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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一章
黃昏。
中邦集團所屬的中揚科技。
這是一間位於高樓上十幾坪大小的辦公室，足以隔成內外兩個房間，相當寬敞，裝潢簡潔而雅致，並且視野良好，嵌滿牆面的玻璃窗外，是許多櫛比鱗次規劃完善的廠房及辦公大樓，遠景卻是一片蔥蘢的青山。
夕暮的餘暉靜靜地落在厚實的桃心木桌上，桌後的黑色皮椅中，男人略嫌慵懶的斜倚著。
這是傅元朗，一名已經連續一星期沒曾回家的工作狂。
你以為這是個可悲的、為生活操煩的可憐蟲？可能錯了──傅元朗，這男人不回家並非迫於無奈，而是出自於興趣使然；然而，你也可能是對的，哪幾個正常男人會讓工作占據自己的所有時間呢？
他的眼中似乎沒有家庭、沒有情人，也不會有朋友，有的只是無止境的、工作的人生。
你幾乎要可憐起他來了，縱使他總是以一種懶洋洋的口吻告訴你：「工作是我的興趣，我就愛待在公司裡。」
於是隨著時間的過去，年僅三十來歲的傅元朗，在企業集團裡的地位層級不停攀升，終於到達現在的位置。
「協理，不吃晚餐嗎？」幾位正要下班的女職員打從傅元朗的門前走過，個個臉上掛著燦爛而嫵媚的笑容。
傅元朗淡淡一笑，明白女職員們柔媚的神情背後所代表的含意。
面對工作與女人，毫無疑問的，傅元朗總是自負的；一米八五的身材，結實精壯，再加上相貌端正，事業有成，名符其實的科技新貴、社會精英，走到哪兒都是每個女人注目的焦點。
倏地站起身來，他順手解開脖子上的領帶，連同淺灰色的西裝外套一起搭在椅背上，離開辦公室，前往公司位於地下室的員工餐廳並要了一份餐點。
這是晚餐，今夜的行程沒有應酬，他想要安靜的解決民生問題。
雖然他只是默默地待在餐廳的角落裡用餐，但高大的外型仍然顯眼。寬闊的餐廳裡，許許多多的職員都發現他們的傅協理了，不過每個人都挑了離他遠遠的位置用餐，餐廳裡鬧哄哄的人聲笑語顯然與傅元朗全然無關。
很快的就是生產製造端日夜班交接的時間了，這是工廠裡最紛擾狀況最多的時刻，傅元朗打算選在交接班的時刻進產線視察。
兩天前他收到來自於日本下游客戶的抱怨訊息，他們在一週前收到了兩批一起出貨但不同型號的零件產品，識別標籤是錯誤的，剛好相反的。兩批零件的外觀近乎相同，要區別兩者之間的差異，非要在電子顯微鏡下查驗不可。
這次的事件所幸是日本客戶在進料端的檢驗相當嚴謹，立即便察覺了問題，倘若直接將錯誤的零件投入產線，不難想像將引起多大的傷害及損失。
這是樁可大可小的抱怨事件，公司在過去之於這家客戶是績優廠商，且雙方大老之間頗有交情，日方自然未便深究，不過仍然提出抱怨，並要求完整的事件調查報告及改善措施。
這樣的事件自然不會是公司的製程能力不足所導致，顯然是流程出了差錯，在傅元朗而言，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無異是種恥辱。
這是管理層面不足所導致的事件。
當然所有的客訴事件自然會有客服部門及責任單位出面解決並收拾善後，他只需要坐等結案報告並簽核懲戒文件即可，不過這樣一派輕鬆的做法顯然與傅協理的脾性毫不相合──他仍然將問題丟給底下的部屬，但同時也親自走進現場去了解狀況。
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待會兒就要到生產線去，幾名夜班的主管都還在悠閒的享用他們的晚餐哩！
就像其他許許多多的電子公司一樣，中揚的生產線設置在等級相當高的無塵室環境裡，所有進出入生產線的人員都需要刷卡識別身分，傅元朗自然也不會例外。
門禁人員正在整理例行的資料報表，一眼瞥見電腦銀幕上的識別證明後，驚訝地抬起頭來，「協理？」
傅元朗朝那人點了點頭，笑道：「別讓裡頭的人知道我進去了。」
「呃？是、是。」門禁人員誠惶誠恐地目送傅元朗逕自走進準備室裡，有些摸不著頭腦，拿起桌機撥通一個內線號碼，可遲疑了一會兒又默默地掛斷電話。大主管進去產線不知道有什麼要緊事？不過閒事少管總是正確的。
準備室裡的傅元朗放棄原本彰示主管身分的白色無塵衣，換上了與線上作業人員同款的藍色無塵服，全身上下除了那一雙深沉的眼睛，再沒人可以認出他是中揚科技的傅協理。
一進入產線，傅元朗便直接朝造成這次客訴案件的核心區域──內包裝區走去。
傳輸帶不停地送來待初步包裝的產品，每個人都默默地低頭做自己的事，將傳輸帶上面的零件裝進特製的防靜電塑膠袋，再依序地塞入紙箱裡。這原是二十四小時不停線的作業，不允許可能會造成斷線的任何錯誤發生。
包裝區內另設有一處內箱標示區，所有產品下線後都將被送到這兒，依據不同的型號貼上標示貼紙。非傳輸帶上的工作沒有及時完成的迫切性，因此標示區內已經囤積了上百箱已下線的產品。
因為有儲放大量包材需求的關係，內包裝線的作業區域較其他產線其實算是相當寬敞的，不過從業人員倒是不多，傅元朗算了一算，連同領班在內，也不過才八個作業人員，且全是女性，比起其他區域動輒數十個人手的陣仗，這裡的人事算是相當精簡的了。
「阿麗嬸，妳先去貼貼紙啦！後面都快堆滿了，動作快！等一下就要換線了！」站上領班拉開嗓子開始忙著調度人力。
所謂的換線，指的是產線即將要更換生產的產品型號，這表示目前傳輸帶上的產品的製造工作即將要告一個段落了。
傅元朗一回眼就瞥見角落裡有一個女作業員，半痀僂著身子，應聲走到標示作業區裡，開始整理那批堆得相當零亂的貨箱。每一個箱子裡原本都裝著數十個零件產品，重量是一定有的，阿麗嬸顯然覺得吃力了，動作既緩慢又笨拙，惹得那領班不耐煩了起來。
「要死了，阿麗嬸，妳動作太慢了！後面產品快要進來了，妳等一下兩批貨混在一起誰負責啦！」
阿麗嬸急了，越急動作就越亂，陣腳一亂，速度就不可能快啦！領班手頭正忙還走不開，見狀自然要發飆的──驀地，一個修長的人影閃了過來。
「我來幫忙！」
「陸晴光，你自己的事做完了嗎？」
來支援的陸晴光回給領班一個當然OK的手勢。
當下，領班可真的是鬆了一口氣，笑道：「陸晴光你好樣的！那邊就交給你幫忙啦！」火爆的場面立即和緩了下來。
傅元朗掩在面罩下的嘴角禁不住上揚了揚，目光停駐在那位名為陸晴光的作業員身上。
男孩子？這可稀奇了。
雖然是一名男性，陸晴光裹在無塵衣底下的身形卻是纖瘦的、不太壯實，身量中等，目測才過一百七吧？差著傅元朗好一截身高──但非常的有活力。
傅元朗眼看著陸晴光在許多包裝箱間穿梭往來，期間還不忘記安慰阿麗嬸，要不了一會兒就把標示區整理完畢。
「美綢姊！貼紙貼好啦！」美綢自然是領班的名字。
「很好！東西快運到外包區，再十分鐘就換線啦！動作快！動作快！」
「沒問題！」陸晴光搬來了一輛大型手推車，與阿麗嬸一起將貨物運到下一個工作站去。
運送的路線經過傅元朗的身邊，阿麗嬸忽然說，「小光，有新人啊？站著都不用做事？領班也不罵他？」
「噓！」陸晴光趕忙搖手。
「怎樣厚？」阿麗嬸自然摸不著頭腦的。
陸晴光沒回話，腦袋在目光與傅元朗交接的那一瞬間不自覺地閃躲開去。
這男人的視線讓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
其實在幫阿麗嬸的這段時間裡，陸晴光已經發現了傅元朗的存在，這是個機敏的男孩子，縱使這名陌生的男子身著與他們相同的作業員服色，仍然立即對他起了警戒之心。
「阿麗嬸，那個人的衣服上沒有繡名牌呢。」有問題，大有問題。
「嗯？大概是新人吧？」阿麗嬸還是不明白陸晴光的心思。
在等到兩個人離傅元朗遠遠的以後，陸晴光才小心翼翼的說道：「那個人不是一般的作業員，妳看我們家的新人每一個人都有暫行名牌(他沒有)，每個人都有前輩帶著(他沒有)。」
「喔！」阿麗嬸恍然大悟的。
「而且……」
「嗯？」
「氣質不像。」陸晴光回頭瞥了一眼，發現傅元朗還在看他，心臟咚地多跳了兩下：「氣質不像啊……」那個男人即使站著不說話，也自有一股沉斂的氣息，況且一般的作業員也能擁有那樣的凌厲的眼神嗎？
「所以我說他大有問題。」
「嗯？」阿麗嬸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說真的，陌生男人的存在讓陸晴光很有些發毛，他再回頭望了一眼，發現製造部的經理朱立德正在匆匆地走向那名陌生的男人，心下了然，說道：「吶，妳看連朱經理都跑進來啦！」若沒什麼特殊的狀況，朱經理等閒是不會出現在無塵室的作業現場的。
「喔！怎麼朱經理也特地跑進來找那個人說話？真不得了，他是誰啊？」
也不只是阿麗嬸覺得奇怪，產線上的眾人也都朝那人投以好奇的眼光。
陸晴光只笑了一笑：「管他呢？我們只顧著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啦！」
「喔！也是。」
兩個人雖說是在閒聊，手腳倒也不曾偷懶，趕著把貨物送到內包裝區的下一個站點去，不想才回到工作站裡，就發現狀況不太對勁，整個包裝區瀰漫著一種緊張的氛圍，連大領班美綢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坐在電腦桌前調查生產資料，朱立德正朝著她說：「這個批號的產品是上個月生產的，妳調一下當時的生產點檢表。」
有明確的產品批次，美綢很快地從一疊厚厚的紙本紀錄中抽出需求的那一份，朱經理立即接了過來，看了一看交給傅元朗，然後拉開嗓子問，「汪秀麗，汪秀麗是哪一個？」
「啊！是我。」阿麗嬸立即迎上前去，不料朱立德竟咬牙切齒地對她怒斥：「汪秀麗，這批貨標籤貼錯了妳知道嗎？貨出到日本去被客訴了妳知道嗎？萬一客戶沒發現就把零件投到產線，造成的損失妳有辦法負責嗎？啊？」他聲調高亢地，彷彿阿麗嬸犯下了多麼十惡不赦地大罪過。
阿麗嬸張口結舌，有些發怔，朱立德見了更火大，正要開口再罵，阿麗嬸卻慌忙擺頭搖手：「不是我啦！經理不是我啊！」
「還說不是妳！點檢表上是妳簽的名！」
「不是，不、不一定是我啦！小光、小光也會幫我貼標籤啊！我、我只是簽名啦！」
「欸？」陸晴光吃了一驚，但脾氣火爆的美綢立即跳出來發難，「阿麗嬸！妳推什麼責任啦？小光常幫妳欸！妳好意思栽贓他！」
「亂七八糟！」朱立德疾言厲色斥道：「我管妳是誰幫誰，簽名的負起責任就對了。」當下轉向傅元朗，回報道：「協理，這件客訴的起因顯然是人員操作的過失，依照規定，會扣掉汪秀麗三個月份的績效獎金，立即重新教育訓練，調查報告明天會先呈上去。」
「嗯……」傅元朗點了點頭，接著定定直視著朱立德，問：「你能告訴我，不會再有類似的錯誤發生嗎？」
「呃？」朱經理愣了一下，隨即篤定地回道：「不會的，這樣的錯誤絕對不會再發生的。」
「哦？是嗎？你保證不會再發生了？」傅元朗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微瞇著。
「呃？是、是……不會再發生了。」朱立德的語氣似乎鬆動了些。
「嗯，那麼，我就等著看明天的報告好了。」
「呃……是、是。」朱立德嘿嘿笑著帶過尷尬的場面，心裡頭盤算待會兒他的副理若沒弄出一份像話的報告，肯定有他好受的。
包裝區的每個人都沒敢出聲，傳輸帶隆隆的運作著，大夥兒看似無暇理會別人的閒事，只能低頭作業，其實氣氛是凝重的，阿麗嬸終於又羞又愧地喃喃說道：「小光，對不起，我真對不起……」
陸晴光心裡怪難受的，安慰地拍拍阿麗嬸的肩膀，知道阿麗嬸家境不太好，每個月兩千塊的績效獎金看得比誰都重。
眼見著傅元朗及朱立德就要離開了，一股衝動的情緒直衝腦門，陸晴光忽然快步走過去，攔住他們的去路。
「請等一下，經理。」
「什麼事？」朱立德停下腳步，語氣卻不大和善。
陸晴光頓了下，態度略顯遲疑，但仍舊小心翼翼地開口：「經理您好，我是包裝區的新進人員，我的名字是陸晴光。」
「喔？」朱立德抬了抬圓滾滾的臉，陸晴光謙恭而簡單的自我介紹讓他生出了些許好感，他回望了傅元朗一眼，見大老闆沒表示意見，於是朝陸晴光問道，「你有什麼事？」這回他的語氣和緩許多。
「是這樣的……」陸晴光低頭很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緒，吸了吸氣，盡量讓自己不那麼緊張：「我個人是覺得，標籤區的作業流程其實本身有點問題，不管是哪個作業員分配過去都可能會犯錯的……」
「你的意思是說汪秀麗只是比較倒楣剛好被分派到貼標籤的工作嗎？」朱立德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傅元朗卻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說下去，陸晴光。」他的聲音低低的，淡淡的，卻無比權威，朱立德一下子噤聲了。
陸晴光可沒想到傅元朗會開口，見朱立德也沒敢說話，只得繼續道：「我只是覺得，傳送帶的產品下線後的作業速度都會變很慢，跟不到線上的速度，東西囤積著不及時標示難免會混到的。」
「嗯，那你覺得該怎麼改善？」傅元朗溫和且鼓勵地發問。
大老闆這麼捧場，陸晴光真是受寵若驚了，緊張的情緒立即撫平不少：「其實也沒什麼難……」他微笑著，望向傅元朗的眼神開始有一股自信流露而出：「我有稍微計算過一下時間，如果把貼標籤的作業挪到輸送帶最後的工作站，不要下線以後再做，其實負荷得了的，應該可以很簡單地解決這個問題，不難的。」
「嗯……」傅元朗的下頷微揚了揚，問道，「你什麼時候計算過線上的作業時間的？」
「是我剛來這兒不久的時候計算的，確切的日期記不住了。」
傅元朗聽得認真，不疾不徐地追問，「你計算這個做什麼？」
「這個……」陸晴光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說：「其實剛來包裝站時，我有覺得後段的作業程序比較不順，所以稍微計算了一下每段作業的時間，本來要提建議給我們帶線的工程師的……結果忘了。」
「你進來公司多久了？」
「我七月初進公司的，所以大概一個多月了。」
傅元朗輕輕笑了起來，大老闆的心情顯然有好轉的傾向：「你很好，晴光。」他伸出手拍了拍陸晴光的肩膀，說：「你比許多的工程師都好。」
「沒、沒有啦……謝、謝謝。」第一次讓人這樣稱讚呢……對方可是比朱經理還高階的大老闆呢！陸晴光的臉變得好紅好紅，所幸臉上有面罩遮著，別人看不到的。
「晴光，下班後來我的辦公室，你記得我是傅元朗，不知道的話到大廳櫃檯去，讓總機小姐帶你過來。」
「欸？好、好。」
「立德。」傅元朗轉向朱立德吩咐道：「你讓你底下的工程師把這邊傳送帶的輸送時間再計算過，評估一下工作站的作業內容是不是需要重新配置，明天把進度報告寄給我。」
「是、協理。」朱立德戰戰兢兢地哈腰，見傅元朗沒多大理他，逕自地往前走開，忙不迭拔腳跟上。
事情的發展急轉直下，陸晴光恍如置身夢中。
「小光，我看你要紅了，可別忘了包裝站這一票大姐有多疼愛你，嘿嘿。」美綢靠了過來，賊兮兮地笑說。
接著所有人一下子全跟著鼓譟了起來。
「那個人是傅元朗啊？媽呀！那樣大老闆跑到我們這兒做什麼？」
「他是誰呀？」
「他是協理啦！少沒常識了！總經理下來就他最大！」
「比廠長還大？」
「廢話！廠長歸他管呢！」
「那小光可不得了了！」
「那肯定是吧！」
「那阿麗嬸沒事囉？」
「大概吧？」
大夥兒一起看向了還在啜泣的阿麗嬸，美綢只得拍拍手提醒大家：「哈囉哈囉，還在跑線呢！做自己的事啊！別藉故偷懶！」然後走到阿麗嬸身邊，抱了抱她的肩膀，說：「好啦！別哭了，我看已經沒事了，這次妳可真的得好好謝謝小光呢！」
陸晴光還在發愣呢。
身體有些飄飄然，緊緊握拳的雙手正在微微的發熱，精神很有些亢奮。
他一直望著傅元朗離開的背影，眼裡心裡滿滿的都是對這位大長官的崇拜與尊敬。
陸晴光這個初出社會的大男孩，此時還不會曉得，眼前逐漸離去的那個男人，將可能為他的生命帶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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