服裝的發明與禦寒等實用目的並無直接關係。甚至可以認為，這種所謂的服裝──丁字褲──已經是發展了的形式。
在二十至三十萬年前甚至更早些的時代，就與外界氣候的適應關係來說，人類與其他物種一樣，都是在自然選擇中的環境切合關係，人類唯一的差別是使用了火，在與火堆的接近中獲取溫度。但這一點不能進行意義放大，因為，如果人類因此而形成了對火堆溫度的依賴，則會導致種的退化，在人類還沒有進步出足夠的物質外殼時，失去離開火堆進行活動的能力是毀滅性的。也就是說，人類與環境之間的關係並不需要發明服裝，只有人類擁有製作服裝的足夠材料，並且這種服裝具有禦寒等功能時，服裝才會調整人類與環境之間的自然關係。在種植業和編織、紡織發明、成熟以前，具有禦寒功能的服裝其材料只能是毛皮，但毛皮首先是食物，因此，當毛皮被用作禦寒材料時，必須是人類已經可以擁有一定足夠的食物，從而將「多餘」的毛皮用來禦寒。此外，必須注意的一個技術性因素是皮革的製作工藝。從動物身上直接剝下的生皮是無法成為服裝材料的，只有當人發明了皮革的製作工藝後，毛皮──熟皮──才可能被採用為服裝材料。從這個角度說，人類製作禦寒的服裝，至早應該是在晚期智人階段，但這時候，「服裝」已經發明二、三十萬年了，或至少已經發明十五萬年了。
大直徑的套圍裝飾，它實際只是腰胯部的一根「項鏈」，或者說就是一根「腰鏈」、「臀鏈」（圖十四）。當這種裝飾發展了的時候，在人體正面出現了垂直或正傾向於性器的逐步發達形式（圖十五）。這種形式具有兩個特點，一是鏈被加寬，由鏈成帶，即在腰部形成帶狀物飾；一是形成指向性器的下垂遮蔽傾向。當進一步發展時候，這種鏈形裝飾就構成了視覺正面的性器遮蔽（圖十六）。這種發達的鏈形裝飾已經幾乎可以看作是一種比較的服裝──裙子。
當鏈形裝飾不是向寬度發展，而是其中人體正面的下垂形態得到發展，繫於腰部套圍裝飾鏈的垂掛物就得到發達，形成了以垂掛物為主要特徵的裝飾（圖十七）。這種裝飾已經達到了對性器的直接遮蔽，雖然這一遮蔽並不完全和徹底。人體正面的垂掛物其根本的作用並不是為了遮蔽性器，而是為了進行裝飾，因此，它就可能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垂直向下演變為長長的條形裝飾，而性器的遮蔽則是其衍生出的功能（圖十八）。可以把一種還沒有發展了的垂掛物和後一種發展了的垂掛物看作兩種不同類型，稱為短性飾簾和長性飾簾，總稱為性飾簾。必須要注意的是，當人體正面的裝飾得到發達的時候，人類並不忽視人體背面的裝飾，比如前面述及的肥臀變體，其美的形式正是在人體背面。特別是紋身藝術，由於人體背面的面積較大，後背和臀部通常是最重要的表現空間。非洲有一種古老的瘢痕藝術，所模仿的應該是被崇拜的鱷魚外形，人體背面是主要的製造瘢毬的面積。人體背面的裝飾與後插式性交方式有深刻的關係，具體的裝飾類型和風格則有其具體的動因。對動物尾巴的模仿是尾飾的動因。當人類能夠做成人體正面的性飾簾時，在人體背面做出尾飾也不會有技術障礙（圖十九）。
人體背面的裝飾意味著人類具有向全身裝飾的天然衝動，而尾飾的存在則證明了人類具有著將性飾簾向後股演化的自然傾向。這種演化從純技術角度說，只能有兩種途徑，一是性飾簾從兩側向後延伸，或者與尾飾聯合為一體，從而就構成為了裙；一是性飾簾從兩腿間向後包裹，或者通過這種方式與尾飾聯合為一體，從而就構成為了褲──丁字褲。就現在可以獲得的證據來說，草裙的演變過程是比較清晰的。在腰部鏈飾向性飾簾演變過程中，人體正面指向性器的下垂物不過就是一叢「草」──散開的繩頭（圖二十）。當這種垂飾足夠大密時，也可以把它看作已經是一種原始的性飾簾。當它被仔細加工和排列的草取代時候，就構成由草做成的精細的性飾簾（圖二十一）。當草製性飾簾為短性飾簾時，演變為環繞整個臀胯部則構成為了短草裙（圖二十二）；當草製性飾簾為長性飾簾時，演變為環繞整個臀胯部則構成為了長草裙，這在現代依然是作為太平洋島嶼土著化的特徵之一而被人們所熟知。
在裙和褲這一萌生、演變的過程中，人類應該也使用了小快獸皮，但由於食物需求和制革工藝尚未發明，這種使用僅僅只有偶然的意義。偶然使用獸皮的動機，是毛皮華麗的色彩和花紋的吸引，在崇拜中具有模仿對象的屬性，這種情況到了新石器時代才趨於發達。中國馬家窯文化彩陶中有一件出土於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的彩陶器，其內壁繪有一幅舞蹈圖，一組做著同一舞蹈動作的的五人，兩腿間向外有一相同方向的垂飾物，這件與Y部垂飾物方向相反的物件是誇張了的陽具象徵，這一碩大的陽具說明了舞蹈者同時也穿著遮蔽了真正的陽具的簡單服裝（圖二十三）。裙較之丁字褲，不僅在材料上更具有原始性，而且在製作上也更具有便利性，因此，裙是人類更古老、原始的服裝形式。無論是裙還是丁字褲，都沒有什麼禦寒意義。
針的發明說明，裙這種套圍裝飾出現之後，很快就被固定了下來，成為了一種最重要、最必需的人體裝飾形式，以至於要用針來方便於進行經常的串繫。 這與裙的特點有關。不管用什麼材料，套圍的形式決定了其具有遮蔽功能，這種遮蔽功能可能是隱約的，也可能是完全的，但發生遮蔽則是一定的。草裙即使是用草串繫而成，並具有隱約性，但終究是遮蔽的，這種遮蔽包括著性器，但導致其固定化則與性器並無直接關係。人類後來狂熱地進行性崇拜，並曾以性器暴露和突出為榮耀，證明了人類對性器的暴露並不具有天然的忌諱──性器的暴露本來就是自然的，是促成人類直立的因素之一，並是人類直立過程中的一個巨大進化成就和結果，而今天的人類則還存在著露陰癖者。
遮蔽的發生直接與陰毛有關。在人類裸體化的過程中，陰毛的發達是個反動，這一反動本來是自然的，但當其被遮蔽，就突出了其反動性，由這一反動性而進一步導致形成了陰毛羞恥，陰毛羞恥則需要陰毛遮蔽。現代女性陰毛羞恥更深刻的本能背景是男女都有的陰毛羞恥，這種羞恥在女性身上更為強烈和深刻，這是因為在進化程度上，除了意義並不很大的腦容量差異外，就視覺形式的裸體程度而言，女性比之男性更優越，性能力女也比之男性更強大，也即在性的方面進化程度更高，這樣，陰毛的殘存在女性就較之男性更具有突出性，從而也就較之男性更具有羞恥性。這一更強烈的羞恥性在後來父系文化和男權文化背景下，轉化為了女性陰毛自卑。
人體裝飾演化為陰毛遮蔽，如果從現代將陰毛看作主要性徵之一的觀念說，這種裝飾就是演化為了性裝飾和性遮蔽。這是人類全部性保守的原始起點。但這樣的視角不能取代歷史本身，陰毛遮蔽的性意義在其發生階段，只能從泛性的性選擇角度確定，它的出現並沒有使人類在「拋棄」陰毛的道路上走遠，恰恰相反，正因為陰毛的被遮蔽，它的性意義反而被壓抑了，它在遮蔽中得到了進一步的保留。從這個角度說，正是由於服裝的發生，人類的裸體演化便進入了滯緩的甚至反動的狀態。但禦寒的服裝發明比較晚近，因此，陰毛依然發達著，體毛則得到了進一步的高度蛻化。
就性器本身來說，裙和丁字褲主要遮蔽的是陰毛，而不是性器。由於隨著裸體化程度的提高而不斷強化的陰毛羞恥，裙和丁字褲的裝飾性也發生了悄悄的變化，它越來越不是為了裝飾的裝飾，而成為了為遮蔽的遮蔽，也即裙和丁字褲的華麗形式逐步失去了意義，它主要是件遮蔽物了。這在近現代熱帶部落人群中還是可見現象，那些遮蔽性器和陰毛的的人們所使用的遮蔽物，已經並不注重突出視覺華麗形式。這一轉變的意義是深遠的，也即它的實用性成為了主導。人類在全球化遷徙過程中，需要就地取材進行遮蔽，實用性大大擴展了可以取材的範圍，尤其在使用獸皮時，人類已經不需要注重毛皮的形式華麗，而只要注重解決毛皮的使用功效程度，於是，製革工藝的發明就取得了動力。當人群能夠獲得足夠多的野獸並發明了製革工藝，人類開始固定地使用毛皮做裙子及衣褲時，其禦寒功能才顯示了出來，這樣，遮蔽就不再只是對陰毛的遮蔽，而成了對「身體」的遮蔽，從就可以突破裙和丁字褲的形式，遮蔽需要遮蔽的和可以遮蔽的身體部分，服裝的發明最終完成了。從遮蔽身體的面積而言，寒冷和比較寒冷的地區其服裝的面積較大，裸體的程度較小，從而導致寒冷地區人群裸體進化程度較低，體毛較為發達。
但服裝的實用性並不能取代其與性的意義。在上述服裝實用性演化過程中，有兩個環節仍然是不清晰的：一是遮蔽陰毛的裙和丁字褲是否仍然繼續主要遮蔽陰毛？二是人體本身的視覺性選擇為什麼會接受對裙和丁字褲形式的突破？
在群的或類的意義上，人的進化有著追求人口增長深刻的、現實的傾向，這種傾向在總體上只是到了現代一些人口眾多國家才發生反動。在人類還沒有發現子代是兩性性交後的結果時，性交的生殖性是內在於人的生命體的本能規定，性交行為本身是生理衝動的實現方式，而生殖則是女性天然的生命性特徵。因此，在不考慮壽命增長因素和「老年」人口增長因素的前提下，人群人口增長的直接動因自然被歸結到女性身上。女性與人口增長的自然關係，首先決定於女性壽命。由於人口年齡較低，女性活到不會生育的絕育年齡概率較低，因此，成年女性似乎有著絕對生育能力，女性年齡越長則可以生育的子代越多，這構成了人口「老齡化」的原始動力。要做到這點，女性健康就有了特別的意義，這也構成了人類醫藥的最早源頭。女性健康狀態自然主要決定於女性自身的感受和判斷， 並按照這種感受和判斷調整人群行為和關係，比如女性與男性在獲取食物的活動上越來越拉開了距離，出現了分工化，不再成為與野獸搏鬥的主力。這當中當然地包括性行為的調整，從而形成經血禁忌。經血禁忌就是在女性月經期間兩性停止或不允許發生性交。現代醫學已經證明，女性月經並不影響發生性交，但是，月經期間性交應該注意「技巧」，不然，女性子宮較之平時容易遭受創傷和感染。當陰道發育尚不成熟時，性交對於女性來說可能是極其疼痛的，從而就形成了女性的成年禁忌，也即女性的性發育年限與成年年限發生了分離，不再是發育即性交，而是「成年」才可以性交。這是人類成年禮的起步，並且，人類對於女性成年禁忌的保守總體上始終是堅定的，現代甚至成為了嚴格的刑法規定，比如中國大陸刑法規定與十四周歲以下女性性交屬於強姦。
無論是經血禁忌還是女性成年禁忌，在人體部位上都是指向女性性器，因此，自然延伸為了女性性器禁忌。這一禁忌隨著歷史的延續，已經深刻地內涵在了人類心理的深層，比如在中國，逗笑男孩生殖器的情況很常見，但絕難發現有人會取笑女孩生殖器的。我幼時在農村游泳時，男孩、女孩都是赤裸著一起在河裡，包括女孩也經常會一起拿某個男孩的生殖器玩笑，但大家從來沒有發生過拿某個女孩生殖器玩笑的情況，即使都是毫不瞭解性的，但在所有人的潛意識裡這是絕對的禁忌。作為禁忌，自然就需要遮蔽。這種遮蔽的自然性已經由陰毛遮蔽提供，也即女性性器的遮蔽已經由裙和丁字褲現實地進行著了。從形式上看，從陰毛遮蔽演化為女性性器遮蔽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裙和丁字褲還是裙和丁字褲，但其內在屬性已經發生變化，它已經是直接的性遮蔽，是對性行為乃至性願望的明確視覺乃至觸覺的限制和抑制。這種限制和抑制恰恰不是主要針對女性的，而是主要對男性的，也即通過女性性器的遮蔽實現男性視覺乃至觸覺的阻斷，以限制和抑制男性的性衝動。這樣，男性的性衝動就也要被遮蔽了。
男性性衝動的特徵是非常鮮明的，勃起的陰莖與垂萎的陰莖完全是兩種狀態，因此，對男性性衝動的遮蔽具有物理抑制的特點，這種特點構成為男性性遮蔽的一種趨向，導致將男性陰莖壓迫住的「技術」誕生，也即「褲子」的出現。最簡單的「褲子」是在腰部圍繫一垂直物壓迫或包裹住隨時可能不老實的陰莖，這就是傾向於緊身的「丁字褲」。可見，男性性器遮蔽是源於勃起遮蔽。較之垂萎的陰莖來說，勃起的陰莖暴露是被嚴格禁伶的。歐洲美術史中，暴露男性性器的形象具有傳統，但我沒有看到過一例屬於勃起狀態的人物繪畫和雕塑作品，對此我曾長期無法解開這一癥結──也許有這樣的形象，但並不改變非勃起形象的普遍性。其中的根由是非常古老的：勃起的陰莖被公開暴露是猥瑣的，甚至是罪惡的。中國民國時的江南一些地區用水車灌溉農田時，由於考慮到褲子非常容易磨損，因此，很多踏水的男人什麼都不穿，這是很正常的現象，路過婦女也不在乎，男人最不可以做的動作是「對著過路女人」，也即陰莖勃起後將陰莖指向過路婦女，不然，這個男人會受所有人譴責，過路婦女甚至會跟他拚命。陰毛羞恥也是男性性器遮蔽的動因之一，但主要的動因是勃起遮蔽。無論是陰毛遮蔽還是勃起遮蔽，男性性器遮蔽都源於和應因於女性性器遮蔽，因此，男性性器遮蔽是次一級的禁忌方式，直至今天，男性性遮蔽乃至整個人體的性遮蔽，依然是較之女性寬鬆放任的。
兩性性器遮蔽一當形成，便與兩性性選擇形成了對立關係。雖然性器遮蔽形式具有一定的裝飾意義，但就遮蔽本身來說是實用形式，而性選擇是整個人體的，在視覺上就是整個人體的視覺形態，性器遮蔽等於使整個人體的裸體視覺藝術發生了殘缺。在這一對立關係中，人類只有三個出路：一是拒絕乃至放棄性器遮蔽，依然保持和恢復完整的裸體形態，這在歐洲人探索新大陸過程中是很常見的「野蠻人」現象；一是維持性器遮蔽，這在文明時代是被看作野蠻至半開化的；一是將性器遮蔽擴大化，以至於整個人體的遮蔽。如果不是從種族角度，而是從文化角度看，可以認為這是人類文化最早的分化動因和形態，是人類文化分野的最早起點。也就是說，服裝的差別史也是人類文化的分野史。正是在這一過程中，禦寒需求成為了從性器遮蔽向整個人體遮蔽演化的助推因素，也即性遮蔽製造了服裝及其禦寒等需求，禦寒等需求促進了對整個人體進行遮蔽，而其中的根本動因還是在性選擇本身──被遮蔽的身體是優勢的。
女性經血禁忌和女性成年禁忌可以總合稱為女性禁忌。性器遮蔽是保證禁忌的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也不是第一位的方法。禁忌最重要和主要的保證在於崇拜，這種崇拜是已經成熟了的巫術。成熟了的巫術是由專門的或半專業或專業的巫主持和執行的，其內在的精神是把靈魂上升為「神」，這種「神」──神、魔、鬼，在中國則還有半人半神的仙──具有有益和有害兩方面的神格和能力，因此，一切的巫術崇拜都由歡欣和恐懼兩種強烈的。女性禁忌主要由恐懼崇拜保證。與女性禁忌相應的還有兩種恐懼：疾病恐懼和難產恐懼。這兩種恐懼都同樣與人口增長有密切關係。特別是難產恐懼，它又對應於女性生殖崇拜。難產不僅可能導致嬰兒夭折，更會導致女性死亡，這是人類直立的一項重要副產品。在現代醫學成熟前，難產始終是成年女性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造成難產的具體原因很多，但在體格形態上，發育成熟的女性比較不容易發生難產，這又為女性～禁忌提供了強烈的證明。因此，女性最美的形象是擁有寬大的臀胯，以及豐碩的乳房和腹部（圖二十四）。但是，這並不具有絕對的意義，如此形象的女性仍然是會難產的。這樣，女性生殖崇拜就集中到了陰道上，也即能夠充分張開的陰道──陰道口──成為了女性生殖崇拜的最終歸宿。陰道崇拜導致女性割禮出現──將女性外陰割去，使陰道口充分暴露。後來形成的陰莖崇拜繼續遵循了陰道崇拜的方法，形成了男性割禮，也即將陰莖包皮割去，使噴射精液的龜頭充分暴。無論是陰道崇拜還是陰莖崇拜，都是進行暴露， 這就與性器遮蔽發生了衝突，從而構成了人體整體的性遮蔽──全身形式服裝──形成的阻力因素。這個矛盾仍然必須在崇拜中解決，也即性遮蔽演變為常態，暴露則逐步演變成為崇拜儀式中的特殊行為。
女性生殖崇拜的演變與人類畜牧的發明有著直接的關係，這也是人類性行為和性關係最關鍵的一次歷史變革。人類從偶然的豢養動物到畜養馴化動物，其技術上的關鍵是發現了物種的兩性生殖關係，也即生殖不再是雌性動物與生俱來的功能，而是必須要通過兩性交配才能夠懷孕，從而由雌性進行生殖。這樣，人類也就發現了性交與生殖的關係。性交作為生殖的必要條件和程式，證明了男性在生殖中的必要作用，於是，女性生殖開始衰落，性交崇拜開始興盛，作為被崇拜物或對象形式，女性生殖器和兩性生殖器一體化形式共存。經血禁忌和女性成年禁忌依然保存，但男性成年禁忌也出現了，因為，成年男性比之剛具備勃起能力的幼年男性更具有性交能力，剛具備勃起能力的男性應被保護到成熟，以利於懷孕的效率和他們身體的健康。難產恐懼繼續保存著，但不懷孕恐懼則出現，並越來越強烈。不懷孕恐懼所具有的意義是非常深遠的，它不是被歸結為女性不具孕能力，而被歸結到了性交行為上，涉及到女性得到性交的質量和男性性交能力，女性開始按照性交質量和性交能力選擇男性，導致男性發生兩極化的趨向，一方面是男性性自卑出現，一方面是優勢男性的性驕傲的出現。男性性自卑與女性性選擇偏向於單一化的傾向正好趨向一致，導致男性的性狹隘化和獨佔化──男性同性間性競爭基礎上的性嫉妒強烈化。優勢男性的性驕傲走向交配化，既刺激了與不同女性進行性交──交配──的欲望，也能夠得到眾多女性望從其獲得性交──交配──的機會。
由於人類並不更清楚女性懷孕的生理規則，當女性不能通過性交順利懷孕，女性就第一次遭到性別貶低，成為不能懷孕的責任者和罪孽方，對碩大、剛硬的陰莖乃至包括陰囊的整個陽具的崇拜也就自然出現了，這種崇拜一直延續到了現代，求子婦女仍然是勃起著的陰莖或陽具偶像前的崇拜主體。在碩大、剛硬的陰莖或陽具前，女性成為了普遍的祈求者，從而開端了女性普遍的性自卑。這種普遍的性自卑與陰毛羞恥、經血禁忌結合，更化了女性的性遮蔽。男性性自卑同樣需要強化性遮蔽，以緩和男性之間的性選擇衝突，性選擇優勢集中向了男性人格和行為的競爭。所有這些，都蘊涵著性佔有傾向的發生和強化，儘管優勢男性存在著多多佔有的欲望，女性有著獲取更優勢男性的欲望，但全部佔有傾向的總和則導致佔有趨向於穩定，即趨向於兩性間的互相獨佔，並自然提升為兩性身體的互相獨佔，從而構成了進行全身遮蔽的精神動力──整個身體遮蔽形初步形成了。這個時代是母系氏族社會向父系氏族社會演變的階段，被遮蔽的身體部分也就是視覺乃至觸覺佔有的性禁忌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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