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獎得主小川洋子
超越《博士熱愛的算式》,又一暖心傑作
日本讀書雜誌《達文西》2009年4月號選書、2009年6月號特輯推薦
一出生就不能說話的少年、禁錮在百貨公司頂樓的大象、永遠夾在牆縫之間的少女……
在這8X8的迷你宇宙裡,我們遇見的自由無限大
少年從小與外祖父母相依為命。飽受同儕欺凌的他,因一具游泳池浮屍的牽引,認識了住在廢棄公車裡的「大師」,西洋棋天分因而啟蒙,命運就此扭轉。
從飄浮著家庭與甜點香氣的改裝公車、富麗堂皇的西洋棋俱樂部、黝暗冰涼的地下室游泳池到高山上與世獨立的療養院,少年在棋盤上邂逅無數對手,不論成敗,始終只有一隻名叫「小兵」的貓咪陪伴他。他是躲在木頭人身體裡的神祕棋士,也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純真少年。透過他優美如詩的棋譜,每一個與之對弈的人都在其間回憶起幼時的純真、面對自己人生的痕跡。
作者簡介:
小川洋子
一九六二年出生於岡山市,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系文藝科。一九八八年,以〈毀滅黃粉蝶的時候〉獲得海燕新人文學獎;一九九一年,以〈妊娠月曆〉獲得第一○四屆芥川獎;二○○四年,以《博士熱愛的算式》獲得讀賣文學獎、書店大賞,以《婆羅門的埋葬》獲得泉鏡花文學獎;二○○六年,以《米娜的遊行》獲得谷崎潤一郎獎。
主要著作有《不冷的紅茶》、《溫柔的訴求》、《愛麗斯飯店》、《沉默博物館》、《安妮.法蘭克的記憶》、《祕密結晶》、《無名指的標本》、《凍結的香氣》、《貴婦人Α的甦醒》、《米娜的行進》、《抱著貓,與大象一起游泳》等多部作品。
小川洋子的筆鋒冷歛,早期作品多以描寫人性的陰暗和殘酷見稱,三十歲之後,開始有所轉變,特別是為《安妮的日記》前往德國奧茲維斯集中營採訪時,感受到「人類是如此殘酷,卻也如此偉大」,寫作風格因而轉變,「不再尖銳地刻畫、暴露人類深藏的惡意」,而能夠以「人類是善惡共同體」的態度看待他人,並且開始撰寫與記憶有關的主題。
其作品在歐洲受到極大的迴響,法、德、西、義均有譯本,且經常舉辦朗讀會朗讀其作品,更有三部作品在法國改拍成電影。
譯者簡介:
王蘊潔
在翻譯領域打滾十幾年,曾經譯介山崎豐子、小川洋子、白石一文等多位文壇重量級作家的著作,用心對待經手的每一部作品。譯有《博士熱愛的算式》、《永遠在身邊》、《宛如阿修羅》等,翻譯的文學作品數量已超越體重。部落格:綿羊的譯心譯意http://translation.pixnet.net/blog
章節試閱
少年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住在公車終點站附近,仍然保留著舊城風貌的運河沿岸一角。父母在弟弟出生後不久就離了婚,母親帶著年幼的兄弟回到了娘家,兩年前,因為腦溢血意外身亡。
他們住的三層樓房子,細長得好像快被左右的房子壓扁了,樓頂上頂著一塊巴掌大的三角形屋頂。由於房子太窄了,就連本地郵差也經常錯過門牌,拿著他家的信走過了頭。和鄰居家牆壁之間的縫隙只能勉強把手掌伸進去,裡面是一片陰森森的漆黑。曾經聽人說,以前有一個小女孩不小心鑽進去,結果走不出來。大人焦急地四處尋找,都找不她的下落,結果,那個女孩子就變成了木乃伊,至今仍然卡在牆壁中。「把你塞進那裡的縫隙」這句話對附近的小孩最有恫嚇作用。
房子內部當然和外觀同樣狹窄。壁紙已經發黑,窗框被海風侵蝕,家裡的電器都已經該淘汰了。但是,家裡所有的家具都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鑑人,只因為外祖父是家具師傅。外祖父把一樓當成工作房,專門修理各種損毀的家具。照理說,做新家具更有成就感,心情也更爽快,但少年常常納悶,為什麼外祖父整天修理這些破舊的家具。
「因為新家具太有壓迫感了。」
外祖父向來不說廢話。
「那些有點小毛病的東西更值得多留意。」
雖然少年不太能夠理解這句話,但覺得不能影響外祖父的工作,只好「嗯」了一聲,點點頭。
工作房內總是瀰漫著木屑,雜亂地放著彈簧外露的沙發,東倒西歪地疊在一起的抽屜,以及斷了一隻腳的扶手椅。即使外祖母警告少年會弄髒衣服,他仍然喜歡坐在一旁看外祖父工作。就連不知道從怎樣的豪宅客廳搬來的漂亮裝飾櫃,外祖父一拿到手,就會拆下頂板,在細緻的雕刻上沾滿木屑,拉出抽屜最深處,讓家具呈現出完全放鬆的姿態。少年光是從這種氛圍中,就可以感受到外祖父的手藝多麼精湛。
要介紹外祖母時,當然不能不提到抹布。外祖母無論外出還是在家,無論睡著還是醒著,一整天都離不開抹布。那是一條很稀鬆平常的白底碎花棉質抹布,原本當然是用來擦碗盤的,但從少年懂事的時候開始,抹布就已經偏離了原本的功能。
外祖母在廚房攪動著正在燉菜的鍋子時,用抹布擦著額頭上的汗;幫兩個外孫換衣服時,用抹布幫他們擦鼻涕;和鄰居聊天時,不停地把抹布打開、摺起;晚上織毛線時,用毛線針在抹布上不知道寫什麼字。
那是外祖母的護身符、聖典,也是她的守護天使,應該說,它已經成為外祖母身體的一部分。最好的證明,就是這塊抹布從來不洗。因為抹布已是外祖母身體的一部分,當然不可能只拿下這個部分晾在曬衣竿上。抹布上的小花早已不見蹤影,變成了分辨不出任何圖案的色調,散發奇妙的味道,於是,更覺得它和外祖母皮膚融合在一起。
這件事應該和少年的母親,外祖母的獨生女英年早逝有關。葬禮結束後,當外祖母送走前來弔唁的客人,不經意地拿起放在桌角的抹布坐下時,就締結了她和抹布之間密不可分的關係。外祖母緊握著抹布盡情地痛哭,擦拭外祖母的眼淚成為抹布背負新使命後最初的工作。外祖父默然不語地眺望窗外的運河,然後,他們抱起已經累倒在沙發上的兩個外孫,把他們放回床上。
少年是一個寡言的孩子,左鄰右舍似乎認為他遺傳了外祖父的沉默,但其實還隱藏了一個祕密,據悉它應該和原因有關。他出生的時候,上唇和下唇黏在一起,所以,甚至無法在出生後,發出第一聲啼哭。
新生兒嘴唇畸形並不罕見,但少年的嘴唇形狀本身沒有異常,只是上下唇的薄薄皮膚和黏膜緊緊密合,怎麼拉都無法分開。醫生也第一次看到這種症狀的新生兒。
剛出生的嬰兒似乎下定決心,不讓別人看到隱藏在他嘴裡的黑暗,同時,把失去出口的聲音悶在內心,不知如何是好。
醫生立刻為他動了手術。他還來不及感受母親的懷抱,就直接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他的嘴唇比醫生的小拇指更小,柔弱得好像還不應該降臨在這個世界。醫生勉強撐開嬰兒的嘴唇,用手術刀在上面劃了一刀。醫生用顫抖的手完成了原本應該由上帝進行的這項工作。也許上帝為了這個孩子的幸福,故意封住了他的嘴。
恢復正常形狀的嘴唇流出血來,皮膚被分開,露出了裡面的肉。醫生把嬰兒小腿的皮膚移植到嘴唇上。
嬰兒從麻醉中甦醒後,立刻領悟到自己身上發生的狀況。他微微張開的雙眼似乎在問:「我這樣動對嗎?」然後,才終於發出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聲哭泣。不知道是否還有麻藥殘留,或是因為來自臨時改造的嘴唇,他的哭聲也斷斷續續。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和少年的寡言是否有關,但是,他在降臨人世的那一刻,喪失了言語出口的器官,他的嘴唇終究只是仿造品。
雖然他很寡言,但他學會說話的時間並不比別人晚。相反的,他從好不容易能夠站直的時候開始,就已經了解所有的東西都有名字,並以驚人的速度記住了這些名字。外祖母最先察覺他的聰明。有一天,她嘴裡嘀咕著:「縫針、縫針……」,在裁縫箱裡拿找時,剛學會走路的少年遞上自己唯一的小熊絨毛玩具。
「原來你知道外婆在找什麼,你真聰明,謝謝你。」
外祖母說著,抱起絨毛娃娃,在臉頰上廝磨著,用縫針在小熊娃娃的屁股上繡了「小熊」兩個字。
少年的注意力也不同凡響。他對外祖母購物袋上的拉鏈產生了興趣,他每天把拉鏈拉來拉去無數次,撫摸它的表面、背面,仔細端詳每一個鏈齒咬合的樣子,無論誰對他說話,他都充耳不聞。三天後,他終於把購物袋弄壞了。
由於移植的皮膚來自小腿,因此,少年的嘴唇上長出了寒毛。他在說話和呼吸時,寒毛都會微微顫動。外祖母擔心外孫手術留下的痕跡,整天盯著他的嘴唇觀察,因此,比任何人更熟知寒毛的動靜。即使少年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外祖母,不說一句話,外祖母也可以從寒毛微小的傾斜角度了解他的心思。因此,少年很愛外祖母,但在她面前變得更加默然。他們透過寒毛對話,代替語言的溝通。
少年只有上了床,在睡著之前的這段時間才變得特別多話。他睡的箱床是用原本放在客廳暖爐旁的櫃子改造的。弟弟睡在三樓外祖父、外祖母的臥室,少年整個晚上都一個人睡。
他的箱床是外祖父親手為他製作的。外祖父將隔板補強後,為他鋪上床墊,在木板內壁貼上飛機圖案的壁紙,還為他裝上窗簾軌,掛上簾子。這樣就已經是很棒的空間了,但外祖父並未感到滿足,他在枕邊掛上小燈泡,為對開的箱床門漆上水藍色的油漆,讓門可以從內側打開和關起。只要關上門,就可以隔絕外面的世界。
「這樣裡面的空氣會不夠,如果他在裡面昏倒了,我們也不知道。」
向來為兩個外孫的安全過度操心的外祖母提出異議。啊,真希望外祖母不要多管閒事。少年在心裡祈禱著。外祖父再度拿出已經收好的工具箱,在門的上方鑽了一個正方形的窺視孔。這個絕妙的正方形成為足夠大的通氣孔,消除了外祖母的擔心,同時,又不至於影響少年獨處的隱私。外祖父清楚了解少年對自己睡床的要求。
箱床完成後,弟弟羡慕不已,開始大吵大鬧,聲稱箱床是他的。哥哥勉為其難地讓弟弟在他的箱床上睡一晚,沒想到弟弟睡不到三十分鐘,立刻抽抽答答地打開門,走了出來。
「睡在那麼小的地方,以後會長不大。」
弟弟心有不甘地說。於是,箱床就按原本的計畫,成為少年的專屬睡床。
這是專為他在黑夜中創造的箱型空間,完好地包覆他的全身,沒有半點鬆弛,僅僅憑著一道門,就將外界的動靜隔得異常遙遠。少年讓箱內保持漆黑一片,他喜歡感受這種無論睜眼、閉眼,眼前都沒有任何變化的感覺,也喜歡打開枕邊的小燈,欣賞微弱燈光映照出各式各樣影子的形狀。他覺得自己宛如被遺留在萬花筒或是幻燈機中,獨占了其他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東西。
而且,少年在箱床內有可以聊天的對象。就是那個被夾在牆壁和牆壁縫隙之間的少女。當他翻身往左睡,他的臉就剛好面對那道牆。
「嗨,米拉,晚上好。」
少年聽到大人提到那個少女時都叫她米拉、米拉,以為少女的名字就叫米拉。
「幸虧每次都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見到你,如果是白天,我該怎麼和你打招呼?因為,你住的那個地方永遠都是晚上。」
少年每次呼喚「米拉」,就覺得這個名字多麼可愛。
「今天,我又去百貨公司頂樓見了英迪拉。我發現籠子裡的地板有點凹下去了,前一天晚上下的雨水積在那裡。那是英迪拉留在空中的足跡。水塘裡有孑孓。不知道牠們是怎麼飛到那麼高的地方……?想必和英迪拉一樣,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少年只和米拉分享英迪拉的事。因為他深信,沒有人比米拉更了解英迪拉的境遇。
少年的聲音在箱床內迴蕩良久,肩並肩地聚集在角落,然後,慢慢滲向外壁。他只有在箱床內時才特別多話。
「你有坐過飛機嗎?」
少年看著壁紙的圖案問。壁紙上的是在星空中飛翔的螺旋槳飛機,箱床內仍然殘留著外祖父貼壁紙時的漿糊味道。
「聽說坐飛機可以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我認識的人中,沒有一個人坐過飛機。但是,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我實在搞不懂……」
少年把耳朵貼在箱床壁上。雖然他知道聽不到米拉的聲音,但他仍然覺得為她豎起耳朵是一種禮貌,他只聽到燈泡發出的滋滋聲響。
「晚安,米拉。」
少年關上電燈,閉上眼睛。這時,米拉的身影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對著那個影子默默地說了一聲「晚安」。這是他們每晚的儀式。
米拉是一個很嬌小的女孩子。她可以擠進牆壁的縫隙,當然很嬌小,但她嬌小的程度似乎在向別人辯解:「不,我這樣已經足夠了,請不必為我操心。我甚至覺得我太大了」,滿心的歉意似乎快要把她壓垮了。
每次看著米拉,少年總是無法問出他內心真正想問的問題。
米拉為什麼會走進牆壁的縫隙?
少年從英迪拉的例子中學到,重提無可挽回的事一點都不愉快。為什麼不早一點去動物園?為什麼會走進縫隙?這種問題只會喚醒當初得知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時的痛苦。少年把這個問題藏進了內心的箱子裡,封得密密實實,宛如以前黏在一起的嘴唇。
可能是她心愛的彈珠滾進了縫隙,她想要去撿;也可能在躲貓貓時,她以為找到了絕佳的藏身之處;或者只是純粹基於好奇,想知道那片黑暗深處到底有什麼。剛開始,她一定想方設法從縫隙中擠出來,但她的裙子翻了起來,臉頰和膝蓋也都磨破了,血肉模糊,骨頭也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她一定大聲求救,大聲叫喊,但是,無論她怎麼喊破嗓子,聲音都被牆壁彈了回來,沙沙沙地掉落在她的腳下。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無法自由動彈,即使如此,她仍然費力地抬起頭,看到一條細得難以置信的天空在頭頂上描繪成一直線。不久之後,夜幕降臨,隨著天空漸漸消失,少女的身體也慢慢被黑暗吞噬,她的輪廓深深烙在牆上。一切都在緩慢中進行,卻無法倒退。於是,少女終於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家了。
「但是,你不用擔心。因為我在這裡。」
少年對著眼皮內側說。他想著被遺忘在世界角落的那一抹黑暗,漸漸陷入了沉睡。
少年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住在公車終點站附近,仍然保留著舊城風貌的運河沿岸一角。父母在弟弟出生後不久就離了婚,母親帶著年幼的兄弟回到了娘家,兩年前,因為腦溢血意外身亡。
他們住的三層樓房子,細長得好像快被左右的房子壓扁了,樓頂上頂著一塊巴掌大的三角形屋頂。由於房子太窄了,就連本地郵差也經常錯過門牌,拿著他家的信走過了頭。和鄰居家牆壁之間的縫隙只能勉強把手掌伸進去,裡面是一片陰森森的漆黑。曾經聽人說,以前有一個小女孩不小心鑽進去,結果走不出來。大人焦急地四處尋找,都找不她的下落,結果,那個女孩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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