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探險,這可是威廉的最愛!
而且沒想到領著助手到古堡探險竟會遇上靈異事件!
一椿活生生的古代殺人現場就出現在眼前,
這這這……實在是太刺激了!
就在他還來不及消化眼前的謀殺案時,
眼前的殺人兇手竟誣賴人是他殺的!?
喂喂喂!不要以為你長得帥,就可以這樣栽贓喔--
塞繆爾原以為一劍就可以砍了這個不識相的傢伙,
卻沒想到竟一劍落空,但下一刻自己卻又能輕易抓住這傢伙。
原本還在猜他是鬼還是人時,這人竟自稱是來自未來的人類……
好吧!他終於確定了。
這個叫威廉的傢伙……是個神經病。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我說……咱們還是回去吧……」安迪第九次這樣央求,然而走在前面的那人充耳不聞,用手電筒撥開灌木叢繼續前進。
安迪急起來,「威廉,你再這麼一意孤行,我就自個兒回去……」話沒講完,又是幾道閃電劈下來,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似乎腳下的土地都被震得晃動著。安迪在原地僵硬了幾秒,嚥了口唾沫,三步並兩步追到同伴身邊去。
「威廉,別玩了好嗎?」他扯扯威廉的袖子,「回去吧,你看馬上要下暴雨了,快回去吧……」
威廉抬頭看看天,推了推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眼鏡:「雷聲大雨點小,不礙事兒的。」
「可、可咱們這樣不打招呼就到處跑,也太亂來了吧?」安迪無助地東張西望著,看來看去都看不到他們以外的第三個人,周圍除了草木還是草木。
現在夜色正濃,還有雷電不時來湊個熱鬧,使得叢林裡這些原本再尋常不過的植物看上去像在張牙舞爪,鬼魅極了。也難怪安迪會嚇成這樣。
「誰說亂來了?」威廉撇了撇嘴,又歡快似的笑起來,「我有種預感,只要再堅持堅持,肯定能發現什麼東西。一想到這個我就興奮得睡不著。」
嗯哼,你是興奮了,我可是困擾死了。安迪想著,艱難地擠出一個苦笑。
能怪誰呢?兩個半小時前,威廉就是用一個「預感」作為理由,把正要進被窩睡大覺的安迪給撈起來。他也禁不住誘惑,結果就糊里糊塗地跟著進了這麼塊鬼地方。
要是白天跟大夥兒一塊來倒也算了,可現在的時候也不對,天氣也不好。更主要的是,他們現在所踏足的土地本身就很神祕,讓人更加害怕了。
在大海上發現這塊陸地,就像當初發現亞馬遜叢林中的原始部落時一樣突然。那個探險隊的直升飛機在島上迫降,從而意外地揭開了這座海島的神祕面紗的一角。雖然它表面上看來毫不起眼,但是誰又能想到,在那一簇簇的乾草和土堆下面,其實可能掩藏著一個城市乃至是一個王國的遺跡。
隨後政府就張羅著派遣勘古隊伍來到這兒進行考察,從選人到融資等等一系列準備工作弄下來,考古隊真正蒞臨目的地,其實也就是今天上午的事。
小隊的首要任務是考察島中央的城址,挖掘工作下午已經開始,也有了一些可喜的發現。偏偏某人就是天生耐不住,只要一牽扯到和文物啊、遺跡啊有關的東西,他就連半夜都不肯睡覺,非要自個兒跑到偏僻的地方找新發現。
除了豐富的考古經驗,以及那顆一涉及這回事就異常敏銳的腦袋,安迪就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能讓這個超級亂來的男人擔任考古隊隊長的理由了。
而且這個隊長還特別與眾不同,不喜歡跟著大隊伍一起挖掘,就愛一個人慢慢地細細地研磨。安迪不得不說,要是每個考古者都像他這樣幹,那麼世界上有大半的遺跡到現在還埋在土裡睡大覺呢。
所以也可以說,威廉這隊長只是做個架子,只有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會需要他的指示。而大部分時候,其他人按通常方式辦事,至於隊長愛幹嘛就幹嘛去,反正他們在同一個隊伍這麼長時間,早都已經習慣了。
可憐安迪作為威廉的助手,有責任跟在威廉身邊,迄今為止做了數不清多少次的炮灰。
因為考古是個很奇妙的職業,在考古過程中常常能遇上各種千奇百怪的現象,可想而知,永遠都這麼「勇往直前」的威廉,會遇上的怪現象總是比別人要多,而安迪做炮灰的次數也隨著在威廉身邊待的時間越長,同樣在與日俱增。
但願今晚不要再撞上炮口吧……安迪邊走路邊這麼反覆祈禱,忽然聽見威廉咕噥了一句:「唔?這地方好像剛才走過……」
又來了!安迪白眼一翻。他早該想到,在路線複雜的叢林裡,這個超級路痴不迷路才叫奇怪。
說到底也是他自己太笨了,每一次都相信了這傢夥莫名其妙的直覺,可哪一次不發生些或大或小的狀況?雖然每次最終都安然脫險……但萬一幸運女神突然不肯站在他們這邊了怎麼辦?
就像現在,迷了路,不要說走出叢林,就連認路想回去都沒法子。
安迪後悔得胃都開始疼了。如果他當時沒答應跟威廉過來,這會兒肯定像其他隊員那樣正睡在帳篷裡作著美夢呢。
安迪連連歎了幾口氣,他對威廉已經不抱指望了,現在唯一能解救他們倆的只有老天。有些自暴自棄的閉上眼睛,沒發現前面的人停住了腳步,於是鼻頭和對方的後腦勺來了個親密接觸。
「噢!天……」安迪揉著鼻子哼哼,正要問對方是怎麼了,睜開眼睛卻被眼前的場景完全震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在他們不知不覺的時候,原來他們已經來到了叢林周邊,再前方是一塊寬闊的土地,四面都被山林包圍著。土地上分散著大大小小十幾間房屋,房屋圍繞著最中央的一座城堡。這座城堡高大莊嚴,傲然矗立在一片矮房子中間,格外醒目,但也有種說不出的陰森。
也許是天色的關係,也許是電閃雷鳴的效果作祟,這座憑空出現的莊園,使得安迪腦海中迅速閃現過一個詞:吸血鬼……汗毛直豎了起來。
「威、威廉,我們回……」
「哇噢,太奇妙了!」威廉歡呼一聲,抓住安迪的肩膀,後者卻駭得彈了一下,被同伴的粗神經給氣得直翻白眼。
這傢夥……到底幾時才能學會什麼叫「危機意識」!
「你看到了嗎?敢相信嗎?」
威廉還在讚歎著,一臉興奮,「這兒居然有城堡,有莊園!真不可思議,白天看到的城址大部分都已經被沙塵埋住了,可這個卻是露在地面上的!哈哈,我就說今晚肯定有發現吧?我沒講錯吧?走!進去看看!」
「……Excuse me?!」
尖銳的一聲喊叫過後,安迪被威廉揪著領子往前拖了過去。
在城堡前,威廉伸手推開厚重的覆滿了蜘蛛網的大門。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寒氣,連威廉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鬆手放開安迪,撫了撫胳膊,好像這樣就能擦掉那層像灰塵一樣黏著在皮膚上的不適感。
而這時候的安迪已經是快要昏過去了,站在地上的兩條腿好像也不是屬於自己的。
威廉很快恢復了常態,在黑暗中,他邊往城堡內部走邊喊著:「Hello?有人在嗎?」
當然沒有!就算有也只可能是鬼……安迪想著就打了個激靈,亦步亦趨地跟到威廉後面,「威廉,好威廉,算我拜託你了,小聲點兒行嗎?萬一真被你喊出個什麼東西來……」
威廉拍拍手,「那多好啊,我正好奇這座莊園的主人會是什麼樣兒呢。」
那一刻安迪簡直想跪下去求他大發慈悲,「隊長大人,你就行行好別鬧了……我們是來考古,不是來通靈啊!」
「唉,瞧你那愁眉苦臉。就算這兒真的有什麼,看到你這張臉,肯定也恨不得離你遠遠的。」威廉笑嘻嘻地打趣,伸手在安迪臉上掐了一把。
其實威廉很瞭解自己這個助手,腦袋聰明,辦事也絕對牢靠,就是膽子不太大……當然這存在一定的相對性。
聽著這番話,安迪給了他一個比哭稍微好看那麼一點點的笑容。
其實安迪之所以那麼抗拒這個地方,主要原因並不是害怕,而是不安。
害怕和不安兩種情緒,說起來似乎有些類似,但又有著很大的不同。害怕,你至少能清楚說出你在怕什麼;而不安則不一樣,它彷彿無處不在,有時候你並不知道是什麼引起你的不安,甚至說不出你為什麼要不安,但那顆忐忑的心臟就是安分不下來。
可惜他的不安沒有傳達到另一個人那裡。威廉風風火火地衝上了樓梯,按捺著激動,小心摸索著年歲已高的欄杆。
從這兒看下去,一樓呈現出橢圓形的大廳狀,威廉不禁在腦海中勾勒著它曾經的輝煌,儘管此時四下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室內的擺設。安迪跟了上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投入冥想當中了,頭疼地按住太陽穴。
忽然有聲音傳過來,似乎很遠,但正在接近。安迪緊張起來,扯扯威廉的胳膊:「威廉,你聽……聽見什麼了嗎?」
威廉歪著頭仔細聽,其實不用這樣,因為那聲音已經越來越近,再聽不見就是聾子了。
兩個人對視著,都皺起了眉毛。
很奇怪,那聲音嗡嗡嗡嗡的,像是一大群蜜蜂,但沒有那麼尖銳;像是螺旋槳,但動靜又沒那麼誇張。
「啊!」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安迪驚呼一聲,兩隻眼睛睜得通圓,瞪著威廉的身後。
威廉回過頭,只看得到半空中有一塊黑乎乎的輪廓在靠近。恰好一道閃電劈下來,藉著這一瞬間的光亮,讓兩個人看清了那團黑影,原來是一群蝙蝠。
蝙蝠其實並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大多數蝙蝠的性格都還算柔順。不過當上百隻蝙蝠朝著你衝過來,是個人都會嚇一跳吧。
「安迪!」威廉把助手往跟前一拽,抱住他的頭顱護著他蹲了下去。
嗡嗡聲越來越近。在目睹了那副畫面之後,再聽到這樣的聲音就令人毛骨悚然。
兩個人屏息著,祈禱那群蝙蝠不會發現他們的存在。很快那聲音就來到了他們的頭頂上,卻在一瞬間消失了。
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四周恢復到之前那死一般的寂靜。
死寂維持了大約幾秒鐘,忽然又有聲音響起來,但不同於那詭異的嗡嗡聲,現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嘈雜,像是有很多人在講話,甚至還夾雜著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威廉抬起頭,驚訝地發現,剛才還死氣沉沉的房子竟然……燈火通明。他用力揉揉眼睛,仍然是這樣。
威廉拍拍安迪的肩膀,讓他用他的眼睛來看。後者睜眼一看,頓時一口氣吸到嗓子眼,差點沒有暈倒在地。
看了安迪的反應,威廉終於敢肯定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就算這是幻覺,掉進來的也不止是他一個。
威廉探出腦袋,躲在欄杆後面往樓下看。一樓大廳裡燈火輝煌,聚著許多男男女女,打扮得如同是電影裡的古老貴族,一個比一個雍容華貴。而大廳邊還有樂隊在演奏。這種情景就像是貴族們的……舞會。
威廉的瞳孔緊縮起來,他的神經還沒有粗到以為這是什麼電影的拍攝現場。
會不會是某種光學反射原理,讓他們看到了多年以前曾經發生在這座城堡裡的情景?就像海市蜃樓……哦不,就像中國的故宮,聽說有人在那兒遊玩時會看到有古代的宮女從身邊經過。而工作人員的解釋是說,因為宮牆是紅色的,含有四氧化三鐵,而閃電可能會將電能傳導下來,如果碰巧有宮女經過,那麼這時候宮牆就相當於錄影帶的功能,如果以後再有閃電巧合出現,可能就會像錄像放映一樣,出現那個被錄下來的宮女的影子。
當然這個推測尚未得到確切地科學證明,威廉想了想,站起來就走。安迪一呆,忙追上去攔在威廉面前。
「看在上帝的份上,別告訴我你是要下去跟那些人……呃,那些東西交談?」安迪壓低嗓子問,他太瞭解這個人了。
果然威廉聳了聳肩:「為什麼不呢?總比我們在這兒幹看或者瞎猜要來得好。」
「噢別……你就沒想過他們也許是、是……」越想越覺得恐怖,安迪自己都不敢吐出那個危言聳聽的假設。
「是什麼?吸血鬼?」威廉隨口講出別人忌諱得要死的東西,笑著搖搖頭,「安迪,你電影看太多了。」
「威廉!」安迪不滿地叫了聲,隨即就看見威廉表情一變,眼神奇異地盯著他的背後。
意識到了什麼,安迪一邊暗暗祈禱著這不是真的,一邊緩慢地轉過身去。
正從樓道拐角那兒穿出來的,是兩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身上穿著輕便的鎖子甲,感覺上像是侍衛隊的衛兵之類。
他們在下一秒也發現威廉和安迪的存在,愣了一下,緊接著就大步跨到跟前來。其中一個人大概是喝多了,身上酒氣熏人,臉紅脖子粗地吼著:「什麼人?誰讓你們進來的?」他瞥了瞥兩人的穿著,「這什麼怪打扮?伯爵可不會歡迎這種人,是小偷吧!」
說著他抽出了插在腰帶裡的斧頭,本來只準備嚇唬嚇唬對方,可手卻一滑,斧頭對準安迪的頭頂就落了下去。
可憐的安迪今晚已經受了太多刺激,這一次終於是徹底昏了過去。但他並沒有死,甚至沒受半點傷,儘管那柄斧頭確確實實是落在他頭上,並且穿過了他的身體,就像穿過一道空氣……
那個衛兵也驚呆了,酒意被嚇醒了大半,愣愣地看向同伴。後者同樣嚇了一大跳,不過他反應得快,拉著同伴就往反方向跑。
「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快去報告隊長……」講話聲跟著人影遠去,很快就從威廉的視野中消失。
鬼東西?威廉懷疑地捏了捏鼻梁。
狀況越來越莫名其妙,威廉認為很有必要弄清楚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或者說,這是哪個年代。
再看安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暫時是不能帶上了,但放在這兒置之不理也是不行的。威廉把人揹起來,就近開了一扇門,門裡是個空房間,沒人,威廉就把安迪先留在裡面。
離開房間,威廉認真想了想,還是不能貿貿然跑到大廳去。那兒人太多,萬一引起騷動就不可收拾了。
最後威廉決定就在二樓找找,看哪個房間有人在。
也就有這麼巧。當他推開這扇門,一眼就看見屋子中央有兩個人。一個人站著,手裡握著一柄劍,空氣裡還隱約殘留著劍鋒揮過的寒光軌跡。另外一個人,正在倒下去,喉嚨上的鮮血像噴泉似的瘋湧。
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這是發生了什麼。威廉整個人像根木樁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古屍他是接觸過不少,但一具新鮮的屍體……咳,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被殺死,這對威廉來說還是生平頭一遭。
猩紅的鮮血在地面上擴散,讓人觸目驚心,而古屍是不可能有血的。所以說,其實新的屍體比古屍更恐怖。
當威廉還在發愣的時候,那個殺人者已經察覺到什麼,緩緩轉過頭,目光捉住了這個杵在門口的陌生人。
而威廉也感受到了自己正被人盯住,兩條發軟的腿跑又跑不動,他無計可施地回視了那道讓他背脊發涼的陰冷目光。
有那麼一瞬間,威廉覺得心裡所有的驚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讚歎。
美得令人為之屏息的男人,他是見過的——在電視裡,在雜誌上。而眼前的這個男人,不誇張的說,就如同一個從畫像上走出來的人,是那麼高貴,氣宇軒昂,幾乎叫人不敢直視。
威廉甚至後悔沒把相機帶來拍照。這樣的「美景」不給更多人看到,簡直是天大的浪費。
只是那雙眼睛,太冷了,沒有任何感情,彷彿所有的一切看在他的眼睛裡都是死的。
或許正因為這樣,他才能那麼若無其事地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吧。
那麼下一個,是不是就……威廉猛然想到這個問題,頓時後悔沒有在目睹凶案後立刻拔腿就跑。
但轉念一想,他似乎不必擔心,更不必逃跑,因為這個空間裡的人根本碰不到他……
好吧,看這傢夥挺狂妄的,敢隨隨便便殺人,如果能從他嘴裡問出什麼東西,應該比別人的有分量。當然,前提是他肯合作。
不管怎麼樣,試一試總不礙事。
這樣想著,威廉邁進了屋子裡,但仍保持了一段他自認為安全的距離:「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擾到你……」瞄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趕緊又收了目光,「呃,我想請問一下……」
一道寒光突然從眼前閃過,威廉來不及作出反應,甚至都沒看清對方是怎麼來到跟前的,他就已經被一劍從胸膛刺穿過去,刺得徹徹底底。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此時的他已經和地上的那人作伴去了。問題是,現在的情況顯然不那麼正常。
對面的眼睛裡終於有了細微的波動,浮現出幾絲訝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威廉。後者被看得尷尬起來,乾笑幾聲:「忘了告訴你,你跟我好像是互相碰不著的。所以你的劍……」他指指對方手裡那根仍然插在自己胸膛裡的兇器,「可以收回去了吧?」
終於,劍慢慢從威廉身體裡拔出來,但視線沒有離開他身上,那兩顆琥珀色的眼珠閃爍著寶石般的冷光,「什麼東西?」男人這麼問,低沉的嗓音很有質感,顯然上天非常優待他,既給了他無可挑剔的容貌,同時也賦予了一副蠱惑人耳朵的好聲線。
「東西?不,不是什麼東西。」威廉抓抓頭,怎麼說都不大對勁,「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來問個路。」
「問路?」塞繆爾挑了挑眉,倏地伸手往前一扣,目標就是對方的脖子。結果當然是失敗了——如果他的動機是要擰斷那根脖子的話。
威廉看著他的手從自己頸上收回去,無奈地歎了口氣。
「對,我就想問問,這是哪兒?」
「哼……」塞繆爾譏誚地,「你人就站在這兒,卻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講話的過程中,他的手一直放在威廉身體裡緩緩移動著,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像是為了確認什麼。
儘管雙方的觸碰完全沒有實在感,畢竟是自己的身體裡有個異物在動,就算感覺不到,但這麼看著總歸不大舒服。
威廉下意識地想往後挪一點,忽然感到兩腿膝蓋以下的部位傳來一陣惡寒,就彷彿南極的冰河從他腳下流過,瞬間就把他的腳凍得失去知覺。
他哆嗦了一下,近乎麻痹的腳連這麼個小小的動作都支撐不住,無視主人的意志把他放倒。
就這樣,威廉往前一跌,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正著——撞在對面的胸膛上。
總算他沒有摔個狗啃泥,兩腳也逐漸恢復正常,就打算從別人懷裡退出來。但他在嘗試了幾次後發現,有一條胳膊牢牢環在他腰上,使得他只能保持這樣的姿勢緊貼在別人胸前。
等……等等!
威廉豁然抬起頭,對方正微垂著臉看著他,唇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那笑容讓人聯想到危險的嗜血動物,就像在對獵物說:這下我抓到你了呢,是不是?
儘管威廉非常不願意承認,但事實的確如此……嗯,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威廉無法理解,他認為應該不是這個男人幹的,不過,顯然對方因此而占到了一個大便宜。
「你只有一次機會。坦白你的姓名,來歷。」塞繆爾一個字一個字慢條斯理地說著,明明是威脅,卻還是那麼優雅,如同戀人耳邊的情話,「否則你將永遠沒機會再開口。」
威廉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頭,一半是被那語氣給凍的,一半是因為雙方距離過近,對方講話時呼出的氣息灑到他臉上,居然帶著暖意。這令他有些禁不住的顫慄。
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不是鬼怪,更不是幻象。
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存在於不知道多少個世紀以前。換句話說,也許是一個在交錯的時空中活著的……古人?
噢,他喜歡這個概念!從來他只摸得到古屍,哪兒有機會親眼目睹古人?雖然這一切都來得那麼莫名其妙,雖然這位古人不是那麼友善……
「我叫威廉。」他很坦白,因為認為沒必要隱瞞,「我來自英國。」
「英國。」塞繆爾重復了一遍,忽然單手掐住威廉的脖子,一點一點越掐越緊,「你錯過了這個唯一的機會,威廉。」
威廉想拉開勒在脖子上的手,但收效甚微——這個男人有著惡魔般的怪力。
從這樣的反應來看,他知道對方一定是以為他在信口開河,編造出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國名來矇騙。但是上帝可以作證,他的話裡沒有半個字是假的。
看來也只有上帝才能夠為他作證了,因為他的喉嚨就快被捏碎,無法為自己辯解任何。
這時候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斯斯文文的瘦高男人走了進來,先是看見了被掐著脖子的威廉以及掐著別人脖子的塞繆爾,男人發出「呃」的一聲。隨後他看到那具橫在地上的屍體,又「喔噢」了一聲。
「看上去又有麻煩了,是嗎?」約瑟夫攤開右手,望著塞繆爾這麼問。後者從眼角瞟過去一眼:「不。」
掐著脖子的手緩緩鬆開,威廉還沒來得及多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緊接著他的頭髮就被人扯住,用粗暴的方式逼迫他把頭顱高仰了起來。
那個外表媲美阿波羅神、心靈卻黑暗得像是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男人,居高臨下,看著他,目光漠然,似乎他在他眼睛裡已經成了死的。
「剛才弗農子爵在跟我談話,這個瘋子突然闖進來,搶走了掛在牆上的劍,在房間裡一通亂砍,而子爵不幸死在了他的劍下。」塞繆爾說,這樣一件算得上驚悚的事,他用了過於平淡的口吻來敘述,使得整件事缺少了可信度。
然而,約瑟夫卻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很順暢地把話接了下去:「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那麼,我去叫昆廷隊長來一下?」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很快卻又折了回來,身後還跟著五、六個衛兵打扮的男人,其中一個就是他剛才提到的昆廷隊長。至於這幾個人之所以來得這麼快,很簡單,因為他們原本就要過來。
昆廷走到近一些的位置打量著威廉,心想著就是他嗎?那個奇裝異服,偷偷潛進城堡裡的……怪人。
先前那兩個和威廉遭遇過的衛兵已經報告了情況,這也是昆廷匆匆帶部下找過來的原因。
城堡裡進了不明身分的傢夥,侍衛隊首要做的就是確保城堡主人的安全。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把他兩個部下嚇到的傢夥似乎沒什麼了不起,也沒有像他們講的那麼離奇,什麼殺不死什麼幽靈之類的……
昆廷走過去探了探子爵的鼻息,一絲不苟地報告說:「子爵已經確定死亡,伯爵,怎麼處理這個刺客?」
昆廷向威廉看了看,後者簡直沒有語言。他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睜著眼睛說瞎話。
自始至終,那柄染著血的劍一直握在塞繆爾的手裡面,可這些人卻都像是看不到一樣。這不明擺著就是嫁禍?
「我沒殺過人。」威廉表示抗議,「你們明明都很清楚,你們怎麼能這樣?」
他把人一個個地瞅過去,而回應了他的只有約瑟夫,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裡摻著無可奈何的歉意。
約瑟夫沒有為他解惑,轉而向昆廷說:「昆廷隊長,你留幾個部下在這兒,先守著子爵的遺體。另外再讓兩個人押著刺客,送到一樓大廳那兒去,伯爵要把事情向所有客人說明一下。」
昆廷答應下來,讓兩個部下到威廉身邊,一左一右扣住他的胳膊,強行把他押出了房間。
眼看著下樓的階梯越來越近,威廉知道他下去了就要面臨什麼,想像著那一幕,他突然連恐懼一下都沒辦法了。
坦白說,現在有兩個壯漢慎重其事地扣著他,這甚至讓他覺得好笑。不是他沒有危機感,而是這一切發展得實在太戲劇化了,反而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去作真看待。
不過,如果在這兒被殺死,說不定就真的是死了。威廉想了想,準備再試試跟對方溝通,忽然有一股不完全陌生的寒意從他腳下漫了過去。
而這時他已經被押到了階梯邊緣。
就像先前那樣,那股看不見卻又異常強烈的寒流彷彿凍結了他的雙腳,他膝蓋一軟,就從樓梯上咚咚咚滾了下去。
說起來似乎難以理解,雖然他自己站不住,但他身邊還有兩位大高個兒,要想護著他本該是不成問題的。
在這裡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的確護了,確切地說他們的手壓根就沒離開過威廉身上,然而手裡卻一下子就空了。可以說,他們是眼睜睜看著威廉的身體穿過他們的手,然後滾下了樓梯。
這個驚嚇令兩人當場呆住,想不起要去把人抓回來。而威廉經過了這一番折騰,渾身骨頭幾乎摔散了架,頭暈腦脹地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試著往上看,模糊看見那個衣著華麗的伯爵走到了最上一層階梯的前方。距離太遠,他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的表情,眼前就綻開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幾秒鐘之後再張開,視野裡卻是烏漆抹黑的一片,找不到哪怕半個人影。而一直充斥在大廳裡的音樂聲也消失了,周圍沉浸在過分的安靜當中。
在地上趴了大概半分鐘,威廉咬咬牙,忍著渾身的不適站了起來。
黑暗中,他摸著樓梯扶手上到二樓,打開其中一扇門,憑著記憶摸索到那個位置,果然在地上找到了被他放在這兒的助手。
「安迪、安迪!」威廉喊著,劈裡啪啦在安迪臉上亂拍一通,總算成功把人弄醒。
「唔哼……」
安迪按住額頭坐起來,呻吟著:「哎喲,誰用榔頭敲我了嗎?可真要命……」
威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不是榔頭,是斧頭。」
安迪嚇一跳:「斧頭?你說真的?」
「要是真的……你認為你還能活?」
「嘿,這倒是。」
安迪吐了吐舌頭,左右張望幾圈,「對了,這是哪兒?真黑呀,我怎麼會睡在這兒?」
「剛才發生了什麼,你不記得嗎?」威廉試探地問。
「剛才?」
安迪試著回想,可是腦袋暈乎乎的,就好像受了什麼刺激給弄得有點神志不清。
「我不能確定,嗯……好像作了個夢。」他停了停,聳聳肩,「一個荒唐透頂的怪夢。」
威廉沒有再接話,他很懷疑,剛才那真的只是一場夢?
第二章
那晚的經歷被安迪歸之為一場夢境,威廉也沒有推翻這個論點。既然安迪不願相信,就讓他淡忘掉那次不怎麼愉快的經歷也好,雖然那個夢是那麼的接近現實。
或者這麼說,威廉更願意認為,是那場現實太過於接近夢境。
島中部的勘古工作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些古老的房屋和器皿陸續出土,重見天日。而一座在地下沉埋了多年的城池,也漸漸顯露雛形,然而勘古隊隊長的心思卻早已不在那裡。
自從那晚之後,威廉總記掛著那個神祕的莊園,那座詭異的城堡,以及那位猶如吸血鬼般將俊美容貌與狠毒心腸兼為一體的伯爵先生。
他放不下來,他實在太好奇了。不單是好奇那個地方和那些人,更好奇為什麼明明是生活在不同時空的人卻能夠發生交集,儘管那麼短暫。
想弄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他決定把那裡再仔細考察,但他並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大夥兒。有的東西,插手的人多了反而易混亂,這也是威廉更喜歡獨自慢慢研磨的原因所在。
至少目前,他還不打算驚動其他人。他要先搜集資料,要能確定那些匪夷所思的現象都是確確實實發生的,再把大家召集過來,在已經有所準備的前提下展開勘察工作。
雖然說起來這似乎有點沒事找事做,可誰讓威廉有時候就是會有這種奇怪的執著。不然他又怎麼會幹出瞞著大家自己一個人偷溜的這種事。
憑藉那晚依稀的記憶……雖然對這個路痴來說就算有指南針都沒屁用,但或許是他運氣好,也或許冥冥中註定了他和那個地方有緣,在叢林裡暈乎乎地轉悠了幾小時之後,居然真的被他走了出來。而呈現在面前的,就是那座讓他琢磨了好幾天的莊園。
這次威廉沒有急著進城堡,就在莊園周邊慢慢晃蕩。為了取證可能出現的奇異現象,他在脖子上掛了一臺相機,不過這會兒還派不上用場。
褪去了夜晚的詭祕色彩,座落在晴空底下的莊園少了些陰森,多了些滄桑,看起來比想像中還要古老,但也更加氣派。
也許是因為曾經那麼輝煌過,此時的它呈現出格外的淒涼,沉甸甸的死氣在空氣中彌漫不去。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絕對算不上一種多好的氣氛,但對於考古者就不一樣了。至少威廉就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在綠蔥蔥的草地上悠閒地散著步,一直來到城堡後方,注意力被一排靶子吸引了過去。
那排靶子豎立在草坡上方,再後面就是樹林。威廉上坡走到附近觀察,判斷這應該是平時用來練箭的箭靶。
由於成年累月的風雨侵襲,靶面已經殘破不堪,連靶心都看不大清楚了。
威廉想再走近一點看看,身後忽然傳來似曾相識的嗡嗡聲。他回過頭,就看見一大群的蝙蝠朝他衝過來。
這一幕,同樣似曾相識。
「不是開玩笑的吧?」威廉嘀咕了一句,現在可是大白天!哪兒來的這麼多蝙蝠?
糊塗歸糊塗,威廉的反應沒有怠慢,趕在被撞到之前及時護住頭蹲了下去。
蝙蝠群轉眼飛至他的上方,然後在一瞬間消失了,沒留下任何痕跡。
威廉抬頭瞧了瞧,確認蝙蝠群真的沒了蹤影,這才重新站起來。正想鬆一口氣,很快又意識到不對勁,雖然一下子還講不出究竟不對勁在哪兒,總之,他覺得面前那排箭靶似乎和剛才看到的不大一樣了。
嗖!
下一秒,威廉看著一支箭從胸口穿出來,筆直地射進了正前方的靶心裡。
靶心……對!靶心!他終於知道不對勁在哪兒了。剛才還看不大出來的靶心,現在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難道說,他又經歷了一次時空的交錯?真的這麼好運?
威廉高興起來,但是,等等……那箭是從哪兒來的?
他轉身看向箭射來的方位,就在草坡下方,他看到了一個既可以說是最想看到,也可以說是最最不希望看到的人。
脫下了那晚貴族式的華麗衣裝,今天伯爵穿著簡單的白上衣和黑色緊身褲,腳下是一雙高度及膝的黑皮靴,看上去很清爽,也依然是帥得一塌糊塗。
遺憾的是,威廉已經知道在那蠱惑人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何其恐怖的內在。
看伯爵單手挽著弓,旁邊還站著兩個捧著箭筒的僕人,威廉困擾地想,這個男人不是看他這麼不順眼吧,一見面就要取他的命?
不過再轉念一想,又覺得應該不是這樣。他此刻的出現純粹是個意外,而第一次遇見時對方顯然對他的來歷毫不知情,所以不可能是為了射死他而特意在這兒等著。
搞不好其實是他打擾了別人練箭呢。想到這一點,威廉不禁後怕地撫撫胸口,幸虧他現在還只是一道徒具人形的……「空氣」,否則那一箭肯定要了他的命。
但是真奇怪呀,為什麼他有時候是「空氣」,有時候卻會有實在感?
還在困惑著,忽然驚覺伯爵已經一步步地走上坡來。
威廉心想反正這兒是對方的地盤,他逃也沒處逃,況且他現在還是「不死之身」,沒什麼好怕的,索性就杵在原地等對方過來。
很快伯爵就走到了跟前,提起長弓用箭頭對準威廉的左胸,彷彿隨時可能一箭射穿他的心臟。儘管這明顯是徒勞的,但氣勢還是相當駭人。。
「又見面了……威廉。」塞繆爾說,仍然是動聽的嗓音,仍然是那一抹若有若無的嗜血般的微笑。
威廉抓抓頭:「呃,很榮幸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雖然對方在吐出那個名字的時候,感覺就像是把名字的主人含在嘴裡咀嚼似的那麼叫人發怵。
「除此之外你也應該還記得,你跟我都碰不著對方,所以請你能不能別拿這個指著我?讓人挺不自在。」威廉用食指來來去去的穿過那根插在胸膛上的箭矢,用行動告訴對方這個架勢是多麼無趣。
塞繆爾挑了一下眉,的確這種無用功做了也是白做,他合作地收回了弓箭。
他盯著威廉,再次提起那個還沒得到滿意答復的話題:「你已經是第二次在這兒出現,而上次你的消失也相當離譜。雖然這世上有很多光怪陸離,但我不認為一個人會連續兩次無意中誤闖同一個地方。希望今天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威廉不知道怎麼回答,事實上,今天他並不是無意闖過來的。但是他該怎麼讓對方理解他的動機?怎麼才能讓時空交錯這一說被對方取信?
畢竟這不是一般的離譜,連他自己到現在都還不太敢置信,儘管它確確實實在他身上發生了。
毫無預兆地,他的腳下一陣發冷。這感覺曾經歷過兩次,竟然有那麼點熟悉了。
「噢!」威廉驚呼一聲,來不及叫對方閃開,他已經整個人往前倒下去。
好吧,他知道他倒下的這個方位不怎麼合適,可誰讓他現在是在斜坡上,而對方就站在他正前方的坡下,他不想往對方身上倒都不行。
完全沒有防備,加上坡度的造勢,就這樣,伯爵根本沒有回絕餘地的挨了威廉一撞,緊接著被壓倒在地。
雖然是摔了一跟頭,不過底下有個人肉墊子,威廉倒是沒怎麼吃疼。一坐起來,就忙著找自己摔丟了的眼鏡。
他瞇著眼睛摸來摸去,在草地上找到失物,然後坐回原位把眼鏡戴上。再接下來,他又埋頭檢查相機,這臺相機跟了他六年,就像他的老婆一樣,要是被撞壞了他會心疼死的。
還好經過檢查一切正常,他緩緩鬆一口氣,到這時才恍然發覺,原來他一直都是坐在別人的腹部之上……
「對不起、對不起。」趕緊手忙腳亂地從對方身上爬起來——途中還摔回去一次。
終於站起來後,威廉又伸出手示意伯爵抓著,希望能透過這個友好的舉動化解剛才一連串的失禮。
自始至終,塞繆爾倒是沒表現出絲毫的不悅,甚至很配合地接受了威廉的好意,抓住他的手,借助他的拉力迅速站了起來。
威廉擦擦額頭上的汗:「你還好吧?沒有被摔著……」
猛然掐到脖子上的手掌中斷了他的話語,威廉吃驚地瞳孔一縮,這才意識到眼下的情形有多糟糕。
他們居然又能互相碰到彼此了,見鬼……
「等……」威廉吃力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而對方全然不理會,就這麼提著他的脖頸把人往下拽。
很快來到那兩個捧箭筒的僕人旁邊,這兩人從先前威廉的突然出現就一直發愣到現在,臉上滿是問號和驚歎號。
「你們什麼都沒看見。」留下這一句,塞繆爾帶著威廉走向城堡後的一間小屋。
***
走進屋內的地下室,塞繆爾把提在手裡的人隨手一甩。後者早已被勒得近乎窒息,正暈頭轉向的,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等到眼前發黑的狀況逐漸恢復正常,威廉才開始有意識地打量所在的房屋。
上下左右看來看去,他越看越是觸目驚心。吊在天花板上的鉤子,掛在牆上的繩索,這些還只算是小兒科——跟屋裡那堆成山的刑具比起來。
這還是威廉頭一次親眼目睹這麼多的刑具,它們有各式各樣、千奇百怪,大部分都是威廉從沒見過的構造。他也只是根據多年的考古經驗,推斷出這是一批古老而殘酷的刑具。
毫無疑問,這個房屋是一間專用來拷問人的刑房。而伯爵為什麼把他帶到這裡,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威廉的心臟一陣陣收縮著,難免焦慮起來。雖然很多時候他總是大大咧咧的,敢去主動探索那些別人未必敢面對的未知事物,但那並不意味他不怕疼啊……
不行!他一定要振作起來!他是來尋找真相的,怎麼能在這種地方被打倒?
這樣自我鼓勵著,威廉翻了個身準備站起來。頭一轉卻看見,角落裡一盆血淋淋的腸子。
「呃——」他再也承受不住了,趴在地上乾嘔著,那一刻他真的相信,這個所謂伯爵就是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沒有錯。
塞繆爾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表現,覺得不能理解似地挑了一下眉。
這時有人聲漸漸靠近,很快來到門口,是一胖一瘦的兩個穿著白色短袍的男人。當看見伯爵站在屋內,兩人同時一愣,隨即誠惶誠恐地作揖:「伯爵大人!」
塞繆爾皺了皺眉,看來對方的大聲有些吵著他了,「什麼事?」
那兩人表情為難地互看了一眼,最後是那胖子鼓起勇氣,說:「是這樣的,上午吉姆幫我去市場買了豬腸子回來,買得太多,地窖裡放不下,又怕天氣太熱東西會壞,他想這兒是地下室比較涼快,就把腸子先放到這兒存起來。剛才他告訴我這件事,我知道這兒不是放這種東西的地方,就帶他過來準備把腸子拿走。我已經狠狠教訓過他,他也知道做錯了,所以伯爵您看,您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別怪罪他?」
塞繆爾看了看角落裡那盆東西,給了胖廚師長一記警告的眼神,「拿走。」
那兩人如受大赦,趕忙去把裝滿血腸的大盆抱起來,一秒鐘也不敢多待地離開了。
他們走後,塞繆爾望回威廉,後者卻已經站了起來,正拍打著衣服上的塵土,剛才的狼狽完全沒在他身上留下影子。
經過那段小插曲,威廉知道是自己搞錯了,也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笑話,但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可羞愧的。誰讓天底下的腸子都長得差不多。
靜靜等他拍完灰,塞繆爾的質問立即逼了上去。
「很顯然,這裡的玩意你沒有一樣能受得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如果現在不說,過會兒大概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聽著這不露聲色的威脅,威廉歎了口氣。
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上天和大地知道他有多冤枉了。
「那好吧。」
他又歎了口氣,實在太無奈,「我就把我能說的都講給你聽,但願你肯相信。」
從身分到來歷,再到他們的考古小隊,以及他是怎樣誤闖到這兒,等等所有有關的訊息,他都一點不保留地供了出來。
而他如此的坦誠,換來的只是對方一張沉思的臉,靜默了片刻,驀然揚聲大笑。
威廉驚訝地瞪著伯爵,老實說,他真意外這個骨子裡都散發著冷酷氣息的男人居然也會這樣笑。雖然他笑起來的樣子非常有魅力……不過,當他是因為一件實際上並不可笑的事情而笑成這樣,這就不大有趣了。
威廉暗暗提高警惕,終於,對方歇了下來,重新把注意力投回了他臉上。
「你的創造力令我吃驚。」塞繆爾說,嘴角還在惻惻地冷笑著,「但如果是為了矇混我,你不認為應該找個接受起來不會太難的說法?」
威廉按住額頭,他就知道多半會這樣。雖然覺得再三被誤會的自己冤極了,但也很明事理地理解了對方的質疑。
假如雙方的立場對換一下,他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會相信對方。
「好了,我就這麼說吧。」
他乾脆豁出去了,擺出一副「聽不聽隨你」的態度,「我明白我講的事情很玄,但那就是事實。而除此之外的,你要我給的比較容易接受的說法,那只可能是假話。怎麼樣?你要聽嗎?」
這簡直就是公然的挑釁。塞繆爾的目光閃了一下,危險地瞇起眼睛,「你的牙齒相當尖利。」
「……」
威廉被弄得一愣,沒搞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塞繆爾緊接著又說:「舌頭也非常靈活。」不動聲息地靠上前去,當威廉意識到的時候,對方已經近在咫尺。
「不如把這些留下來。」呢喃般地吐出這麼一句,塞繆爾猛然扣住威廉的腮幫,大力扣緊的手指硬是將他的嘴強行迫開,然後用自己的嘴唇堵了上去。
直到這時威廉才真的大吃一驚,腦子裡浮現出的第一意識是自己被吻了。但下一秒從舌根傳來的刺痛告訴他,這個判斷有偏差。
在把他的舌頭吸到口腔裡之後,塞繆爾並沒有像通常概念裡的接吻那樣,與之唇舌廝磨,而是狠狠地收緊了牙關。
所以確切地說,他是被連吻帶咬了。
他大約在幾秒後被放開,而之後回到自己口腔裡的,除了一根劇痛著的舌頭,還有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他捂著嘴巴瞪著塞繆爾,難以置信對方居然採用這麼古怪而又惡劣透頂的方式來對付他。
血絲沿著指間的縫隙往外蔓延,威廉毫不懷疑,當塞繆爾下口的一瞬間,絕對是想過要把他的舌頭徹底咬斷下來。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塞繆爾臨時改變了主意。
面對滿臉震驚與困擾的威廉,塞繆爾嘴角微挑,竟然有一種孩子氣般的得意。儘管威廉毫不明白這有什麼可得意的。
塞繆爾張口,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忽然闖進來的幾個人打斷。
「伯爵。」那個為首的男人走到離塞繆爾最近的位置,姿態不卑不亢。這張臉威廉並不陌生,沒有記錯的話,名字好像是叫昆廷。
與此同時昆廷也發現了威廉,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詫異。但他現在沒空去探究,向塞繆爾說道:「塞拉夫人和妮娜小姐來了。」
塞繆爾眉頭一擰,「說我不在。」
「咳,但是老夫人已經告訴她們您在,並在大廳接待了她們。」
塞繆爾的眉頭擰得更緊,過了一會兒鬆開,說:「我這就過去。你們從後門把這個人……」他朝威廉的方向偏頭示意,「帶到書房,再叫約瑟夫過去給他把舌頭包紮一下。」
「至於你們倆就在門外守著,看住他。」針對的是站在昆廷身後的兩個人。
那幾人當即應了下來,儘管都是一頭霧水。
包紮……舌頭?
***
在將威廉帶到書房後,由於不確定掛在他頸上的相機是不是什麼危險品,衛兵將之予以了沒收。
威廉在打架方面的天賦為零,想抗議吧,舌頭還疼得厲害,只能眼巴巴看著自己的「老婆」被人擄走。頹喪地倒進了椅子裡,他開始懷疑這趟到這兒究竟是幸運還是會遭殃。
但他並不後悔什麼,他的工作本來就常常與未知的危險為伴。
不久,大門被打開,上次威廉見到過的那位斯文男人走了進來,約瑟夫。
他手裡拎著一個方盒子,走到威廉面前,示意後者抬頭,張嘴。
「我是莊園裡的醫生,你可以叫我約瑟夫。」約瑟夫這麼說著,檢查著威廉口裡的傷,用手指翻了翻,「咬得不輕,自殺?」
威廉一愣,眨了幾下眼睛。沒辦法含著別人的手指講話,何況他的舌頭真是太疼了。不過為什麼他會被說成自殺?
他的沉默被約瑟夫視為默認,點點頭說:「雖然這種行為實在很愚蠢,不過你碰上了戴維斯,會選擇自殺,我倒也能夠理解。」
「……」戴維斯?威廉又眨眨眼睛。
「就是我們的伯爵。」
約瑟夫開始著手包紮,還一心二用地繼續講著話:「說起來你也真是,上次逃過一回,今天怎麼又跑回來了。這兒有什麼讓你這麼感興趣……這兒也不是你該感興趣的地方。如果這次你有機會離開,希望我不會再看到你了。你要知道,給我增加工作負擔,我可是會很困擾的。」
「……」威廉聽著這一席話,判定這個男人心地是善良的,只是語氣中滲透著一種釋不開的無奈。
起因大概就是那個人吧?戴維斯伯爵。
約瑟夫的醫術很不錯,不一會兒就麻利地處理完傷口,把用剩下來的紗布等等往盒子裡收拾回去。
「痛是難免的,你記住不要吃什麼刺激性的東西,腫大概過幾天就會消了。」約瑟夫站起來,看著威廉微微一笑,「雖然想跟你多交流些,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還是讓你的舌頭好好休息吧。」
說完他就往門口走去,打開門,在邁出去之前稍微停了停,送給威廉一份忠告。
「下次再要咬舌自盡,就一鼓作氣咬徹底吧,否則下場也許更慘。」
直到約瑟夫走出房間,順手關上了門,威廉仍然張著嘴望著那個方向,一臉莫名。
……真是誤會,他可從來都沒想過要自殺什麼的啊。
現在人也走了,能跟他講話的對象也沒有了,無聊的感覺就這麼竄了上來。
威廉知道門外有人守著,想出去是不可能的,索性自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這並不難。畢竟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對他而言除了考古以外最能打發時間的——書房。左右兩側靠牆的書櫃裡擺著的大量書籍,估計一個人一輩子都看不完。
威廉過去翻了翻,櫃子裡的書有很多類型,從歷史到地理,從政治到人文,叫人眼花繚亂。
而威廉經過千挑萬選,最終從書櫃最高一層挑出了一本厚厚的繪本。
族譜——戴維斯。
翻開第一頁,是戴維斯家族第一代主事的畫像,並附注有相關資料以及生平。往後依次下來,第二代,第三代……
威廉不得不說,戴維斯真是個血統優異並純正的罕見家族。居然每一代都是單傳的男子,伯爵的封號也是從一開始就世襲下來。
雖然每個人的外形不盡相同,有的甚至差別頗大,但相貌等級在良好以下的人,是一個都沒有。至於像塞繆爾那種俊美程度的人,也並不止他一個。
這個家族,簡直打破了人類繁衍規則的極限……他們真的是人類吧?
威廉歎息著繼續往下翻,在翻到第九代主事的時候忽然呆了一下,感覺到某些不大對勁的東西。
為了確認到底不對勁在哪兒,他重新翻回前頁,再翻到後頁,反反覆覆,很快找出了原因所在。
在第九代之前的主事者們,不單英俊,眉宇間更洋溢著奕奕的神采,非常耀眼。即使是呈現在稍嫌粗糙的畫像當中,依然能讓人感覺真切,甚至很受感染,乃至吸引。
而從第九代開始,畫像上的臉英俊依然,卻少了那股吸引人的神采。這個變化來得太突兀,威廉想不去注意都很難。
他們有的表情煩躁,有的眉頭緊蹙,還有的目光空洞彷彿一個沒有心靈的人……一直到現今的這位主事者,威廉看到的,是一雙已經不陌生的冰冷而陰鷙的眼睛。
如果要說他們之間有什麼相似處,那就是浸透在每張畫像當中的黑暗氣息,幾乎令人錯以為這些畫像是遭到了什麼詛咒才會如此詭異。
威廉搞不明白。從現狀來看,這個家族並沒有沒落,主事者們卻是為什麼表現出這種歇斯底里般的厭世感?
威廉認真觀察著每一張畫像,試圖從中看出更多異常。他已經完全投入進去,以至於沒能察覺有人開門走了進來,並來到了他的旁邊。
「嗨。」一聲招呼在威廉耳邊響起,他不禁肩膀一震,繪本從手裡滑下去掉在地上。
倍受驚嚇地轉頭看去,面前是一張特大號的臉,還對他笑瞇瞇地眨了眨眼。
「小夥子,沒嚇壞吧?」對方說,直起身後退了些,給威廉一個適應的空間。
威廉按住胸口做了幾輪深呼吸,這才集中注意力打量起面前的人。
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少說有七十幾歲了。儘管銀髮蒼蒼,皺紋像溝壑般一道道布在臉上,但依然精神矍鑠,一雙眼睛甚至比很多年輕人的都要明亮。
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
「唔……」威廉腫著舌頭不好發音,倉促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急急忙忙站起來向老人鞠了鞠躬。
老人笑出聲來:「哈哈,別這麼拘謹,我不是來跟你問罪。嗯,你講話很不方便吧?」
「嗯……」
「哦,那沒關係。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塞繆爾的祖母,你可以叫我戴維斯夫人,或者老夫人,當然我更願意你叫我奶奶,沒必要弄得太生疏。」
雖然在這之前威廉還不知道「塞繆爾」這個名字,但經過這幾句話,很容易便理解了過來。
「我聽約瑟夫提了一下你的事。」老夫人接著說,親切地挽住了威廉的胳膊,「在房間裡悶著很枯燥吧?走,跟我到庭院那邊坐坐去,聊聊天。」
威廉詫異地看著她。他是被這兒的主人下命令關起來的,就這麼帶他出去沒問題嗎?唔,不過從某種層面上來說,這位老太太比起那主人還要高上兩個級別哩……
老夫人沒他那麼多顧慮,領著人就往外走。恰在這時門被打開,伯爵就站在門外,看到屋內的情形,原本要跨進門裡的腳步因此而剎住。
相較於立即緊張起來的威廉,老夫人倒是不在意,笑嘻嘻地迎上去,「來得正巧呢,薩米,我們正打算去庭院坐坐,你要不要一塊兒?」
塞繆爾因為那個聽了這麼多年依然聽不順耳的昵稱而皺了一下眉,他看了看祖母,又看向威廉,臉上沒有表情變化:「不了。」
「哦,那可真是太遺憾了。」老夫人長歎一口氣,奇怪的是威廉從中聽不出有任何遺憾的意思。
「對了,你怎麼上來了?」老夫人又說:「那兩位女士呢?」
「回去了。」塞繆爾終於有了表情波動,不大愉快地瞪了祖母一眼。
先是不經他的同意就把人接待進來,之後又把他單獨留在那兒應付麻煩。這世上再沒有比女人更不可信賴的生物了。
「哦,這樣呀。」看塞繆爾的表現,老夫人知道客人無疑是敗興而歸了,也就不多問什麼。
說到底她這個祖母也只是做做樣子,小事她可以插插手,但輪到大事,真正有決定權的只有塞繆爾一個人。
而婚姻,牽扯到終生,當然也是屬於大事的範疇內。
說她完全不急是不可能的,否則她就不會接待那個想嫁塞繆爾都快想瘋了的小姐以及小姐的母親,此前也不會明知塞繆爾不喜歡還堅持在城堡裡開辦舞會——結果卻鬧出了人命,讓人很不愉快,儘管事後不了了之。
不過再想想,當初她嫁給老戴維斯先生的時候,丈夫已經三十好幾了。而他們的兒子也是在三十歲以後才結的婚。
所以到冬天才滿三十的塞繆爾,就算再遲幾年娶妻也沒什麼可指責的。
「那麼我帶客人出去轉轉了,沒有意見吧?」老夫人明知故問似的。
塞繆爾考慮了一下,實在不好阻撓什麼,點頭同意了。
老夫人眉開眼笑:「呵呵,如果你覺得寂寞了,也隨時歡迎你去找我們加入我們哦,親愛的薩米。」邊說邊湊上前去,看樣子有給孫子一記香吻的打算。
塞繆爾立即後退兩步,主動給屋裡的人讓開了位置。
第一章
「我說……咱們還是回去吧……」安迪第九次這樣央求,然而走在前面的那人充耳不聞,用手電筒撥開灌木叢繼續前進。
安迪急起來,「威廉,你再這麼一意孤行,我就自個兒回去……」話沒講完,又是幾道閃電劈下來,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似乎腳下的土地都被震得晃動著。安迪在原地僵硬了幾秒,嚥了口唾沫,三步並兩步追到同伴身邊去。
「威廉,別玩了好嗎?」他扯扯威廉的袖子,「回去吧,你看馬上要下暴雨了,快回去吧……」
威廉抬頭看看天,推了推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眼鏡:「雷聲大雨點小,不礙事兒的。」
「可、可咱們這樣不打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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