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任何時代,閱讀中的女性都是令藝術家著迷的創作主題。但是女性要等待好幾百年以後,才獲准隨心所欲讀書。不過一旦她們發現閱讀能夠提供機會,用思想、想像力和知識的無限天地來取代家中的狹隘空間,她們從此就變成了一種威脅。以閱讀中的婦女為主題之圖畫具有獨特的美感、優雅及表現力。本書以簡潔的文字說明了她們為何閱讀,以及沉浸於何種讀物之中。我們彷彿於漫遊之際同時獲得了有關藝術家、畫中天地和整個時代的資訊。斯提凡.博爾曼以簡明扼要的文字,對緊張刺激的婦女閱讀史進行探討。所涵蓋的時間從中世紀一直延伸到現代,並以十九和二十世紀做為重點。全書精選的繪畫、插圖和照片均附有說明短文。
作者簡介:
斯提凡.博爾曼(Stefan Bollman)出生於一九五八年,曾在大學研習德國文學、戲劇、歷史及哲學,以湯瑪斯.曼為論文主題獲得博士學位。博爾曼現在定居慕尼黑,擔任教師和作家,並為許多叢書的編撰者。
譯者簡介:
周全 民國四十四年出生於台北市,台大歷史系畢業、德國哥丁根(G?ttingen)大學西洋史碩士及博士候選人,通六國語言。譯者旅居歐美二十年,先後擔任德國高中及大學教師、俄羅斯高科技公司總經理、美國及巴哈馬高科技公司行銷總經理,現為自由業者,從事撰著及歷史書籍翻譯。譯作有《白玫瑰 一九四三》、《德藝百年特展》(故宮博物院)、《一個德國人的故事:哈夫納1914-1933回憶錄》、《破解希特勒》。譯者在俄羅斯的工作成果,曾於西元二000年起由Discovery頻道「科學新疆界-俄國裡海水怪」節目,在全球重複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原書於2005年4月出版,即大受歡迎,目前已銷售7萬多冊〈最新數字待查〉。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本書附圖的創作者包括林布蘭、維梅爾、馬諦斯、海克爾、明特,一直到拍攝了《瑪麗蓮夢露閱讀〈尤里西斯〉》的伊芙.阿諾德。
得獎紀錄:原書於2005年4月出版,即大受歡迎,目前已銷售7萬多冊〈最新數字待查〉。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本書附圖的創作者包括林布蘭、維梅爾、馬諦斯、海克爾、明特,一直到拍攝了《瑪麗蓮夢露閱讀〈尤里西斯〉》的伊芙.阿諾德。
章節試閱
導言:一群小蒼蠅!
「女性在歷史上是被動的讀者,就彷彿一群小蒼蠅飛進了由文字織成的蛛網裡面,她們曾經只是觀眾而已。」杜布拉芙卡.烏格列徐奇 (Dubravka)在她《謝謝不讀書的人》一書當中寫下了這句話。
只是「曾經」而已嗎?我們依舊如此!我們仍不斷飛入由故事編織而成的蛛網,精神振奮、理智清醒、對文字中的熱情滿懷渴望。在我們身邊卻是一群枯燥乏味的男性,以致我們必須逼迫他們,開口向他們說道:「現在你也該讀讀書了吧!」唯有當別人向我們寫出文情並茂的情書時,我們才會墜入情網;愛情就活在字裡行間,它是可以寫出來的──寫出來的偉大愛情。無論是愛情與恐懼,還是生老病死,文字的密網當中都找得到我們所需的任何事物,而且我們心甘情願讓自己被網羅進去。
在異端宗教審判時代的柴火堆中,主要就是婦女和書籍被燒死、被焚毀。相形之下,成為犧牲者的男性只佔了極少的比例。反之,能讀會寫、擁有若干知識的女性,以及記載這些知識的書籍卻非常危險,必須加以鏟除!男性往往瞧不起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文字──政治人物、獨裁者、統治者、警方與官吏皆不例外。女性則或許只能偶爾像抓起一把蔥花或拎起一條魚那般,在報紙的某頁發表一些詩文。但這些現象其實都不打緊,杜布拉芙卡.烏格列徐奇即曾問道:「如果把中國始皇帝的焚書坑儒拿來做比較,它們又算得上什麼呢?」
有誰曉得中國的始皇帝究竟是何許人也?不過,一個讀書的女人有辦法查出任何資訊,她很快就可以曉得:「始皇帝生於紀元前二六○年,卒於紀元前二一○年,以武力首度統一了中國。」接著,焚書坑儒的措施立即躍然於她的眼前(女性也被燒了嗎?)。其中的原因正在於:足以令各個大一統國家覺得難以忍受的人物,就是愛讀書的國民。讀書的人會東想西想,東想西想的人會有自己的意見,有自己意見的人會偏離路線,偏離路線的人便是寇仇。整件事情解釋起來竟然如此輕而易舉。
現在您已經看出來為何書籍受到痛恨和畏懼了嗎?因為它們呈現出生命的完整面貌及其臉上的坑坑洞洞。然而市井小民想要的東西卻是用臘製成的臉孔,上面沒有毛孔、沒有毛髮、沒有表情。
以上文字摘自雷.布萊貝利(Ray Bradbury)一九五三年出版的科幻小說《華氏四五一度》(Fahrenheit 451)──它後來被法國導演法蘭斯瓦.楚浮(François Truffaut)拍成了電影。那部小說描繪出來的世界之中,消防隊不再滅火,反倒四處縱火,所進行的工作就是焚書。凡擁有或閱讀書籍之人即為頭號國家公敵,往往無須多加洞燭(!)便跟著書籍一同被燒毀。消防隊長比提(Beatty)曾向屬下一位暗地裡鍾情於閱讀,名叫孟泰格(Montag)的消防員宣示:「隔壁家中的書籍就像是一把子彈已經上膛的槍支。趕快把它毀了!必須把子彈退膛,破除人們精神上的武裝。」
這禁不住教人聯想起歐西普.曼傑利施塔姆 (Ossip Mandelstam)的遭遇:他們可以把那個人毀了、把他的詩作燒掉,可是他的妻子娜捷施達(Nadeshda)早已把一切都背誦得滾瓜爛熟,於是將其作品重新記載下來加以保存──流傳給我們。對於本身不從事寫作、純為讀者的女性而言,這就是女人在文學上所扮演的角色:她們把寶物藏妥,以便將之為我們保存下來,只不過其間不時會出現愛情方面的困擾。一談起愛情,我只得一邊嘆息一邊承認,它強有力的程度總是凌駕於文學之上。畢竟文學作品裡面的愛情比起實際生活當中的愛情可要美麗多了。至少文學作品裡面的愛情可以不時為我們提供幻想空間。
《第四十一個男人》(Der Einundvierzigste)是一個名叫波里斯.拉夫列涅夫(Boris A. Lavrenev)的俄國人所撰寫的小說。它初版於一九二四年,稱得上是早期蘇維埃文學之代表作。書中的女主角瑪利亞.巴索娃(Marja Bassowa)為紅軍女戰士和狙擊手。當她出沒於土耳其斯坦的時候,遇見了一名白俄軍官。此人本來應當成為她的第四十一號犧牲品,可是她未能命中目標,反而只是把他俘虜過來,並且愛上了他。最後,瑪利亞的階級意識當然取得了勝利(我們又面對一個大一統國家!),白俄軍官還是被她一槍打死。只不過處決之前發生了一段令人詫異的插曲:軍官想要吸煙,可是他的捲煙紙已經告罄。剛好瑪利亞身邊有一本寫滿自撰詩作的小筆記簿。這原本是她珍惜不已的寶物,此際她卻把筆記簿的紙張一頁接著一頁撕了下來。白俄軍官把煙草捲進去以後,整部詩篇化為縷縷輕煙,直到最後一行詩也燃盡為止。
如果對換角色的話,這種事件還會有任何發生的可能性嗎?當然不會。上述的故事涵蓋了兩個層面:女性看待自己創造力的方式,以及男性看待女性創造力的方式。倘若那是軍官自己的詩篇,他即使在死亡以後恐怕還會把詩集牢牢抱在胸前,而瑪利亞只得自己想辦法來解決難題了……
可惜我們就是這付模樣:我們樂於分享、樂於施捨,用我們所擁有的最珍貴事物去供養拙夫們。那些凡夫俗子雖然心知肚明,卻為此而憎恨我們。男人畏懼讀書的女人。我們只需要看看本書封面的畫作,便不難明瞭男人討厭女人讀書的種種理由了。畫中坐著一位意志堅強的女子。她閱讀完畢以後,剛剛放下手中的書籍。不過其腦海中還縈繞著不久之前讀到的字句和概念。她所讀的書是三本黃顏色的法國古典文學名著──那是伏爾泰的作品嗎?或許她讀的是《憨第德》(Candide),現在仍然反覆思索咀嚼,應當如何看待一種得出結論如下的哲學:「我們只能耕種自己的田園」?她還不打算那麼委屈自己,假如有誰要求她採取此種做法的話,免不了會領教那把白色陽傘的厲害。至少從外觀上看來,她相當冰雪聰明,有辦法體會整句話中的冷嘲熱諷。於是她心生一念:「難道我們可以如此輕易被操弄於股掌之間,只能耕種自己的田園嗎?你們等著瞧吧!」她的臉上依然流露思考的神情,她的手部則已展現出堅定的意志,而她整體的姿態就是:蓄勢待發。
男人向來最不喜歡看見女人具備的特質就是:她們有過強的能力來識破花招。難怪在十八世紀的時候,某些小說的封面仍然嵌上了針線,藉以提醒女性自身的職責何在:並非讀書,而是該把家務料理妥當。讀書只不過是浪費時間與金錢而已,況且又有誰曉得閱讀將導致何種後果──自己的想法、起來抗爭、無邊春夢,或許還有其他的等等。
「當女人學會閱讀以後,世上就冒出了婦女問題」,瑪莉.馮.埃布納–埃申巴赫 曾如此說道。那是因為讀書的女人喜歡追問,而追問之後就會打破根深蒂固的成規舊章。可惜艾瑪.包法利(Emma Bovary)不幸的地方在於,她光是閱讀一些矯飾浮誇的言情小說,以致在自己生命的痛苦空虛之處獲得了錯誤示範。包法利夫人的母親則針對艾瑪的閱讀狂,向她的兒子做出訓誡:「她所沉迷的小說都是些反宗教的壞書,裡面套用伏爾泰的習慣講法,對神職人員做出冷嘲熱諷!」我們在此得到了問題的關鍵:又是那位伏爾泰。假使艾瑪曾經讀過伏爾泰,那麼情況可望有所不同,然而她只讀了愚蠢的愛情小說;當她到頭來失去一切以後,便只能服毒自盡──採取了與書中女主角們相同的做法。閱讀時如果不能稍微跟著動一下自己的腦筋,如果無法藉著閱讀來培養自己的品味,那麼讀書甚至可以像我們所看見的案例那般帶來生命危險。
不過還是要當心,以免把讀書的女人一概拿來與艾瑪.包法利相提並論!我們在閱讀的時候畢竟會依據審美觀來保持距離,我們可不至於把書中的每一句話都視為至理名言。縱使我們難免三不五時樂意讓自己活在小說的世界裡面,但我們並不相信生活必須跟小說一模一樣。奧地利女作家瑪琳.史翠魯葳(Marlene Streeruwitz)曾經在某次訪問的結尾,談起了自己的閱讀習慣,以及她如何受到小說誤導之後不斷做出致命的嘗試,希望找到一位好得沒有話說、特地為她天造地設出來的白馬王子。最後她只能表示:「這種做法一點也不健康。」
自從有了艾瑪.包法利以後,人們很喜歡把女性閱讀的範圍侷限在稍具水準的消遣文學。但是我想引述德國幽默作家埃里希.凱斯特納(Erich Kästner)的極短篇──《市場分析》(Marktanalyse)──對此提出反駁。
一位男顧客向女菜販問道:「妳在那邊讀什麼書,是恩斯特.榮格爾的作品嗎?」女菜販回答男顧客:「不是,我在讀戈特弗里德.貝恩的書。對我而言,榮格爾的晶瑩剔透文體略嫌做作。貝恩的表現主義作品對腦部活動產生之魔力,能夠給我帶來更多益處。」
千萬別低估讀書的女人!她們不但變得越來越聰明、不但懂得如何享受純粹個人的閱讀樂趣,而且她們非常善於獨處。閱讀就是獨處時的最大享受之一,此際可以與自己的想像力和作家的想像力獨處一室。不過其情況類似讀書的小孩:起先媽媽巴不得小孩子一個人乖乖坐在角落裡面看書。然後她將只能確定,讀書的小孩不像單純的小孩那麼容易照顧,反而特別叛逆。他們藉著閱讀離開了周遭的世界,但這並非周遭的世界所樂見的。讀書的女人正好面臨同樣的困境,因為她們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家事、老公(或者是情郎),只剩下閱讀還事關重大。她很親密地跟正在對她講故事的作者待在一塊兒。坐在她對面的男性手持報紙財經版,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於是問出了最愚不可及的問題:「妳在想什麼?」可是她剛好處於男性無法跟著前往的地方。他眼中的她正端坐在椅子上、坐在窗前、坐在沙發上、坐在床沿、坐在火車車廂內,只不過她並非真的待在那裡。她的靈魂可沒有與他同在,男性卻以為自己就意味著她的一切。親愛的,你錯了。
「人格成長與閱讀之間,具有互為因果的關係」,這是德國女性文學評論家葛特魯德.雷納特(Gertrud Lehnert)的講法。她藉著一本標題為《女讀者》(Die Leserin)的專論,闡明了女性與文學作品之間的情色關係。情色關係?本書某些插畫確實出現了身上未著寸縷的美麗女讀者。但人在書籍面前是不會害羞的,況且一絲不掛之後,書中內容得以直接穿透肌膚鑽入心中,或許更可從心中進而通達腦海。雷納特的專論並浮現一種想法:或許真正的文學家必須與真正的讀者一樣,同時具備兩性的特質。這也就是說,男女之別已經失去了意義──心靈在此匯流,讀者的創造能力只看得見作者的創造能力,泯除了兩性之間的任何界限。
這是一個美麗的夢想。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在《自己的房間》一書中,也懷抱著同樣的夢想:「唯有透過這種形式的融合才得以開花結果,充分發揮心靈的各種能力。」於是她小說中的人物「奧蘭朵」(Orlando),理所當然同時是男人和女人。
如果男性書讀得和女性一樣多的話,男性和女性是否可以彼此了解得比較好一點?假使男性能夠像我們閱讀海明威(Hemingway)、福克納(Faulkner)、厄普戴克(Updike)、羅斯(Roth)、福樓拜、巴爾扎克(Balzac)等人的作品一樣,也讀一讀諸如希薇亞.普拉絲(Sylvia Plath)、維吉尼亞.吳爾芙、卡爾森.瑪克勒絲(Carson McCullers)、珍.鮑爾絲(Jane Bowles)、安妮瑪莉.施瓦岑巴赫(Annemarie Schwarzenbach)或桃樂絲.帕克(Dorothy Parker)等女作家的書──這麼做了以後,男性豈不可以更加清楚我們的生活、想法和感覺?露絲.克呂格(Ruth Klüger)這位文學研究家曾經寫出《女性讀書大不同》,針對上述課題進行了有趣的觀察,並強調女性書讀得比較多。不論男性或女性的著作,都是她們所閱讀的對象;她們與書中的英雄、英雌,以及男作家、女作家同甘共苦,性別上的差異根本不值得計較。她們純粹是被書籍所吸引。
我只有辦法愛上讀書的男人,愛上他們突然向上揚起、來自遠方的柔和眼神,其中蘊涵著他們對自己的認知和對我的認知。女人喜歡讀書的男人,男性卻通常不喜歡讀書的女性。更難得一見的現象,就是男女坐在一起讀書。如果這麼做的話,很可能就會馬上被打入地獄。我們不妨回憶一下但丁(Dante)《神曲》書中的一幕──他途經地獄時遇見了法蘭契斯卡(Francesca)。後者向但丁講述,當初她如何與自己的情人保羅(Paolo)共同閱讀蘭斯洛特(Lancelot)武士的愛情故事 ,以及兩人如何於閱讀時遇害,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書中寫道:
閱讀的時候我們屢屢舉目相望,臉色變得慘白;然而書中的一段文字令我倆情不自禁。那是當我們讀到陷入熱戀的武士,如何親吻了渴慕已久的紅唇。就在此刻,這個永遠不願和我分離的人顫抖著親吻了我的嘴。(……)那天我們沒有繼續讀下去 。
這種關於二人共同閱讀的資料其實相當罕見。真正的讀者只會獨自看書。不過情侶們有時倒樂於共同在書中看見已的愛情,那就好像每個人都可以在每本書中讀到自己的影子一樣。
瑞士文學大師馬克斯.弗里施(Max Frisch)在《不讀書的愛書人》那篇傑出的小故事中,描繪了一位不讀書的藏書家。那位藏書家認為閱讀就好比接吻:「我們只能偶一為之,以免二者變得稀鬆平常,在習慣成自然之後就死氣沈沈起來了。一切可經歷的事物都多方面需要姿態、耐心、割捨與節制。」這種見解是多麼地語重心長:一切可經歷的事物都需要姿態與節制!同理可證,我們也不必把一切可閱讀的東西看得過於認真。不過話要說回來,讀書固然應當為我們帶來消遣,我們還是必須以認真、冷靜和嚴謹的態度來就事論事。
透過讀書可以產生自信,有了自信就能夠培養出獨立思考的勇氣。然而男性未必喜歡獨立思考的女性。戈特弗里德.貝恩曾經在一封信函中寫道:「男人不喜歡女人探觸他們的大腦,只喜歡其他的身體部位遭到探觸」──全文完。我們固然清楚這一點,可是照樣閱讀下去。隨著年歲漸長以後,書籍有時變得比男性更加重要。我們希望自己的心靈受到探觸,而這正是文學家所進行的工作。
本書的附圖上面缺少男人,只是以讀書的女人為主體。她們或老或少、或坐或臥、或衣著光鮮或一絲不掛。我們看得見她們的手臂、她們的頭髮、她們低垂的頭部,卻難得見到她們的雙眸,除非她們剛好中斷閱讀,驀然舉目張望。
我多年以來蒐集關於女性讀書的圖畫,其中的一幅懸掛於沙發上方,而我就坐在沙發上面閱讀。依據我的感覺,這幅哈拉爾德.梅茨克斯的畫作呈現出一個為生命而閱讀的年輕女性。她坐在窗前,外面是一片漆黑,但地平線上的線條已經昭示出來:天色將再度放明。我正坐著讀書──畫中人就是我自己。我只需要繼續堅持下去,再讀個三十頁或四十頁以後就可以抬頭仰視,望見光明重現。孟德斯鳩曾經表示:「只要讀書一個小時,我就從來沒有過無法驅除的煩惱。」我無意像孟德斯鳩那般斬釘截鐵,但錯不了的是:每讀書一個小時即可讓我在同一小時內忘卻煩惱。雖然煩惱不無重新浮現的可能,不過屆時或許會如同畫中的景象:一切已經重放光明。
難道信心所帶來的諸多希望會讓我們變得危險十足嗎?看來似乎如此,因為信心與希望意味著力量,可將之用於塑造自己的命運。一直要等到幾十年前,我們女性才開始獲准塑造自己的命運──然而並非所有的婦女都是這樣,更遑論是在各處各地。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滑稽的故事。它來自名詩人迪倫.湯瑪斯(Dylan Thomas)的童年時代。在那則故事當中,讀書被建議用為克服災難的具體措施。湯瑪斯敘述道:聖誕節那天,鄰舍失火了。把火撲滅以後,濕淋淋的起居室瀰漫著煙霧,有幾名大個子救火隊員穿戴笨重裝備,精疲力盡地站在屋內。這時,向來以言辭得體而著稱的普羅昔洛小姐(Miss Prothero)為了表達慰勞之意,開口向救火隊員表示:「你們想讀讀書休息一下嗎?」
「承受人生的唯一方式是沉溺於文學,如同無休止的縱慾」。出現於福樓拜一八五八年一封信函之中的這句話,為秘魯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losa)帶來了文思,寫下《無休止的縱慾》一書來探討包法利夫人。「如同縱慾般的閱讀」?這種想法還真不錯──如果我們不光是把「縱慾」(Orgie)一詞理解成放浪的濫情行為,而是採納其最初的含義:神聖的秘密宗教儀式。至少略薩完全明白女性對他產生的重大意義,他的看法是:「今天竟然還會有文學作品發行銷售,這只能歸功於女讀者們所做出的貢獻。」
德國作家君特.德.布呂因(Günter de Bruyn)寫道:「我們透過生活來了解生命,藉著閱讀來學會讀書。閱讀文學作品讓我們不斷有機會洞悉別人的生活,我們對生命的認識因而超越了自己的人生經歷。讀書使得我們能夠過別人的生活。」我想再補充一句:讀書使得我們也能夠談別人的戀愛。
但換個角度來看,有如縱慾一般的過度閱讀也可能造成生命危險。例如卡洛斯.瑪利亞.多明尼桂茲(Carlos María Domínguez)的《紙屋》,就以下列情景做為整部小說的開場白:
一九九八年初,布魯瑪.藍儂(Bluma Lennon)在倫敦蘇荷區的一家書店,購買了一本舊版的艾蜜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詩集。她剛讀到第二首詩的時候,就在第一個街角被汽車撞死。
我們不難想像:閱讀不但危險萬分,更可危及我們自身和其他人的安全。這又教我聯想起一則來自一八六三年的漫畫──《手不釋卷的育嬰保姆》。畫中出現一個正在公園內沉浸於書中世界的小女佣,她一面漫步一面閱讀,心不在焉地用手在背後牽著一輛嬰兒車,並未注意到小孩早已跌出車外。當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女主人免不了會厲聲斥責一番。但在正常情況下,人們會預先針對讀書的婦女提出警訊,其原因是她們腦海之中正在發生的進程,無法吻合已由別人為她們設定、具有主宰性的人生規劃。閱讀不但會給既定的生涯規劃打上問號,就連地位高出一截的威權──諸如上帝、配偶、政府、教會等等──所開出來的要求也難以倖免。閱讀可激發出想像力,而想像力會使人偏離當下。偏離當下以後又將抵達何方呢?問出這種問題的人巴不得能夠控制住偏離的過程,因為一切無法控制的事物都會讓人感到害怕。那些勢力不受控制的威權(上帝、配偶、政府、教會!)剛好都十分明白這一點。不過上帝或許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可以用維吉尼亞.吳爾芙的講法表達如下:
無論如何,我不時夢見最後審判之日降臨後的情景。那些大征服者、法學大師和政治巨頭紛紛上前領賞──他們的冠冕、桂冠,以及鐫刻在永不朽壞大理石上面的姓名。接著,全知全能的上帝望見我們臂下夾著書籍走來,祂帶著羨慕之意轉身向使徒彼得表示:「看哪,那些人不需要獎賞。我們這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賞賜給她們了,因為她們熱愛閱讀。」
艾柯.海登萊希,二○○五年一月
導言:一群小蒼蠅! 「女性在歷史上是被動的讀者,就彷彿一群小蒼蠅飛進了由文字織成的蛛網裡面,她們曾經只是觀眾而已。」杜布拉芙卡.烏格列徐奇 (Dubravka)在她《謝謝不讀書的人》一書當中寫下了這句話。 只是「曾經」而已嗎?我們依舊如此!我們仍不斷飛入由故事編織而成的蛛網,精神振奮、理智清醒、對文字中的熱情滿懷渴望。在我們身邊卻是一群枯燥乏味的男性,以致我們必須逼迫他們,開口向他們說道:「現在你也該讀讀書了吧!」唯有當別人向我們寫出文情並茂的情書時,我們才會墜入情網;愛情就活在字裡行間,它是可以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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