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逐鹿,滄海橫流,是誰以成敗論英雄?誰把酒對月,盛名罵名,盡付一笑中?
青泥隘口一戰,涼州軍損失了將近一萬五千人,已經無力再討伐郿城,而且現在西涼大軍已經無暇西顧,因為呂布帶著董卓的頭顱到了南陽,準備投靠袁術。袁術因為弘農郡被馬超所奪,對西涼大軍十分不滿,一旦接受了呂布的投靠,長安便岌岌可危。
山東群雄的縱連格局為:袁術、公孫瓚、陶謙結為一夥,共同對付袁紹。而袁紹、曹操、劉表結為一夥,袁紹專力對付公孫瓚,曹操在黃河以南,劉表在荊襄,牽制袁術、陶謙。
此時,曹操正在兗州與黃巾軍作戰,屢次開示降路,多設奇兵、伏兵,晝夜會戰,取得勝利,收降大量黃巾,達三十萬口,並在收降的黃巾中,挑選精壯者,編成部隊,號「青州兵」——漸漸擁有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李傕等人權衡之下,決定討好袁術,便向獻帝提出了和解山東各勢力的要求,獻帝遂下令以公孫瓚為前將軍,封易侯,以袁術為左將軍,假節,封陽瞿侯,又聯絡劉表,以其為鎮南將軍,荊州牧,成武侯,假節,此舉難免得罪了袁紹和曹操。
呂布到南陽以後,把董卓的頭顱獻上,以為替袁氏報仇可以被收留,怎奈獻帝的詔書不多久便到,袁術收下了董卓的頭顱,卻不接受呂布。
呂布在袁術那裡吃了閉門羹,一怒之下,索性往北去投袁紹。
正在山東的勢力與涼州軍糾纏不清的時候,蕭若和楊含已經到了郿城,楊含自留下了一個信得過的部下帶兩千兵馬,鎮守藍田郡。
郿城背依青山,前臨渭水,以西便是五丈原和散關,得據天險,易守難攻。
郿城城門大開,劉鈺親自出來迎接,打馬才出,目光轉過之處,看見馬超還在已經大感詫異,見到徐榮,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徐榮面上無甚表情,察覺到劉鈺的目光投過來,皺眉。
「姑娘請。」劉鈺忙對蕭若道。
蕭若也朝背後看了一眼,見到徐榮一副要怒不怒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勉強忍住,在前打馬入了城。
郿城比起西涼的城池要熱鬧得多,街上行人不少,見到大軍進城,惶恐萬分,避的避,躲的躲。
太守府已經被劉鈺讓人修繕了。
「屬下已經安排了侍女在府中。」劉鈺一面走,一面道:「姑娘今日好生休息,明天再去大營封賞大軍。」
「現在一共有多少人了?」
「有二十七個屯,一萬多人。」劉鈺道:「只是郿城鐵少,只打了一千副刀盾。」
「嗯……」蕭若沉吟著,點點頭道:「這兩個刀盾兵的屯,給楊含帶吧。」
「是。」劉鈺答應著,遲疑片刻,又問:「姑娘……馬超,還有徐將軍,如何……安頓?」
想到這個問題,蕭若也有點頭疼。
「現在還有一個職位,不知何人能勝任……」劉鈺遲疑道。
「什麼職位?」蕭若詫異。
「便是校尉。我等領幾千人的軍隊作戰自是不成問題,可是……」劉鈺頓了頓,訕訕地道:「無人可領萬人以上的部隊作戰。」
蕭若聞言,明白過來。
帶領一兩千人的軍隊奇襲和指揮萬人以上的大軍團作戰,是兩個將領指揮作戰的不同層次。戰役以正合,以奇勝,現在他們少的,恰恰就是「正」,所以每一戰都打得很險。
郿城已經有一萬以上的兵力,而一萬的軍隊就可以在不是重點防禦的城池隨意馳騁,因為城池四牆站不滿守兵,一萬大軍足以四面同時急蹙,蟻附亂進,蜂擁登城,幾個時辰就可以力拔,傷亡代價不過是數十人而已,而萬兵驅馳是冷兵器時代兩軍堂堂正正對壘交戰,「以正合」的精髓。
現在,少的就是一個擅長率領一萬軍隊,實施長距離機動作戰的能手。
這對將領的要求很高,她帶點小兵嚇嚇人槍槍糧草還行,這個肯定幹不來,劉鈺和楊含似乎也不能勝任。馬超戰場上的經驗太少了,而且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倒戈,不能委以重任,那剩下的就只有……
想到此處,蕭若轉過身,望了門外一眼。
現在看來只有他最合適,可光是來郿城都是被她逼的——肯出力帶兵嗎?
羊一到了郿城,還沒有喘勻氣,便立即到處去找大夫,到太守府內的時候正好碰到楊含。
看見羊一背後帶著的人,楊含皺了眉:「又請大夫?姑娘怎麼了?」
「姑娘身子一直不好,在武關還暈倒了一次……」羊一正喃喃著,忽然想起什麼,忙道:「你帶大夫進去,我剛才忘了把姑娘的馬牽到馬棚去了,去去就來。」
楊含原本只是來問一問刀盾兵的事,正準備走,聞言也只得答應一聲,帶著大夫折了回去。
羊一轉身正準備去找小紅馬,卻看到徐榮正朝這邊來,忙行了禮道:「將軍……」頓了頓,看了看徐榮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將軍可是在找姑娘?」指指門內:「小的剛請了大夫來,姑娘在房裡呢!」
聽到請大夫幾個字,徐榮面色微微一變,點點頭算是回答,走到門口,一眼便看見蕭若正從榻上站起來,似乎要走到桌邊,然而站起來得太急,身體晃了晃。
站在一邊的楊含搶先伸手將她扶穩:「姑娘小心些……」頓了頓,喃喃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不禁風起來。」
蕭若被他一句話堵得不知該說什麼,斜眼瞪他一眼,自己站好,往前走兩步坐到了桌邊,目光忽然掃到站在門口的徐榮,眼裡一亮,面色有些詫異:「你來了?」
楊含看見來的是徐榮,面色便不怎麼好看,目光冷冷投到他臉上。見到徐榮也看向這邊,目光犀利冷銳,與他默然對視。
楊含一愣。
他對這個將軍毫無好感,只看在蕭若的面上才忍住沒發作。在他面前雖然一直沒什麼好臉色,但是一路過來,徐榮都毫無反應,正眼沒看過他一眼,楊含大受打擊。
此刻卻不知道為什麼,破天荒頭一遭正眼看他了,楊含雖然想抓住大好機會與他較勁,不料剛轉過頭去氣勢便低了半分,只得冷哼一聲,別轉過頭,心裡卻微微有些疑惑,哪兒得罪到他了?
對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渾然不覺,蕭若走過幾步,在桌邊坐了下來。
「姑娘請。」大夫溫言道。
蕭若點點頭,伸出手。
徐榮聞言,神色一緊,立馬將目光收回來,喝止:「等等。」
蕭若有些疑惑,抬起頭:「怎麼了?」
「……」徐榮沉默了一會兒,目光飄開:「我有話對他說。」指著那大夫,停了一停,淡淡道:「可否借過一步。」
「不用了。」蕭若目光有些黯然,嘴角卻含了一絲笑意:「我都知道了,不用費心瞞我。」
徐榮面色一變。
說話間,蕭若已經伸出一隻手來,放到桌上。
大夫遲疑片刻,將手指搭上去,面色便是一沉:「姑娘多久以前受的傷?」
「兩個月以前。」蕭若答。
「姑娘為何不好生將養休息?」大夫皺起眉問。
一直等到大夫開了藥帖,起身告退,蕭若滿腦子還是他說的話,繞來繞去,聽不大懂,無非是什麼氣血兩虛之類的話,她原本只以為是沒休息好,看他一臉嚴肅地叮囑用藥期間切不可勞累,一月之內不見效便要另尋良醫,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擔心。
「蕭若……」
聽到耳邊的喚聲,她抬起頭,站起身來,無視徐榮眼裡的歉意:「唔,你還在啊……」說著,喃喃自語了一句:「我還要去大營裡看看。」準備走出去。
擦過他身邊的時候,不出意料,被拉住了。
「妳不得勞累。」徐榮的聲音不帶商量,直接將她拽了回來。
「我不勞累怎麼成?」蕭若可憐兮兮地盯著他,輕聲道:「我要是不小心,不知道誰什麼時候就打到城下來了。」見他目光微變,輕輕地又加上了一句:「有這麼大個郿城要守,我睡覺都不敢睡熟……」
徐榮聞言,有些哭笑不得。
有本事不知不覺之間拿下大塊地盤,怕守不下來,又不肯棄。
「我知道你不想來……」蕭若抬起小臉,盯著他:「你還是去遼東吧,賈詡雖然很厲害,涼州軍也有幾萬人,隨時都可能來郿城,但是我沒關係——」
話還沒說完,腳下一輕,已經被他橫抱起來,放到了榻上:「莫要多言,妳休息便是,城我來替妳守。」
蕭若面色感激地盯著他,頓了頓,輕聲問:「當校尉也行嗎?」
「嗯。」乾脆地點點頭。
「那朝廷來人,你會不會繳械投降?」知道他有間歇性的天真,蕭若不確定地又問了一句。
徐榮沉默片刻,淡淡地答:「……不會。」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蕭若眼裡閃過了微微的笑意。
徐榮頷首,對自己被騙上賊船的事實渾然不覺,忽想到剛才她所言,遲疑一下,問道:「妳的傷……」
提到這個問題,蕭若有些難受,沒好氣地問道:「那時候你瞞著我幹什麼?」
「怕妳不好受……」徐榮沉默片刻,道:「頂多我不要子嗣便是。」
聽他所言,蕭若一怔,臉騰地一下紅了:「你……等等……」
「怎麼?」徐榮抬眼,盯著她。
蕭若臉上火辣辣地,頭轉向一邊,囁嚅道:「這和你要不要子嗣什麼的有什麼關係……」
徐榮沉黑的眼眸盯著她,面色有些疑惑。
正在這時,劉鈺從外面走了進來,開口便道:「姑娘,長安……」看到徐榮也在,話到嘴邊便是一滯,再看蕭若面上的紅暈,忙退了兩步:「屬下……一、一會兒再來。」
「長安怎麼了。」蕭若差點溺死在剛才的尷尬氣氛裡,見到劉鈺進來,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坐起身來。
徐榮也起身,看向劉鈺。
「長安來使……說是奉了陛下之命,讓……讓姑娘入長安聽封。」
蕭若面色微微一變。
「這是陛下的詔書。」劉鈺將手中的一封信一樣的東西遞了過去。
蕭若接過,展開看了看,滿是冗長的古文,她完全看不懂,遞回給了劉鈺,遲疑片刻,道:「來的人還說了什麼嗎?」
「他叫姑娘放心入京聽封。」劉鈺頓了頓,道:「若不放心,可以帶兵去。」
(中略)
雨再下了一會兒,就停了。
天際微微泛出白色,金輝從雲層間射下來。城池內屍骸狼藉,倉庫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炭黑,雨水洗刷過後,還冒著青煙。昨晚戰事激烈,現在街道上還沒有人敢出來。
換了衣服,蕭若攏攏肩上的披風,在一片狼藉的西南倉門口站了許久。轉過了身,神色有些黯然,揉揉發癢的鼻子,輕聲道:「要是知道援軍要來,就不用把糧倉燒了,可惜了裡面的糧草。」
羊一遲疑半晌,才道:「姑娘,回吧,外面風大。」
「嗯……」昨夜淋了雨之後,覺得頭越發暈。
「……將軍就要到了。」羊一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知道……」蕭若輕聲回答,有些心虛。
羊一哭喪著臉:「姑娘有沒有什麼要緊事吩咐小的出城去辦的?」
蕭若看了他一眼,肯定地搖了搖頭:「沒,有的話我自己也去了……」
「……」
兩人又默默地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看到前面巷子裡一個小小的黑影一閃,羊一忙喝道:「什麼人?」
那人躲到牆後,從牆邊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來,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兩人。
「原來是個小女娃。」羊一暢快一笑道:「妳爹娘怎敢讓妳出來?」
女孩搖了搖頭,小臉上髒兮兮的,唯有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十分顯眼。
蕭若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下,抬腳往前走,怎奈剛走出去幾步,羊一忽然低呼了一聲:「姑娘小心。」只見那小孩飛快地朝這邊奔來……羊一腳下正要動,卻見女孩只是伸手拉住了蕭若的袖子,還是一動也不動。
蕭若往前走一步,她就跟一步。
「找我……有事?」她停下腳步,神色嚴肅地盯著女孩。
搖頭。
「沒有的話……就放手。」耐著性子勸說。
小孩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抓著。
羊一忙上前一步,想將那個孩子抱開,怎奈手剛碰到她,耳邊忽然爆發出了響徹雲霄的哭聲。
太守府內,蕭若揉著額頭,接過羊一遞來的藥碗,問了一句:「那小孩……」
「哦,小的已經幫她洗了臉,給了她吃的,她睡著了。」羊一呵呵笑道:「好生可愛的小女娃,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必了……」蕭若忙搖頭,皺眉:「你準備收留她不成?」
這也不是小貓小狗,撿回來就可以養了。
「小的看她也是個孤兒……」想到了昨晚的戰事,羊一面色微微一黯,道:「姑娘,她家人可能就在昨晚的混戰裡沒的也說不定……」
「隨便你……」蕭若將藥端到嘴邊,淡淡說了一句:「不要把軍營變成孤兒院就行。」
雖不大聽得懂這句話,聽她大概的意思也是同意了,羊一喜上眉梢,忙道:「多謝姑娘!」
蕭若正要說話,外面一名親兵跑進來,對著蕭若道:「姑娘,將軍來了,現在在城門口,正往太守府來。」
蕭若手腕一抖,險些拿不住手裡的藥碗,輕聲問了一句:「將軍表情怎樣?」
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那人一愣,訥訥地答道:「沒……沒什麼表情……」
蕭若讓他退下,放下藥碗,回頭看,身邊早已不見了羊一的影子。
立刻站起身來,想跟他一樣躲起來。
略一思量,行不通。
來回走了兩步,聽到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忙端起藥碗來,一口飲盡了,輕聲吩咐門口的守兵:「一會兒將軍來了,就說我喝完藥睡下了。」
兩名守兵面色皆是一僵:「是。」
腳步聲停在門口,蕭若慌忙倒在榻上翻過身,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用手按了按,儘量調整呼吸,佯裝睡著。
「將軍,姑娘剛喝完藥,已經睡下。」門外守兵依言傳達。
沉默了一會兒,腳步聲直接踏進來了。
蕭若欲哭無淚,暗暗發誓,脫險了定要換掉門口的守兵。
同時,因為腳步聲的接近,手指悄無聲息地抓住了鋪在榻上的錦墊,手心裡已起了一層薄汗。
先是沉默,不過片刻,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了起來:「妳打算裝到何時?」
蕭若一怔,知道裝不下去,也不願露餡得太狼狽,微微蹙眉,緩緩伸手揉了揉眼睛,慢慢睜開迷濛的睡眼。
他還沒有換下鎧甲,沉著臉,黑眸盯著她,毫無平日的溫和。
看到徐榮的瞬間,她驚訝地張開小嘴:「將軍?怎會是你?」左右一顧:「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出去叫個人問問看我是不是在做夢……」說著不知死活地起了身,準備往外逃走。
腿還沒邁出兩步,腰間一緊,整個人已經被帶得後退。蕭若驚惶地抬起頭,還未反應過來,他的唇已經狠狠壓了下來。
用力得──像是要將她整個吞噬了。
帶著濃濃的懲罰意味……
她先是錯愕,反應過來疼了想要躲,後腦卻被緊緊扣住,不但躲不掉,反而漸漸加深了這個吻。
躲不開,她索性閉上了眼,痛楚之餘,心裡有些甜蜜。
身邊盡是他熟悉的氣息,夾雜著剛從沙場上帶來的血腥氣,鎧甲有些扎人……另一隻環在腰間的手輕輕一動,她渾身便是一顫,心跳越發地快……
腦海裡模模糊糊地想,早知道是這樣她就不躲了……不知何時,身子漸漸軟下來,竟開始怯怯地迎合他……
察覺到她的反應,徐榮的怒氣去了大半,同時心裡有些無奈——知道拿她一向是沒有法子的。
等她實在呼吸不過來了,才被放開,原本蒼白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手還環在她腰間,徐榮低聲問了一句:「妳可知錯?」
蕭若沒吭聲,伏在他胸口輕輕喘著氣,也不知有沒有在聽他說話。
「妳分明說過受完封賞立即回城,卻兩次鋌而走險。」語氣已經有些嚴厲。
蕭若怔了怔,抬頭看他,目光從他眼裡下移,移到薄薄的唇上,再次想入非非,紅著臉不說話。
「蕭若?」徐榮皺眉。
這才反應過來此時的話題,蕭若想了想,衝到嘴邊的一句「這你也信」,老老實實地換成:「我錯了……」